只是一瞬,袭红蕊就习惯了这种感觉,放松身体,听着众臣有事启奏。
眼下朝中最重大的事,就是北戎和后鲜的战事。
之前几年北戎和后鲜对轰,大齐在一旁闷声发大财,坐收渔翁之利,美滋滋。
但打着打着,两方都意识到自己打得热火朝天,大齐身为最大的那个对手,反而在旁边看热闹呢。
一时间,两方都想把大齐拖下水,北戎要求大齐别口头上支持,出兵出力共同讨伐后鲜,后鲜邀请大齐一起讨伐北戎,共同瓜分土地。
结果袭红蕊在林儆远这件事里,直接让人把后鲜的使者砍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一下可以说和后鲜彻底闹掰。
勿须罗在收到消息后勃然大怒,不过很快冷静下来,立刻做了新决定,和北戎熄战和谈,约定共同伐齐,帮北戎夺回燕平之地。
所以当大齐使者进入北戎王庭后,后鲜使者也同样进入了北戎王庭。
大齐皇后下令斩杀了后鲜使者,和后鲜联盟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如今两家都来求他,北戎王顿时觉得稳坐钓鱼台,开始含混不清,拿捏起两方来。
这次去北戎和谈的队伍,还是朱尔赤带队,见到这种情况,终于皱起眉来。
而一旁又被混杂在队伍里的言钰,悄悄抬头,提出了建议:既然如此,不如咱们把后鲜使者给突了吧。
朱尔赤:……
突什么突!你们突上瘾了是吧!突完林儆远突后鲜使者,你们当这是谁的地盘!
第一反应否决这个方案后,暴躁地原地转圈圈,然而某个瞬间,猛然抬头:嗯?
有些设定,就不能接受,一旦接受,就会打开新世界大门,于是原本毫不犹豫反对的朱尔赤,突然陷入了沉思——
怎么突?
突击这种东西,就是以有心算无心,只要想突,怎么突都行。
于是在北戎和大齐、后鲜两方会谈,越来越焦灼的时候,大齐使者团里突然传来了躁动。
跟随使者一起来的牛柱一次喝醉,突然发起了酒疯,不仅打伤了好几个戎人,还大笑着叫嚣在座的都是垃圾,知道左谷亲王忽哈尔不,他的眼睛就是被老子弄瞎的!
这一下彻底惹怒了北戎那边,尤其是忽哈尔。
燕平大败,不仅让忽哈尔威名扫地,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可谓是生平大恨,听他那么说,立刻带手下气势汹汹地来大齐使团营帐问罪。
孤身在敌营的朱尔赤却很淡定,他说的有什么错,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你是不是被戳破了恼羞成怒?
带着这么多人来是吓唬谁呢,你有本事就杀,杀了我大齐立刻发兵。
嘁,真是一群废物,自己打不过,就带一群人来壮胆,孬种。
戎人天性好战,被这么一挑衅,全都炸了,立刻邀大齐使者,来场事关国体的单人对决。
这么重大的事,北戎上层和后鲜使者,自然没有不关心的。
北戎王作为东道主,连番战败,自然想有点什么找回场子。
而在谈判拉锯的关键时刻,大齐和北戎闹起来,后鲜使者也喜闻乐见,兴致勃勃地去围观。
为表公平,决斗双方都配一样强壮的战马,各选武器,各选人出战,在宽阔的草场上,肆意奔驰争斗。
北戎那边选了一个声名远播的勇士,大齐这边选了牛柱,连斗无数回合,不分胜负。
这一下所有人的心都焦灼起来,注意力全放在场中,而牛柱也在对战的过程中,不停找寻着合适的位置。
手里拴着铁链的流星锤,被甩得虎虎生风,对面的北戎勇士还以为他又要发起进攻,严阵以待,却不承想他冲着观众席就去了,一锤将观众席里的后鲜使者领头人脑袋锤烂。
正在和他决斗的勇士:……
北戎王:……
剩余后鲜使者:……
嗯?
后鲜使者都蒙了,反而是北戎王先反应过来,立刻让人把大齐使团围起来。
朱尔赤却一点不惧,用他流利的北戎语,对着北戎王直接怒骂起来:你这个蠢货!
你还想我大齐帮你出兵,行啊,你打开大门,我们想出多少兵出多少兵。
你居然还和后鲜使者谈同伐大齐的事,那行啊,后鲜的军队从哪过,你想好了吗?
你一个被夹在中间的人,居然还想联合一方,跨自己国土攻击另一方,想想先死的是谁吧!
大齐和北戎和谈几百年,一直以来礼尚往来,是兄弟之邦,而勿须罗却是叛贼,和你同宗同源,窃据在你内部,一直想挖空你,谁更危险,心里没点数吗!
我们皇后娘娘信守道义,念及同盟之谊,斩了后鲜使者来会盟,以示诚意。
结果你明知道就在不久前,后鲜还和大齐会盟同伐你,现在居然又听那狼子野心之人的话,这么愚蠢,将来还不知道会死在谁手上!
既然如此,你也别在这费劲了,现在就把我们都杀了,去后鲜那摇尾乞怜!
大齐军一直在燕平那屯兵驻防,集兵只用十日,你就看那时候你的好朋友后鲜,是会帮着你一起讨伐大齐,还是趁火打劫,趁机吞吃你吧!
北戎其他将士见他这么不尊重自己大王,自然拔刀欲斩,北戎王却厉声止住他们:“慢!”
不能杀……不能杀……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大齐的使者团杀了。
北戎王也不是个傻瓜,后鲜和大齐谁可以联,谁不可以联,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之所以钓着后鲜使者,就是为了坐地起价,逼大齐多出血,万万没想到,大齐使团直接把后鲜使者给突了,所以到底谁才是蛮人?
如今后鲜使者脑袋开花,再说别的也没用了。
无奈挥手下令,你说的对,是本王错了,将剩下的后鲜使者全斩了,咱们歃血为盟,以为诚意。
就这样,两方又坐下会谈了,只是这次和谈主动权,全掌握在了大齐手里。
跟着出兵是不可能的,大齐只想发战争财,又不想打仗,所以大发慈悲的应允,可以将粮食卖给他们。
别的有啥需要的也尽管说,能筹到手的肯定给你,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用你们的马匹、白银、铜钱来换。
北戎那边暗地里磨牙,可连年征战,又失去了燕平之地,粮食一直是困扰北戎的大问题。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被夹在中间的北戎在图命的后鲜和图财的大齐中,不得不选择后者。
不过等着吧,等腾出手来,两个都得死!
……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机会腾出手来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戎和后鲜对峙还能有一些日子,人家两家打内战,袭红蕊是绝对不会插手的,但在此之前,把老邻居掏空是没错的。
北戎和大齐的优势都非常明显,北戎拥有广袤无垠的牧场,而大齐拥有大量的耕地面积。
那便用我之粮食,换彼之马匹金银,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种相对温和的进攻方式,但软刀子亦能杀人,要在不知不觉中,将支撑北戎的血肉筋骨,替换成自己的。
所以袭红蕊开始大开对北戎的商贸之门,大齐以前在市贸方面就一枝独秀,现在北戎对大齐硬气不起来,进行的更是顺畅。
除了粮食,还有一种新品登场了,那就是棉布。
棉花除了御寒,更重要的是用在纺织上。
棉布的质量非常让人惊艳,而且在工本上的付出,远低于养蚕缫丝,所以一经出现,几大种棉区就开始了“家家织女踩纺车”的局面。
因为质量好,刚面世的棉布卖到北戎,可以卖出丝绸的价格,一本万利。
托袭红蕊大力筹谋银监,下发国债,清点人口,重编田册,再加上发战争财的福,大齐国库终于从年年财政赤字,迎来了大暴富,户部人简直把嘴都笑咧了。
不过财政刚到账,就被袭红蕊搬走还内帑的债了,如今皇帝的私库,已经成了她的私库,公是公,私是私,钱还是放在自己手里,腰杆子才硬。
那户部能说啥呢,这钱不就是人家借的吗,上面大领导左手进右手,打工仔能说什么呢,娘娘你开心就好吧。
稳定了战局,又将财政大权彻底收归手中,袭红蕊就开始准备下一步行动了——遏止献纳。
大齐文人盛世,几乎能考科举的都要去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官的待遇太好了,只要考中举人,就可以享受特权,其中之一,就是可以合法的不纳税。
为此,许多人都会以各种理由“献纳”,将自己的田产寄在官身上,来合法避税,大户藏田,用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手段。
这一举措不说让国库收不上税来,还有更严重的一点,就是让每个小官身后,都合情合理地聚集一堆地方豪强势力。
下层执行机构太臃肿,皇权就会失威,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袭红蕊现在就是皇权,她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继续下去。
所以她一上位,就开始推行新策,不管是举人还是官员,养当然还是要养的。
但是国家去养,国家给你发田,国家给你发钱,你不允许接受民间的私纳,限制数量。
此举一出,满堂哗然。
在此之前,袭红蕊一直在砍大户,他们虽然受影响,但没有太大,所以也就在强压下顺从了。
万万没想到,现在这一刀,直接砍在他们身上了。
于是满朝大臣,前所未有的“忠君爱国”起来,原本平静的朝堂,立刻成了菜市场。
袭红蕊还是掏掏耳朵,没关系,你们继续说,我能听一句,就算你们赢。
她在公布这项决策的时候,就没准备接受反对意见,触及自己利益,当然会引起反弹,一个歪了的屁股,他嘴上说的话听起来再有道理,也是放屁,所以袭红蕊只要把另一半人的屁股,也变歪了就好了。
于是与之相配套的,就是减免小农赋税。
民间盛行献纳法,除了豪强兼并土地外,还有就是苛捐杂税太多,普通百姓不得不把自己变成某个人的私产,来对抗朝廷的盘剥。
而朝廷为什么盘剥,因为收不上税来,越藏越收不上税,越收不上税越盘剥,恶性循环。
既然如此,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按人头计算田亩数,不超出规定数额的,像无产雇农一样,只按人头交钱税,其它杂七杂八的税赋,全都免去,超出数额的,再另行税法。
如此一来,得利最多的肯定是小农百姓,而无产百姓也看到了攒钱买田的希望。
任何时候底层人都是数量最多的,身为中部结构的执行者,中部官员如何彻底摆脱来自下层的影响呢?
所以袭红蕊毫不犹豫再次大肆发报,拆开掰碎地对民众科普“献纳”之害,重整税法的重要意义,和此项国策推行下去,他们能获得的好处。
不仅如此,袭红蕊还要顺道改革军制,给士兵提待遇。
只要成功废止“献纳”法,国库就有钱养你们了,你们说支持不支持?
经由换币、集言司,以及种种安军定民之策,下层军民已经对袭红蕊有了一种盲目崇拜,一听娘娘又为他们谋福利了,大好人啊!大好人!
至于那些反对袭红蕊政策的,呸,说的还挺好听,什么为了国家稳定,不就是为了自己捞钱吗,大奸臣!
袭红蕊一手舆论,紧紧卡住“清流”的脖子,一手财政大权,紧紧卡住“浊流”的脖子。
百官被她掐得不舒服极了,偏偏她还留了一口气。
毕竟她只是说不允许接受民间私纳,没说朝廷不养了,听她的只是消费降级,不听她的即刻就要被踢出局。
虽然谁都知道这是关系自身利益的问题,可天下的官虽是一家,却不是亲的,有谁愿意为了“伟大的集体事业”,献祭个人吗?
所以袭红蕊还是一手持刀,一手握糖,不仅推行新政,还要加开恩科。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加开恩科了,事实上自从萧南山倒台那次起,她就开始频频加开恩科,科举差不多成了一年一届的事。
袭红蕊海量的选拔新人,从方方面面往上挤,老人觉得遏止“献纳”不能接受,新人却杀红了眼,管他是什么,先让我挤上去再说!
乱局好摸鱼啊,袭红蕊就喜欢乱局。
所以该想想了,现在是应该我适应你们,还是你们适应我。
……
好不容易局势平定下来,万没想到袭红蕊自己又把水搅浑了。
她本来已经没有对手了,结果自己又给自己生创了一个对手。
宁澜陷入沉默。
大齐之弊,在于三冗,冗官、冗军、冗费,这是只要有些头脑,都能看出的症结所在。
但没有一个人敢在源头上操刀,因为这一刀第一个面对的问题就是“冗官”。
官是什么,官是可以行使权力的手臂,既可以为自己所用,也可以掀翻自己,谁敢动自己手臂的利益。
而袭红蕊就敢,不仅敢,她还有极大的可能做成。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在乱局里弄潮,在狂风骤雨中,让所有人都自身难保,然后于乱中取定,踏着所有败者的尸骨称王。
不过巨大的收益,同样代表巨大的风险,善泳者溺毙于水,善火者终。
宁澜好像终于找到了掀翻她的契机,可是,他真的要抓住这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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