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上的日期来得很快。
这一天太阳极好,晴空碧蓝,街市上扫堆了积雪,行人穿行往来,各色衣衫发饰,如花光铺路,点缀其间,明明还是冬日里,却恍如开春了一般。
一早上长公主府门前,车马软轿络绎不绝。凡发出去的帖子,收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到的。
沈云西带了柳家姑侄二人,她自认来得够早了,当下才不过巳时,也就是九点出头,但长公主府里却早是宾客满堂了,一室的金翠罗绮,灼灼目光。
沈云西:“……”
大家来得好早啊,看来对今天都充满了期待啊。
沈云西动了一下眼睑,将屋内众人看了个全,吕小姐、窦错玉、各王、公、侯、伯府的,各官家的,连同近身女婢们,将这一处宽阔的大厅塞得无一空隙之地。
好多人呐。沈云西口中小小的轻呼了一下。
盛况空前,只可惜卫家的几位不在。
安侯府因在办丧,秦兰月头七都还未过,大夫人二夫人卫芩都不得闲,没能到场,听说卫芩因为不能来,伤心得不行,在秦兰月的灵堂上哭得老真情实感了,得了一大波孝女的称赞。
面对一屋子人快要灼穿她的盯视,沈云西受了礼后,便自若的走到右首位坐下,公主府的仆从也给同行而来的柳镇和柳姑姑安排了座位。
一番见礼之后,吕小姐就开了口,她指了指柳家姑侄:“这两位是……”
沈云西身后的竹珍便双手搭在腹前,一一介绍了。
吕小姐长长的哦了声,所有人的眼又唰地转到了她这处来。
只见她把一本新买的崭新的话本子掏了出来,一页一页的捻开,“这位柳公子就是被侧驸马叫人打得险没了命的那位吧?我可听说了,侧驸马因这事,被殷少卿亲自杖刑三十。”
吕小姐故作疑惑的问永城侯夫人:“我就奇怪了,好好的,无缘无故的,庄侧驸马他干什么非把人往死里揍?”
永城侯夫人被问得一僵。
洵王妃的话本子她是看过的。
主要写的是富户永家公子“永日成”,和他贴身侍女“圆呻儿”之间的,“她诈死,他伤悲,她逃他追,再顺便祸害一下各自的未婚夫未婚妻”的主仆爱情故事。
书里虽是化名,但化得实在潦草,永家不就是他们永城侯府的永,日成加一起正好成个晟字。
至于“圆呻儿”,这个名字和“方吟儿”三个字跟对对子差不多了,她认不出来就有鬼了。
再加上这一本里面的人物和前头的话本子有联系,便是从化名上看不出来,但“和春秋的继女的前未婚夫”这个身份关系一出,就再明显不过了。
要不是话本子,她竟还不知道,晟儿居然瞒着他们,将方吟儿养在外面当外室!
想到话本子里的写的,永日成醋意大发,强迫圆呻儿未婚夫听床脚,又揍人要命的那一段。
永城侯夫人掐紧了手。
看过话本子后的第一时间,她就招来了家丁仆从查问,书中所写是句句属实!
晟儿,他糊涂啊!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是这样冲的啊!
因为一个梦上门退婚,抓着无辜的人去听床脚,还打人,这一系列的行径,她这个做亲娘都觉得……
永城侯夫人心头发苦,干笑的回:“想必是生了些误会,年轻人火气盛,庄晟他脾气大,脑子一冲,就不管不顾了。”
在吕小姐再开口前,她先向柳镇道:“好在没出大事儿,要不然我们真是心下难安了。”
柳镇不出声,柳姑姑不卑不亢:“侯夫人此言差矣,什么叫没出大事,我这侄儿可是险些命都没了!”
侯夫人被驳了话,脸上有点挂不住,她身后的侍女便为主斥道:“好没规矩,敢这样和我们夫人说话!”
沈云西丢下茶盖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脸:“柳姑姑是长公主亲下帖子请来的客人,怎么就不能这样说话?她说得没道理吗?”
侯夫人忙道:“王妃说的是。这本就是我们的不是。”
做得与吕小姐相近的窦错玉搁下茶:“那依侯夫人看,你儿子庄侧驸马当时往卫家退婚的事,可也是你们的不是?”
窦错玉的声音清冷中透着沉意。
侯夫人干巴巴的说:“确也是我们不妥,不周到。”
吕小姐冷笑,她和卫芩玩儿的好,对庄家一门是厌得很,不客气的指出:“侯夫人口舌上倒是认得快,就是行为上从不见有表示。”
庄家退亲,卫芩受了多少不白猜疑,他庄家没出来说过一句。不就是自己心里也明白,心虚晓得不对,但为了庄晟的名声,为了庄晟好继续说亲,他们还是顺水推舟,由着人去猜卫芩的过错。
侯夫人接连受这样的抢白,微笑都扯不出来了。
今日这场宴上会受刁难嘲讽,她是早有准备的,但现在福昌长公主这个正头还没来,这前锋就打得够响了。
她本不该来的,侯爷也劝她别来,大儿媳也觉丢脸关门称病,可她真的很担心儿子。
北城小院儿,她叫人去找过方吟儿,但长公主府的人比她更快一步!
要福昌长公主没逮到方吟儿,没有人证,一切还能推说是假,说是洵王妃故作谣言。
可如今……
那元福昌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啊。
她必须得来,那是她的幺儿啊,她必须得看看元福昌到底想干什么!
侯夫人心中充满了焦急担忧烦闷。就在这时,久久不见人的福昌长公主到了。
元福昌披罗衣,珥瑶碧,一身暗红华衣。她往主位上一坐,仆从便端菜上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看这福昌长公主要怎么给侧驸马庆生。
然而直到菜都上完了,元福昌都还是一言不发,只比着手,悠游地看自己新染的指甲。
永城侯夫人心忧儿子,最先沉不住气,挤出笑来问:“怎么单只殿下一人来,不知侧……侧驸马如今在何处?”
元福昌闲闲答道:“想是在屋里休息吧。不凑巧,本来想给他好好办个大寿的,结果惹了凉,不大好。”
永城侯夫人又忙说:“许久未见侧驸马了,不知可否容我去见一见。”
元福昌凤眼一扫:“否。”拒绝了。
“都用食吧,别愣着。吃过了,咱们再去逛园子,赏梅花。也不算叫你们白跑一回。”
元福昌这话一出,诸人没有半点失望不说,反而当即就来劲儿了。
吃完饭,逛园子,这不就跟上回宋驸马之事一个流程吗,那园子里肯定就是今天的正菜!
众人齐刷刷拿起了筷子,沈云西也吃了两口,但显然庄晟这次的生日宴是临时决定操办的,饭食准备的很敷衍,沈云西用小半碗汤就是停下了。
其他人也不是特意为吃饭来,用了几筷子,意思意思的一下也就停了。
只有永城侯夫人,强笑着一筷子接一筷子,意图拖延时间。
元福昌倒也等她,对她一笑,和煦道:“夫人是饿了吧,慢慢吃,不着急。你难得到府里来一回,我总得招待好你,要不然侧驸马定要对我使气了。那我可舍不得。”
她态度亲和,永城侯夫人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心里越发毛,后背越生凉。
元福昌话茬一开,就收不住了。她笑着对众人炫耀起她的侧驸马,说她的侧驸马如何如何体贴,她又如何如何爱疼他。
不知道的听起来,真是神仙眷侣了。
众人都假笑着打哈哈,沈云西正玩儿手帕,就听元福昌叫她:“你写的那本书可真好啊,只是我不聪明,愣是没看出来里面的道道,二侄媳妇儿,你给我说说,你在里面隐射的谁啊?”
元福昌皮笑肉不笑的问。
沈云西坚定的摇摇头:“没有的,我只是写着玩儿的。”
元福昌幽幽的说道:“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我就说嘛,书里头的那个永日成不可能是侧驸马。侧驸马光风霁月,不该有那种让人去听床脚的癖好。”
她定声说:“我是信他的。”
沈云西:“……”
这边说完话,永城侯夫人再不情愿,桌上的菜也被吃光了。
元福昌扬手一挥,率先走在前面:“今儿天气好,走,咱们出去逛逛。”
众人忙都起身,追随而去。
福昌长公主的花园子,是大家的老熟人了,都不是头一次来。
众人跟在元福昌后面,见她走走停停的,指着花枝时不时笑语,似是真在赏花。
时间久了,众人既觉得纳闷,又深觉无趣,一时都闲散下来,真就三三两两的赏起花来了。
沈云西也接了一朵落下来的梅花。
永城侯夫人大松了一口气。心中犹豫的想,也许长公主今天真的只是单纯为晟儿庆生的?
然而,就在众人都松懈的时候,一个女婢领着诸多侍卫神色匆匆急跑过来,打破了这边的宁静和谐。
那女婢边跑边高呼:“殿下,殿下,不好了,御兽院的门不知被谁开了,里头的虎狼跑出来了,府中侍卫正在捉拿,还请殿下和诸位夫人小姐等往最近的饮风堂一避!”
又是虎狼……别不又是故意的吧?
众人:“……”
但这种猛兽到底吓人得很。众人不免惊慌。
元福昌柳眉一竖,怒叱道:“御兽院的混账,怎么办事的,本宫办一次宴,它们就跑出来一回,旁人不晓得的,还以为本宫是故意的呢!”
沈云西:“……”难道你不是吗?
沈云西肯定是不信她的鬼话的,但元福昌太过正颜厉色,和那女婢对起话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有心思纯澈的还真信了她三两分。
众人当下便跟了元福昌往不远处的饮风堂避祸。
长公主府占地颇广,每一处厅院都很舍得下本钱,尤其是以“饮”字开头的几处。
这处饮风堂就在花园边缘处,比先才诸人所在的饮冰堂小不了多少,据说也是一处客宴之所,只是不常用。
过去的路上,沈云西是和元福昌并排走的,在领头最先,也是她最先听到饮风堂里头有动静。
她眉头动了一下,唔了一声,嘴角一抽。
很快后面的人也听见了。
“什么声响?”
“这屋里有人?”
小姐们还没听明白呢,还是经历多的夫人们陡的变了脸。
“好大的胆,谁在我府里偷情!”福昌长公主骤然变了脸,砰的将大门一脚踹开。
那两扇门彻底在众人面前敞开了来。
只见那正堂的地上铺了红绒毯子,长公主的男侍们跪了一地,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男人和一匹狼。
那一人一狼,交挨在一起。
伴随着些不堪入耳的响动,此起彼伏的。
男人衣衫不整,抬起脸,露出的是庄晟那张浑浑噩噩、意乱神迷的脸。而周围的男侍们,正色直直望着,认真的听着,恍如是在学院上课。
这不堪入目的场面,让外头的众人瞳孔地震。
不是,这他么的是什么鬼?
原本以为是公主府里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乱来,没成想竟是侧驸马在“驯兽”!
人与兽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男人在这儿围观?
沈云西:“……”咦哦,天呐,她的眼睛不干净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傻住了,别说小姑娘们了,活了几十年的年长夫人们都给扇了一下自己的脸。
老天!这辈子没见过这种让人裂开的画面啊!
“我的晟儿啊,我的儿啊……”强大的母爱让永城侯夫人清醒过来,她跌坐在地上,一会儿痛苦的看向庄晟,一会儿怒视向元福昌。
原来在这儿等在她!
她好狠、好恶毒的心肠啊!
她怎么能想出这种作贱人的法子!
永城侯夫人无措的抬着两只手啊啊啊的尖叫。
元福昌却比她叫得更高更强更快,她大惊失色的退了两步,震惊无比的样子:“啊!驸马,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又颤抖的指着在场的男侍们:“你们、你们又是干什么!”
男侍们这才有人惊慌的膝行至前叩头道:“殿下,殿下!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侧驸马有令,我等不得不从,是驸马、是侧驸马让我们前来观听的……”
男侍高喊出来,声如洪钟:“侧驸马、侧驸马说、说他就爱这种有人在旁观听的刺激!”
众人:“……”救命。真的好刺激。
而元福昌还沉浸在戏中,她承受不住打击的软下身子:“庄郎,原来你真有这种癖好!”
她不敢置信的惊呼,但半遮眼中却是一片冷意。
庄晟和方吟儿的往事她本不欲追究的,但都已经入了她的公主府,还敢背着她养外室,还敢包藏祸心想算计她。
喜欢追求刺激是吧。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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