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真可怜啊
太子一立, 袭红蕊最大的短板就被填平了,不仅袭红蕊高兴,太后党也兴奋地上了天。
想要在官场上长盛不衰, 押对宝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袭红蕊这一股彻底稳了。
在这场波澜壮阔的斗争中, 殉了那么多人,沉了那么多条船, 只有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一朝天子一朝臣, 是他们上场的时候了!
朝堂上不知不觉间, 又换了一批人, 放眼望去, 已经成了袭红蕊的一言堂,就算是有反对她的声音, 也不得不压在心间。
不过再平静的水面, 都会有暗流涌动,水流永远不能拧成一股,一个地方散去, 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凝聚。
确立太子后, 其他成年世子基本可以清出局了, 但有一个人, 依然保持着竞争力,不过他现在也不是世子了。
一般世子要等亲爹没了才能封王,福王在他爹活着的时候就能和他爹平起平坐,真是可喜可贺。
作为太子的亲生父亲,和已然确立的未来皇帝父亲, 福王的地位瞬间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福王和袭红蕊算是一条战船上的, 可太子降生时那毫不留情几巴掌,让他们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
只是那件事不光是袭红蕊,连原来的瑞王世子,现在的福王都没有再提。
就算其他宗室再上蹿下跳的拱火,宁澜也只是略带伤感道:“保护妻儿不利,是我的责任,皇后娘娘生气也是应当的,如果各位觉得是伤了皇室的颜面,那就请自己去宗庙里讨公道吧。”
其他宗室:……
拱火是拱火的,他们又不傻,在这个时候去触袭红蕊的霉头。
只是看着宁澜窝窝囊囊的样子,实在可气,当然到底是气的这个,还是气的其他,谁也不清楚。
不管怎样,自杜婆子秋后问斩,册立太子后,一切便都揭过了,袭红蕊和瑞王府又复归了当初其乐融融的样子。
在年宴之后,袭红蕊又代替崇文帝,单独宴请了瑞王和现在的福王一家,席上宾主尽欢。
在欢乐之际,瑞王妃恭敬地对着袭红蕊笑道:“承蒙娘娘照顾,不知太子和世子安好,以后有时间,妾身是否能探望一下?”
袭红蕊闻言一笑:“这个自然,只是因为早产,太子体弱,太医说了,现在最好不要见生人,如果王妃来的时候,知会一声。”
“世子倒是长大了,王妃想看现在就去看,不过宫里的太医、嬷嬷什么的毕竟比外面好点,世子以后也还是留在宫里养着吧。”
虽然袭红蕊是想将两个孩子都掐在手中,但瑞王妃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一脸谦恭道:“谢皇后娘娘。”
袭红蕊微笑着应是,又转向宁澜:“福王现在已经成了王爷,自然不能还在世子府屈就了,只是一时匆忙,来不及新建府邸,正好陛下昔年的潜邸还空着,不如就赐给福王为福亲王府吧。”
听她这么说,瑞王夫妻和宁澜顿时一起跪下谢恩。
虽然为了过继孙子,给儿子长辈分,和他爹平起平坐这种事,有点搞笑。
但能承继两亲王府,对原本毫不起眼的瑞王府来说,自然是无上荣耀,父凭子贵。
又赏下去许多后,两家人更是其乐融融,直到最后,一直沉默的宁澜才开口问袭红蕊:“娘娘,绿烟的身体可大好了吗?”
袭红蕊闻言挑眉,微笑道:“福王放心,我亲妹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只是现在有个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置,正好福王来了,就给本宫出出主意吧。”
……
林绾蜷缩在暗牢中,外面万家灯火,其乐融融,可这些和她都毫无关系。
不知是不是为了折磨她,杜婆子斩了,凝梦赐死,只有她被留下来,一直无人问津。
每天望着黑洞洞的牢顶,度日如年,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明天。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锁链声,林绾心中一紧,是谁来了,是处置她的人来了吗?
然而当看清来人时,林绾不禁瞪大了眼睛,谁也不是,来的居然是宁澜!
林绾瞬间喜极而泣,一下扑到宁澜腿边:“世子!你是来接我的吗!你相信我是冤枉的了吗!”
宁澜:……
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林绾的笑容逐渐凝滞,很快她就看到宁澜身后,略带讽笑的脸。
在看到袭红蕊那一刻,林绾瞬间如坠冰窟,缓缓松开抓住的衣摆,冷冷地看向袭红蕊。
袭红蕊真是要忍不住叹气了,为什么只有在面对她时,女主才显得格外有勇气呢,是她现在哪里还不够强吗?
按道理来说,她现在不也是封建掌权者的一部分了吗,一个罪犯,一个奴婢,到底哪里来的勇气,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心情非常不爽的袭红蕊看向宁澜,相比之下,这位看她的眼神才是标准的,符合她现在身份的。
悠闲开口:“一日夫妻百日恩啊,福王,以你来看,该怎么处置这贱妇呢。”
林绾瞬间瞪大了眼睛。
宁澜看了地上的林绾一眼,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神色平静道:“但凭娘娘处置。”
林绾:……
她跌坐在地上,神情悲伤,却没有多少怨恨,给袭红蕊看笑了。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又成了那唯一的坏人,如果我没记错,她谋害的也是你儿子,但这看起来,似乎和你毫无关系,我到底该说你情深义重,还是冷血无情呢?”
宁澜神色依然不变:“皇后娘娘,林氏是我多年的枕边人,要说完全无情,恐怕皇后娘娘也不信,可绿烟也是我的妻子,她和孩子受到伤害,我自然也痛彻心扉。”
“其中之情该如何去诉,宁澜也不知道,索性便请娘娘替宁澜做个决断吧,不管如何,宁澜绝不怨天尤人。”
“哈哈哈!”袭红蕊大笑出声。
“真是个多情之人啊~”
笑过之后,挑眉看向地上的林绾,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替你做决定吧。”
“此毒妇之恶行,罪该万死,可若她就这么死了,好像又太便宜她了。”
“所以我将她没入掖庭,贬为最下贱的贱奴,让她亲眼看着,被她谋害不成的太子,是怎样一生顺遂,承天之命,你觉得如何?”
宁澜看了袭红蕊一眼,还是平静道:“娘娘慈悲。”
听到袭红蕊的话,林绾也愣住了:怎么,袭红蕊不杀她?
不过很快她就悟了,现在她这个样子,杀不杀的都无所谓了,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谋害皇嗣,袭红蕊自己心里清楚。
或许她根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她吧。
昔年在她手底下为奴的怨气,大概一直横亘在袭红蕊心间,这种怨气不会随着地位的增高消失,只会越来越大,所以现在要千百倍的折辱她,才够偿还。
林绾忍不住想笑了,抬眼看向袭红蕊,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可怜啊,原来有人就算穿着最光鲜的衣服,内里还是一个奴婢。
袭红蕊:……
啊,要克制自己,转头看向宁澜,再看女主一眼都觉得伤眼睛。
“至于你这个多情的人,我看也改不了了,等福亲王府打扫完毕,你就直接搬过去吧,要再娶多少个红颜知己我都不管。”
“只一点,别让你的红颜知己们来打扰我妹妹,以后我妹妹自在原世子府住着,帮你带孩子,你乐意去看就看看,不乐意看拉到。”
“从今以后你们两府别居,井水不犯河水。”
宁澜:……
“娘娘……”
袭红蕊却完全懒得理她了,转身就走:“最后的时间,给你们两个旧日情人叙叙旧,可不要在心里骂本宫冷酷无情啊。”
宁澜:……
转头看向林绾,林绾眼中瞬间升起期盼。
然而宁澜还是没说什么,只神情冷漠地招呼身边人离开。
林绾这才知道,恐怕他心里也是对她生疑的,不由肝肠寸断。
宁澜招呼身边的护卫阿九追上袭红蕊:“娘娘,在您心里,是不是还疑心宁澜?”
袭红蕊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宁澜的神色很认真:“娘娘,我知道您有理由怀疑我,可您也该相信虎毒不食子。”
袭红蕊微笑,可你不是老虎,你是蜘蛛啊。
当然,袭红蕊是绝对不会那么说的,所以她只是轻笑道:“福王殿下想太多了,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不好。”
……
虽然袭红蕊不让想太多,但众人很难不多想。
袭红蕊将老皇帝的潜邸赐出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福王和福王妃分府别居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虽然是别人的家事,众人不好插手,不过其中代表的意思,可大有深意啊。
不过没人知道,袭红蕊想的其实可简单了。
当初以为男主能生,才将妹妹嫁过去的,现在知道空欢喜一场,可滚一边去吧。
但像顺仪长公主女儿那样和离基本是不可能的,只能分府别居,老皇帝的潜邸空着也是空着,直接将男主踢里面去。
至于原世子府,当初因为某种重要的原因,袭红蕊把袭家的府邸选在了它对面。
袭绿烟一个人在里面住着,抬脚就能回娘家不说,还能将“第一案发现场”彻底控制在手里。
要是她妹还对男主有情,那也简单,有事没事召男主来侍寝。
孩子就先别生了,有一个女儿就够了,男女主那个女儿,也可以交给她妹妹一起养,真是够够的了。
至于儿子……
袭红蕊看向地上颤颤巍巍要往起爬的天才萌宝,不愧是男女主的优良种子,现在已经会扯着她的袖子,一声声叫“娘”了。
袭红蕊一把将他抱起,满脸写着开心:“娘在这。”
小东西进她怀里后,立时对她甜甜的笑起来。
继承了男女主双倍优良基因的小脸,看起来格外可爱,大概没有人能不被萌化。
袭红蕊脸上笑的特别温柔,心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现在太子有是有了,但作为一个随便捞来的,没有任何光环的野孩子,袭红蕊不保证他不会出问题,既然如此,她需要一个备胎。
如果这个备胎一辈子没用最好,她不介意养一个小宠物。
如果不幸站在了她对立面——
可永远不要指望着她这个大反派,会因为养一个宠物养得久了生出感情,就心慈手软哦。
所以,你只能是我袭红蕊的孩子,呵呵。
抱着孩子,就容易想起父亲,袭红蕊想着男主,就仿佛看见了一只在光滑的碗里,爬来爬去的蜘蛛。
真可怜啊,身为一只蜘蛛,怎么连网都失去了呢。
第132章 天气很好
每个皇帝末年, 都要面对波诡云谲的权力更替,而崇文帝因为没有亲生儿子,面临的局势更复杂。
现在,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立了太子后, 老皇帝什么时候死, 对袭红蕊的执政已经产生不了太大影响了,大局已定。
喜欢在大浪中淘沙的终归是少数人, 多数人都是能过下去就得过且过, 于是很多人都接受了这种局面, 准备开启新生活, 当然也有人在暗中攒聚, 等待下一次的进攻。
袭红蕊的执政风格,注定了她不可能走一条平坦的路, 谁知道下一个峰峦, 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袭红蕊不寄希望于敌人的仁慈,只寄希望于自己的强大, 明天的她, 永远会比今天的她更强一点。
于是放完漫长的年假, 度过什么也不想, 每天和宫里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快乐日子,袭红蕊就开始上班了。
今年的常规任务,依然是发国债,修运河, 之前早就打了样,有了规程, 今年的任务会进行得更简单。
新建天下第一楼的任务,下放到当地完成,而书籍刊运的事,都承包给玉璋书局。
如今袭家最好的生意,就是书局生意,比盐场还要赚得多。
在民间,所有书局用的都是玉璋书局铅印法,玉璋书局背靠的又是袭红蕊这棵大树,自然都以玉璋书局马首是瞻。
而朝廷官报、官用图书什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袭红蕊自然全交给自家人干。
玉璋书局上下两头吃,大口吞金,印刷厂和书局轰轰烈烈的遍布全国。
而因为是袭家人的自家产业,自当响应袭红蕊的一手号召,严格执行袭红蕊推行的无产雇工保护法,员工待遇和福利都让人艳羡,每到一处,百姓就算挤破头也要往里挤。
这玩意袭家两头吃,财大气粗,有销路有门路的,自然不介意给员工提待遇。
但其他私营书商运行成本,和运行风险就要高多了,自然要想方设法省钱,最简单的就是在雇工上抠,一来二去,更把袭家对比成了盛世白莲花。
如此一来,钱它吃着,名它得着,其他书商就算腹诽,还是只能抱大腿,袭家人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事情不能光办,还得会说,袭红蕊的政令运行的那么顺畅,在民间的声望那么好,很大原因归功于掌握了这张嘴。
而随着玉璋书局、天下第一楼的迅速铺开,还有一项东西,迅猛发力了,那就是她的“技农工商衙”。
当初袭红蕊筹办技农工商衙,其实是为了一件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就是“未来科技”。
但这个“知识产权保护法”太抽象了,涉及的东西太复杂,太混乱,无论是技术勘定,造册,管理方面,都遇到了层出不穷的问题,比袭红蕊所有的政策推行起来都要困难,每年都搞得她头大。
她以为这个东西,会用很长时间,才能见到有形的回报,在前期只能靠从女主那嫖来的未来技术撑大梁,万万没想到,技农工商衙的效力越来越猛。
一开始只是玉璋书局铅印法,或者制盐法这种跨时代的技术,才能见到有形的效益。
但后来随着献纳的技术越来越五花八门,“知识产权保护法”的作用在方方面面都展开了。
一方面鼓励创新,一方面打破技术垄断,不说隐形的变化,单从技官衙每年抽上来的佣金和收缴上来的技税,就可以直观感受到。
一旦研究出一个新东西,被整个行业使用,那立刻一本万利,躺着收技术费。
而无数家一起掏钱的收益,远胜于给一家当“秘方”,有新发明的也只想去技官衙登记收专利费。
这个技术不仅可以是玉璋书局铅印法那种大技术,还可以是“酿酒法”“染织法”“跌打损伤药”这种小技术。
各行各业都被推着不停推陈出新,餐馆里每天都在推新的招牌菜,布庄里每天都在推新花样,医馆里每天都有新药丸。
女主说的黄道婆纺织机、珍妮纺织机什么的,袭红蕊当初没有看懂,现在又不能抄女主的,原本很遗憾。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底下人自己琢磨出来一款,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东西,但用来纺棉线效率非常高,棉布产量直线上升,对于棉纺区的人来说,是可以媲美玉璋书局铅印法的大技术。
而最让袭红蕊惊喜的是,“绿烟棉种”带来的示范效应,让海商对收集各种作物种子,产生了狂热的兴趣。
一旦第一个发现,并引进一种可以媲美棉花的种子,那不发了吗,以后连海都不用出了。
就这样,在淘弄来无数奇奇怪怪的作物种子后,终于给她弄来了一个有用的东西。
袭红蕊看着技官衙汇报农技成果时,给她展示的来自苏绿国的一种红皮大“疙瘩”,和一小袋植物块茎做的种子——
这玩意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红薯吧?
发现这点的袭红蕊快要笑疯了,立刻命人尽快育种。
民以食为天,粮食产量是第一大事,而种庄稼这种东西看天吃饭,尤其是北方天然少雨,土地贫瘠,种什么庄稼都很难。
而红薯这种东西就厉害了,几乎不怎么考虑环境,抗旱能力一流,不怎么需要侍弄,特别皮实,产量还很高。
饥荒时可以充饥,平时可以下菜,甚至还可以用来酿酒。
大齐刚收复燕平之地,这种神奇的作物,正适宜在北方大面积推广。
技官衙领命,立刻去沟通发现这种作物的海商,大规模育种。
于是新的一年,从期待红薯发芽开始,袭红蕊甚至要了些红薯块茎,种在自己宫里,闲着没事的时候,体验一下种田的快乐。
袭红蕊想体验种田的快乐,她身边的人自然要跟随她一起体验,一群衣食无忧的人,确实在种田中找到了快乐。
跟在袭红蕊身边的人,最能直观感受到袭红蕊的变化,娘娘好像不像以前那么急躁了,突然变得平缓下来,是因为太子确立了吗?
袭红蕊蹲在园子里,专心埋着她的小红薯,想着书中所说的惊人产量,异常期盼,好想知道埋下这些,将来会收获多少大红薯。
不过就算埋下一颗小红薯,长出许多大红薯,育种也还是需要时间的,想要将红薯彻底推广开来,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至少一年是不行的。
袭红蕊看着红薯块有点出神,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到,红薯推广到全国,粮食大丰收,全民为它的产量震惊,百姓一起高呼娘娘真是文曲星君降世的盛景。
不过没关系,脑补一下就已经很爽了,红薯种下,就不会凭空消失,推广开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不是人的问题。
不管怎样,今年的收成,她肯定能看到。
袭红蕊美滋滋地种着她的小红薯,但劳动这种东西,只有不需要劳动的人做着才会很快乐,需要劳动的人只会很痛苦。
林绾被发配到掖庭后,做的都是又脏又累的下等仆役活计,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林绾都没吃过这种苦,没用几天就精神崩溃了。
不仅如此,在知道她的身份后,掖庭的人顿时像老鼠闻到油味一样盯上了她,曾经的丞相之女、世子妃,落到如今这种地步,自然是人人都想欺负一脚。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袭红蕊以为女主会继续当个包子,但出乎意料的,女主利用她属于女主的智慧,将所有欺负她的人整了一个遍。
琳琅气急败坏地来找袭红蕊告状:“娘娘!你对林氏贱人也太手软了吧!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袭红蕊抬头看向琳琅怒气冲冲的脸,没错,带头欺负女主那个欠登就是她,这也是袭红蕊没让她参与换子计划的原因。
一方面她是良家出身,家里日子过得还好,不一定有那种舍得一身剐的勇气。
二是她的性子真是太欠了,袭红蕊害怕将这个大秘密告诉她,她哪天和人打架没防备,顺口就给她兜出去了。
用香胰子将指缝里的泥土洗净,从如意手中接过帕子,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连一个犯妇都斗不过,还要我为你撑腰吗?”
这一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琳琅顿时给干沉默了。
反应过来后噘着嘴哼了一声,扭头就要找回场子,袭红蕊却把她叫住了。
“林氏交给你了,我不管,但你记得,不许伤害她的性命,也不许伤害她的身体。”
琳琅顿时停住了脚步,转头不解地看向袭红蕊:“娘娘,为什么啊!”
不伤害生命她自然知道,娘娘要是想杀了她,当初在牢里就杀了,不会特意留到现在。
但为什么身体也不能伤害,留她在这里当大爷供着吗!
袭红蕊不想跟她解释那么多,直接呛回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琳琅:……
沉默了一会,小声嘟囔道:“我就知道娘娘的心是偏的,你包庇她!”
袭红蕊:嗯?
等她回头,琳琅却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看着她脱缰野马一样离去的背影,袭红蕊抱起手臂,眯起眼睛:“我是不是真把她惯坏了?”
如意在一旁轻笑:“没办法,谁让娘娘偏心她呢。”
袭红蕊:……
啊对对,她谁都偏心。
不过如意倒是真的很好奇:“娘娘,我也有点看不出来,您为什么非要留着林氏呢?”
听她的话,袭红蕊没有回答,到最后只是轻笑了一声。
“当然是因为这个人,那可是太神奇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一会跟我去居简殿,看看陛下。”
“天气挺好,叫陛下出来晒晒太阳,不然老闷在屋里,人都要发霉了。”
第133章 光阴似箭
袭红蕊去时, 崇文帝正在发脾气,自从他身体不好后,就变得喜怒无常, 经常会无缘无故发火, 身边侍候的人战战兢兢。
见袭红蕊来了, 底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她迎进去, 袭红蕊掀开珠帘, 看着一地狼藉笑盈盈道:“皇上, 您这是怎么了?”
崇文帝:……
愤怒地别过头去, 他现在这个样子, 连一个药碗都拿不稳,底下的人一定在偷偷笑他!
“呵呵。”
袭红蕊倒是直接笑出声了, 将他的头掰过来, 给他擦擦眼泪:“皇上,您可是皇上啊,拿出您的气魄来, 这算什么事呢!”
“别在屋子里和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了, 让人看笑话, 快陪臣妾出去走走, 外边的天气可好了呢,不然浪费了。”
崇文帝:……
连袭红蕊都不顺着他了!
但现在他和袭红蕊的位置调了个,以前都是袭红蕊听他的,现在都是他听袭红蕊的。
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一到殿外, 就听到了许多欢笑声。
崇文帝有些好奇,定睛一看, 就看见丽慧圆三妃在那放风筝,顺仪长公主也在。
她的女儿刚和离,心情不好,袭红蕊就将她们母女一起叫上,大家一起放松一下。
顺仪长公主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会被叫来玩这种小姑娘的东西,不过快乐是和年纪没有关系的,一群人在外面踏青嬉闹,很快就都高兴起来。
见袭红蕊和崇文帝来了,顺仪长公主也找回了一些昔年时光,欢笑着将手中的纸鸢递过去:“皇兄,你也来玩会吧!”
外面天气正好,小风吹得不冷不热,温度怡人,格外舒适。
入鼻都是清新异常的泥土味,湖中涌上来的湿润水汽,室内长久弥漫,再好的香也驱不散的药味和腐朽气味,一扫而空。
置身于这流动的春光中,崇文帝周身的感官被重新激活,晦暗的心情消失殆尽。
颤抖地从顺仪长公主手中接过风筝线,望着一望无际天空中飘动的彩带,好像又回到了曾经身强体健,无忧无虑的时刻,不由咧着嘴笑起来。
自崇文帝来,丽慧圆三妃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大概一生的青春寄托给一个人,皇帝于她们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符号,没办法平常心对待。
尤其是丽妃,她没想到袭红蕊还会把皇帝叫来,整个人都开始紧张。
自己今天没化妆,状态会不会不太好啊……
崇文帝看着她们局促的样子,前所未有的心软,将她们叫到身边。
他现在其实并不缺物质,也不缺人照顾,只是从至高之处跌落,每个人细小的表情,和些微的态度变化,都足以让他成为惊弓之鸟,大发雷霆。
而曾经被他呵护的妹妹,如今依然依恋他,曾经为他争风吃醋的女人,依然为他在意妆容,无不让他的心被填平了许多,心情越来越和缓起来。
见他心情大好,袭红蕊就招呼大家随意玩乐,也让人扶着他起来走动走动,和大家互动互动。
“怎么样,老待在屋里是不行吧,还是得出来透透气。”
崇文帝:……
嗯,那倒是。
趁着春光怡人,一行人快快乐乐的玩耍,等到天将暮,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等崇文帝回去后,仿佛年轻了十多岁,容光焕发地等着下次出去游玩。
袭红蕊就顺势劝道:“那皇上您可得好好吃药,听太医的话,等身体好了,就可以跟着臣妾一起去郊游了。”
崇文帝:……
不情不愿地抬手招来侍奉的宫女,捏着鼻子把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苦药汤子喝完。
一旁的德仁看到这种情形,忍不住笑起来:“还是娘娘您有主意,陛下最听您的话呢。”
袭红蕊对这种马屁功夫一点不感冒,随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就又盯着崇文帝吃药了。
等他吃完奖励他一块糖块,微笑道:“那臣妾今天就告退了,还有许多公事没忙完呢。”
德仁:……
崇文帝哼了一声,冷着脸挥退她,他也知道袭红蕊现在是个大忙人。
两个人相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是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德仁。
不过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旧皇失去权威后,最先失势的就是他身边的大太监。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宫中得势的是如意姑姑和言钰公公,德仁只是跟着老皇帝一起闲置的摆件。
一个物件,又怎么能得到主人的看重呢。
德仁厚重的眼皮眯了眯,呵。
……
袭红蕊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寝宫,她一回来,宫内宫外的事顿时一起向她汇报。
袭红蕊也学起了老皇帝,斜倚在榻上,听着言钰和如意说,某一刻突然直起身子:“仙丹?”
言钰立时点头:“下面举荐来一个得道道长,据说炼制的丹药活死人肉白骨,包治百病,不知娘娘要不要把他召进宫来,为陛下炼制丹药。”
听到这,袭红蕊沉默了一瞬,片刻道:“不用管太多,先召进宫来试试,单独安排出一殿,为陛下打醮祈福,能有点用,自然是好的。”
言钰听了顿时领命,继续说别的事。
本是无心的一句,却触动了袭红蕊的心事,以至于晚上,袭红蕊又来佛堂拜佛了。
原本拥挤的佛堂,因为与北戎的那次大战,筛掉了一批,如今正中只剩了一尊——大愿地藏王菩萨。
袭红蕊跪下,双手合十,竟没有什么意外。
如果这里真的是地狱,那自然也只会有一尊真佛。
袭红蕊出神地跪在佛像前,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以前她面对神佛时,总有很多愿望,很多乞求,现在却一点不剩。
她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处一下。
大概菩萨您,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所以,没有人能渡我。
……
袭红蕊办什么事都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积极,所以决议召道士进宫后,顺道叫了一群和尚,念经的念经,作法的作法,大家各凭本事。
宫里多了一群佛爷和道爷后,更热闹了,每天都有人看热闹。
这么重大的事,没有人不知道,就算是掖庭的林绾也知道了。
这些日子,授意于皇后宫里,每天都有人来她的茬。
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了这个地步,她什么也不怕了,谁敢来,她就算是当时忍下,过后也要狠狠地报复回去。
时间久了,众人终于发现她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在她身上讨不得便宜。
而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瑞王世子的亲生母亲,皇后娘娘虽然处置了林氏,却依然将瑞王世子当亲生孩子一样养着。
未来瑞王世子保守也是一个王爷,若是太子出了事,甚至还有可能登上高位。
若是她们做得太过分,瑞王世子不敢报复皇后娘娘,报复她们却是很简单的。
想到这顾虑重重,最后只能悻悻退下。
只是虽然赶走了那群苍蝇的烦扰,掖庭繁重的活计还是让人想哭。
林绾擦干眼泪,咬牙撑着。
袭红蕊让她亲眼看着,那她就要亲眼看着。
她要看着到最后,袭红蕊是不是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怀着这股不灭的执念,林绾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连肉体上的劳累都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她刚做好持久作战的准备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一愣:召道士进宫炼丹?
身为一个现代人,在提到丹药的一瞬,就知道有毒。
一堆重金属、硫化汞、白矾,吃完不见神仙都很难,历史上不知干翻了多少想长生不老的皇帝。
这种东西古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袭红蕊为什么也不知道,穿越女没跟她说吗?
想到这,林绾心中隐隐一动,总觉得其中有些东西。
于是在禅院的衣物送来洗的时候,林绾直接接过来。
众人一看她这副样子,顿时嘲讽道:“呦,世子妃眼里也终于知道有活了。”
林绾神情冷漠,不欲与这些婆子争辩,直接接过衣物洗了起来。
等完事后,顺理成章地将洗干净的衣物送到禅院,来接衣服的是一个毛头小和尚,林绾一见他便甜甜的笑起来:“小师傅,衣服都已经洗好了。”
那小和尚一愣,在看清林绾的脸后,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收下,口称佛号退去。
林绾看着他惊慌退去的身影,攥紧手指,有些屈辱,却又有些异样。
她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也不是一无所有,至少她还有一张女人嫉妒,男人迷恋,就算是和尚也没办法拒绝的脸。
袭红蕊能利用美貌,将一群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她如何不能呢?
仔细看看,她这张脸是真正的出身名门,大家闺秀,雍容华贵,艳光四射,布衣荆钗难掩国色,比之当年只是一个丫鬟,小家碧玉的袭红蕊不知胜却多少。
只要她抛下一些可有可无的自尊,那么袭红蕊能做到的一切,她也能做到!
彻底打破自己后,林绾就比以前放得开了。
美貌确实什么时候都是一种利器,在她学会刻意运用自己的美貌后,路突然变得比以前宽阔许多。
以前她总要忍受同寝宫女的欺压,现在自然而然有小太监跳出来给她鸣不平。
分到的活也越来越轻松起来,勾勾手,就有一群小太监上赶着来献殷勤。
和她不对付的宫女嬷嬷们快要气死了,也只能无能狂怒,林绾不动声色地俘获一颗又一颗棋子,不知不觉间,她也不再是一无所有了。
很快,就到了太子的旬岁礼,这意味着小太子终于满一年了,袭红蕊终于舍得将他放出来,召禅院和道院的人一起给小太子祈福,换衣。
这一年,虽然一开始出生分量轻,身子弱,但在宫人精心的照顾下,顿时像气球一样吹了起来。
在宫人的搀扶下,跃跃欲试地要站起来,小家伙看起来非常精神。
一边的瑞王世子也越长越大,大概是独有的领地意识,就算是一个孩子,也能清晰地意识到弟弟抢占了自己的空间。
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抓着袭红蕊的大腿不松手,不给别人分享自己的母亲。
袭红蕊看着他这副样子,立时非常好说话地将太子放下,弯腰将他抱起来哄,小东西这才抽噎着搂住她的脖子,止住哭泣。
而好好被娘亲抱在怀里,却被哥哥挤走的太子顿时也不干了,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袭红蕊看了他一眼,还是抬头示意奶娘:“照顾好太子。”
就这样,太子的旬岁礼,只有太子一个人嚎啕大哭的世界达成了。
知道自己的儿子也要参加太子旬岁礼时,林绾很激动,在自己的小和尚朋友面前失声痛哭。
小和尚见她哭得那么难过,手足无措,就答应带着她混进去,远远地看上自己孩子一眼。
林绾哽咽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听着美人对自己的夸赞,小和尚顿时飘飘然,找不到北了。
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做到!
于是旬岁礼上,林绾将头发藏起,戴上僧帽,伪装成一个小和尚,混进念经的队伍里。
在这场祈福盛典上,她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不由情绪激动。
然而当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时,就看见他趴在袭红蕊怀里,一脸孺慕,一脸依恋,每个姿态都宛如血浓于水的亲母子。
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认贼作母还让人痛苦,林绾有一瞬间差点绷不住自己的伪装,只想大哭一场。
然而一切还得继续,给小太子的祈福还在继续,她得忍耐。
周围人来人往,为小太子念经祈福,洒礼净晦,只有小太子本人在当中快哭抽过去了。
袭红蕊看他那副样子,终于大发慈悲,将他抱起来哄,于是痛哭的又变成了瑞王世子。
两个孩子哭得此起彼伏,把众人弄得都很尴尬,还好祈福大典很快结束,袭红蕊赶紧将两个小祖宗一起带走。
众人齐齐俯首恭送皇后太子,只有林绾实在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不要紧,当林绾的目光落到太子脸上时,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第134章 人生准则
只一瞬, 林绾瞬间低下头去,压抑住自己的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脑海里有一瞬, 想起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 说话永远慢条斯理的生物老师, 用催眠的声音故作俏皮道——
“隐性纯合子和隐性纯合子杂交,不可能具有显性性状, 就像两个单眼皮的父母, 生不出双眼皮的孩子, 你们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 要是不是可就要小心喽~”
课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揶揄的笑声, 沉闷的气氛缓和了一点。
遥远的声音击中现在的林绾,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那个太子的眼睛, 应该是一个双眼皮吧?
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当然不至于连宁澜和袭绿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标准的单眼皮。
单眼皮作为隐形性状, 在父本母本都是单眼皮的情况下, 是不可能生出双眼皮孩子的。
所以那个太子, 该不会……
意识到这点后, 林绾整个人的身体都轻了一下,而她反应过来,就只有一个念头,袭红蕊疯了吧!
要是真的,她完全不知道袭红蕊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本来就已经是皇后了,拥有了一切合法的地位, 将来上位太后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什么要冒这个天大的风险狸猫换太子!
就算袭红蕊真的很讨厌她的孩子,也可以先扶上位,等有新人选后,再重新废立,甚至可以直接杀掉。
为什么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干混淆皇室血脉这种事,真以为换皇室的孩子,像各种脑残剧和小说里演的那么轻松吗!
林绾满脑袋问号,但怎么说呢,袭红蕊还真成功了,至于为什么成功……她把锅都推到她身上了!
一瞬间,林绾才真正明白过来,那个针对她天衣无缝的局,凝梦对她的陷害,所有证据不由分说全指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才是真正原因!
意识到这点的林绾浑身血液凝固,差点站立不稳,幸好她身边的小和尚扶住她:“你没事吧,咱们快走吧,要不被人发现了……”
林绾仓皇起身,感激地对他道谢,小和尚羞得满脸通红。
见状,林绾扶着额头,谎称自己见到孩子太激动了,有些受不了。
小和尚顿时殷勤道:“那你快回去歇着吧!”
林绾感激地甩脱他,等到无人的地方,一下子扶住什么支撑住自己,让自己的情绪不要过于激动。
回想过去,袭红蕊宛如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现在一个掀翻她的致命把柄,就这么突兀地落在了她手上!
林绾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特别想做些什么,然而突然传来的呼和打断了她的思路:“贱妇!你又去哪偷懒了!”
林绾抬头,就看见一直和她不对付的嬷嬷怒气冲冲地向着她走来,瞬间回到了现实。
冷静,冷静,得冷静下来。
就算她手握这样的秘密,也无人去诉,不说整个皇宫,整个天下,都已经在袭红蕊手中了。
她前脚告诉第二个人,后脚这个消息就能摆在袭红蕊案头,一个掖庭奴婢如何与一个实权皇后碰,在消息暴露的瞬间,就是她的死期。
林绾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封建社会的残酷真相,有权有势确实可以颠倒黑白,为了灭口,真的可以让所有人都死。
所以她不能莽撞,她需要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而第一时间,她就想到了那个人选——
宁澜!
可是她现在该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呢,身为一个掖庭奴婢,她连随意走动的权利都没有。
就在她心浮气躁,十万火急的时候,居简殿的人送来衣服,为首的人傲慢道:“这可是德仁公公身上穿的,你们可小心着点!”
浣衣局的嬷嬷点头哈腰的称是,等人走了却忍不住啐了一口:“神气什么啊,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掌印大监,现在宫里可是言钰公公的天下!”
林绾:……
一瞬间心湖泛起涟漪,就算是袭红蕊铁桶一般的治下,依然存在缝隙,她知道要让谁帮她了。
……
小太子周岁过后,彻底脱离了虚弱期,袭红蕊便开放了探视权,宁澜身为孩子的父亲,终于有机会见见孩子。
不过因为从小没养在身边,小太子根本不认识他,一被他抱住,就扯着嘴大哭起来。
就连稍大点的瑞王世子,也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没有靠近的意思,宁澜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
袭红蕊却完全不吃这套,直接将孩子抱回来,讽刺道:“现在知道难受了,当初就该好好保护妻小。”
宁澜低下头,宛如一个正常的落魄父亲那样沮丧道:“娘娘教训的是。”
看完孩子,两人也没什么话了,袭红蕊直接让手下将他送出去。
然而还没走出去,突然被人叫住,一回头,居然是德仁。
宁澜立时让护卫阿九停下脚步,转头恭敬地问好:“德仁公公。”
德仁对宁澜可不陌生,笑眯眯地行礼,随后直奔主题:“有一个奴婢想见福王殿下,咱家一时心软,就把她带来了,不知福王有没有兴趣见见?”
一个奴婢?
宁澜心下微动,示意一切听从德仁公公的安排,当他见到林绾后,并没有什么意外。
抬头看向林绾,没什么表情道:“你费这么大力气找我来,是想干什么?”
德仁和阿九识趣地没跟过来,林绾看着宁澜,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你听我说!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说!”
林绾将孩子的事一股脑说出来,包括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这件事,也再无隐瞒。
宁澜陷入沉默,许久才道:“未来?穿越?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对我坦白?”
林绾一噎。
她不知该怎么跟宁澜解释,她现在也无比懊悔,早知道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她当初就会直接锋芒毕露,和穿越女打擂。
她们两个拥有一样的知识,她那时还拥有权倾朝野的右相父亲,以及拥有皇室血脉的夫君。
那时的袭红蕊不过是一个依仗老皇帝宠爱的宠妃,老皇帝无子且没几年好活,她要真和她斗,未必会斗不过她。
如果她什么也不管的全力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至于让袭红蕊像现在一样,一家独大,势如破竹,将她的所有根基全部掀翻。
那时候宁澜明明对她抛出橄榄枝了,他明明那么包容鼓励地劝她说出真相,她却因为胆怯,将一切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宁澜看着她,挥开她的手,眼里充满了失望:“我不知道该如何信你,你的每句话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着他冷漠的眼神,林绾心如刀绞,不过这是她犯下的错,也是她该承受的果,于是她无比卑微道:“求求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去仔细观察那个孩子!你会找到答案!”
宁澜不理会她,转动轮椅决然离去。
然而当转身后,宁澜的眼中却已酝满风暴。
……
“王妃,王爷在府外求见,让他进来吗?”
袭绿烟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如今她一个人在原来的世子府待着,什么也不用想,只用专心研究算经,整理一些给学堂孩子启蒙用的书籍,内心不知不觉重新归于平静。
她很享受这种宁静,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如果宁澜不来,她就可以一直不想起他,而如果他来的话,那就请他进来吧。
一个王爷,想见自己的王妃,需要求见,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事。
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宁澜进来,照常寒暄了几句,在谈话间隙,他想抓住袭绿烟的手,却被袭绿烟习惯性的避开了。
看着袭绿烟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宁澜识趣地收回手,微笑着看着她:“孩子最近还好吧。”
袭绿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纷纷扰扰的东西加在一起,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宁澜好。
如果他跟她谈孩子的问题,两个人还更有共同话题一些,立时让人将两个孩子带过来。
宁澜从奶娘怀里接过小女儿,小女儿性子可能像母亲,不怎么喜欢哭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不过她的长相很像他,尤其是一双丹凤眼,仿佛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至于不少人开玩笑,果然女儿像爹,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宁澜又将视线落在大女儿身上,大女儿的眼睛就和他不怎么像了,她的眼睛更像她的母亲,所以她和她的母亲拥有一对一样很显眼的双眼皮。
循着这些,宁澜又回想起他两个儿子的长相。
孩子太小,看不出什么,但小太子那双奇特的眼睛,和林绾的那番话,一起印在他的脑海里,宛如石沉海底。
……
深夜,宁澜一个人独坐室内,身处在豪华福王府,此刻却如置身囚笼。
宁澜平静地思考着一切,他在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换子计划将会包含哪些人。
首先得是如意,这么大一个局,必有人主持全局,在关键时刻,控制住所有人的行动。
其次是腊梅,在这种局中需要一个人接应,如果如意已经投靠袭红蕊,那么腊梅必然也是。
当然还有他的妻子,以及——
凝梦。
宁澜不禁想起那个秋风飘摇的沙滩,袭绿烟舞动的发丝,和她略微发颤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簌簌的雪花中,凝梦的脸比雪还要苍白,她三魂出窍地跪在他身边:“我的婆婆,好像出了一些问题,求您帮帮我……”
一切的一切,串联在一起,让宁澜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计划的最后一环,是他。
他原以为自己一直在暗中观察,其实一直在裸衣起舞。
他和他原来那个愚蠢的妻子,在袭红蕊面前可能都没有一丝秘密。
跳梁小丑,尤不自知啊,呵呵呵。
第135章 日子不能过得太好
一瞬间, 宁澜感觉自己被扒了皮晾晒在太阳底下。
袭红蕊到底对他知道多少呢?
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的算计,也许连他伪装残疾这件事, 她都知道。
她对他的观察、谋划, 不是一天两天, 大概更早,早在他对袭绿烟发出第一次试探, 早在她将白怜儿撬在手中, 甚至早在裴三事件中, 她甩掉所有人进宫。
在他以为自己藏得无比安全时, 她早已经对他洞若观火。
有什么比躲在阴影里, 无所顾忌,丑态百出, 一回头发现自己正被人放在视线下细细观摩, 更让人难堪。
这是一种可以击毁人意志的情绪,然而在排山倒海的软弱情绪倾泻而来时,宁澜反而开始变得平静。
过往的一切都不可靠, 好在现在的一切, 都可以重新构建。
他终于发现了背后无处不在的视线, 在可窥视的情况下, 成了一个不可窥视之人。
在意识到这点后,宁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林绾别轻举妄动。
这个女人真的是太蠢了,宁澜完全不知道她在袭红蕊面前暴露了多少,至少她“穿越”这件事,袭红蕊绝对一清二楚。
林绾之前隐藏自己, 全是白费心机,袭红蕊只是要将她打成一个完全的“古人”, 让她拥有的惊世利器,一点不敢显露出来。
当初他其实也早有了这方面的猜测,但那时为什么没有强令林绾打开心扉呢,因为他有了另一个穿越女。
这就是这件事最搞笑的地方,他以为自己的隐藏天衣无缝,所以接受了袭红蕊送来的另一个穿越女。
现在想想,让他同时确定林绾和袭绿烟异界来客身份的那封信,来自凝梦。
因为那封信,那个“天真”“冒失”“赤诚”“干净”的穿越女,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居然真的为她心动过。
他居然真的想过是不是能得到那颗独一无二的心。
而到最后,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欺骗他的人,骗他最深。
他以为自己是垂钓者,却原来是钓钩上那条鱼。
但现在他没有哀怨的机会,他得用最大的冷静面对如今的局势,所以他完全不能相信林绾。
倒不是他不相信她说的话,他只是不相信,林绾有多少想法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而又有多少隐藏的心思,是可以不被袭红蕊发现的。
袭红蕊是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放松了警惕,还是又给他设的一个局呢?
这么大的破绽,有可能被林绾随意发现吗?
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重新获得站起来的力量。
不管林绾送给他的筹码是真是假,他现在只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不管握着什么样的筹码,都无法打出。
他握着袭红蕊的秘密,袭红蕊也握着他的把柄,真到了“对簿公堂”那种地步,任何证据都没有意义,对拼的只是双方实力。
这场“官司”被告是个民望一身,马上就能登临极顶的实权皇后,裁判是老皇帝。
就算他不怕同样握着他无数把柄的袭红蕊清算,还能寄希望用单眼皮双眼皮这种说法,打赢这场官司吗?
党争不是一件可以说退出就退出的事,尤其袭红蕊犯的还是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这种,可以被新任掌权者拿捏,清洗一空的弥天大罪。
以袭红蕊为首的太后党根本没办法无痛跳船,那大概率会和她绑定至死,其中甚至包括老皇帝。
这些年来,老皇帝一直利用袭红蕊弹压朝臣和宗室,一旦这件事爆出来,他对宗室将再无丝毫抵抗之力。
老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力壮的强权皇帝,怎么能指望一个宁愿扶持太后摄政,也不愿意传位给侄子的老皇帝,会在“宁氏江山”,和自己的身后事中,选择前者。
直到此刻,宁澜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袭红蕊已经拥有了什么样的力量。
每个摄政者,不管是太后还是大臣,在最后都可以一定程度践踏皇权,而袭红蕊在权力初具雏形时,就已经有了这种无所顾忌的底气。
意识到这点,哪怕知道后悔是一种独属于弱者的无用情绪,宁澜也无法让自己不后悔。
人的思维和决断受限于当时所处的环境,不能要求每个决断做的都完美无缺。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袭红蕊每个崛起的瞬间,都作出了最下乘的选择,然后让袭红蕊壮大到无可匹敌的状态。
如果当初的他坚定地选择林绾,那他就不会失去林家,至少不会失去一个拥有海量未来知识的穿越者。
如果他坚定地选择白怜儿,那他不会失去国公府,袭红蕊也不会因为储国公这个勋贵代表的加盟,获得第一笔政治资本。
如果当初关于白怜儿的计划谋划失败,他顺势换袭红蕊入宫,袭红蕊还可以成为他的棋子。
甚至当初如果他不选择伪装残疾的话,作为一个健康的王府世子,他还拥有更强的竞争力。
此刻蓦然回首,才发现过去的每个决定,竟然都是错的,他将自己置于了如此任人宰割的境遇。
宁澜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在无可避免地煎熬着,懊悔着,另一半的则在异常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还不算晚,现在从头开始还不算晚,至少在所有错误的选择中,他还获得了唯一一项资本,那就是奠定袭红蕊根基的太子是他的儿子,至少表面上是。
只有这一个点就够了,只有这一个点就够了。
从现在开始,将一切,一点点逆转。
……
虽然身体已经糟糕到了如此地步,崇文帝还是越来越乐观,概因朝堂上被老婆压着,没有丝毫问题,而在家里,他老婆对他还挺好的,嘿嘿。
历朝历代,不管皇帝年轻的时候活得有多风光,老了也比较容易没有尊严。
被宫人怠慢,饿死在后宫中也是有的,崇文帝没有亲生儿子,下场悲惨的可能更大。
如今就是他最残弱的时刻,如果他真的过继的是一个侄子,那么皇位上坐的都不一定是他,一个残废的太上皇在后宫会得到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而他老婆不一样,他老婆有良心多了,将全宫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的精神,积极帮他恢复身体。
他还可以随意发脾气,还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生活,羡慕死一群有儿子的老皇帝。
就是每天都找人督促他出去遛弯,锻炼身体挺烦的,不过既然是为了他身体好,他就听了吧,出去遛弯!
崇文帝被身边人带着,出去晃荡,看着园中的景色,心情非常好,而在某个瞬间,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什么?你要调走了,调去哪里?”
“调去皇后娘娘宫里啊。”
“天哪,你也太走运了吧,我也想去,跟着皇上有什么盼头,谁不知道现在整个宫里都是皇后娘娘的天下。”
“嘻嘻,我不管你,你还在这继续伺候老头子吧,哈哈哈!”
话一出口,德仁勃然大怒,立刻要上前去将两个人揪过来,崇文帝却拉住了他。
两个宫人似乎毫无所觉,嬉笑着跑远了,等此地空无一人,德仁才小心翼翼看向崇文帝:“皇上……”
崇文帝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喜怒由心,此刻竟然反常的没有一丝情绪。
转头看向身边跟着的人,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就算是一个残弱的病体,也让身边的人瞬间跪倒一片,战战兢兢道:“皇上恕罪!”
德仁见状,厉声斥道:“今日之事,不许与任何人说起,哪怕是皇后娘娘,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底下人立时诚惶诚恐道:“是。”
这一下,崇文帝也再没什么遛弯的心情了,转身离去,德仁紧随其后。
等回到殿里,崇文帝第一次克制不住暴怒的心情,将茶盏狠狠扫到地上。
看着一地狼藉,德仁赶紧上前,去看他的手:“皇上……”
崇文帝冷冽的目光,却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察觉到这种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德仁几乎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崇文帝听不出情绪,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有什么……说的吗。”
德仁:……
撑起身子,头颅却依然低垂,颤声道:“皇上,有些事本不该老奴去说,只是不说,又觉得不行。”
“如今整个前朝后宫,连成一片,都被皇后娘娘握在手中。”
“当然皇后娘娘之心,日月可鉴,老奴不敢有一丝质疑,只是皇后娘娘的权力,实在太宽泛了。”
“在朝,有秦相为她统御群臣,在后宫,又有燕统领可以控制皇宫防务。”
“燕统领不仅是秦相的学生,还是他的妹夫,不说别的,一个宰相的妹夫任皇城司统领,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合宜的事。”
“皇上与秦相有知遇之恩,若秦相不是狼心狗肺,自然不会对陛下不忠。”
“只是人心隔肚皮,其势若此,又怎能让人不心惊胆颤呢……”
崇文帝:……
他知道现在这个局势,自己和袭红蕊的利益完全绑定,不应该对她有一丝质疑。
可是他无法克制地想起,就算是他最信任萧南山的时候,也没让他一家独大。
而现在前朝后宫,朝内朝外,乡野民间,竟然已经全部落入了袭红蕊手中……
……
于是袭红蕊正处理公务时,突然收到了德仁的传信,不由抬头,不敢置信道:“将燕小飞调任?”
德仁笑眯眯道:“是,燕统领在皇城司待了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是时候享些清福了。”
“皇上想将燕统领调往东大营,负责京畿防务,同样是为君效力,不分彼此。”
“瓜田李下的,难免惹人非议,皇上这样做,同样是为了娘娘考虑,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心有芥蒂吧?”
袭红蕊:……
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挤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当然不会,只是不知道新统领人选,是谁呢?”
德仁依然笑眯眯道:“既然燕统领调防东大营,那新统领就由原东大营的卫长侯元龙接任,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袭红蕊的眼睛眯了眯,还是微笑道:“顺理应当,既然皇上早有决断,那自然是极好的。”
德仁闻言笑眯眯地揖手:“娘娘能这么想就好了,如此一来,娘娘也可以专心前朝诸事,后宫的事,就不用多操心了,都交给老奴就好了。”
袭红蕊难得将郑重的目光,重新落在德仁身上,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将陛下交给公公,妾身自然是放心的,只希望公公好生照顾陛下,不要出了纰漏。”
德仁抬头看她,微笑拱手:“娘娘尽管放心。”
……
等德仁走后,整个凤仪宫突然陷入静默。
袭红蕊的神色不变,看不出什么,许久,才缓缓开口——
“言钰,道院的仙长们,药炼的怎么样了?”
第136章 绿绿
朝堂上任何风吹草动, 都不可能没有波澜,皇城司统领换任的事,立刻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这像一个信号, 宣示了新风向。
在此之前, 老皇帝和袭红蕊一直是坚定不移的战略同盟,万万没想到, 等袭红蕊的位置彻底稳固下来, 两人之间反而出现了裂隙。
不过这没什么奇怪的, 共患难容易, 同富贵却难, 一个皇帝除非踏进棺材,否则绝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付一人。
老皇帝只是残了, 不是死了, 只要不死,属于皇帝的疑心就一直会在。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死不死对袭红蕊都没有什么影响, 以前袭红蕊很希望他活着, 现在却可有可无。
哪怕他不小心死了, 以他的身体状况也理所当然, 没有人能质疑什么,袭红蕊却瞬间一枝独秀。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就足以让老皇帝夜不能寐,而只要意识到这点,就足以让朝堂上人心攒动。
袭红蕊这一路势如破竹,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将反对派压得喘不过气来。
看着她越来越稳固的统治,旧党感觉自己躺进了棺材,哪怕他们拼命挣扎,却也只能看着土一层层落下。
这种既躺不平,又掀不起盖的窒息感,让人绝望。
而现在,他们又见到了一线天光。
崇文帝以前视满朝文武为仇敌,是因为袭红蕊处在弱势,必须给予全部的支持,才能实现太后摄政,扶立幼帝,保住身后事的构想。
而现在情势逆转,除了袭红蕊外,所有人都弱,扶立幼帝的战略确实实现了,但矫枉过正,一下子搞得他生命都没有了保障。
所以短时间内,他得培养出一股新势力,约束袭红蕊,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能让她一家独大,这正是他们等待的机会!
燕小飞被换下来后,原本和他交好的许多副将也被换了下来,纵然他不是什么政治特别敏锐的人,也发现了哪里不对,急匆匆去秦行朝府上求助:“师傅……”
如今秦行朝也是右相了,虽然依然身材高大,画风奇特,但从事文职久了,还真沾了点儒雅之气。
抬头看向燕小飞,平静道:“顺其自然,既然调你去东大营,那你就安心做你的事。”
燕小飞:……
皇城司负责内城守卫,东西两个大营负责外城守卫,虽然是平级关系,但将他调出核心,很明显就是不再信任他。
这很显然不仅仅是针对他的怀疑,也是针对他师傅,乃至宫里娘娘的。
这种东西,是可以顺其自然的吗……
秦行朝沉默不语,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用想太多,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
……
袭红蕊的一切都来自皇权,所以从根源上的动摇,对她来说也是最致命的。
皇城防卫事宜,瞬间换成了德仁掌控,而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左相白国公,也在这个时候显现出了存在感。
身为一个吉祥物,白国公存在的意义就是占一个坑,而因为袭白两家的联姻,他一直被默认为袭红蕊阵营,但直到此刻,众人才意识到,他其实是皇帝阵营的。
虽然不管什么阵营,都不影响他是个吉祥物,但只要有一丝差别,就足以成为一个突破口,踏上他府门的越来越多。
白国公原以为自己可以退休了,万没想到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次比以前还难缠,因为旧党,说白了就是旧贵族,储国公府身为从太祖那起源的勋贵,没有人比他们更旧。
袭红蕊废献纳,清藏田,打击最狠的其实就是他们这样的人,但因为白怜儿的缘故,储国公府两头吃,影响不大,就闷声不吭地当了勋贵中的“叛徒”。
现在波澜突起,旧党又开始噌噌往他这跑,大户宗族,同气连枝,他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可让他当出头鸟,他又心存疑虑。
就像他女儿说的那样,储国公府经营到现在,譬如暗水行舟,稍不留意,就会满船倾覆,他们输不起。
但他没想到,不仅是那些老朋友,连宁澜都开始频频上门,联络感情来了。
在见到宁澜那一刻,白国公甚至想长叹一声,势已至此,连一向淡泊名利的福王,都淡泊不起来了。
……
宁澜自然不能再淡泊了。
以前为了维持人设,他不好将野心显露得太明显,一切都在暗中游走。
现在知道自己其实是在裸衣起舞后,顿时觉出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他之所以隐忍,是为了自己不被发现,在乱局中取利,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可以与袭红蕊谋皮,所以当袭红蕊怀疑他时,他的优先做法是打消她的怀疑,克己复礼。
现在想来,袭红蕊对他的怀疑,其实和对林绾的怀疑一样,都是恐吓住他们的手段。
她一步步剪除他的羽翼,将他圈禁在福王府里,彻底孤立成她的笼中鸟。
但她将他圈禁,是因为想养着他吗?
不,她只是想无声无息地铲除他。
其实当袭红蕊让袭绿烟和他分府别居的时候,他就隐隐意识到了这种意图。
当袭红蕊切断和他的联系时,就代表了她已经有了灭掉他的心思。
可那时的他,毫无办法,如果他乱动,会更快地激怒袭红蕊,他还在赌最低的联合可能。
现在他知道,从来没有那种选项,既然如此,他还顾忌什么?
宁澜和白国公大概算有点亲戚,不过宁澜也没真打算联合他。
这个混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境遇的。
他只要一个态度就好了,一个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有了这个态度,就可以给众人一个信号——
又有一个新风口诞生了。
权力的争夺,归根结底就是皇权的争夺,作为太子的共同持有者,他本来就是现今诸王室最有竞争力那个。
以前王室的力量偏弱,现在却不一样了,崇文帝这尊大佛转换阵营,加入了他们。
他或许不是真心帮他们,只是谁弱就帮谁。
宁澜抚摸着自己的腿,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他还是弱的。
所以在崇文帝死前,他一直可以得到老皇帝的支持,复刻袭红蕊的道路。
只要老皇帝再撑个几年……
……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刚这么想,就听见了老皇帝“将死”的消息。
崇文帝现在残了后,比起辛苦的锻炼,当然更希望有什么灵丹妙药,将他一键复原。
听到仙师们炼出了仙丹,顿时满心欢喜,赶紧让人献上来。
不过崇文帝也不是傻子,别人给他啥东西他就吃啥,自然要让人先试过。
试药人服用仙丹后,顿时觉得如饮美酒,如聆仙音,飘飘欲仙,精神振奋,只想纵舞高歌。
哪怕药效过后,也对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念念不忘,言称自己服药后,真的见到了神仙!
崇文帝顿时大喜,连忙让人将丹药拿来,服下一丸。
等服药过后,顿时如试药人般精神亢奋,百痛俱除,每辄欢笑。
药效过后,只觉得从仙体重新坠落回凡间浊身,浑身不自在,立时大赏道院,让仙长们再炼出更多的仙丹。
一开始对此,德仁还是很开心的,甚至连他都动了心思,那仙丹当真如此神异吗?
只有林绾异常焦急,甚至顾不上宁澜让她别轻举妄动的命令,也要见他一面——
丹药有毒!
现在德仁和宁澜已然成了同盟,便没有再瞒他的必要了,德仁立刻道:“可药效是我亲眼所见,确实有效,也没出现什么问题。”
林绾急道:“那不是因为有效,是因为精神麻痹,就像五石散一样,带有强烈的致幻效果。”
“服用当时,确实会觉得身体轻松,通体舒泰,但丹毒会随口入体,越积越多,不知哪一刻就会爆发。”
“而且这种药物,一旦服食,必然会成瘾,形成依赖后,想戒都戒不了。”
“身强力壮者长久服食,也会被掏空身体,更不用说老皇帝这样的,不知哪天就会暴毙而亡。”
德仁:……
“不知这些东西,林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林绾:……
穿越这种事,她会对宁澜提,德仁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是看向宁澜:“这件事不只我知道,福王妃也知道。”
“丹药有毒,是一种比眼皮之说还要通俗的常识,凡拥有和我一样经历的人,都知道。”
“所以,袭红蕊肯定也知道。”
宁澜:……
在“狸猫换太子”这件事中,宁澜已经见识了袭红蕊的疯狂,而在“投毒”这件事中,更是刷新了认识。
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各种人,对皇帝都从心底带着一丝敬畏之心,而袭红蕊完全没有。
这或许不奇怪,在林绾暴露了自己穿越信息后,宁澜就从她口中套出越来越多的未来知识,其中包括——
在未来,没有皇帝。
人人平等,伟大而又浪漫的思想,所以它熏陶出了那样富有同情心,怜悯心的袭绿烟,也熏陶出了那样冷酷无情的袭红蕊。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对姐妹,可以如此天真又残忍的二位一体。
因为这从不矛盾,从始至终,她们的思想立场都是统一的,她们共同视一个群体为朋友,为他们奔走。
而又不约而同地视另一个群体为敌人,为了对抗共同的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袭绿烟可以在他面前伪装的那么天衣无缝,因为她没有装,当与她同路时,她确实可以像她表现得那样,对他充满“善”。
但那种善不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的那种善,而是一种顺昌逆亡的至高姿态,一旦挡了她的“伟大事业”,那么她就可以瞬间变得和袭红蕊一样残忍。
而袭红蕊,是一种更奇妙的存在,她既是“古人”,又是“未来人”,兼具了两种人的“善”与“恶”。
所以在他们还在筹谋利用老皇帝短暂获得力量时,她已经决定釜底抽薪,将老皇帝一起干掉了……
第137章 别想了
崇文帝自从得了仙丹, 就迷上了那种感觉,每天都要吃一颗,精神百倍。
德仁看着, 微笑着上前:“陛下, 这仙丹看起来果然有效, 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
崇文帝原本很快乐,听到德仁的话, 动作一顿。
虽然袭红蕊痛快地同意了他更换燕小飞的要求, 没多说什么, 但再见面总有些尴尬。
总这样下去也不行, 崇文帝决定和袭红蕊缓和一下关系, 就命德仁送一些东西,慰问一下。
东西不东西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软得服。
德仁听了, 立刻微笑着领命,前往凤仪宫。
如今德仁重新得势,再来凤仪宫时, 凤仪宫的人终于不再视他如无物。
只是在表面的言笑晏晏下, 德仁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些隐藏的东西。
袭红蕊看着他, 脸上是很正常的有点赌气, 又有点释然的表情,最终抬头看向德仁:“感谢陛下挂念,等忙过年底这段日子,我就去看看他,对了, 陛下的身体还好吧?”
德仁看着袭红蕊无懈可击的脸,若是他不知道丹药的秘密, 恐怕只会把这当成是寻常的询问。
躬下身,满面微笑道:“托娘娘的福,几位仙长进献的丹药非常有效,陛下近日的精神好多了。”
袭红蕊顿时面露惊喜:“如此妾身就放心了!”
不过随后又道:“近日公务实在繁忙,本宫实在抽不出时间,还请公公多费心,好好照顾陛下的身体。”
“道院那边干系重大,需要一个得力的人看着,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还请德仁公公多留心。”
德仁抬头看了一眼袭红蕊被精致妆容裹挟着,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脸,微微一笑,躬下身去:“是。”
寒暄了几句,袭红蕊便命人送客了,这次来送的是如意和言钰。
这两个人曾经大概都算他最“亲密”的人,而如今看他的神色,充满了一种不明的意味。
言钰殷勤地将他扶下台阶,似乎还是当年跟在他身边讨生活的那个小太监,而如意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两个人一起将他送到廊下,言钰俊美的脸上,笑靥如花,轻轻道:“干爹,小心啊。”
德仁面色不变,无可挑剔地微笑,揖手还礼。
当走出凤仪宫,回头看着夜幕下这座幽微的宫殿,厚重的眼皮裂开一条缝。
时移世易,菟丝子也能噬人了。
……
曾经是德仁一力主张,让袭红蕊进宫,破坏了宁澜的计划。
而如今,德仁又重新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只要掀起一个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老皇帝的默许下,旧党开始顺理成章地向着宁澜汇聚,德仁是最重磅的那个,却不是唯一的那个。
不过都没什么卵用,因为今年的财报又出了,又是一个盈利年。
年年盈利后,众人已经清楚意识到,想要影响袭红蕊的政绩,靠小概率事件,大概率不可能了。
她把这个盘子,从底层开始,一层层盘活了。
这几年为了向民众卖好,袭红蕊一直在减税减赋,税收是一国之本,动税原本是动国本的事,但袭红蕊一直没翻车。
因为她一直以来的主要思路,不是巧立项目收税,而是扩大税基,一块块灰掉的税基,因为她重新亮了起来。
废献纳,收藏田这种事就不用说了,与之相伴的,还有不可忽视的,一年年暴增的人头数。
这种暴增,不是出生人口的暴增,而是正常劳动力的暴增,也就是传说中的“黑户”。
大齐管控户籍其实很严,没有户籍,想干什么都干不了,但即使如此,也藏着数不清的黑户。
有户籍就代表着要交税,朝廷没钱就找底下人各种巧立名目,加征赋税,成为黑户还能活,成为纳税人就只能死。
但成为黑户,就不能算正常人了,生存更艰难,只能向着两个方向进化。
一个是成为当地大户人家的私奴,一个是落草为寇。
如今袭红蕊废止献纳,废止私奴,官令条文,黑纸白字,将地主豪绅和雇工的关系,强令限定为雇佣关系。
不管实际执行的怎么样,有了条例法度在,违反了就是违法,违法就要承担违法的风险,这就是袭红蕊要的效果,可以存在,但不允许合法的存在。
明确的法度出现后,就开始拼执行力,这才是最困难重重的一件事,而袭红蕊别出心裁的用下民来对冲中上层。
地主豪绅和下民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但人都是趋利的,没有人天生想当别人的奴才,只要给开了一个口子,就按捺不住躁动的心。
下民虽弱,但下民也多,那么多人,没有人能完全掌握所有人的想法,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就会自己走向袭红蕊要他们站到的位置。
而袭红蕊又占据了上层的位置,攫取了最上层的权利,两相呼应,势不可挡。
黑户没办法用强力的手段,将他们从黑暗中揪出来,但袭红蕊不停地给无产雇工和小农减负,对北戎发战争财式商贸,修大运河,修天下第一楼,规范雇佣关系,提供大量就业机会。
这么大的劳动力缺口,足以安置这些新冒头的人,有了安稳生活的希望,这些因为无法过活而藏匿的人,便开始自己往阳光下走,以至于官方统计人口,年年暴增。
个人税减了,数量却暴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现了“薄利多销”。
不过收容上来了大量温和黑户后,自然还有许多已经见过血的黑户。
对于这部分,袭红蕊就是两个策略,招安和剿匪。
这些年财政年年盈利,袭红蕊自然也就敢花,大头都投入在了军队建设上。
这也是她当初的承诺,邓义之所以选择投效她,最大的原因也是这个,袭红蕊的饼画的是真好。
不过袭红蕊不是那种瞎画饼的人,钱到位,饼就开始就位。
兵贵精不贵多,邓义作为一线带兵人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建议袭红蕊精兵简政。
袭红蕊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意见,看着可行就批,要钱就给。
但你精兵得给我精出来个效果,刀不磨不亮,枪不擦不光,去剿匪实操一下。
依靠邓义的老辣眼光,提拔上来许多有潜力的年轻将领,每个新人上任都需要业绩。
现在和外面是一时打不起来了,袭红蕊就将他们全部踢去一线剿匪,拿实力说话。
在嗷嗷刷业绩的官军威胁,和招安的怀柔政策下,越来越多的山匪水贼被收编,有实力的招为将军,入朝为官,没实力的打散,前往各个军队。
加大军队建设,自然要让军队的力量宣泄出去,除了剿匪,还要路设巡检队,沿线巡检。
通行数决定巡检军的军费,保证巡检队的干劲,自己的钱自己赚,不让山大王赚差价。
为此走商们简直喜极而泣,各地有名的匪首开始陆续消失,现在他们走商的安全性,前几年根本不敢想。
内陆军这样,海军自然也同理。
袭红蕊大力扶持海军,于各重要商路来回巡航,清扫海线,为海商护航。
福璋郡主棉花种子带来的巨额利益,开启了普通人的航海梦。
而雄视于航线,武装到牙齿的庞大舰队,也给海商带来了莫大的鼓舞和勇气。
武装军队要钱,修建舰队要钱,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钱,但袭红蕊就是有钱。
从顺利重建货币兑换信誉开始,袭红蕊的财路便越来越正,越来越庞大,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她能让所有人都吃上饭。
政通人和,军民一体,带来的有利影响就是诸工百业,全面繁荣。
这些是她庞大力量的来源,像是一根根蛛网笼罩在帝国上空,共同组成她庞大的根基,她像是一只蜘蛛女王一样盘踞在正中央。
与她的这张大网相比,所有人的网都太脆弱了,哪怕是开始获得老皇帝和旧党双重支持的他。
按照袭红蕊现在的态势,恐怕没几年,她的治下就可以被称为盛世,或许现在也可以。
没有哪个盛世之君,死于党争,大齐选择文人治国的原因也在这,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光靠旧党的嘴,说不死袭红蕊。
宁澜独自坐在福王府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但和大多数人猜的不一样,他不是在为袭红蕊的无可匹敌沉默,恰恰是因为他有了一个一击制胜的机会,才陷入无可挣脱的沉默。
这个机会实在太好了,天衣无缝,天赐良机,好到让他怀疑,是不是袭红蕊送到他手上来的。
这个一直以来强大无匹的敌人,真的会因为成功的懈怠,露出如此轻狂草率的姿态吗?
历史上总有许多影响整个天下局势的关键转折,来源于巧合,但当一层一层的巧合堆在他眼前后,宁澜才发现,义无反顾地接受这种巧合,居然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他的眼睛宛如一片沉凝的湖水,整个人又分成了两半。
事情的真相,永远很简单,真或者假,赢或者输。
事情的结果也很简单,赢了登临天下,输了尸骨无存。
只是简单的二选一问题,连蒙都能有一半的概率蒙对。
站在这条交叉的路口,宁澜却发现自己第一次失去了选择的勇气。
其实这个选择对他来说也很简单,无外乎忍或者不忍。
如果他没有疯掉,就应该继续忍下去。
忍是一种无错的选择,虽然这代表着向袭红蕊妥协,但只要他继续讨好她的妹妹,他就依然是未来皇帝的父亲。
只要他帮她约束旧党,他就可以成为她虽然被忌惮,但大概率无事的同盟。
成为一个有一定实权的王爷,还是皇帝的父亲,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无法想象的成功了。
可是他的手指,却忍不住一点点嵌入腿里,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这个字——
忍。
忍。
忍!
第138章 人生奇事
忍之一字何其简单, 可要真做起来,又何异于心尖淌血……
……
不管别人怎么想,袭红蕊是春风得意, 就算老皇帝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也对她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政绩在手, 笑看疯狗。
开运河事宜依然有条不紊,其它各项政策也继续深入, 越来越稳固, 最让人开心的是, 她的小红薯收获了!
原本红薯是漂洋过海过来的, 好不容易才搞来一点, 存种不怎么高,在袭红蕊专门授意的大量繁殖下, 一下子大获丰收。
农技部的人, 分门别类地观察这种作物的习性,适宜种植时间,适宜耕种土壤, 以及产量。
然后就被这种作物的优良属性震惊了, 立刻向袭红蕊报喜。
袭红蕊早从书中了解了红薯的神奇之处, 象征性地开心了一下, 就命人继续大规模育种,并将新育出来的种交给几个县试种。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对种子发现船队的表彰。
袭红蕊没准备把所有未来科技,都套在袭绿烟头上,毕竟从别人那得来的终究是扒来的, 她需要的不是昙花一现的成果,而是不断向着那个目标靠近的能力。
这种能力, 必然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做到的,那就让所有人一起奋力追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利益才有动力。
除了农技造册的常规奖励,袭红蕊还在技官衙的报纸上单拎出一个版面,对红薯的优良性能大加赞扬,并对船队发现并带回红薯的英勇事迹大书特书,从船长到船员依次露脸。
这支船队被赐了一个“惠民之舰”的匾额,从上至下全部重金犒赏,而领头的船长,直接封了一个航运官,并允许他入京朝圣。
船长当初将红薯带回来,也只是本着遍地撒网的念头,万没想到一下子就交到了鸿运,乐得牙都要掉了。
怀着忐忑的心,进京面圣,袭红蕊甚至亲自宴请了他。
当然了,并不止他一人,凡是近年来作出杰出贡献的,都被宴请到了。
这位船长是见过大风浪的,但没见过这种大场面。
那位传说中发明玉璋书局铅印法,发现棉花,却将所得尽数用来救济弃婴、孤老,为穷人孩子免费开蒙的福璋郡主,就坐在他不远处。
而在她身边,有才华惊世的玉华夫人,让猪肉成为通俗美食的宋寡妇,神效避子汤的尤娘子,改进纺织机的青夫人……
天南地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贵或贱,齐聚于此。
船长毕竟是个男人,看到对面一群娘子,就转不动眼珠了。
而这时,袭红蕊也点到他头上,微笑着夸赞他引进红薯的功绩。
从上首传来的沉凝女声,如若仙乐,船长抬头,第一次直面圣皇圣后的圣颜。
细密的帘幕将二人的身影摇碎,只有一袭火焰的颜色,宛如燃烧,从帘幕后不可忽视地溢泄出来。
尽管只是一个影子,也足以让人激动了,那位传奇的皇后娘娘,居然就在他这么近的地方,还跟他说话!
这大概是他会一生铭记的日子,等回去,一定要将今天见到的人,见到的事,全部告知子孙后代!
在这场不分高低贵贱,唯才是举的赏贤宴中,崇文帝也出席了。
他真的很爱新出的这个红薯,但因为要优先育种,供做食用的都限量。
这年头,吃个红薯都限量了,真是一点做皇帝的尊严都没有。
所以崇文帝来到宴上,就为了吃这口红薯,身边的人切成小块喂给他。
啊!满足!
看着他吃得开心的样子,袭红蕊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
她种的那点红薯,全喂这老头了。
不过算了,吃吧,吃吧,也不知道还能吃多久。
在老皇帝安心享用美食的时候,袭红蕊抬头看向身边的德仁,微笑道:“陛下近来的精神很好啊,看来德仁公公很尽力。”
德仁连忙微笑着推辞道:“哪里哪里,全赖仙长炼制的仙药。”
袭红蕊听了,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如此,妾身就放心多了。”
……
从天南地北汇聚而来的英才,宴席结束后又逐渐散去。
这种亲面圣皇圣后的经历,大概可以成为一辈子的谈资,就是不知道在这么多张嘴里,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不过没有关系,不管什么,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
一切结束,就可以开始等待过年了。
大齐的年假非常长,收尾一年的工作,各部就开始陆陆续续放假,一时间,整个大梁城都弥漫着轻松愉快的气息。
忙碌了一年的各部官员,早上起来,不用赶朝会,喝喝茶,逗逗鸟,看着下人忙来忙去。
在如此惬意的情况下,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上层的大官开始休沐,底下的人却正式开始忙起来。
忙碌了一年,一闲下来,正是报复性消费的时候,商家们都开始铆足劲,从有钱人手里掏钱。
各大顶尖酒楼不断推出新菜式,各种登报宣传。
年夜饭就选我们家!顶级名厨,上门服务,先到先得!
宋寡妇面汤馆作为皇上亲题的匾额,那可值钱了,不过一直没怎么往高端上走,就不费那个钱登报了。
这些年,陆陆续续又开了好几家分店,面汤作为基础项目,还是日常供应,方便快捷,物美价廉。
与此同时,也开始供应其它主食和炒菜。
虽然各种炒菜的价格要比普通的打卤面贵很多,但宋寡妇面馆作为第一个把猪肉玩出花,还是和皇上娘娘有非常深瓜葛的传奇人物,无论是小民,还是中层,都特别愿意呼朋唤友的,来此消费一波。
外地人来大梁城,也是常规打卡处,生意异常火爆,宋寡妇在京中和老家都买了好几处宅子,带着儿子女儿,风光回乡。
曾经把她赶出去的叔伯兄弟们,搞了一个灰头土脸,连连去谄媚。
但宋寡妇可不是那种礼仪之人,她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显摆一下,自然不会认这样的亲戚。
风光打脸,瞬间成为十里八乡茶余饭后新谈资后,没有人知道,这个主意,其实是她们娘娘出的……
袭红蕊一贯主张“富贵不还乡,便如锦衣夜行”,自己的成功固然可喜,敌人的懊恼,也更加令人开心。
一想到他们每天看着你光耀的宅院门落,心痛的睡不着觉,就让人开心的合不拢嘴。
所以去炫死他们!哈哈哈!
宋寡妇:……
明明是她的事,但娘娘看起来比她还积极。
不过算了,去炫那么一下,好像确实挺开心的。
如果没人知道在无人的角落,你过得有多么好,那该让人多么寂寞啊。
抬头看向袭红蕊带着精致妆容,笑靥如花的脸,不由长叹一声——
转眼已经十年过去了啊,娘娘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
年夜饭上,宋寡妇照例送来了好几口精养的大黑猪。
袭红蕊代替崇文帝祭完祖后,回去后突然发现,崇文帝居然来了,正等在她宫外的廊下。
看着在她宫里等候多时的老皇帝,袭红蕊忍不住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皇上,您怎么来了,一会臣妾正要去看您呢。”
崇文帝颤颤巍巍起身,心情看起来很好,一字一顿道:“来、看、看、你!”
袭红蕊连忙过去扶住他,将他扶进屋里,不由失笑:“这倒让臣妾想起了十年前,臣妾第一年进宫的时候,那时候皇上就是不声不响来的,吓臣妾那一大跳呢。”
想起往事,崇文帝也忍不住笑起来:“我、担、心、你!”
“皇上是说那时候您担心臣妾吗?”
崇文帝用力点头。
袭红蕊便笑道:“那您现在可要好好的,要不然该我担心皇上您了。”
崇文帝顿时咧着嘴笑起来。
因着突然的回忆往昔,两人间的气氛前所未有融洽起来,袭红蕊连忙叫小厨房准备老皇帝爱吃的菜。
气氛越来越好,两人说得越来越开心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陛下,该用药了。”
德仁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小颗红丸,正是每天用来服食的仙丹。
袭红蕊的视线落到“仙丹”上时,目光停滞了一瞬。
不过很快就轻笑着从德仁手里接过丹丸,若无其事道:“我来服侍陛下用药。”
德仁躬身领命。
这个丹药,是慢性之毒,所以袭红蕊无所畏惧,亲手将丹药递到崇文帝手中。
崇文帝乐呵呵地从她手中接过丹药和茶盏,他确实也感觉精力不济了,就不再犹豫,服下一丸。
两个人坐下来,继续把盏言欢,变故就在这个时候突生!
崇文帝突然捂住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少时,便气绝倒地。
袭红蕊一愣,一群人七手八脚的上前拥住崇文帝的身体,目光中都充满了惊愕。
很快,袭红蕊就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德仁:“你居然敢下毒谋害陛下,来人,拿下!”
凤仪宫是袭红蕊的地盘,一群人蜂拥而上,立刻将德仁按倒在地。
然而被瞬间控制的德仁,居然不慌不忙。
娘娘,不如先看看殿外吧。
……
派出去叫人的宫人,去而复返,神色惊慌。
袭红蕊见状走出殿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凤仪宫外,已经挤满寒岑岑的铁甲。
烟火升空,爆竹声声,宫外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整个大梁城的百姓,都在这个喜庆的日子,欢庆守岁,除旧迎新,灯火如昼。
震天的呼和,将一切声音遮蔽。
在一群沉默而冷冽的铁甲中,站着一个一身华服,神仙也似的人。
在看到那人时,袭红蕊微微挑眉。
真是人生奇事,天神显威。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一个瘸子,站起来了。
第139章 钩直
理智告诉宁澜, 应该继续忍下去。
可理智也告诉他,再忍下去,也不会有尽头。
扶着轮椅, 缓缓站起来, 然而刚迈出第一步, 就栽倒在地。
怔怔地看着冰冷的地面,宁澜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伪装的时间太久, 他甚至已经开始忘记, 该怎么用这双腿走路。
十数年倏忽而过, 终此一生, 竟如蝼蚁!
门外的护卫阿九听到屋里的动静, 连忙进来:“主子!”
宁澜神色不变,将手伸过去:“扶我起来。”
阿九立时领命。
宁澜在他的搀扶下, 缓缓站起来,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坐回那个相伴多年的轮椅。
双脚一点点落地,虽然走得艰难, 但还是越走越稳。
脑海里回想着近日的一切, 如果是真的, 那将是他唯一的机会。
如果是假的, 袭红蕊敢拿这种东西逗引他,那就要小心,玩火自焚。
如今整个天下,都已经被袭红蕊织入网中,而在这张强大无匹的网背后, 其实还潜藏着唯一的弱点。
被拱卫在中央的那只蜘蛛女王,只是一个血肉之躯, 而一个人死了,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因为袭红蕊汇聚来的一切,会因为死亡很快散去。
众臣会像拱卫蜘蛛女王一样,拱卫着活着的袭红蕊,可若她背负着弑君换子的罪名死去,又有谁敢为她流一滴眼泪。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活人也不会为死人辩驳,历史总由胜利者书写。
千百年后的人们翻开历史,在这页也只会看到一个答案——祸国乱民的妖后。
至于关于他的记载,也许会很复杂。
一个隐忍多年,伪装残疾,蛰伏上位的皇帝,总容易让人产生各种关于权谋的猜测。
没有关系,只要他胜利就好了。
鲜花与赞美天生属于胜者,只要赢了,就有无数人为他织就冠冕,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当宁澜彻底站稳,看向皇宫的方向。
就像当年的袭红蕊直接爆掉林儆远,逆转乾坤那样。
如今也轮到他了。
千钧一发!
……
护卫在凤仪宫外的盾甲军立盾挺枪,汇聚在廊下,将袭红蕊挡在身后,只是这些许卫军在大队人马面前,看起来单薄的可怜。
袭红蕊站在盾牌手后,摇晃的烛火,将她的脸渲染成一片明暗不定的幽深。
看着下面甲胄俱全的大队禁军,抬起下巴冷笑道:“怎么,诸位穿成这样,是提前来给本宫和陛下拜年的吗?”
听着她的话,底下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抖如筛糠。
当统领将他们甲械俱全地带入内宫时,就有一些人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然而皇城禁军,拱卫天子所在,军法森严,循令而动。
无令,有功,亦当罚。
有令,犯错,亦无过。
凡以任何理由擅动者,皆视同谋反。
这一条绝对禁令,原本是为了确保护卫军绝对属于天子,没有任何人可以一呼百应,攻入禁院。
然而恰恰是这条绝对禁令,给了宁澜机会。
袭红蕊废止献纳,给她带来了绝对权力,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数不清的敌人。
外有新上任的皇城司统领侯元龙呼应,内有皇帝近侍德仁窃取虎符,再收买五个小统领,就足以切断整个皇城护卫,无声无息地抵达皇后的内宫。
当到这一步的时候,跟着起兵的下层士兵就算反应过来,也没有了回头路,造反的事实已经板上钉钉。
城外震天的烟火,将一切声音模糊,就算有人发现不对,无令亦不敢擅离职守。
擒贼先擒王,只这么一瞬的空档,就足以让袭红蕊死上千百次。
只要她当场死去,再多的话也休提。
所以当袭红蕊问出这句的时候,新上任的侍卫统领侯元龙比宁澜还要先开口:“妖妇!你混淆皇室血脉,谋害陛下的事已暴露无遗!属下听令!随我诛杀妖后!”
然而还不等底下士兵反应,袭红蕊已经大笑出声:“哈哈哈!谋害陛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宫正与陛下一起相谈甚欢,倒是你们深夜带兵擅闯禁院,图谋不轨!”
“谋反乃诛九族大罪,你们真要跟着侯氏逆贼逼宫造反吗!”
侯元龙完全不想和袭红蕊做口舌之争,但很显然他的属下需要。
这可是谋反啊……谋反啊……要杀的还是据说文曲星君降世的皇后娘娘。
侯元龙出身望族,自袭红蕊上位后,就一直被排斥,被属下虎视眈眈,他自然能毫不犹豫地对着袭红蕊动刀子。
但大部分底层士兵,只是无数普通百姓中的一员,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像无数底层百姓一样受着皇后娘娘的恩惠,听着皇后娘娘的故事,将皇后娘娘视若神明。
无论是谋反还是对着“神明”动刀,都能将无数人的心理防线瞬间击溃,以至于众人举着刀,手却不停的发抖。
侯元龙看着这种情况,不由大急,他万没想到,手下居然敢不听令!
这是一击毙敌的事,再拖下去,不知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意外……
他没想到,宁澜却早已想到了。
这些年,袭红蕊在民间扎下的根太深,大概只有那些旧贵族,依然将她视为一个得位不正的女人,民间百姓只将她视为神仙下凡,比所有王侯将相更高级。
所以宁澜早就做好了准备,突破这一层心理防线。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宁澜对着她冷淡道:“将你是谁,做过什么事,都说出来。”
女子神色惊慌,随即将心一横,对着袭红蕊大声嘶喊道:“娘娘!事已泄露!奴婢就招了!”
“奴婢原是凤仪宫宫女,因与侍卫有私,暗中有孕。”
“原以为秽乱宫闱,必死无疑,谁知娘娘竟然大喜过望,让奴婢安心养胎。”
“后来奴婢怀胎十月,生下一子,正要开心,儿子就被娘娘抱走。”
“原来是福王妃与奴婢同时生产,她生下一女婴,不能立做太子,皇后娘娘就将奴婢的孩子夺走,充作龙凤胎,封为太子,篡权夺位。”
“可是皇后娘娘,您虽然许以奴婢荣华富贵,奴婢却也不忍母子分离,欺瞒圣听啊!”
“事关重大,奴婢实不愿再为您隐瞒了!”
而在这时,德仁也适时出现。
袭红蕊的宫人惊慌失措地躲到袭红蕊身后,德仁带着的几个太监身强力壮,手持利器,他们不是对手!
德仁一出现,就指着袭红蕊高声颤抖道:“陛下得此女密报,怒火震天,连夜来凤仪宫问责,谁想这妖妇竟生不轨之心,直接毒害陛下!”
“如今陛下已然驾崩,所有将士,随我诛杀妖后!”
听到这,满宫哗然。
袭红蕊虽然在民间颇有威望,但如果她真的谋害皇帝,那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虽然此刻众说纷纭,真真假假,不好判断。
但他们身在此处,谋反之名已定。
如果袭红蕊是无罪的,就证明他们是有罪的,而如果袭红蕊有罪,那他们就是随福王勤王,诛杀叛逆,从龙之功。
究竟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仙”,担此弥天大罪,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影响自己的全杀掉!
思及此,原本有些动摇的士兵,精神开始寸寸崩断,握着兵器的手越来越紧,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嗜血。
感受到越来越肃杀的气氛,袭红蕊仰天长笑:“哈哈哈!可笑!可笑!”
“为了逼宫篡位,福王你竟然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和一个不知哪来的奴婢,以及这老阉狗串通,编出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故事。”
“既然如此,我们叫来两个孩子,当场滴血验亲!”
“让大家看看,究竟是本宫秽乱宫闱,混迹皇室血脉。”
“还是你这伪装残疾,阴行不轨,突然站起来的瘸腿福王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因着袭红蕊的一番话,场面又是一滞。
然而此刻宁澜要的是速战速决,当然不可能再和袭红蕊滴血验什么亲,扯什么皮。
立刻平静道:“你这妖妇为了瞒过滴血验亲,特意指使你妹妹,留下了一个拥有本王血脉的女儿,以便从中作伪,就算是滴血验亲成功,又能说明什么。”
“此时此刻,明明有更快的做法证明你的清白,你为什么不做。”
“只要你将陛下请出来,让陛下亲自开口,证明本王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一切瞬间真相大白。”
“可你宁愿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用这最快捷的做法,怎么,是因为陛下已经被你谋害,你请不出来吗?”
话音一落,袭红蕊的目光阴冷下来,瞬间锁定宁澜。
这就是第二个关键点,虽然让老皇帝自然而然死在袭红蕊手上,一切更天衣无缝,但怎么能真的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
当他起兵谋事的时候,一切真相或者是证据,就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当老皇帝该死的时候,他就必须死!
人群又是一阵躁动。
是啊,如果袭红蕊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不将皇上叫出来呢?
此刻她推三阻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皇帝真的死了!
意识到这点的所有人,瞬间握紧手中的武器,齐齐对准袭红蕊。
见此情景,侯元龙仰天大笑,疯狂叫嚣道:“你叫啊!叫啊!如果你能将陛下叫出来!就算你是清白,我们是谋逆!”
“如果不能,左右,跟我杀!”
袭红蕊瞬间调转视线,将目光落到侯元龙和顷刻待发的大队卫军身上。
少顷,勾出一个笑容——
“为什么不能呢?”
……
灯火摇晃中,一个老迈而圆润的身影,被一群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出来。
随着他靠近的步伐,空气中充满了弓弦拉动的声音。
暗中的屋脊高处,瞬间爬上无数弓箭手,持箭而伏。
崇文帝苍老的脸,在火光中越来越清晰。
他抬起袖子,用颤抖的手,从袖子中翻出一枚丸药,狠狠掼在地上。
所以现在告诉他,为什么不能!
第140章 大人
弓弦拉动的细微紧绷声, 划破长夜,宛如刮骨,让所有人寒毛倒竖。
男主想的一切都没有错, 在她看似无敌的姿态下, 还隐藏着一处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她是人,她会死。
而她比别人更清楚的一点就是, 她知道老皇帝的死期, 所以她知道这个爆发点不会远。
真等到老皇帝死的时候, 再将这个点爆发出来, 那么甚至不用男主。
随便来个光王世子, 旧党联盟,甚至其他几个弱智成年世子, 被人一挑唆, 头脑一热,将她从宫里拖出来咔嚓了,那再多的构想也休提。
林儆远当初就是被她这么干掉的, 她自己又怎么会重蹈这种覆辙。
但是千日做贼易, 千日防贼难, 意外情况太多了, 她不可能一直盯着,谁想杀她,怎么杀。
既然如此,与其到时候阴沟里的老鼠突然跳出来,打她个措手不及。
不如在老皇帝真正死前, 让他“提前死一次”!
烛火摇晃中,老皇帝苍老残弱的身形分毫毕现。
如果此刻他真的死了, 她一个人站在这里,那么她就只能和所有逼宫者拼刺刀定输赢。
就算是赢了,针对这件事,也会衍生无穷无尽的猜测和质疑。
一个女人当政,对于一个封建帝国来说,从根源上就是最大的不正。
不需要她真的做,也不需要真的有证据,随口一句她谋害先帝,就可以扯来当做攻击她的筏子。
这是她天生“不义”必然带来的祸患,只要仰望这个至高宝座的人存在,那么她就可以由一个“不义”,源源不断衍生出更多的“不义”。
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证据,权力使人疯狂,篡取权势的人需要的是胜利,所以攻击她也只需要借口。
袭红蕊当然不觉得自己名义正了,就可以一生顺遂,没有一个人反对。
可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宝贵的精力,浪费在镇压这样无用又麻烦的东西上,要炸,就一次炸个干干净净!
此刻站在这里的,哪怕只是一个老迈的,无用的,残疾的,连走路都不稳,风一吹就要折的腐朽皇帝。
可是只要他站在这里,那么就说明唯一事实——
德仁、宁澜、侯元龙三獠,你们谋大逆!
他日史笔昭昭,共述今日之情,也只有一个说法——
我为忠,你为奸,盖棺定论,我为正义!
哈哈哈!
……
崇文帝阴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德仁身上。
多年来的积威,让德仁条件反射的瘫倒在地,汗如雨下。
崇文帝提出更换燕小飞的第一时间,袭红蕊就找上了他,看着老皇帝沉默不语的样子,直截了当问:“是德仁那老阉狗挑唆皇上,怀疑臣妾的吧!”
崇文帝:……
这事说出去他理亏,但袭红蕊疾言厉色的样子又实在让他不悦,反正有德仁背锅,崇文帝便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看他的样子,袭红蕊一下子坐倒在地,像所有被丈夫背叛的普通女人一样,无声地落起泪来。
换燕小飞,崇文帝是一定要换的。
朝堂上的一切他都已经交给了袭红蕊,至少皇宫这方寸之地,他要留给自己。
这是很残酷,又很真实的现实怀疑,只要装作看不见,就可以一直当做不存在。
他要的不多,袭红蕊也不是一个愚笨的人,难道她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挑到明面上来,让两个人一起难堪。
崇文帝心中异常烦躁,可袭红蕊落泪的样子,和平时太不同了。
她是一个天生的政客,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可以利用到极点,收放自如,举动随心。
然而当这张向来刚强的脸,无声落泪时,居然那么令人心碎。
崇文帝心下一软。
袭红蕊便在此时抬头,静静地看向他,眼中俱是哀戚:“皇上,您换下燕小飞,臣妾没有意见。”
“可臣妾只想问一句,如果那个新上位的人不是为了保卫天子,而是为了要臣妾的命怎么办?”
崇文帝一怔。
袭红蕊就继续道:“或许皇上仁善,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可皇上还记不记得宋寡妇?”
“皇上可知,宋寡妇母子是如何被扫地出门的?”
“当宋寡妇丈夫没的第二天,叔伯兄弟就登门入室,借着丧礼的由头,将宋家搜刮一空,连门板都被卸走。”
“而没过多久,就有人找当地的地痞去骚扰宋寡妇,污蔑宋寡妇与人私通,扬言要将她浸猪笼,借着这个由头,将她和两个孩子彻底扫出门去,连她的房子田地一并霸走。”
“臣妾不敢生出大不敬的心思,可臣妾不得不想,若是皇上再像上次一样突然病倒,或者……”
袭红蕊的话说不下去了,只能哽咽转移话题:“皇上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人也像污蔑宋寡妇那样,污蔑臣妾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臣妾该怎么办?”
“若是有人直接诬陷臣妾谋害陛下,或是言说是陛下的命令,让臣妾殉葬,臣妾该怎么办?”
“更有甚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突然出现一个不知从哪来的,身强力壮的太监,拎起棍子,一棍子将臣妾打死怎么办?”
“臣妾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朝堂上也不是一片太平,有无数种方法让臣妾死的无声无息啊皇上!”
崇文帝:……
这倒是他从未想到的地方,大概在他的意识里,一切不至于此。
然而一想到袭红蕊在他之前死去,或者在他死后立刻跟着他一起死,崇文帝就悚然一惊,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见崇文帝神色动摇,袭红蕊便也擦擦眼泪,给出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臣妾今日来,不只是想来找陛下哭,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为了向陛下献丹。”
崇文帝不解地看向她,袭红蕊召一群方士与和尚入宫祈福炼药的事,他也知道。
以前他每次催进度,袭红蕊都要推辞,不知为什么这次突然主动提起。
袭红蕊稳定情绪,将手中装药丸的盒子打开,抬头平静地看向崇文帝:“臣妾之所以现在献丹,是因为臣妾献的这个丹药有所不同。”
崇文帝抬手示意,有何不同。
袭红蕊便掷地有声道:“臣妾献的这个丹药,有毒。”
崇文帝:……
嗯?
袭红蕊依然很冷静道:“臣妾曾经在林府上做奴婢时,听小姐,也就是曾经的瑞王世子妃,现在的罪女林氏说过,丹丸之类的所谓神药,皆具慢性之毒,虽有一时之效,久必为所害,无数帝王皆丧命于此。”
“如今整个朝堂大多驯服,虽有暗声,亦不显扬,只有二人,臣妾始终心存疑虑。”
“既如此,臣妾便想以这一枚丹丸饵之,以试其心。”
“若其心澄明,必是真金不怕火炼,会有人立刻阻止陛下用药。”
“而如果没有,臣妾斗胆,请陛下诈死一次。”
……
久远的声音逐渐散去,崇文帝看着地上瘫软在地的德仁,和突然离奇站起来的宁澜,目沉如水——
还真被钓上来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这么一想,他的好侄子,从最初为他试药时,就已经包藏祸心。
十多年的默默无闻,十多年的隐忍蛰伏,他这个侄子,真是了不得啊!
……
宁澜目光死死盯在“死而复生”的崇文帝身上,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转头看向袭红蕊,她的神色幽深不可窥视,只在微微勾起的唇角,无声告诉他一个事实——
你、上、当、了!
真到了这个时候,宁澜反而平静下来。
毕竟确定这是一个套后,比猜来猜去反而安心许多。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这可能是个局,决定试的时候就没准备给自己留后路。
抬头看向崇文帝,神色平静道:“这不是真的皇帝,真正的皇帝已经死了。”
一片寂静……
崇文帝的突然出现,也让侯元龙和他的手下彻底瘫软,任谁都知道,如果皇帝在这,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
可宁澜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们,是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皇帝死没死,是真是假还有什么重要。
只要他们需要一个死皇帝,那他就必须是死的!
思及此,侯元龙立时抽刀,高声嘶吼:“皇帝已死,妖后弄个假皇帝混淆视听,实为大逆!跟随本将扶保福王登基,诛杀妖后和假皇帝!”
在场的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过崇文帝,但说这是假的,就属实有点过于离谱了。
可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他们被主帅带来这,用刀指着皇帝和皇后,不管他们有没有谋反的意图,都已经是谋反了。
谋反是什么下场?
死无全尸,株连绝户!
既然如此,不如扶保新帝登基,搏个从龙之功!
意识到再无退路后,底下的人瞬间红了眼,跟随主帅,瞬间发起冲锋。
一箭之地的间隔,一个冲锋就到了,对面那么几个人,又能做出什么反抗!
等他们把那小娘们和老头砍死,到时候想说谁是真的,谁就是真的!
崇文帝整个人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他站在这里,这些人居然也敢指生为死,指真为假!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老头,一直以来所有人都顺着他,目之所及都是花团簇锦,还从未见过如此直白而狰狞的嗜血杀意,不由肝胆俱裂。
反而是袭红蕊当仁不让,直接上前一步,甚至走出了盾甲军的护卫范围,厉声喝道:“谁敢近前!”
侯元龙已然杀红了眼,逼到此境,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了,臭娘们,还想用几句软言软语吓唬住他!
然而当他一往无前地冲锋时,突然感觉踩空了一下。
身为原东大营的卫长,他必然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立刻意识到前面有陷阱。
可这么近的地,就算有陷阱又如何,立刻收回脚,等着看是什么陷阱。
却不承想只是须臾的功夫,“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热浪瞬间将所有冲在最前面的人掀翻在地。
等火焰过去,只有侯元龙焦黑的身体,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上坚不可摧的铁甲,一片片剥落,眼中还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
然而只是片刻,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见侯元龙踩中“小地瓜”,袭红蕊几乎立刻跑到盾牌手身后,拉着崇文帝蹲下,抱住头。
等“轰”的一声巨响过后,袭红蕊站起身,缓缓放下用来挡灰的大袖,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侯元龙,嘴角越咧越大——
她让人进宫炼药,可没说炼的到底是丹药,还是火药啊,所以——
呵呵呵。
嘿嘿嘿。
啊哈哈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