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为首站着的林语容眸光清冽瞧向他。
“英彦，你可知他是谁？”
岑英彦才想起先前林语容说的那番话，好像最开始，林语容确实叫了这个黑衣人什么。
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又听林语容在上面声音缓缓道：
“血封候。”
那声音不重不轻，却像是玉石击落，如坠在耳侧。
岑英彦的身形微微一晃。
血封候，他们曾经上课时有学到过，如今修真界有两大人人喊打的人物，一个就是嗜血成性，以折磨人为乐的万人斩虞慕守，还有一个就是林语容口中所言的这位血封候。
因一血封喉而得名。
他的血带毒，只要与他接触，必然灰飞烟灭，连尸首都不会留下。
关于血封候的传闻有不少，但他的行踪总是莫测。
有说他就是魔族下一代传人，所以天生出生不详，连他的族人都放弃他，他的亲生母亲都害怕他。
偏偏无妄仙尊不怕，将他不仅捡了回去，还悉心照料培养，指望他日能够成人，在修真界行善举。
然而，自从无妄仙尊陨落之后，他的弟子们四分五裂，也被其他门派给纷纷带走了。
可后来，疯的疯，比如虞慕守，人人惧怕的，仍然为人所惧，比如燕无心。
燕无心这个名字是个忌讳，修真界内无人敢提。
所以一直有传言，说他早已投靠魔族了，身为下一任魔尊，他正为匡复魔族而备。
临泽村如今被搞出了这么大动静，那么多普通平民竟然全部惨死。
见此情景，侧立在林语容身边的那些弟子们，纷纷露出心痛难忍的表情。
“血封候，你手段实在太过残忍，连这些刚刚牙牙学语不久的孩子们都不愿放过！”
“这些村民们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何要下此毒手？血封候，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你当年可是无妄仙尊的弟子，难道仙尊他对你的教诲，你全部抛诸脑后了吗？”
“谈什么人性？他还有人性可谈吗？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全部死在他手上，这些村民们只是每天辛勤耕种，不曾出过村子，更不曾加害过谁，他们何罪之有？为何要如此摧残折磨？”
“血封候，你竟还敢自导自演，想要演出一出好戏，究竟想要给谁来看，是让我们万剑山庄的弟子们要对你感谢吗？”
“英彦，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他的血带毒，是他养了那些疫鬼，他让村民们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竟然……竟然还捏造身份，将任务牌投放到齐巧阁中，想要引诱我们这些修士入内，被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所困，最终化成疫鬼，才能受他摆布，被他处置。”
其中一名与岑英彦素日感情不错的弟子连忙说道，叫他快些从这个人面兽心的血封候身边赶紧离开。
岑英彦神情莫辨。
他分明看到是这个人及时出现，救了他们的性命，可是上空立着的那些弟子们，才是他平日结交，至情至性的同门师兄弟姐妹们。
他自然是要选择相信同门师兄弟姐妹们。
因为，所见不一定为实，仅是一面之缘而已，谁知此人是否真的别有居心。
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正好在他们遇难之时。
该如何解释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个结界之中？
他像是那么一个会顺手做好人好事的修士吗？
太多问题困扰着岑英彦。
一面是疼他宠他的师兄弟姐妹们，且……
他抬起头，与风清月明般的林语容对视一眼。
且，二师兄还在这之上。
另一面，这人终究是救过他们性命。
但他也见过假装救人，有意接近，实则是害人的修士。
经过激烈的思想交战，最终，岑英彦还是跨出一步，朝林语容等人的方向迈近。
跨出后，他察觉到什么，侧首瞧了楚微辞一眼，试图将他也拉入这边来。
楚微辞却全然不动。
他像是着了魔，目光始终盯着燕无心，眼中含有叙不明的情绪。
岑英彦折眉唤了他一声：“卫词，走了。”
上空随着温和绚烂的晚霞，也传来清朗声音，那声音当真如玉石轻坠，带着蛊性。
“傻师弟，还在愣着做什么？”
“该过来了。”
岑英彦又侧眸看了楚微辞一眼，心中微乱。
林语容到底对谁都这样亲近，总是不假思索，浑然天成般笑着唤他们“傻师弟”。
可他怎知，其实他始终想，只做他一人的傻师弟。
腕骨处又被人拉动一分，楚微辞略怔，才发现岑英彦竟不知何时拽住他的袖口，企图让他快些与他们离开。
岑英彦边缓慢挪动脚步，边说：“二师兄，这件事还得再详查，未必就是血封候所为，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不若今日暂且先算了吧，我们先调查清楚再……”
话音未落，林语容身侧的一名弟子已经横眉怒目。
他的音量都大了些许：
“怎能算了？临泽村数百条人命同意了吗，我们万剑山庄两位弟子的性命就这么算了吗？”
岑英彦微怔，可他也不敢笃定这件事完全与燕无心无关。
他内心再度陷入激烈纠葛，试图从中找寻到转圜的办法。
但显然，徒劳无力。
“那烦请少侠随我们走一趟，此事若不是你所为，我相信万剑山庄绝对不会为难你。为了公正公道，我们也会请判官道来评判此事。”
“且我们大师兄就是判官道的人，少侠你应也知晓他，他曾是你的二师兄谢镇安。”
这句话便是向燕无心说的，可燕无心只是眼神淡淡投了过来。
他似乎没有话要说，也不曾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默站立。
眸光总是会若有似无被岑英彦身边的楚微辞所引。
他不知道这个凡人，为何总是这样带着难免情深，亦是难忍的眼神看向他。
岑英彦试图让双方都平息怒气。
突破口最好在燕无心身上。
只有让燕无心愿意配合，乖乖随他们先回万剑山庄，仔细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他一个清白，等到真相大白后定也会给他一个妥善的交代。
然而，刚握住楚微辞的腕骨，将他拉过来。
上空的弟子们忽然叛变，齐齐召出他们的本命剑。
岑英彦见此情状深觉不对，连忙道：“二师兄，还请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们将佩剑先收回！”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道金芒已像是万箭齐发，从空中直射而下。
皆都朝着燕无心的方向而去。
“二师兄！”岑英彦没想到变化来得这样快，若非没有林语容的准许，其他弟子们也不敢真的有任何动作。
他没有叫停，便是默许他们可以继续。
腕骨处突然挣动，岑英彦顾着看上空的变化，他无法加入他们，可也无法帮助燕无心。
只能无力地瞧着这一切的发生。
楚微辞忽然从他身边跑离，身体快于大脑。
他只是本能的驱使，就像是他无数次那么做过一样，他必须站在他的弟子们面前，无论是做他们的树也好，伞也好，避风挡雨的屋檐也好……
因他知道，面对这些急如骤雨而下的剑影剑气，以燕无心的心性，他一定会不闪不躲，任由这些剑影刺穿他的身体。
他的毒血虽可以将万物枯萎化作灰烬，但剑影本身没有实体，只是剑气的一种。
他并不是不死的存在，他也是肉身。
果然如他所想，燕无心只淡淡站在原处，面无表情。
当然也根本见不到他真实的模样，更不知他究竟怎样一副表情。
似乎那些万剑山庄弟子们挥出的剑气，本该就出现在他的身上，让他承受这份痛楚。
似乎结界内所有的事，都是他所为，他应一人承担。
因他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不该诞生，不该为任何人喜欢，被任何人关怀。
他只是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
没有不甘。
所有人都害怕他。
除了他曾经的师尊。
他心地善良，未曾将他视作怪物，哪怕只是一刻也好，只有楚微辞将他真正视作人。
教他读书，教他用指尖做笔在地上写字。
他的第一件衣服，是楚微辞找寻了整个三界，终于寻到的一种特殊材质制成的衣服，他欣喜了许久。
所有的欣喜，第一次尝试，统统都是楚微辞给了他。
自从楚微辞陨落之后，燕无心又成了那个孤儿。
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愿意收留他，哪怕楚微辞已经为他留了后路，哪怕看在楚微辞的面子上，都不行。
大家都惧怕他，他早已知晓这件事。
只是跟在楚微辞的身边太久，让他逐渐遗忘被人惧怕的滋味，也开始狂妄地认为，他也不过是一个同样可以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但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梦醒了，一切也都该清醒了。
他知晓没人肯收留他，那些人还试图想杀了他，以根除后患。
他消失了很久。
一个人走在孤独的道路上，终于来到一片无人问津的山谷。
那里原先很美丽，但因为他的到来，逐渐灵气干涸，大地皲裂，连所有的绿植也全都枯萎了。
燕无心怕去了其他地方也会重蹈覆辙，便在此久居。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斗转星移间，已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直到这一次……
他感知到了异动，感知到了魔气正在日益增长。
游荡的孤魂终于出现，而他不善言辞，也并不想辩解。
早该随着师尊走了。
这天上地下，再无留恋。
然而，就在燕无心想要慢慢阖眼之际，赶在剑气袭来之前，一道清绝的身影忽然横剑抵挡在他的身前。
“君子剑，起，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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