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苑里,寂悄悄的无声。
秦兰月和沈姑母双双呆若木鸡。
沈姑母有些慌乱的收拢了衣衫,站起身来,喃喃的唤了声:“月姐儿……”
庆明帝带了酒意,但基本的神智还是在的,在这过分凝滞古怪的氛围下,他也循声转过头,往秦兰月所站的地方眺了一眼。
他似乎很奇怪她为什么摆出这番情态,狠皱了一下眉,直到大太监田林与他悄语了两句,他才总算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两人的关系来。
若换了别人,面对这种场面,面对这样的母女,再怎么也会有点尴尬的,但庆明帝的心房底线他超出常人,他不,他没有,他半点儿没有。
这母女俩,做娘的,他当初伸点儿枝头,自己也有意搭上来,做女儿的专程到宫里来扮相,都不是他单方面强占来的,他们各取所需。
他有什么好尴尬的?
庆明帝倚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因这些日子事事不顺,有几分颓唐之色,堆了好几道褶子的眼皮子一耷,闲闲地对秦兰月道:“贵妃怎么来了?”
庆明帝这般无所谓的样子,让秦兰月颅内充血,白腻的脸面涨得通红,一双美目瞪得极大,气恼愤怒和铺天盖地涌来的难为情,叫她浑身都发起了抖。
真端不住了。
她确实是控制不住自己了,哪怕在心里再怎么默念替身的专业素养也没用了。
这不能怪她,任谁面对这种场面,也控制不住啊!
她气得哆嗦,庆明帝却是不悦的拉长了脸,幸芳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来!你为什么到宫里来的,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摆不清自己身份?
便喝她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许摆出这副样子,不像了!”
像你祖宗个腿儿!
秦兰月脑子直嗡嗡,如果可以,她这会儿真想冲上去,冲着他那恬不知耻的老脸上扇上一耳刮子。
他既早就有了她娘,他怎么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和她在一起?
她如果知道、如果知道……她绝对不会进宫来!
那是她娘,是她娘啊!她的亲娘啊!
她可以忍受姐妹成为母女,但她绝不能忍受母女变成这种姐妹!
这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秦兰月忍受不了这一点。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形势比人强。在庆明帝不满且危险的注视下,秦兰月脑内拉响了警报,她深而沉的长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冷住了脸。
庆明帝这才满意的对她招了招手:“来,贵妃你来得正好,过来坐。”
秦兰月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她一到亭子里,庆明帝就在让她在身旁坐下,而后便一边看着她,一边举杯自酌。
他悠闲自若,没有丁点儿的不自在。
秦兰月却是如坐针毡,羞愤欲死。
而沈姑母则是纠结的捏攥着手,偷悄的打量女儿。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下午,庆明帝醉酒回了紫宸殿去。
大太监田林带着一干人等皆去了,只有沈万川按田林的吩咐留了下来,照看贵妃和沈选侍。
沈姑母和秦兰月母女俩相对无言。
沉滞许久,最后还是沈姑母先开了口:“月姐儿,你、你怎么会在宫里来呢?”
沈姑母到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她在宫里消息不灵通,哪里晓得外头的天翻地覆?
亲母在旁,秦兰月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她在宫外受了多少委屈,又捱了多少难过的日子?她独力支撑的那些时日,无时无刻不盼着亲娘给她依靠。
她想啊,她多想母亲啊。
但她想的不是这样一个难堪的见面场景!
秦兰月双肩打抖,泣下如雨。她道德不算高,但也没有低到地底下去,这太难堪了!
沈姑母见此也是眼泪洗面,但她和秦兰月的脑电波没对上,她纯粹是听完秦兰月宫外的生活后,心疼女儿的。
对庆明帝,她虽然老说什么真爱真爱的,但其实说白了在她这儿就是一个工具人。
对儿女,沈姑母也不是传统里赞扬的那一类无微不至奉献自己的母亲,她没有伟大的母爱,她平等的鄙视所有为别人要生要死的人,人活在世上,当然是先要为自己而活了。
但是如果拿工具人和儿女比起来,她当然还是偏向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尤其秦兰月还是她第一个孩子。
沈姑母在某些方面的接收能力相当强,刚才的尴尬已经被她丢掷脑后,抱着女儿,狠骂了那卫智春几句,又说起二女儿秦芙瑜如何如何不懂事之类的。
沈万川不着痕迹的狠瞪了她一眼。虽说他现在一心报仇,没什么父女亲情的可说,但芙瑜到底是他的女儿,沈传茵为了秦兰月指责他的女儿,他就不爱听!
而秦兰月被沈姑母半搂在怀里后,却是猛地将人挣开,伏在石桌边,呕吐了起来。
不行,想起刚才那事儿,她就觉得恶心,太恶心了。她受不了了!
沈姑母忙又帮她抚背。
秦兰月非但没好转,吐得更厉害了。
沈万川暗中哧笑。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安排秦兰月晚些过来,亲见庆明帝和她娘在一起,而不是让沈传茵见证秦兰月和庆明帝的事儿。
他以往觉得沈传茵天真单纯,后来才知道,那不是天真,更不是单纯,他那好妹妹根本就是没有任何的羞耻心。
无论什么事儿到她那里,一时的震惊过后,很快就能失去冲击性。
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
但秦兰月不同。
他这个外甥女,心气很高,而且对自己有很大的误解,明明吧也不是多端正的人,偏总没有这样的自觉。
这绝对可以给到她无与伦比的震撼。
事情也确实如他预料的那样,把秦兰月给震住了。
沈万川得意之余,收敛了神色,走到秦兰月跟前,弯身正色道:“娘娘,可不敢这样,传到陛下耳目里,可要不好了。”
秦兰月听得眉头直拧,又干呕了好几下,才喘着气收住了,声音涩然:“多谢公公提点。”
“看您这话说的。”沈万川笑眯眯的道:“奴才可是一心盼您好的,您好了,我也才能好不是?”
秦兰月勉强的露出一点点笑意。打她进宫没多久,这个老太监就多次与她示好。
她打听过了,这个姓仇的老太监原是从洛山行宫来的,在宫里没有根基,和其他宫妃也没甚么牵连,和她是正相合。
几次之后,她也就收用了,放庆明帝跟前当个眼线。
“那娘娘,您看沈选侍额……该怎么安排?是还送回冷宫那处去?”沈万川问道。
沈姑母忙摆手:“不不不!”又拉住秦兰月,“月姐儿,那处住不得人的。”
秦兰月强吞下一口气,没有回应沈姑母,而是问沈万川道:“我娘能出宫去吗?”
沈万川假笑:“娘娘可说笑呢。”
秦兰月闭了闭眼:“那就另给安排个住处吧。”
沈万川却又说道:“娘娘,您可别怪奴才多嘴,宫里头多的是人盯着咱们承熙宫,她们虽不知沈选侍和您的关系,但咱们这头一安排,必定会引起她们的关注的,只怕要把选侍当成您的人了。她们是动不了您,未必就动不了选侍,与其另寻地方住,不如禀了皇后娘娘,就让沈选侍住在承熙宫里,也好有个照应。正好承熙宫侧殿也没有住人。”
沈姑母连连高兴的说:“这样好,这样好,我与月姐儿好久没说过话了。”
秦兰月:“……”好个屁,母女住一宫是吧。
秦兰月心底是很不愿的,但老太监的话说得有道理,她在宫里的对头不少,毕竟是她的娘,她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
秦兰月气儿都虚了,一摆手,捂着翻腾的心口,无力的说:“住吧……住吧!随你们!”
至此,沈姑母便住进了承熙宫去。
之后如何就没有消息了,宫里的热闹暂歇。
沈云西则在家里忙书铺的新业务。京中权贵官家的八卦也不是天天有的,话本子的收益毕竟有限,还是要开拓开拓市场的。
眼界放开,她的事业不但可以面对这些世族,也可以面向老百姓的不是。
但如果是这样,那全由她来写话本子就不合适了,倒不如办个报纸。
只是如此一来,事情就多了,具体的还得琢磨。
沈云西托着脸,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笔头点着下巴。
外间太阳透过窗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她正出神,荷珠打外间急快的跑了进来,将珠帘子甩得啪啦响,纠缠在一起打成了死结:“小姐,出事儿了!”
沈云西把笔一丢,站起来严肃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说完,她把手指尖往杯盏里一沾,点在眼角上,揉花了眼妆,再吃了两个厨房刚送来的泡椒。
感觉到那刺激性上头了,她把帕子往脸上一抹,斯哈斯哈的吸着气,眼泪汪汪的往外头去。走到一半,意犹未尽,又跑回来再吃了半截泡椒,这才脚步欢快的哭着跑出去了。
荷珠:“……”
沈云西才急匆匆的跑到书房,就见那房里面已经站了不少太医了。
太医们听见声响,忙都转向来请安问好。
一声低哑的免礼后,便是一阵快步,太医们才一抬头,就见洵王妃已经扑到床前去了,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洵王,双目通红,泪珠子直往下滚,说是泪如泉涌也不为过,真是伤心悲切到了极致。
“这到底是怎么了?!”
蒋院使哎了声:“王妃切莫心急!王爷这是中毒了,这毒虽古怪,却并非不能救的。”
你说这洵王也真倒霉,前头那毒才解了没多久呢,今儿又中毒了,这辈子就是跟毒过不去了?命里犯毒吧这是。
不过……蒋院使又往深了里寻思,洵王上次中毒和陛下有关,这回不会又是陛下干的浑事儿吧?
蒋院使心头一凛,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他们这老陛下是真毒啊。
这回庆明帝是真冤枉的。送走了太医们,沈云西一关上门,床上的卫邵的就醒了。
他坐起身来,抬手帮沈云西擦了擦眼泪,瞧了半晌,有些后悔的叹了口气说:“不该出这主意。”虽是做戏,却也白叫他朝朝掉这么多眼泪。
沈云西把帕子一撤,露出红彤彤的唇,冲他笑:“我演得好不好?”
见卫邵无奈的笑说了声好,她才又把那瓶药摸出来,好奇的看了看:“就吃了点儿这个,就把他们骗过去了?哪儿来的?”
卫邵:“关神医回离国前,我寻她买的。”
沈云西恍然,哦了声,又不明白:“那咱们今天的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呢?”
卫邵摸了摸她的头,笑说道:“当然是给宫里腾出空儿来了。”
他和老三都出事儿了,剩下的皇子都是不起眼的,这么好的时机,承熙宫里该要忍不住了。
宫里一团乱,他舒舒服服的在外面,由他们打吧。
秦兰月确实忍不住了。
自沈姑母住进承熙宫来,母女变姐妹,她想刀了庆明帝的心思就越来越浓。她进宫本来就是奔着做太后去的,她要做太后,那皇帝就得死。
但想是这么想,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她要真把庆明帝弄死了,不过是白白给卫邵三皇子他们两个做嫁衣,哪里轮得到她的十二皇子?
就算庆明帝给她的十二皇子亲写传位旨意,他们也根本守不住皇位。
所以,她得等,至少要等到卫邵三皇子出事,或者她的十二皇子长成。等到一个合适的恰当的时机。
她原以为要等很久,却没想到这机会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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