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沈镜穿过门洞走进后院, 院子里的黄果树已经开花了,淡黄的花朵隐在茂密的绿叶间,随着夜风一吹, 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香气。

    厨房的灯亮着,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沈镜探头往里瞅了一眼, 张越明正在灶前忙碌着,锅里的水已经开始飘出了薄薄的水蒸气。

    张越明抬手扇了扇, 忽地侧头瞧见了他,立刻咧开了嘴笑道:“肉有些凉了, 油都腻在一块了, 我给热热先”

    桌子上摆着他提回来的打包袋,里面的吃食都拿出来了, 一盒盒地摆在上面。有一盒蹄花凉了,白白的油脂凝固在一起, 仿佛果冻一样。

    沈镜也笑, “行。”他左右看了看,“五叔呢?”

    张越明将蹄花倒进碗里放进锅里蒸, 说:“你回来前有个姓毛的婶婶过来找他, 看起来挺急的,说是她小孙女一直咳嗽, 让他去看看”

    说到这里,他话匣子就打开了,他将锅盖盖好,拍了拍手嘟囔道:“要我说真咳得厉害就送去医院嘛, 指不定是肺炎呢, 这么拖着可别拖出大问题了!”

    沈镜听了,也点点头。五叔的医术确实可以, 收费也便宜,周围的老邻居们也习惯找他去看。不过咳嗽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真有什么问题还是得去医院检查才好。

    “等五叔回来问问他吧。”

    沈镜脚步一拐往自己房间走去,身后张越明憋了嗓子喊道:“老二今晚我就不回去了,跟你凑合凑合。”

    房间里的灯早就打开了,估计是张越明之前打开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黑色的手机,正在充电。他头也没回地说:“随你,晚上可别嫌我挤着你。”

    张越明跟在后头呵呵笑,“嫌谁也不会嫌你啊,咱两谁跟谁,又不是第一次了。对了老二,有没有干净的衣裳啊,我今天出了一身的汗,都腌出味儿了”

    沈镜翻了个白眼,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常穿的睡衣,又翻出了一件之前没穿过的T恤短裤扔到床上,“这我之前没穿过,等会儿你就穿这件吧。”

    张越明捡起衣裳抖了抖,“行嘞。”

    沈镜拿着睡衣去了浴室,没一会儿就一身水汽的出来了,晚风再一吹,鼻尖萦绕着一股花香,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张越明站在院子里朝门洞外张望,嘴里念叨:“五叔怎么还没回来?我都饿了!”

    沈镜擦着头发往厨房看了一眼,灶上的火已经关了,只有盖子还好好地盖着。

    “要不你先吃吧,我买的挺多也吃不完。”

    张越明咂咂嘴,将分泌的口水咽下去,“我还是再等等吧”

    正说着,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五叔提着他的药包回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嘴巴抿得紧紧的,抬眼瞧见了沈镜和张越明,脸色才缓了下来,“小沈回来了,吃饭了没?我给你煮碗面吧,刚好你之前带回来的菌菇干我今天泡发了些,给你煮到面里一块吃,保管好吃。”

    只这么一句话,沈镜忽就觉得一股暖流流遍了四肢百骸,哪哪儿都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坦。

    他抽了抽有些发痒的鼻子,没忍住咧开了嘴,“不用了五叔,我都吃过了。我给你带了一些宵夜回来,您尝尝”

    “是啊五叔,老二他买了好多吃的,还有软烂的蹄花,你喜欢的。我都热好了,咱们赶紧去吃吧,我都饿了。”

    徐五爷捋着胡须呵呵笑着:“你们去吃吧,我就不吃了。”说着他提着药包就要回房间。

    张越明一把拉住他,“别啊五叔,人老二特意给你买的,你好歹也尝尝啊,我都热好了,香得咧,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五叔拗不过他,被他拉着进了厨房摁在了凳子上。

    沈镜也跟在后面进了厨房。

    “来了,起锅!”张越明掀开锅盖,一大股雪白的蒸汽翻滚着涌了上来,顿时满室飘香。他用夹子将碗夹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浓郁的猪蹄香味扑面而来,芸豆被炖得软烂,汤汁雪白,旁边是店家准备好的红油酱汁,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

    “哟,这么丰盛啊。”

    张越明将其他的打包盒打开,整份的手撕烤兔,外加两个麻辣兔头,还有一份柠檬无骨鸡爪。沈镜买的有点儿多,除了蹄花是专门带给五叔的。其他的都是打算买回来慢慢吃的,这下可便宜了张越明了。

    “五叔吃蹄花,我就吃这个!”

    他直接拿起了一个麻辣兔头,红红的辣椒油包裹在兔头上,星星点点的芝麻粒点缀在上面,一口咬下去,麻辣鲜香,浓郁丰富的香味在口腔里爆开,张越明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

    “老二,快,你也来一个,这味道简直绝了。”

    沈镜才吃得肚子滚圆回来,这会儿哪里还吃得下。他摇了摇头,也坐到了桌边。

    徐五爷看着张越明,脸上的笑也真切了许多。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拨弄了一下,蹄花炖的很是软烂,筷子一夹那软弹的蹄花皮就往两边滑。浓白的汤汁溅了一些出来,滴在桌面上。

    沈镜拿了一个勺子递给徐五爷,他接过来,笑吟吟说:“你也再吃点?”

    沈镜摇摇头,想到之前张越明说的事情才问道:“五叔,刚才你去哪儿了?”

    徐五爷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说:“是毛大婶她孙女儿上个月贪凉,自己半夜爬起来冲了凉水澡,就感冒了,闹着肚子疼。我给她看了看,也开了药。本来是没什么事儿了,就前段时间不知怎么了,有些风寒,咳嗽。吃了药也没什么用。刚才我就是去看她的,咳得越发厉害了,一张小脸咳得通红,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我一看,这哪儿行啊!我就叫他们赶紧把孩子送医院看看去。那毛大婶根本不听呀,非让我开药,我哪里能这么耽误孩子!就拌了几句嘴。”

    沈镜听着,心里也有些着急,徐五爷的脾气是再好不过了,能跟多年的老街坊拌起嘴来,肯定是气狠了。那孩子情况估计是有些严重了。

    他只好又问:“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送医院了吗?”

    “要真送过去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气!我看他们是老了老了就老糊涂了。孩子要真有什么事儿我看他们怎么哭去!”

    说完,五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碗里还冒着热气的蹄花也有些食之无味了。

    张越明这会儿已经啃完了一个兔头,这会儿正吮着腌入味儿的手指。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停下来,“这都什么家长啊!那小孩也太倒霉了,能不能联系到她父母啊?老人家固执,她父母应该能听劝吧?”

    徐五爷摇摇头,“她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呢,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们。唉,算了,明天一早我再去看看,实在不行我就直接打120”

    徐五爷年纪大了,大晚上也吃不了多少,吃了小半块就有些腻了,只舀了些汤和软烂的芸豆慢慢吃着。

    “不说这个了,小沈啊,你今天出去是不是去处理凤凰山的事情了?怎么样了?咱们城隍庙还能继续办下去吗?”

    毫无疑问,城隍庙最近处在舆论风波中,即使徐五爷不怎么上网,也知道凤凰山发生的失踪案对城隍庙影响极大。

    徐五爷大半辈子都在城隍庙里,对于他来说,城隍庙就是他的家。事情发生后,他心里是五内俱焚,急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只是见沈镜一直忙得很,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就自己憋在了心里。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这会儿终于忍耐不住问了出来。张越明被辣的斯哈斯哈的,听到这话也立刻朝沈镜看了过来,期冀他能说出什么好消息来。

    沈镜见他们一个比一个愁眉不展,不禁笑了起来,“放心吧,咱们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事儿本就和我们无关,等警察局公布真相,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张越明顿时长舒一口气,抽了张纸巾擦手,说:“我就说嘛,咱们城隍庙可是有城隍爷保佑,什么劫数过不去。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怎么影响得到咱们?就是瞎操心,瞎操心。”

    “不过这两天我也看了网上的官方通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想到这年头还有那么多失踪的,还都在那什么灌水县找到的,这可是大案子哇!”

    “是灌溪县。”沈镜纠正道。

    “哎呀管他什么县。”张越明摆摆手,“不过这县可真是牛掰!怎么能绑那么多人那么久都还没被发现的啊你说这背后的人得有多厉害啊!”

    “过几天你就能知道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徐五爷就提着他的药包回房间捣腾去了。

    两人收拾了一下厨房,张越明摸着肚子拎着衣服冲进了浴室。

    沈镜自己回了房间,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胖胖,也不知道他又跑去哪里潇洒了。自打庙里来了齐凌桥和四凶神,胖胖在外面是玩得越发乐不思蜀了。

    没一会儿,张越明就洗漱好回来了,他笑嘻嘻地说,“哎嘿,梦回大学,咱们可是好久没一个房间睡了。”

    他头发还湿漉漉地还往下滴着水珠子。沈镜心里嫌弃,“赶紧把你头发的水擦擦吧,感冒了我可不给你请假!”

    张越明拿起毛巾往脑袋上抹,撇着嘴哼哼,“资本家的嘴脸啊!”

    沈镜也哼笑,“知道就好!”

    “过去过去,给我留点儿位置。”张越明拿下毛巾,甩了甩头,就开始往床上挤。

    得亏沈镜这床宽敞,老式的木架子床,底下垫了一层不软不硬的床垫,胜在舒坦。沈镜往旁边挪了挪,翻出手机看城隍庙官方账号下的留言。和以前一大片的好评相比,时不时会穿插一些不好的评论。也大部分都是因为之前凤凰山失踪事件来骂他的,说什么的都有。

    之前新安官方虽然已经通告找到了失踪人员,但并没有披露案件。所以城隍庙依然处在风波中。

    “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大白于天下。你看看这人说的什么话?让咱们关门大吉?我呸,想得美!”

    沈镜转头,见他眉宇间带着怒气,不禁笑了笑,“理他们干什么,都是些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等过几天真相大白了,他们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张越明哼了哼,“我就是气不过。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事少钱多的工作,这家伙是想要我失业啊!知不知道打工人的辛酸啊!真是其心可诛!”

    沈镜顿时无语。也不再搭理他,继续刷网页去了。没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微微的鼾声,他转头一看,好嘛,对方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他索性放下了手机,把床头柜上的灯一关,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唯有还未关紧的窗户缝里透进来一缕淡淡的月光。

    沈镜闭上眼睛,黑暗中荧光一闪,身着城隍官府的沈镜已经飘出了窗户。

    文判官和四凶神已经等在了前院。见了他出来,立刻抱拳行了一礼。沈镜摆了摆手,齐凌桥非常上道地上前,摊开了簿子举在他面前。

    沈镜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了社畜的工作。即使是城隍爷,也逃不过加班的命运啊。

    他翻了一下,决定先解决那件告阴状的事情。

    齐凌桥心领神会,转眼就化成一阵烟雾消失了,不过一刻钟,他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对年轻的鬼夫妻。他们才新婚不久就双双丧命了。他们是被谋杀的,生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最后痛苦而亡。

    两鬼都是死状凄惨,连带着鬼魂状态下也是如此。女鬼的一只眼珠都掉出了眼眶,半垂在血糊糊的脸上,嘴巴黑洞洞的,细看竟然没有舌头。男鬼的耳朵开了花,听齐凌桥说是被人用炮仗塞进耳朵里炸开的两鬼的凄惨连沈镜看了都有些不忍直视。齐凌桥同样面露不忍。唯有四凶神无动于衷,他们本就是受尽折磨而亡被炼制的恶鬼,早就对这些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凶手有三个,已经全部被公安局抓获。但其中两人是未成年,未满15岁,即使被抓获,可能也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两鬼含冤而死,自然不甘心。怨气滔天,恨不得把三个凶手碎尸万段。但自从沈镜的力量逐渐变强后,在城隍印的帮助下,尤其是新安市本地,阴阳的分界越发分明。鬼魂几乎很难伤害到人类了。

    他们无法,在得知本地有城隍爷坐镇后,立刻就过来告状了,希望能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

    两鬼一见到沈镜就流下了血泪,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冤屈,希望沈镜能为他们做主。

    沈镜翻看着两鬼的诉状,心里也是怒气冲天。三个凶手,一个19岁,一个13,一个14。年纪轻轻人模狗样的,手段却是如此残暴。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第72章

    沈镜和齐凌桥一起安抚了一会儿这对鬼夫妻, 就让齐凌桥带他们下去了。

    没了这对鬼夫妻凄厉的哭诉,城隍庙总算又恢复了平静。四凶神飘在半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沈镜, 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四鬼就要立刻爆起将那三个凶手的生魂抓捕过来。

    沈镜凝眉思索了一会儿, 单看鬼夫妻的惨状,就可以知道那三个凶手罪大恶极, 死不足惜。只是,让他为难气恼的是这三个混蛋的寿命竟然还挺长, 平均都到了五六十岁。这还是那个已成年凶手两年后被判死刑拉低了平均寿命。可想而知另外另个漏网之鱼的寿命有多长了。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沈镜想到了这里,心里无端又涌起了一股怒意。他虽然是城隍爷, 但也不能随意剥夺凡人的生命,即使对方罪孽深重。凡是都讲究一个“法”。不论是人间还是阴界。

    “城隍爷, 咱兄弟死人是不是现在就去把那三个凶手的生魂拘来听候发落?”

    “是啊, 城隍爷,只要您一声令下, 属下等立刻前去! ”

    四凶神见沈镜面色有异, 立刻开始请示。

    沈镜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空好像一块看不到边际的黑幕笼罩了整个大地, 让人由心底生出一股渺小之感。

    开堂审判倒也是一个办法。只要将三人生魂拘来,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了。再将其罪过一一罗列,请示天道,得到天道认可, 方可实施惩戒。届时根据其罪孽程度实施惩戒, 便是名正言顺。被剥夺的寿命还可以作为奖励,赐福给那些功德善人。

    只是鬼夫妻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三个凶手现如今已经被拘留,也不怕他们跑了。人间的司法部门还在调取证据,他索性先等一等,到时候直接借用就是了,免得他还得自己做一份详细的证物报告。

    而现在,他还有其他事情得去处理,不亲眼去看看,他心里总是不踏实。他挥挥手,在四凶神疑惑的目光中让他们都退下去巡视了。

    随后,沈镜直接飞出了城隍庙。夜风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吹拂在脸上,已经有些长的发梢在耳朵边轻轻扫过,宽大的衣袍随风摆动,猎猎作响。

    有鸟雀从身边飞过,又好奇地放缓了翅膀扇动的频率,歪着小脑袋,用一侧如同弹珠一般圆溜溜的黑眼珠瞅着他。沈镜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就势停在了半空。

    他伸出手,试探地轻轻摸了摸小鸟灰蒙蒙的小翅膀。一下,两下,三下小灰鸟仿佛突然之间回过了神,用力扇动了一下翅膀,往侧方飞出了一点儿距离,随后又停在半空朝沈镜好奇地看了过来。那傻乎乎呆萌萌的小模样惹得沈镜忍俊不禁。

    他轻轻一挥手,小灰鸟如收到了惊喜一般,振翅往远方飞走了。沈镜看着它的小身影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漆黑的林木间,才又继续往前方飞去。

    没一会儿,成片的住宅区就出现在了下方。沈镜飞过宽阔的车行道,明亮的路灯下没有映出他的丝毫身影。沈镜降低高度,双脚不过离地半米。

    他拐进了小区的人行道,两边的绿化有些年头了,一米多高的树木长得歪七八扭,地面的草叶密集茂盛,路灯稀少昏暗,偶尔照出几只耗子矮小的影子,拖着细长的尖尖尾巴从草叶间蹿出来,又飞快隐匿进阴暗的角落。不知哪里的流浪野猫嗷嗷地叫唤着,声音凄厉,仿若婴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小区名叫新翠园,已经可以称得上老小区了,沈镜之前就听说这附近的住宅铺面好像要被拆迁了,但是小区住户们等了又等,结果也只有一小部分看起来比较像危房的那几栋平房被拆迁了。而新翠园等几个住户小区却并没有拆迁。

    政府重新安装了水电线路,又刷新了一下外墙,拆迁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这事儿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甚至有些提前听到风声特意来这里买房的人,更是悔得捶胸顿足。只得安慰自己下次一定还有机会,自己一定能等到。

    这事儿沈镜自然是听徐五爷说的。五叔和城隍庙附近的人都很熟,平时有些什么事情他也愿意和沈镜唠嗑。

    沈镜此次过来,就是要去毛大婶家看看那位咳嗽不止的小女孩。毛大婶一家住在3栋6单元的5楼,沈镜没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这会儿已经半夜快0点了,许多人家都已经歇下了,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光,毛大婶家尤盛。此刻他们家灯火通明,耀眼的灯光自窗玻璃处泄露出来,倒映出一道有些佝偻矮小的人影。

    沈镜飞近了窗户,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飘了出来。看来五叔还是给他们开了药的。

    他往窗户里看了看,这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天花板倒吊着一盏老旧的五色花电灯,其中四个灯泡已经坏了,只其中一个灯泡还亮着,昏暗的灯光盈满整个屋子,照亮了褪色的红木地板。靠墙有一排老旧的同色衣柜,床头边也摆着一张低矮的木柜,抽屉半打开,里面零零散散堆着一些小杂物玩具。这是间非常简陋的房间,但胜在干净,可见屋子的主人的勤劳。

    毛大婶正从客厅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冒着微微热气的水杯。她走到床边,将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扶起来,水杯凑到她的嘴边。小女孩眯着眼睛,齐刘海湿哒哒地贴在额前,两颊是不正常的红晕。

    她配合地凑头过去,还没有喝上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就自她嫣红的嘴里喷出来。毛大婶连忙将杯子移开,粗糙的手拍着小女孩的背部,嘴里念叨着:“乖乖,不咳了不咳了,喝了药就好了"

    小女孩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心脏都从胸膛里咳出来。毛大婶显然心疼了,拍着小女孩后背的手也在用力,一张脸皱得仿佛一层干枯的树皮。”吵什么吵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屋子里传来一个老头的怒骂声,毛大婶抿紧了层层叠叠的嘴唇,转脸也不甘示弱地骂道:“死老头子就晓得号丧,亭亭咳得那么厉害,你只晓得扯着喉咙鬼叫,也不晓得过来看看。还睡觉,怎么没睡死你算了!”

    “死老太婆嘴巴要烂哦,就是个咳嗽有啥子好操心的,哪个没咳嗽过?你就是个劳碌命,那么晚了还在那儿杵着干什么?你就让她睡,睡着了就不咳了。这小娃娃恁不听话,喊不要耍凉水,就要耍,现在怪得到哪个?你就等她咳,咳过了就好了!”

    老头子中气十足,嗓门也大,一串话下来硬是要压过了小女孩的咳嗽声。毛大婶眉毛皱的紧紧的,刚要骂过去,小女孩大喘了一口气,终于停止了那似乎不间断的咳嗽。

    毛大婶连忙顺了顺她的胸口,正要重新去端水杯,却只见那小女孩突然抓了抓心口,张大了嘴巴,随后低头干呕了几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嘴角溢出了一丝猩红。这分明已经咳血了!

    沈镜心下一紧,立刻就冲了进去。

    毛大婶显然也发现了,她豁地站起身,一把将小女孩软倒的身子扶起来,嘴里已经大声喊了起来,“老头子,快快,亭亭吐血了,快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下,沈镜就听到了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即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一个干瘦老头冲了进来,他穿着宽松泛黄的褂子短裤,脚下屐着一双灰扑扑看不清颜色的凉拖。老人直奔床边,见到小女孩嘴边的血迹,脸色就沉了下去,干瘪的嘴撅起。

    “还愣着干啥子,打120塞!”

    “120贵不贵哟,听说要很多钱嘞”

    两个老人愁眉不展,虽然担忧医疗费,却更担心小孙女的身体。两人即刻手忙脚乱起来。伴随小女孩剧烈的咳嗽声,老人心急如焚,结结巴巴的拿着老人机跟对面的医生陈述着小孩的病情以及所在地址。

    沈镜不禁皱起眉头,他靠近小女孩,扫视了一下她的身体,发现她的肺部有不明白色阴影。他不懂医术,但估摸着估计是什么肺炎之类的。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刚才小孩吐的血只是因为剧烈咳嗽而导致的咽喉部毛细血管破裂出血,这个问题倒不是很严重。

    小孩面色痛苦,眼睛已经开始翻起白眼,胸口更是不停起伏。她每咳嗽一声,瘦小的身体就颤抖一下。一双小手捏的死紧,指尖几乎都泛白了。

    沈镜心下不忍,这么个咳嗽法,就是大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两个老人还在对着手机对面的医生一通乱七八糟的吼叫,等救护车过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再继续让她这么咳下去,只怕就不是喉咙出血这么简单了。

    他没有犹豫,直接将一只手悬在小孩的胸口处,一阵温暖的光晕打着旋融进小孩的胸口。小孩身体抽搐了一下,张着嘴巴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又长舒了出来。随后,剧烈起伏的胸膛就逐渐缓了下来。

    没有剧烈咳嗽的压迫窒息,小女孩明显感觉没那么痛苦了。她眼皮颤了颤,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那双疲倦的黑眸。沈镜看着她的眼珠动了动,随后瞳孔微微睁大,就那么呆呆地停驻在了自己身上。

    沈镜接触到对方的目光,一时有些诧异。莫非这小孩竟能看见他?

    下一刻,小孩就印证了他的猜想。小孩嫣红的嘴唇一动,稚嫩的嗓音就泄露了出来,“奶奶,看大哥哥!”

    小孙女突然张嘴说话,让无头苍蝇一般的两个老人又惊又喜,注意力瞬间从手机里转移了过来。毛大婶第一件事就是发现孙女不咳了,正待欣喜,下一刻,又仿佛才听懂了小女孩话里的意思。她见小孙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一团空气,心底不禁冒出一股寒气。

    “什么大哥哥?哪里来的大哥哥!亭亭莫乱说话。”

    亭亭愣了一瞬,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眸子转向了毛大婶,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于是她又抬起手指指着沈镜说:“奶奶,是好看的大哥哥啊,看。”

    两个老人顺着小孙女手指看过去,除了一片空气什么也没有。两人对视一眼,身体一颤,毛大婶当即扯着嗓子就嚎了出来。

    “哎呦哪里有什么大哥哥,亭亭你是看错啦。什么东西跑我家里来,快点滚出去,不要过来吓我小孙孙,出去出去!亭亭不怕不怕,奶奶在这里,奶奶在这里呢,谁都不能欺负我小孙孙"

    她一边说着,一只手还不停拍打挥舞着,好像真的有什么她看不见的“脏东西”跑了过来,意图对她的小孙孙不利。

    沈镜有些尴尬地歪歪头,毛大婶那只挥舞的手扫过他的发梢,又如什么也没碰到一般,径直划了过去。

    而毛老头已经冲进厨房又跑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小碗,碗里盛着雪白的小米。他走到小孩床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橙橙的符纸,啪地一下贴在亭亭的床头。

    沈镜一看,顿时无语。这不就是他亲手画的平安福嘛。用他画的符纸来对付他?真是物尽其用啊。

    随后,毛老头就抓起一把小米抛往四处洒了过去,一边撒一边还念念有词,如同一个神棍。仿佛这样就能将“脏东西”驱赶走。当然,着重自然是沈镜所在地。

    又一把小米从沈镜身体穿过,如天女散花一般洒落在地上。沈镜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看着两个老人如同跳大神一般地手舞足蹈,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

    另一边,小女孩睁大眼睛也好奇地看着自己爷爷奶奶的举动,黑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眉眼间也终于透出一丝活力。她眨眨眼,又看向了沈镜,眼神落在他悬空在她胸前的右手。

    随后,她也抬起了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沈镜的手背,却好似触碰到一阵空气,什么也没有。她不禁惊异地张了张嘴。

    沈镜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女孩立刻闭紧了嘴巴,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动着,看着沈镜目不转睛。天真又可爱。

    沈镜见小女孩状态好了不少,他耳尖微动,隐隐听到空气中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他心下终于放松了许多,收回了悬在小女孩胸口的右手。

    小区楼下的街道上,几个年轻男女打闹着跑过,寂静的夜晚里,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通过空气清晰地传进了房间,声音又渐渐远去,只有路口的灯光毫无变化地停留在原地。

    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镜,仿佛他的一举一动对她来说都充满了吸引力。只是那双明亮的瞳孔里却没有倒影出沈镜一丝的影子。

    沈镜双脚离地又漂浮在了半空中,身体往窗户飞去。小孩似乎察觉到他即将离开,身体不由自主地撑了起来,眼睛也跟着转了过来,里面都是不舍。

    沈镜朝小女孩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忽然抬起手,在空气中轻轻一弹,仿佛烟花一般绽放出来光芒,光芒闪烁着汇聚成一对活泼可爱的小兔子。兔子在半空中蹦跳着,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在屋子里跳跃旋转,尾巴划出一条条炫目的光带。

    亭亭的眼中爆出欣喜的光芒,双眼兴致勃勃地追随着兔子。若不是身体虚弱不允许,她只怕要跳下床去跟着兔子的踪迹一起蹦跳了。等兔子的光芒终于弱下去,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她顿时有些失望地朝窗户边看去,这才发现,那位奇怪的大哥哥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什么也没有留下来。仿佛刚才一切的只是一场梦而已。一场童年时期最瑰丽梦幻的梦。待往后余生再回忆起来时,不再是只有窒息害怕的充满药味的痛苦记忆。

    沈镜飞向了半空中,救护车的警笛在夜空下越发响亮,白色的车身仿佛一道流光划进昏暗的巷道。

    解决了这件事,他并没有立刻回城隍庙。而是沿着街道随意地穿行。

    一路上,他救下了一只掉进河里的小猫,烘干了它的毛发,看着它活力十足地蹿进了草丛里。将一个跑到大街上找父母的迷路小童送到了区派出所门口。

    在他即将打算回去的时候,恰好又见到两个流氓在巷子里拦住了走夜路的女孩子。

    他叹了口气,在女孩惊恐的尖叫中将两个流氓弹在地上摔成了狗吃屎。女孩诧异地看着在地上四脚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的两个流氓后,终于提着包飞快地跑远了。

    沈镜冷漠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做蛙泳状的两人,转身离开了巷子。就让他们在这里趴着好了。反正天气那么热,也冷不死。

    沈镜目送受到惊吓的女孩回到了家,才又转身离开。他又漫无目的地晃悠了一会儿,眼见夜空中的星子逐渐黯淡,墨蓝的天际晕出了一抹透明的鱼肚白,才慢悠悠地朝着城隍庙的方向回去。

    他想,今晚他可真闲啊。

    平淡的日子没过几天,新安市局就在网络上披露了凤凰山的整个案件。由于整个案件牵扯过多,社会关注度也极大,公告内容比一般案件详细许多。一经发布,立刻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紧跟着又有许多官方媒体比如人民x报,最高检察院等等放出了许多跟进的最新消息以及幕后内容。

    主要披露了几名幕后主谋以及参与其中的几大医院。院长等几名医护人员被逮捕的画面就那么曝光了出来。

    当案件在网络上爆发的时候,沈镜正和张越明坐在一起。因为庙里装修的缘故,张越明平时卖符纸的位置已经搬到了大门前那棵大树下。这儿安静又凉快,还宽敞。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两人这会儿正凑着头津津有味地翻着八卦。沈镜飞速地从各种杂七杂八的信息中略过,目光停在了新安市某房地产大亨及其家属被刑拘的消息。

    沈镜猜测这说的应该就是贺秋的姑父一家。害人者终害己,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老二你快看,原来这家伙就是幕后的大boss啊,真是完全看不出来,谁知道这么一个人竟然能犯这么大的事儿,简直罄竹难书。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越明晃了晃沈镜的胳膊。树上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的叫着,清亮又高亢的嗓音仿佛永不知疲倦。

    他回神看过去,新安官方最新发布的一条消息里,有几个主犯名字被着重标注了出来,下面还附了几人的大头照片。其中就有徐润和老道士汪先生。

    沈镜盯着徐润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老实说,这人长得极为憨厚,国字脸,有一双十分有神的圆眼睛,微挺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放在人群里是绝对不会引起人警惕注意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犯下了如此恶劣的震撼全国的刑事案件。

    也难怪张越明能发出如此的感叹了。

    官方还披露了徐润的一些生平。这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人,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因为是家中幺子,就偏爱了一些。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很典型的差生,经常出入网吧游戏厅等场所。

    也是因为在这些地方,他认识了一些小混混,再加上当时爆火的一部电影,中二时期的少年们便开始了自以为豪气冲天的拉帮结派。认大哥,带小弟。就这么,徐润自然没有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后就更加心安理得地跟着兄弟们混了起来。

    在他17岁那年他认识了改变他一生的大哥董庆福。后来董庆福犯案被抓,徐润义气十足地替他认罪坐牢。董庆福顿时感动异常,他发达后没多久,徐润就出狱了。于是,理所应当的,徐润成了董庆福的心腹。他也逐渐走向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很快董庆福在一次火拼中丧命,小弟们也伤的伤跑的跑,剩下的人手都被徐润接手了。势力没有以前大了,日子也不好过了。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次意外他手下其中一名小弟的肾源与医院的一位病人配上了,双方经过商谈将那颗肾卖出了高价。

    徐润一下子尝到了甜头,这不比打打杀杀来得容易安全?

    但能配上型,且又是自愿赠与的大善人哪有那么多?即使是出钱买人家也不一定卖。徐润又动起了歪脑筋,既然没人愿意,那他就让他们愿意。

    他开始做起了这个无本买卖的生意。开始还收敛些,直到他遇到了老道士。两人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胆子越来越大,盘子越拉越大最终走向了不归路。

    而整个案子中,无辜牵扯进来遭遇网暴的沈镜以及整个城隍庙自然也特意点出来做了澄清。

    沈镜作为破获整个案件的关键热心人士,警方自然也着重感谢了一番。沈镜和城隍庙的风评也顿时180度大转变,由一开始的谩骂又变成了一溜儿的彩虹屁。他从一个施展邪术残害无辜的恶魔一下子又变回了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得道高人了。

    沈镜没忍住撇撇嘴,网友们果然都是善变且从众的。

    第73章

    城隍庙的装修已经到了尾声, 主殿和两个侧殿都已经焕然一新。新刷上的红漆看起来庄严肃穆,殿内墙上的壁画是旅游局的局长专门找的大师来修复的,繁复的壁画色彩鲜明, 变幻莫测,线条流畅古朴, 仔细看去仿佛能牵动魂灵,将人带入一场瑰丽厚重的异世界。

    整个城隍庙只有院子入口处新设立的办公室以及张越明“摆摊”的铺子还在如火如荼的修建, 仿古的雕梁连廊已经初具模型,相信完工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了。

    大殿内新订做的几座神像昨天下午已经请了回来, 将旧日的神像换下, 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贡台上。几座神像皆雕工精美,线条流畅, 可谓是栩栩如生。尤其是正中间的城隍神像,尤其高大, 头戴玉冠, 身披金红长袍,手持一柄玉笏。目光炯炯, 却又面带慈祥, 自上而下注视着众生百态,威严庄重, 又不失慈悲悯人。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还真没说错。真不愧是市旅游局费心找大师做出来的,真的是用心了。沈镜这个城隍本隍在心里默默给他们点了个赞。

    昨晚神像一送到,满城隍庙里不管死人活人都满意得不行。连胖胖都绕着神像转了好几圈, 最后直接趴在供台上闭眼睡觉了。

    沈镜当晚就和城隍神像建立了链接, 以便于接收信众的信仰供奉。或者是在他离开城隍庙之时,以神像代替其身坐镇城隍庙, 震慑四方鬼神。

    翌日一大早,即使还没开业,城隍庙就已经热闹了起来。平时就有闲时无聊的人时不时来城隍庙瞅瞅看看,是一点点儿看着城隍庙翻修过来的。这次请回神像的动静过大,周围的许多居民都瞅见了,这会儿三三两两过来凑热闹。

    天上的云海鳞次栉比,霞光从云层缝隙投射下来,整个城隍庙都仿佛披上了一层耀 耀金光,瑰丽华美。

    没多时,大门口,院子里已经挤了许多人,要么四下张望惊叹,要么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跪在了神像前开始磕头,要么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互相唠嗑,甚至不少人还开始拉着沈镜几人要香烛,打算再去上柱香。总之好不热闹。

    沈镜不得不抵着老百姓的热情,拒绝了上香的要求。毕竟这会儿还没开业,等一切准备妥当后,城隍庙会举行开光仪式,正式宣布开业的。

    好不容易把看热闹的大众送走,已经正值当午了。太阳高高升起,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空气中微微荡漾着一丝清风,吹的旁边的大树枝叶摇摆,发出微微的窸窣声响,好像一首降调舒缓的曲子。

    沈镜手里捏着几块灰色的抹布走进前院,阳光照在脸上微微发烫,他抬手遮住了刺目的光芒,快走两步跨进了大殿里。徐五爷穿着一身藏青色袍子跟在后面,他身板挺直,精气神十足,黑色的布鞋踩在重新铺设平整的地面上没有几乎没什么声响。

    反倒是张越明比较狼狈。他弯着腰,哼哧哼哧提着一桶清水,随着他大幅度的走动,清水也翻滚着泼洒出来,淋湿了地面。一路走来地上全是他留下的水渍。

    他憋着一股气,大步挤进殿内,哐啷一声将水桶顿在了地上,这才撑着腰直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沈镜后腿了两步,避开了飞溅出来的水花,无语道:“你小心一点呀,都说我来提了,你非得抢着来”

    “这殿里可真凉快,跟外面简直像两个世界!”张越明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感叹了一声,随后看向沈镜又说:“就那么一桶水,我提就提了,你还非跟我争,是看不起我吗?想当年大学时候我可是一手一个提桶能爬五层楼的勇士!”

    不是,这是什么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沈镜挑眉憋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行,勇士!”

    “客气了!”张越明抱了抱拳,从沈镜手里抽出一块抹布扔进桶里浸水。

    沈镜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拧干抹布顺势擦起了身边的大门。

    张越明拎着拧干抹布在原地顿了一瞬,忽然扯开沈镜一把将抹布朝新装上的大门拍去,动作快准很。

    “还是我来擦门框吧,贡台神像就老二你和五叔来负责吧。”

    沈镜站在他身后一脸莫名,“谁擦不是擦?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万一我动作太大冒犯了城隍爷怎么办?要是让他老人家不高兴了那怎么办?我可承担不起!!!”随后他抿唇一笑,悄声说:“这回我可是看出来了,就凤凰山那事儿少不了咱城隍爷爷显灵出手。我可是在网上看到了有不少受害者现身说法呢!”

    胡说,这回他可没让城隍元神显形,谁看到了?就连唯一能看到他真身的那些因为被夺取器官无辜丧命的受害者们也已经被他送去转生台了。

    这是造谣!这是蹭热度!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几天城隍庙在网上的腥风血雨,天天占据热搜榜首,好多明星大V纷纷下场凑热闹蹭热度,其中浑水摸鱼胡编乱造博眼球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见沈镜满脸不相信,他急道:“而且咱好歹在这里上班那么久了,我能感觉到,这庙里铁定有城隍爷显灵!说不定这会儿他就在神像里看着咱呢,我可不敢造次!!”

    沈镜:

    他幽幽地说:“那我和五叔就可以造次了吗?”

    “哎嘿!”张越明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那能一样嘛,五叔可是告诉过我了,他可是城隍爷的干儿子,你是城隍庙的负责人,那就是城隍爷的亲信,都是皇亲国戚呢,不敢比不敢比”

    沈镜:???说得好有道理他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旁的五叔拿起扫帚呵呵一笑,“小张话不能这么说啊,城隍爷心慈,可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再说,你也是城隍庙的人,你们都是我的晚辈,也是城隍干爹的晚辈,都属于“皇亲国戚””的范畴,大家都一样,都一样,哈哈哈哈哈”

    沈镜:

    不是,为什么要突然提到干爹干儿子这茬啊,他早都已经将这玩意儿丢到爪哇国去了。这会儿突然听到五叔叫他干爹?他已经尴尬到脚趾扣地,即将抠出一座海景房了

    张越明却没有体会到沈镜的心情,还在继续乐呵呵地说;“叔,要不我也拜您当干爹吧,这样城隍爷就是我干爷爷了,俺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了!”

    沈镜:???没想到啊张越明,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行行行,你们都是皇亲国戚行了吧,能别再继续提这茬了吗?

    沈镜表示心累不想说话,转身拿着抹布开始擦拭供台。

    三人都投入了如火如荼的大扫除,为之后的重新开业做准备。

    “城隍爷!”

    沈镜还沉浸在自己无语凝噎的心情中,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左边文判官的神像上冒出半个虚幻的脑袋,正一脸怨气地看着沈镜。

    沈镜:?大中午的干嘛突然吓人?

    沈镜忙左右瞅了瞅,五叔正在扫地,张越明勾着腰身在擦门廊,没人注意到他这里的异常。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用传音问道:“你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齐凌桥一听到沈镜这么问,立刻大吐苦水,“还不就是那对鬼夫妻!城隍爷啊,您打算什么时候再召见他们呀,这几天他们俩天天拉着我嚎丧,怨气一起比一日重,熏得我都快受不了了!”

    “再这样下去我也要黑化了”

    仿佛应景一般,齐凌桥透明的身子开始往四周蔓延黑气,连新换的文判官神像都好像变得阴森了一些。

    沈镜:

    齐凌桥也很绝望啊,昨晚看到新的神像时都还高兴得不行,立刻就钻进神像里做了链接。新的神像各方面都让他满意得很,躺在里面休憩时也舒服极了,连修行速度都提升了不少。

    奈何那对鬼夫妻缠人的紧,天天找他哭丧就不说了,那日益加重的怨气更是熏得他坐立难安,连修为都有了几分凝滞。偏偏他还不能将他们打出去,不说城隍爷已经受理了他们的案子,就说那对鬼夫妻那惨状,也是挺可怜的。

    沈镜心下有些愧疚,他以为凭借齐凌桥的修为不会受到鬼夫妻的影响,虽然也有他不忍动手使用暴力的原因,但确实是他大意了。

    惨死的鬼魂怨气深重,不仅会影响他们自身的心智五感,还会影响别的鬼魂,加重他们的怨气,从而导致他们发疯失控。虽然沈镜让四凶神看管他们,没让他们四处游荡扩大影响,但这件事也确实不能拖下去了。

    这对鬼夫妻是新安市下面一个比较偏远的区县的人,两口子在海城读完大学就结婚了,回到新安市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花店,两人都没什么大的欲望,都是踏踏实实的人。花店生意不说多好,但也能维持得下去。

    生活虽然朴实无华,却也充实幸福。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备孕,期待着一个新的小生命诞生在他们这个平凡的小家庭里,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厄运就这么悄然降临了。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露出了最残酷血腥的现实。

    至于他们是怎么惹到那三个恶魔的?只能说变态的世界谁也搞不懂。

    沈镜拿着齐凌桥交给他的资料消息只觉得无语。起因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任何人看了都不敢置信,甚至还会产生怀疑,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白眼狼一般的人。

    导火索就在那个刚满19岁已经成年的凶手董海洋身上。中专毕业后就一直游手好闲,也就长了一张稍微能欺骗大众的一张白净脸蛋。

    那一天只是每个普通又平凡的一天,董海洋去到鬼夫妻的店里买花,因为一个他好感已久的女孩子的生日到了,他打算买束花博取她的好感,趁势表白。

    到了店里,花店夫妻自然热情招待了他。给他推荐了玫瑰和蔷薇,他自然选择了热度极高的玫瑰花。

    老板娘用满天星给他点缀打包好,即将付钱的时候,董海洋发现自己没钱了。夫妻俩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表露出来。而董海洋也不想放弃花束,表明自己不是故意不带钱,百般说着好话,描述着他和“女朋友”的情深义重,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老实诚信的大情圣,想跟老板赊账。

    夫妻俩都是热心的人,一捧花也值不到多少钱,他们要是再纠结反而显得小气。而且董海洋嘴皮子利索,又长了一张表里不一的脸。况且他们也担心耽误了人家小情侣的时间,让他们产生矛盾就不好了。于是夫妻俩就同意了。还十分热心地赠送了两只蔷薇花,祝他们能够幸福。

    然而谁也没料到,这个前一天还看起来大方爽快的男生,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了。原来是他追求的女孩没有答应他在一起的请求,更没有收下他的花。

    他恼羞成怒之下认为是花店夫妻两给他选的花不够新鲜美丽才导致他表白失败。送的那两只代表“爱的承诺”的粉蔷薇更是赤裸裸的羞辱。于是,脑回路奇葩的董海洋跑到店里大闹,不仅不肯支付前一天买花的钱,要向夫妻俩索赔他受到的各种精神损失费。

    夫妻俩被他判若两人的不要脸嘴脸震惊到了,他们自然不会同意,并且据理力争。矛盾爆发升级,董海洋破口大骂,掀翻了他们摆在门口的紫罗兰花等好几种精心培育的花,气得夫妻俩报了警。

    进了警局,闹剧终于消停了。本来是要让董海洋赔偿他们的损失,但看对方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夫妻俩也不想跟他继续纠缠浪费时间,只能自认倒霉了。

    然而他们想息事宁人,董海洋却不这么想。他因此怀恨在心,约上了另外两个凶手刘熙和应小东。三人观察了夫妻俩几天,摸清了他们的作息路线。在一天凌晨时分,夫妻俩开着小三轮去郊区的花市采购新鲜花束的时候,刘熙和应小东假装迷路,利用夫妻俩的善良将他们骗下车,再出其不意地偷袭,将两人打翻在地绑了起来。

    自此,三个恶魔对夫妻俩开始了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凌虐,听着他们的惨叫哀嚎放声大笑,直到他们死去,才将他们草草埋在了废弃厂房附近。还是后来收废品的大爷他随身带在身边的狗发现了不对劲,刨开了松软的泥土,才让夫妻俩的尸体被发现。

    三个凶手作案手法并不高明,很快就被警方抓获。几人也供认不讳,破案程倒是并不复杂。只是其中涉及两个未成年凶手,司法审判反倒棘手起来。

    本来按照他们的罪行,那是死有余辜的,夫妻俩尸体呈现出来的惨状就连经验丰富的老警都感到愤怒震惊,更遑论其他人。可惜偏偏因为有未成年保护法,而加上他们的家长也倾其所有请了律师,誓要减轻他们的刑罚。

    都说人心比鬼神还可怕,董海洋三人岂非就是比鬼神还恐怖的存在?

    沈镜手指点着簿子,面上一片冰冷。其实若非这对鬼夫妻找上门来,他只怕也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近期都在忙何圭慈那件事,无暇分身。而这样一桩重大的刑事案件在网络上也并没掀起什么风浪。

    凤凰山的人口失踪案,以及再牵扯出来的多宗失踪人口和非法器官买卖案件已经吸引了广大群众的注意力,牢牢占据了头条热度。

    这件杀人案也只在夫妻俩住的那片区域热度比较广泛,各种群消息也都在讨论,夹杂着流言猜测满天飞。

    董海洋这个罪魁祸首沈镜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这家伙心性残暴,剩下的寿命也只有两年不到。他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的。只是也由此可知,到最后的判决还没有那么快。鬼夫妻俩虽然可能不愿等那么久,但至少这个结果也是宽慰的。

    至于刘熙和应小东想到他们,沈镜眼里闪过了一丝冷漠。

    或许是他们很清楚自己未成年的身份的重要性,也或许是他们的父母家人律师给了他们底气。两人虽然身在看守所,却依然不知悔改。面对着警察的诘问,不仅毫不在意,甚至言语间流露出对受害人夫妻的轻蔑漠视,肆意点评他们的痛苦。

    这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形成的这扭曲冷血的心理?沈镜也并不想知道了,到如今也更是也没必要了。

    到了晚上,万籁俱寂。今天的夜空没有一颗星子,黑沉沉的天幕好像要将整个大地吞噬。尤其整个是城隍庙,沉寂得仿佛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而庙内的大殿之中,却不如表面的死寂。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阴司界,凄厉的嘶吼声尖锐高亢,震荡神魂,如一道道扩大的声波往四下扩散,惊得四下的孤魂野鬼惊慌逃窜。

    而位于音波正中心的董海洋三人的生魂更是受到强烈冲击,几乎要直接撕裂溃散。还是沈镜反应及时,护住了他们的生魂,才不至于直接魂飞魄散。

    沈镜捂着耳朵,强行制止了鬼夫妻的音波攻击。他揉揉耳朵,又看了看齐凌桥和四凶神,他们也都一副刚从痛苦中解脱的庆幸模样。沈镜不禁挑眉,想不到啊,这对鬼夫妻竟然这么厉害!

    董海洋三人经此惊吓,已经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再无开始的嚣张。三魂七魄都分了层,只怕这样回去也要变成傻子白痴了。

    沈镜不禁无语,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无知无畏呢,还是该说他们情感缺乏不知恐惧为何物。到了这阴司殿见到了被他们杀害的鬼夫妻,还敢狂妄自大,言语讽刺调侃。惹得鬼夫妻俩顿时暴怒失控,险些直接魂飞魄散了。

    此刻鬼夫妻还在恨恨地瞪着他们,面容扭曲,怨气冲天。若非顾忌沈镜这个城隍爷在场,他们只怕已经冲上去将他们撕成碎块了。

    “城隍爷您为何还要护着这三个败类,他们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受扒皮油炸之刑才能解我夫妻之恨!”

    鬼丈夫方恒朝沈镜诘问嘶吼,身后浓重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张牙舞爪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朝他扑来。

    “放肆,阴司殿上,城隍爷前,岂容你无礼。”四凶神之首的金鬼怒喝一声,一甩手中勾魂锁,啪地一声打在方恒扭曲变形的鬼身上,对方顿时痛叫一声,随即面露狰狞,嘶吼着就冲了上去。

    然而他再怎么厉害终究也只是个新鬼,和四凶神这种几百年修为的老鬼比起来差得太远了。金鬼手中微一用力,手中锁链如活了一般紧紧缠缚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只有周身黑气萦绕震荡。

    鬼妻子吕彤眼见丈夫吃亏,也不敢再放肆。双眼中立刻流出一串血泪,开始替丈夫求饶。

    沈镜叹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金鬼放开。金鬼收回锁链,鬼夫妻俩顿时抱在一起,鬼哭声萦绕着整个大殿,凄厉又哀怨。

    两鬼怨气太重,已经不复生前的善良。当然,就是任何人受到了这样惨痛的折磨也不可能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沈镜却是心下不忍,不忍看他们就这样被怨气吞噬,最后沦为什么也不知道的恶鬼,只凭着本能撕咬吞噬。

    纵使他可以用外力帮他们驱散怨气,但他们心中的怨力不散,也终究是饮鸩止渴罢了。

    沈镜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肃静!”

    这声音带了丝灵力,两鬼一颤,立刻停止了哭声。

    沈镜看着他们七窍流血的脸,正色说:“非是本城隍护着他们,城隍殿前,岂容尔等胡来。你们既然告到本城隍面前,一切事宜当皆由我审理,更不可妄自动手,杀害被告。”

    鬼夫妻没再做声,那张扭曲布满血污的脸自然也看不出表情。但不管如何,沈镜都是不会让他们动手的,不然他们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再看董海洋三人,神魂不清,继续审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案件因由已经十分详尽,他手中这份报告只怕比派出所查出来的还要详细。

    他挥了挥手,让四凶神将三人生魂送回他们的肉身。临走前还不忘替他们稳固了一下三魂七魄,这自然又惹得鬼夫妻不快,但有了刚才的教训,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沈镜替董海洋三人稳固神魂,自然不是善心大发同情他们。他们这样回去不出意外也得变成傻子了。但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们了,他要他们清醒地受到惩罚。

    沈镜一向认为报复仇人最有效的方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只有让凶手切身体会到被害者同样的痛苦折磨,才能以慰受害者的在天之灵。

    这应该也算是消解鬼夫妻怨气的最有效的一种方法吧。

    沈镜让齐凌桥看管鬼夫妻后,当晚直接将董海洋三人的罪证公示天道,得到了天道认同后在生死簿上划去了刘熙和应小东剩余好几十年的阳寿。

    至于董海洋,他还剩不到两年的阳寿,沈镜大发慈悲给他留下了,并且还给刘熙和应小东两人分别留了将近两年的阳寿。让他们好兄弟一起走,也算全了他们的“兄弟情”。

    相信在这剩下的两年里,他们会为他们所犯下的罪过真心忏悔的。

    第74章 完结

    光阴似箭, 仿佛一眨眼,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鬼夫妻被沈镜安置在了城隍庙里, 由四凶神看管。以防他们突然失去理智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而这期间每天晚上凌晨三点半到六点,他们都会前往看守所去看望董海洋三人。原因无他, 自沈镜将他们的阳寿划去后,就对他们施展了咒术, 让他们每到这个时间段灵魂就会受到鬼夫妻生前所遭遇的折磨。而这个时间段也正是他们折磨鬼夫妻的时间。

    三人在梦里承受着他们在鬼夫妻身上所施展的折磨,如同当初鬼夫妻一般哀嚎求饶。但同样的, 不会有人来解救他们。正如鬼夫妻当时面临的痛苦, 只能一点一点走进绝望的深渊。

    或许会有人认为沈镜太过残忍,可是他却认为这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当初他们但凡仁慈一点, 不必要这么残忍,此刻他们也不必受此痛苦。害人者终害己, 董海洋三人算是切身体会了。

    不过短短几个月, 三人已经受不了了。他们声嘶力竭地哀求警察,医生, 父母家人, 希望他们能救救他们。然而不管医生怎么检查,也查不出半点毛病。

    开始大家还认为他们可能是想逃避法律的制裁装疯卖傻, 然而随着观察,发现他们表现出来的恐惧并不像装出来的。经过调查,警方更是惊奇地发现,他们做噩梦的时间竟然与之前他们供认的绑架折磨并杀害的方恒夫妻的时间一致。并且噩梦内容也和受害者的遭遇如出一辙。

    这不禁让所有人都感到诡异, 出于人道主义, 医生也在尽力帮助他们,但神经科的, 心理科的医生们皆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将其归结于报应了。

    董海洋三人开始恐惧夜晚的降临,然而无论他们多么不希望黑夜的到来,时间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此时此刻的三人终于后悔了,他们为他们的残忍忏悔。每日痛哭流涕祈求鬼夫妻的原谅,或者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

    而刘熙和应小东也不再为了自己未成年身份有可能躲过制裁而洋洋得意了,他们只要一想到往后的几十年都将被这样的噩梦折磨,心里便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害怕。

    鬼夫妻的怨气如沈镜所期盼的那样终于逐渐消解了,外观也逐渐恢复成生前的模样。他们不再整日哀嚎鬼哭,还能开始怀念生前一些温馨的生活小事。他们的脸上偶尔露出了温和的神情,甚至晚上有时还会跟着四凶神出去巡视。

    沈镜心里很满意,他还有个小秘密没有说出来,就是他想招揽这对鬼夫妻。现如今城隍庙人手不足,这对鬼夫妻无论实力还是其他方面,都挺适合他的招工条件的。

    虽然如今他们怨气未散,偶尔还会失控,但他相信,等董海洋被枪决,三人齐齐奔赴黄泉的时候,他们的怨气便会彻底消散了。届时他再询问鬼夫妻二人是否愿意留下来当城隍庙的鬼差。

    沈镜美滋滋地畅想着日后自己身后跟着一个连的鬼差,浩浩荡荡夜巡的场景。再也不用感受到人手不足的窘迫感了。

    什么,你问他们会不会同意?这还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呢,他相信这期间,鬼夫妻一定会感觉到他们城隍庙内部的企业文化,人文关怀,一定会开心地融入他们这个大家庭的!

    沈镜这般自信地想着。

    经过这三个月的时间,城隍庙也终于要再次开业了。其实早在两个月前整个城隍庙就已经修缮完毕,但沈镜依然选择了两个月后的黄道吉日举办开光仪式。

    消息早已经提前发布了出去。城隍庙的官方微博,新安本地电视台,市旅游局的官方网站上,通通都发布了这一消息。

    新安城隍庙本就是当地最富盛名的寺庙,给新安当地的旅游经济都带来了巨大的收效。这也是为什么旅游局能替城隍庙申请到政府这笔资金来修缮庙宇。

    而经过此番的凤凰山事件,更是一举成为全国最知名的庙宇,其神奇灵验的印象几乎刻在了广大群众的脑海里。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跟风,亦或是单纯想要祭拜城隍的人们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过来打卡了。

    只是奈何城隍庙一直没有营业,这可把网友们急坏了,沈镜的评论私信几乎每天爆满。包括新安旅游局的电话也被打爆了,急得谭红林都亲自上门来找了他好几次,沈镜也没有松口。

    如今这则开业的消息一经公布,顿时就冲上了热搜。临近开光仪式那几日的机票火车票的订票人数暴涨,新安市内许多酒店,尤其是临近城隍庙附近的酒店房间也已经爆满了,其他区域的酒店生意也不差,整个市区的房价都飙升了许多。

    这如火如荼的场面引起了市政府的重视,好在之前市政府就为了扶持当地的经济,在城隍庙附近开辟了一条步行街,不至于城隍庙附近太简陋丢了整个市区的脸。街道两边的商贩早已经入驻满了,在各自划分的区域摆好自家摊子,井然有序。如今城隍庙即将开业,众商贩也得知即将有大量游客前来,心里都纷纷笑开了花。

    城隍庙所在的白云区政府更是亲力亲为,为了迎接游客们的到来,各种标语欢迎词都打上了。还招募了一波临时工在当天来庙里帮忙当志愿者。

    这算是给沈镜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越靠近开光仪式的时间,沈镜越发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不仅要操办开光仪式,准备工作繁复。还要跟旅游局和政府的人沟通当日的流程,确保当天不会因为人流量过大发生意外。

    市电视台的人也少不了要来直播拍摄,用以登上当日的晚间新闻。

    考虑到当天来的人会有很多,买符纸的人必不会少,为了不让大家失望,他和徐五爷硬是加班加点画出了一叠又一叠的符纸,交给张越明整理。

    沈镜颇有些心力交瘁了,甚至开始后悔在网上公布开光仪式的日期了。然而他也只是这样想想罢了,就算他不公布,旅游局也会公布的。如今城隍庙可是市里的模范景点万众瞩目。

    开光仪式的前两天,城隍庙附近已经涌入了许多陌生面孔,虽然这段时间市政府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但城隍庙以前本就没什么人气,地处又偏僻,附近自然也不会像其他著名的景点那样设施齐全,各种游玩项目层出不穷。但大家都是冲着城隍庙的名气和神异来的,倒也不算失落。

    当天天还未亮,沈镜就被一阵闹铃吵醒了,他翻身坐起,看了看时间,才凌晨四点。窗外的天还一片漆黑,漫天的繁星璀璨夺目,预示着今日将是个极好的天气。

    旁边张越明也揉着眼睛爬起来了,为了今天的开光仪式,昨晚大家都忙到很晚才睡,今天一大早又要起来,所以他索性就留在城隍庙休息了。

    两人换好衣服出来,徐五爷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了。他招呼了两人一声,就出门买早餐去了。

    沈镜和张越明洗漱之后,将准备好的道袍穿戴好就来到前院。院子里有一种冷清的安静。他们将灯光打开之后,开始一根根点燃昨日准备的香烛,一排排的烛光跳跃着,仿若璀璨明珠。高香星火闪烁,白烟飘飘渺渺着流向高空。烟雾缭绕,不一会儿,满室都是浓郁的香火味儿。

    齐凌桥立在文判官神像里,半边身子在虚空探了出来。他捋了捋胡须,又整了整衣服,一副准备充裕的模样。就连四凶神也时不时探出脑袋,看着满室香烛火光,脸上带着异于往常的严肃认真。

    看来大家都在为今天的开光仪式紧张又期待着。

    飘渺的烟火仿佛就是一个信号一般,大门口开始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提提踏踏的脚步声,热闹的谈笑声,以及推车轮子在地面滚动的声音,世界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是大门外的摊主们早起过来摆摊了。摊位上各种吃食特产吊坠手串应有尽有,看来大家也是很有生意头脑,知道游客多的景区应该卖什么才能挣钱。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着工作服的志愿者们也来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便开始各种忙碌起来。很快,信众们也三三两两地上山来了。不一会儿,周围就已经人声鼎沸了。

    沈镜看了看,还都是本地的老熟人了。这会儿才刚五点过,开光仪式在上午8点到十点之间,外地游客自然不会这么早就过来。然而本地信众却是早早就过来了,像这种寺庙的大型仪式他们都习惯早早过来,最好能跑在第一个上头柱香,这样意味着他们的接下去会更加好运。

    沈镜打开了大门,将信众都邀请了进来。天还未亮,城隍庙却已经如白昼一般热闹非凡了。

    沈镜将之前准备好的点心拿出来给志愿者们,免得他们饿肚子。免费的饮用水摆在了“妙善轩”,这里是张越明售卖符纸的地方。今天他只怕要在这里坐上一整天了。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大亮了。游客们陆续上山,城隍庙迎来了他最热闹的时刻。志愿者们奔走穿梭在人群里,一辆辆的出租车驶进来停在路边,送来一波波游客,又艰难地挤出去迎接下一波。到处都能看到结伴同行的游客。可谓是人头攒动,车流如水。

    很快,开光仪式即将开始。仪式自然由徐五爷这位资历最深的也是庙里唯一正宗的道门弟子主持。沈镜在一旁协助。整个过程庄严又繁复,每一个步骤都透着神圣。旅游局的谭红林和区书记站在大殿右侧认真观看。市电视台记者架着摄影机,认真地将流程拍摄下来。

    拥挤的游客们站在一米开外好奇地观望着。头顶的太阳越发炽热,加上人多,现场更是燥热不堪,似乎连风都吹不进来。没一会儿,众人都已经满头大汗,衣衫都要湿透了。

    但院子里的人没人离开,院子外的人垫着脚还在往里张望,恨不得直接挤进来,自然被保安们拦住了。虽然对外面的游客似乎有些不公平,但谁让他们来得比院子里的游客晚呢,只得认命在外面等待。

    毕竟看仪式不是他们的初衷。祭拜城隍爷,和沈镜近距离接触才是他们此番的目的。要是能获得沈大师的算命名额,那就更不枉此行了。

    开光仪式即将结束时,大殿之上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万丈霞光,光晕流转,如梦似幻。又似一片片的金光耀耀的云雾一般流向大殿。远远望去,好似城隍庙的大殿向天空溢出了流光溢彩的吉光。

    这般梦幻的场景不禁让现场之人齐齐惊叹,众人纷纷大呼城隍显灵了。还不忘急急忙忙拿出手机拍照,记者们也迅速调转摄像头,将这奇幻的美景拍摄了下来。

    开光仪式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圆满结束了。之后,严肃的气氛终于消失,志愿者们四处忙碌,维持秩序,替游客们做解说。记者拿着话筒寻找采访之人,而有游客们排着队上香,入殿祭拜。

    而最忙碌的当属沈镜了,他就好像个吉祥物,被游客们团团围着。出于他在网上流传的的神秘高人身份,游客们不敢太过放肆跟他调笑,却也是各种奇葩问题层出不穷。

    没一会儿沈镜就口干舌燥,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灵魂。人怕出名猪怕壮,果然一个人太出名了也不太好啊。

    而胖胖也是不堪其扰,自打他上次带着他的猫小弟们在大殿屋顶来了那么一支舞后也火了。他胖滚滚的身躯,灵活的舞步,呆萌的圆脑袋,无一不戳中了广大猫奴们的心。他刚一出现在庙里,就被一群惊喜的女孩子们围住了,又是摸头揉屁股,又是抱抱亲亲。惊得胖胖嗷嗷叫着蹿出了城隍庙,在众多不舍的眼神中消失了踪影。

    沈镜羡慕极了,于是,之后的几天,他也不再这么“抛头露面”了,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规矩,每天只上午9点到12点会在庙里为大家解签,其余时候不上班。

    这消息一出,首先沸腾的就是游客们,人这么多,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怎么抢得到名额!

    对此沈镜只得表示无可奈何了,别看他只上班这三个小时,那充实度堪比别人八个小时的工作量了。

    众人无法,只得接受现实,只默默下了决定第二天一定早点来排队,争取到解签名额。

    这样的热闹持续了将近一周,周围的人流量才算减少。但即便如此,每日的游客依然是络绎不绝,不可估量。城隍庙附近的商贩们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吆喝声从天亮直到天黑都还不停息。

    这日,沈镜难得睡了个懒觉,前晚他跟着四凶神一起巡逻,解决了一个从外地蹿来的恶鬼,送了五个滞留人间的鬼魂去往生台投胎。

    他睡得正香的时候,张越明忽然从外门奔进来,扯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老二你快起来看看,外边儿,外边儿出大事儿了!”

    被这么一声吼,沈镜瞬间清醒了,“出什么大事儿了?谁出事了?”

    张越明面容纠结,“没谁出事儿,就是哎呀总之你快跟我出来看看。”

    他一把拉起沈镜,两人风风火火地奔出了城隍庙。

    庙外站了许多人,游客们纷纷昂着脖子往坡下看,就连商贩老板们也垫着脚忍不住往那边张望。

    沈镜一时好奇,走了过去。众人一见他过来,叫道:“沈大师来了,沈大师来了。”

    众人纷纷侧身,将他让到了最前方。沈镜也终于看到了前面发生的事情。

    连接着山门外院坝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一个中年女子正一步一叩地往庙里而来。

    她衣着得体,头发在脑后盘得一丝不苟,露出她略显苍老疲倦,却凝重坚决的脸。原本光洁的额头因为一路的磕头粘上了尘屑。

    沈镜心下微微震动,不止是因为女子那虔诚的动作,更是因为从她身上感知到的那无与伦比的信念。

    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各个拿着手机毫不避讳地拍照,分享,甚至上传网络。

    女子却仿佛什么也感知不到,她因疲累而泛白的嘴唇微微蠕动,没有发出声音,却听在沈镜耳朵里清晰可闻。

    她是在向城隍爷祈祷,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她的儿子。

    沈镜灵光一动,女子的生平已尽数出现在他眼前。看完后,沈镜都不禁感叹老天无眼呐。

    女子名叫向云舒,是名幼教。她的丈夫是一名消防员,三年前因为解救一名火灾被困的老人离世了。只留下了她们孤儿寡母。丈夫的离世没有打垮她,向云舒并没有自怨自艾,她带着儿子生活简单平淡。

    然而一次意外,她的父母出了车祸,命留下了,但也落下了残疾。靠着赔偿款和政府补贴他们还算过得下去。

    只是厄运似乎还没放过他们,她十三岁的儿子突然查出了恶性脑瘤,如今只得半瘫在病床上,等待手术。医生甚至告诉他,手术的成功几率只有一半。

    她怎么甘心,她的孩子还那么小,他还要上学,还有美好光明的人生,他怎么能躺在床上枯萎,甚至只有一半的机会存活下来。

    可是她没有办法了,老天爷瞎了眼啊。

    最终,她在网上知道了城隍庙,看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于是向云舒请了她大姨照看医院里的儿子,自己收拾了行李,毅然决然来到了城隍庙。

    她虔诚地向城隍爷祈求,希望他能救救她的儿子。

    大家不是说你很灵验吗?那么请你救救我的儿子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我的生命。

    沈镜注视了女子一会儿,默默转身离开了现场。女子毫无所觉地叩拜着,一步一步走向城隍庙。

    张越明见他离开,忙追问,“老二你去哪儿?”

    沈镜头也不回地说:“还能去哪儿,回屋睡觉呗。”

    “啊?睡觉?那这,这不管了?”

    “管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一不犯法二不违规。我有什么资格阻止人家的个人行为呢?”他摆摆手,进了后院。

    张越明迷惑地摸摸后脑勺,最后也只得摇摇头,回到“妙善轩”继续工作了。

    沈镜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下一刻就元神出窍了。他熟练地飘向空中,在经过向云舒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径自往医院飞去。

    正在扣头的向云舒心头一颤,似有所感地往儿子所在的医院方向看去。

    向云舒一家都是良善之人,她老公为了救人而亡,更是有功德在身。按理说,他们的后代不该是如此下场的。即使不说大富大贵,也该平平安安一生才对。

    刚好之前从刘熙和应小东那里收集了不少阳寿,倒是可以直接赐福给这孩子。

    之前他一直在想,为什么是他呢?他为什么会成为城隍爷,天道为什么选中了他,如今他似乎有所明白了。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拨乱反正,惩恶扬善,让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而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他都会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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