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小姐惊异一边畏手畏脚,一边有恃无恐,两方人一时陷入了僵持。
顶层西面雅间之中,殷白夜和卫邵将这出争执一点不落的收入眼底。
“这福昌驸马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光天化日下还动起手来了。”殷白夜往底下抬了抬下巴,唾弃了一番宋修文,挪过眼看向站在窗框另一边的男人,问道:“表哥,你不下去看看吗,好歹是你夫人,怎么算也是我表嫂。”
卫邵听了,还是纹丝不动的,只望着那处浅笑了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就不下去给夫人添乱了。”
殷白夜一言难尽地额了声,许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老半天嘴巴里才干巴巴地蹦出来一句:“表哥,你在文字语言上的造诣可真高啊。”居然可以把冷漠无情的“我不去”三个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像他这种不爱读书的,打死他都想不出来。
卫邵没搭理殷白夜的闲话,仍然关注着底下的动静。
宋修文从前也是应天书院的学子,和他曾是同窗,此人的不妥是早就在他这里挂了号的。
而他现在的这位夫人,也是同类。
一个宋修文,一个沈云西,都有异怪,而今两人相交,他很想知道,这两个异怪之人聚首之后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又会各显出什么样的神通来。
他神色淡淡的,唇角习惯性地勾着若有若无的笑,任谁看来,都是光风霁月的温润公子。然而那殷白夜对着这位表兄,却是打了个哆嗦。
什么谪仙人,分明是冷玉霜。倒是很会装!
“这张脸生给表哥你,真是亏了。”殷白夜双手搓搓肩膀上的鸡皮疙瘩退了一步,又十指交叉抵在后脑勺上,吊儿郎当地嘟囔道。
这上面说话间,底下还在拉扯,宋修文并不管竹珍荷珠她们,沈云西和卫邵成亲后就不大爱出门了,他一直没有逮到说话的机会,今天好不容易撞上了,他自要一泄心中憋闷,哪能就这么放人。
他低声对沈云西戏谑地说道:“听说那卫三常年病得连床都下不来,沈夫人深闺寂寞,想来很是难熬。说起来,我也不是那等无情的人,若你说两句好话,念在往日交情上,咱们也不是不能再续前缘的。”
沈云西用力挣手,不大高兴地看向他,“放开!”
宋修文本是故意折辱,好出口恶气,话里自然是万分的不客气,可才说完话,冷不丁地被那双星眼明眸一看,倒真叫他心头一动。
他视线不自觉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对方今日披系的是一件红色的斗篷,称得容颜娇丽,气韵动人,和昔日相识之时,竟有了不同的气质和美丽。
宋修文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一双惯觑风情的贼眼最终定在她粉白的脸面上,裸地逡巡游弋。
这种粘腻的目光,让沈云西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末世,她脑子里疯狂地拉响了警报,全身戒备紧绷,反射性的,扬手就啪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下了十足的力气,宋修文被打得头一偏,把人用力地往身前一扯,哈地一声喘出粗气来,“你敢打我?!”
沈云西并没有被他的狠声狰狞吓到,扇完巴掌,她反手就拔下了发间锋利的银丝木兰簪,还不待宋修文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力道迎上前去,刀子一样的簪尖猛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准确无误地按住了颈动脉,以保必要时可能一击毙命。
这一刻,她整个人身上弥漫出骇人的杀意来,原本清透的眼,也变得黑森森的,语声轻平又冰冷,一字一字的:“我还敢杀了你,你要不要试试。”
楼上的卫邵挑起了眉。
宋修文则被吓住了。
他前世生活在法治社会,今生又是伯府公子,显露“才学”后被众星捧月,从始至终一直处在和平的氛围里,尤其是穿越后,他本身大男子主义,见过的女郎多是娇滴滴的弱女子,便是向来泼辣蛮横的福昌长公主,只要他多哄几句,也一样会变成软香温玉。
是以他一向把女人看得很弱。
但眼前这个女人……这种拿着刀子时的变态冷静,让他从没响过的危险雷达兹啦兹啦地疯狂响动了起来。
她杀过人,她肯定杀过人!她真的可能会杀了他!
荷珠竹珍也被吓住了。那银簪她们知道,是小姐特意嘱咐人打磨过的,利得很,能轻松地捅穿皮肉。
“小姐……”二人心惊肉跳的,生怕她一不小心真把福昌驸马给戳个对穿。这福昌驸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至于此,真不至于此!
这种生死一念之间的刺激,让气氛陡然变得凝滞紧张了起来。
宋修文两股战战,眼珠子黏着下眼眶,眼凸凸地盯着压在他脖子上的银簪,身后额头都沁出了汗,哪还有方才的浮浪轻佻?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后头却有人笑了起来,“表妹,还不快松手,你都要把小姑父吓死了。”
宋修文连忙转过头去,见到来人模样,心头大松,低呼出声来,“太子殿下!”
沈云西也回目看去,举步而来的青年身高八尺,一身狐服貂裘,头戴银珠宝冠,他笑吟吟的,气质面貌和卫邵有些相似,但望过来的眼又是不屑掩饰的阴凉而无情。
太子莫名其妙地钻了出来,这是出乎意料的,沈云西皱了皱眉,并没有听他的话松开手。
太子元域眯了眯眼,因她的违逆不尊笑容淡去了,他加重了语气,又叫了一声表妹。
荷珠和竹珍忙轻拉她的袖子,沈云西这才缓缓地松开手,往后撤了些许,随大众向这位太子行了礼。
元域这才又浮上笑,伸手托住她,“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多礼见外。”
在他手搭过来之前,沈云西先起身退了,站在侧边,一声不答。
宋修文见他二人这般,心下一个咯噔,这太子不会还对沈云西有旧吧?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和沈云西的对话,脸唰地一白。他压下心慌先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元域回道:“出宫来有些事,刚用了午食出来,不想正遇上你们。姑父怎么和表妹闹了起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修文哪敢说自己调戏不成反被戳脖子,撑着栏杆往后仰了仰身,尽量露出平和的笑意,显出皇家驸马的威仪,“本驸马方才巧遇沈夫人,言语有些无状,生了些误会,冒犯了。”
成为长公主驸马这两年,拜长公主所赐,他早就练就了心里骂叽叽,面上笑嘻嘻的本领,很舍得下脸皮,说完便径直向沈云西作揖打躬,好声赔罪。
沈云西不答也不理,只把簪子丢给竹珍,兀自捏着帕子擦手。
那副被脏东西沾污了的做派气得宋修文直咬牙梆子,憋屈,真是憋屈,他堂堂穿越者,天选之子,怎么会过得这么憋屈!
太子元域见此,舌尖抵了抵腮,笑道:“原来是这样,有误会,说开了就好。既然此间事了,表妹,许久不见,不如随愚兄一道走走,说说话。”
沈云西眼睫微动,拒绝了:“府中尚有庶务。”
太子端看她片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倏忽说道:“也罢,表妹既然抽不出空就算了,往后总有机会的。”
当即就挥袖去了。
喜怒无常的太子总算走了,脖子上的簪子也没了,宋修文彻底放松下来,然而他一口气还没喘顺畅,身后头就冷不丁地被人用力踹了一脚。
当下正是他手脚发软的时候,哪站得稳,扑趴一下就栽了下去,硬生生地滚了半截楼梯,脸朝下趴在楼梯平台的地方,哎哟痛叫,半天都没爬起来。
早过了饭点,仙临居大堂人不多,宋修文吃痛的声音扩散到了每一个角落,好几个雅间里的客人都推门出来看热闹。
沈云西踹完了人,无视四面八方的好奇打量,抚正略显凌乱的裙摆,径自从宋修文身边走过,一声不吭的也离开了。
她没有只言片语,但在宋修文看来,这目不斜视并迤迤然离开的从容姿态,完全就是把他当成了毫不起眼的垃圾,饱含了极大的羞辱,极具杀伤力。
宋修文趴在地上,捏紧拳头愤然地锤了两下楼梯板。
“驸马!驸马没事吧?”事情发展得太快,小厮好难才回过神来,他急急忙忙地将人扶起来,又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声音,在宋修文耳边说道,“不好了驸马,小人刚才看到长公主身边的夏荷了,长公主估计已经知道您和沈夫人纠缠了,回去怕是又要发大火呢。”
身上本来就不舒服,再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宋修文就更来气了,家里头的那个母老虎见天儿地盯着他,简直让人烦不胜烦,说起来,若非沈云西当初不识好歹拒绝他,他也不会逞一时之气,神志不清地和福昌长公主那个妒妇成了好事!
当了所谓的驸马后,他被剥了官职领个闲缺不说,还天天被元福昌管束,干什么都得偷偷摸摸的遮掩,没一点痛快。
偏偏那是长公主,皇帝最小的亲妹妹,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他压根儿拿她没办法,平日里还得尽心哄着,实在憋屈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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