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天气甚好,穆愁生与燕北扶着燕放到偃戈殿窗边的软榻上晒晒太阳。
窗外顾昔媗趁着天色正好,便摆了桌案与水盆梳洗头发。
如今偃戈殿外早已是门可罗雀,她也不会担心被别人看到如此失礼的模样。
燕放隔着窗棂,看着顾昔媗的一举一动,好似想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刻入心里。
顾昔媗洗漱完那一头乌发,便坐在靠窗的墙边晒着太阳等待发丝变得干燥。
偶来阵风吹起她的发丝,飘入了窗内,被燕放眼疾手快地握在了掌心。
顾昔媗转过头看向他,便问道:“陛下也想洗漱一下鬓发么?”
“嗯。”燕放应道。也不知他是真的想洗漱,还是只是单纯地应和着她。
顾昔媗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翻晒药材的穆愁生,稍稍抬高声音问道:“师兄,陛下如今若洗漱鬓发可有不妥?”
穆愁生手中动作不停,“没什么问题,想洗便洗吧,不过要注意快些晒干莫要着凉。”
既然大夫都如是说,顾昔媗便准备起给燕放洗头发的东西。
她将燕放于软榻上放平,脑袋稍稍超出软榻的边缘,边缘处放了矮几与水盆,便开始帮他洗漱了。
燕放这次倒没有一直睁着眼睛瞧顾昔媗,很是安静地闭着眼睛直到洗漱完毕。
顾昔媗将他稍稍调整了倚坐的位置,让燕放的鬓发能被阳光直接照射到。
顾昔媗突然发现一件小事,便是她所认识的人似乎都是发质很好的人。
师兄师姐们自不必说,药王谷里对鬓发护理的方子不说十个也有八个,就连她自己也习惯了在药王谷习来的法子。
先生的头发也很漂亮,以前她帮先生打理时丝毫不觉得费劲。
如今她发现,燕放的头发同样顺滑黑亮,即使他是个苏醒没多久的、曾久卧在床的病人。
只是不知燕放所用的是皇室贵族们自己的法子,还是师兄将药王谷的方子也给了他。
等到燕放的头发尽数干燥后,顾昔媗又自然而然地顺便帮他梳理挽成发髻。
燕放是顾昔媗迄今为止第二个梳理过发髻的男子。
前世先生偶来不忙碌时,鬓发都是她来打理的。加之男子的发髻造型都比较简单,顾昔媗倒也算是得心应手。
许是冬时日光悠闲,顾昔媗不知怎的却给燕放这位皇帝陛下梳了个半披的发髻,不够庄重,有些闲散。
待将发簪簪上,顾昔媗举着镜子在燕放面前说道:“好了。”
燕放却瞧也不瞧镜子,只看着顾昔媗说道:“是你梳的,我便喜欢。”
如今燕放这情状,除了只理顾昔媗一人、话说得太少以外,论谁也瞧不出他现下还是脑袋不正常。
顾昔媗有些愣愣地看着燕放,也不知是今日阳光太过和煦温暖,让燕放的目光都柔和起来,还是自己过去曾经为先生也梳过这样的发髻。明明是两个从长相到身份都毫不相干的人,她却莫名地从燕放的脸上看到了先生的影子。
顾昔媗有些恍惚,一时间甚至觉着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也坏了。
好在那只是那日午后一个瞬间的错念,再后来顾昔媗去瞧燕放时,便再寻不到那个念头了。
自燕放醒来过了一个月,他已经能够自己支撑着坐起,在穆愁生每日的汤药补体下,面色体能也都在恢复的不错。
除了双腿依然不能行走,以及还是不怎么理人。
因为不能行走,顾昔媗便依然需要每日按摩燕放的双腿。
对此,穆愁生表示非常困惑:“不应该啊,我检查过他的腿部,筋骨脉络都是完好无损没有任何问题的,怎么这走路就是没有一点动静呢?”
“会不会也是毒素的影响?”顾昔媗猜测道。
“不会,他体内余毒已经尽数清理了。脑袋是因为内中脉络关键太多,容易被影响受损,但在余毒除尽的情况下,不消半个月脑袋就能恢复正常了。只有这个腿,我实在不明白。”穆愁生说道。
“除非是心病,对吗?”顾昔媗又问道。
穆愁生点点头:“不错,我如今能想到的只有两种情况。其一是停霄自己不想站起来,这种必然是见过或者经历过腿部非常严重的创伤。其二是不良于行太久,已经不知该如何行走。可想想这两种情况,哪一种都与停霄不符合啊……”
燕放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顾昔媗与穆愁生为自己的事情陷入思考。
突然,他轻轻地拉住了顾昔媗的手。顾昔媗被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打断了思绪,她转头看向燕放。
“我会学,”他说道,“不要苦恼。”
顾昔媗心又被戳中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便对着燕放莞尔一笑,温柔地应道:“好。”
穆愁生看看燕放,又看看顾昔媗,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既然要学,那我们明日开始吧。”穆愁生说道。
“好。”顾昔媗应答。
翌日,用过午膳后,他们便开始引导着燕放尝试起身行走。
顾昔媗没由来地觉着喉间干涩得厉害,好一会儿她才发觉自己竟是在为燕放紧张。
她扶着燕放的右手臂,与他的右手紧紧相握。顾昔媗轻声说道:“陛下莫要勉强自己,若是不能行走,千万要及时告诉我与师兄。”
“嗯。”燕放应道。
燕放从床榻上尝试起身,试了四五次,都没能成功站起。
好在他们三个都是极有耐心的人,依然在继续努力尝试。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尝试时,燕放终于站了起来。
顾昔媗抬头才发现,原来站着的燕放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一旁的穆愁生激动地鼓励着:“很好!停霄、师妹不要着急,咱们慢慢地试着迈开脚步向前走走看……”
顾昔媗不自觉地开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向前走去。
然而,燕放才刚走了三步,便支撑不住地要倒下去。
仅凭顾昔媗一人,根本不能无力支撑一名成年男子,因此在燕放倒下的动作连带下,紧握住他的手的顾昔媗也摔倒在了地上。
好在开始前,他们已经考虑到摔倒的情况,在龙榻前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再加上摔倒时,燕放反应迅速地将另一只手垫在了顾昔媗脑后将她环在了自己怀里,故而她并没有觉得疼。
顾昔媗从燕放怀里抬起头来,正想安慰他没关系时,视线对上了他的双瞳,霎时间愣住,脑海一片空白。
她看见燕放泛红的双眼,眼神里尽是痛苦、悔恨与愤怒。
燕放支起身,试图抱着顾昔媗从地上站起来,却怎么也不能成功。
他哑着嗓子说道:“我后悔了……昔媗,我后悔了……”
那一瞬间,顾昔媗想起了自己刚刚重生时做的那一场关于先生的噩梦。
梦里的先生与眼前的燕放,神情如出一辙。
顾昔媗心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尖锐地痛着。她恍惚错觉,眼前的人不是皇帝燕放,而是她的先生。
顾昔媗倏地潸然泪下,她转过头去,泪眼朦胧地看着穆愁生,神色哀戚地叫着:“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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