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望不到边际的乌云黑压压罩在头顶,似乎随时就要坍塌下陷。


    而下方这一片荒芜凄凉地里尸横遍野,烽烟弥漫。


    漫天黄沙里无数秃鹫发出难听的声音,虎视眈眈注视着尸堆里最后一个将死之人。


    肆意流淌的鲜血模糊了白袍将军的脸庞,而她的胸口,已被密密麻麻如雨的箭矢穿透。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拔除正中胸前的箭矢,挥枪厮杀的身体却颓然失力,重重跌入了狂风翻卷的黄沙里。


    再没了气息。


    身先士卒百战百胜堪称东启国最强最年轻的将军祁幼安战死了。


    她的尸体跪到在黄沙之中,挺直的脊背犹是傲骨铮铮,连同手中一把断枪一并矗立在辽阔无垠的边塞之中……


    朔朔凛风停了,金戈铁马冲喊厮杀犹在耳侧轰响,恍恍惚惚间,祁幼安又睁开了眼……


    头顶淡粉色的轻纱微微晃动,素雅俏皮。


    祁幼安看着有些眼熟,但她心里更多的是茫然,自己不是被西越敌军重兵围困万箭穿心而死了吗?


    怎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最致命的那一处箭伤,猛然坐了起来。


    隔着素白里衣,胸口处并无染血并无痛楚。


    不止胸口,她很快又发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有受伤的痕迹。


    如果非要找出哪点儿不舒服,那大概是屁股有点儿隐隐作痛,像被棍棒打了似的。


    但她在战场上受的伤多了,这小痛意与之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幼安怔了怔,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人,“小姐,您醒了?您可算睡醒了,夫人问您知错了没有,她还在芳兰院里等着小的回话呢。”


    “……”


    祁幼安的手掌盖在脸上,久久没收回来,“二狗?”


    这人看着好生熟悉,她想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人是从军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厮二狗子。


    “小姐啊,你可别磨叽了,小的求您快点儿认个错吧,再拖下去夫人就该生气了。”


    欲哭无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小声嘀咕,“您挨打府里那些混蛋们会放水,小的挨打那可是实打实的板子,没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


    太真实了没想到死前还能做一场美梦。


    祁幼安揉揉屁股从床上下来,打量着满屋子熟悉的摆设,心生亲近欢喜,眼睛也说不出的酸涩。


    老天待她不薄,兴许是念在她保家卫国的份上,让她魂魄归了故里,没留在那荒凉的边关眼睁睁看着秃鹫分食自己的尸体。


    人都是贪婪的,祁幼安看遍自己卧房的角角落落,又想出去看看二老,还有……那个已成为她弟媳的宋泽兰。


    纵使她当初因为不愿接受宋姐姐成为她弟媳这个事实而远赴西北边境从军,到了现在这般阴阳两隔的境地,心里便只剩无限怀念眷恋了。


    杀伐果断的祁将军没有再犹豫,抬手拉开了两扇门。


    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门口的小矮子二狗。


    她不由愣住了。


    又黑又瘦的小矮子也愣住了,然后一脸视死如归闭上眼,张开手臂拦她,“夫人说了,您不认错哪里都不许去。”


    “您若敢踏出将军府门半步,她便打断小的狗腿,让小的后半生都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祁幼安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暗叹道:“真像啊……”


    也不知自己入了谁的梦,娘亲也好,母亲也罢,但愿不要是这个二狗的。


    看着嘴巴一张一合活生生的二狗,祁幼安心里有些羡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二狗啊,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得去见见我娘亲。”


    她说罢,毫不留情推开了挡路的二狗。


    二狗没料到她力气如此之大,被她推了个趔趄,反应过来慌忙去追她。


    ……


    十九岁遇着宋泽兰,二十一那年宋泽兰突然嫁到将军府给她当弟媳,毫无任何征兆给她当头一棒……之后她便离了家,算来已有四五载光景。


    走在去芳兰院的路上,祁幼安觉得有些生疏,但并不陌生,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暖阳高照,她昂首阔步,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二狗子。


    二狗一脸迷糊,他想不通……想不通大小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夫人院子里,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夫人正在气头上还没消气,现在过去除了挨顿打还能得到什么?


    难不成是想找夫人理论?


    二狗狐疑的看着前方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啊这……


    夫人看到小姐这个样子,当真不会觉得是在挑衅自己吗?


    然后气上加气根本不听劝告,连带着将平安院的人包括他一并打板子罚月钱?


    在拦下主子和丢下主子自己跑之间犹豫的功夫,已经到了芳华院。


    跨过月洞门,青石铺设的道路两旁皆是吐露新枝的树木,祁幼安瞥了眼,便再次提速直奔主屋。


    脚下生风,二狗估摸着自己根本拦不住,畏畏缩缩抽回脚溜了。


    当家主母宁芳手里拿着软鞭子把小方桌抽的啪啪响,两个伺候的嬷嬷躲在一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若瞎了一般,对眼前发生的事视若无睹。


    连大小姐来了都不曾有所提醒。


    以至于祁幼安亲眼目睹了她的母亲祁大将军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由着夫人指着鼻子骂……


    牛皮鞭虽抽在小桌身上,但痛在祁大将军心上。


    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喘气声儿重了也令夫人不满意。


    “这是做梦吗……”祁幼安难以置信,“真是太离谱了。”


    何时自己那威武霸气不苟言笑的母亲会被娘亲这般管教?


    还管教的服服帖帖,绝非一朝一夕养成的习惯。


    离家不过五年,变化真大。祁幼安又想到自己的死,再次暗叹物是人非。


    音儿还没落,就见她母亲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她,“混账东西,你怎么来了?”


    不等她回答,祁朝燕又摆起臭脸,如往常那般冷冷道:“本将军倒是希望这是做梦。”


    宁芳也发现女儿来了,奈何鞭子已经挥出去了,因着慌乱紧张,还落偏了。


    本来打桌子的,却直直朝着她妻主那风霜满面的臭脸上招呼去了。


    祁朝燕被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还来真的,慌忙抬手接住,“悍妇!不可理喻!”


    “要不是离了将军府你只能流浪街头,本将军早就休了你。”


    “那你休!说的跟老娘稀罕跟你过似的。”


    相敬如宾的虚假妻妻关系被撞破,宁芳也懒得装了。


    此话一撂,祁朝燕不吭声了。


    宁芳却不解气,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松开了软鞭,冷着脸看向祁幼安,“知错了?”


    祁幼安非常迷茫:“额……”


    从小到大她没少惹事,这样的场面数不胜数,她脑袋里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这次自己是因为什么事被兴师问罪。


    吞吐半晌,她跪了下来,“娘亲,我知错了。”


    “错哪儿了?”


    这下可把祁幼安问住了,“……”


    宁芳脸色刚缓些,见她一脸茫然顿时又恼了,伸手夺过祁朝燕手里的鞭子往地上甩了甩,指着她道:“屡教不改!就你三脚猫功夫还想着上战场,丢人现眼,与其让你折在蛮人手里,还不如让为老娘先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这话祁幼安听得太多了,以前听到这话只觉耳朵要起茧,现在听起来亲切的不行,宁芳的怒容满面也让她倍感亲切。


    祁家世代为将,为了捍卫东启国土死伤无数,她母亲这一辈的祁家人也死得只剩下她母亲了。


    她心里一直都清楚她娘亲反对她走祁家先辈老路,也知道府里人唤她一声小将军也会遭到呵斥,故而…污蔑她三脚猫功夫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待她死讯从西境传来,怕是她娘亲还要将这话反反复复骂上几遍……


    祁幼安偷偷离家去西北边陲从军的时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此刻眼眶却不禁发热,千言万语梗在心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想着魂魄入梦,应当且行且珍惜,也不好再气她娘亲了,点头正要应下,余光便瞥见细长的鞭子朝她身上挥了下来。


    想着不太疼,她也没躲。


    那鞭子便准准落在了她背上,身上里衣单薄,确实不太疼。


    她没吭声,宁芳却慌了,丢下鞭子慌忙扶她起来,“小兔崽子你是傻了吗?不知道躲吗?伺候的人都死哪儿去了,怎教我儿穿着里衣就出来了?”


    她忍不住又去怒骂,“该死的二狗子,这个月的月钱本夫人要给他扣的分文不剩……”


    娘亲絮絮叨叨的声音,以及背上火辣辣的痛感,真真切切,似一瞬间打醒了祁幼安。


    这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入梦……


    祁朝燕皱着眉站在一旁没动,但嬷嬷和丫头们都忙起来了,有的去翻找伤药,有的去叫大夫,还有给宁芳搭把手扶着她去床沿坐……


    忙忙碌碌之中,每个人的表情,一举一动都那么生动真实,祁幼安的眼睛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宁芳脸上。


    单她离家都有四五年了,为何娘亲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只这念头一升起,祁幼安再看他们,就觉哪里都是疑点了。


    大兴二十一年秋,她母亲与南蛮作战,战胜归来但左脸留了一道疤……


    大兴二十一年冬,赵嬷嬷被远嫁的女儿接走颐养天年……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脑海,祁幼安犹犹豫豫道:“娘亲,现在是哪一年?”


    宁芳把祁朝燕赶出去,欲为她宽衣查看伤口,听到这话顿时哭笑不得,一脸嗔怪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蛋玩意儿?不就打了你一鞭,至于在这儿给我装疯卖傻?”


    “你母亲打你的板子也不少,怎不见你作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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