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鬼,那么那些瘆人的问题就说得通了。
但叶嘉宁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鬼就是人心里有鬼。
“他的车牌号是多少?”
kayla也记不太清:“是辆buggativeyron,他自己做了改装,丑得跟只蓝蟑螂似的。尾号3456还是5678,总之是数字。”
她刚才开的那台车型没见过,至少不是veyron,也不是蓝色。车牌号很特别,多数人在数字上讲究忌讳,喜欢4的不多,弄成连号叠buff的就更稀有,她起初以为是叛逆二世祖不走寻常路的嚣张。
“我送错人了。”叶嘉宁揉了揉眉骨,很难相信自己会干出这种蠢事。“出来的时候刚好有辆黑色布加迪停在门口,认错了。”
“哈?”
这事是连kayla都觉得新鲜的程度,叶嘉宁做事很利索,对各类车的配置和性能都很熟悉,工作上没出过差错。
“你送了谁?”
叶嘉宁:“一个男的。”
kayla:“……”
八卦这两个字向来沾不到叶嘉宁的身,她对赚钱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到近乎麻木不仁。
kayla偏喜欢逗她:“什么男的能把你拐跑,长得好看吗?”
出入亭茗的客人许多,开buggati的并不多,她没注意今天还有谁开了黑色buggati过来。
“不怎么样。”叶嘉宁说。
kayla自娱自乐地笑了一会:“得,送错就送错吧,这也不怪你。时间很晚了,你先回学校,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叶嘉宁说了声好。
挂断电话,kayla跟身旁的小佟道:“嘉宁认错车,把另一个客人送走了。你那会不是说在门口,她出去的时候你人呢?”
小佟猛地一拍脑子:“哎!我光顾着盯住商少,忘记给你说一声了,当时小霍爷的车在门口停着,我就把商少的车开去停车场等了。”
“霍家那个?”kayla有些意外,“我们的门口什么时候能停车了,为什么不让他挪车?”
小佟的脸就像一颗苦瓜:“姐,你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赶他啊……”
四十分钟前——
小佟在亭茗做了两年泊车员,各个品牌各种车型都碰过,他开过的超跑比许多富二代还多,但那台纯黑色的buggatibrouillard,全世界都翻不出第二辆——布加迪最顶尖的造车工艺,如暗夜般华丽的碳纤维车身,简直酷炫。
他把商景煜的银蓝色布加迪威航开到亭茗正门,被brouillard挡了路。
生怕不小心有个剐蹭,就是把他卖一千次都赔不起,隔了两米就停车,上了台阶,门口岗位上的同事瞥一眼他身后的车,心照不宣:“商少又喝多了?”
小佟点头:“跟kayla姐知会过了,正好嘉宁今天在,一会送他回去。”
“这车她会开吗?能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小佟扭头看看车里喝得双眼迷蒙的商景煜,“车技再烂还能比他自己开烂?”
说着,目光滑向门廊正前方的brouillard,纳闷:“这不是霍爷的车吗,怎么停这?”
同事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往某个方向努努下巴。
大门向来是一栋建筑的门面,亭茗的正门更是雕栏玉砌修建得极尽奢华,白色罗马柱高大巍峨,大堂光华明亮的灯光悉数被挡在柱后,柱前静谧的阴影里支着椅子和茶桌,霍沉就坐在那张真皮扶手椅上。
“好像是在等人,我也不知道等谁,停了有十分钟了,我也不敢说,我也不敢问……我害怕,哥还是你去吧……”
“我踏马也害怕啊!”
关于霍家的那些传说,在宜港谁没听说过三五个版本。
车很酷,还很贵,但堵在他们正门口也不是个事儿啊,小佟正正领结走上前,踟躇该怎么开口:“小霍爷,您的车……”
霍沉:“有烟吗?”
“有!”小佟忙不迭从口袋掏出烟盒,递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往回缩。
“您喜欢抽什么烟,我回去给您拿。我们这什么都有,黄鹤楼、黄金叶、还有利群富川山居和好彩特供,韦总那还有古巴产的雪茄……”
他的烟是平时自己抽的,三十块一盒不算差,但对这些一两万一条的利群都嫌不上档次的大少爷们来说,就是不能入口的垃圾。
缩到一半,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伸来,拨开廉价的香烟盒盖,抽出一支。
他虽然不解但很有眼力见地掏出打火机,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帮忙点上火。
霍沉要了烟却没有要抽的意思,还是那么疏懒地坐着,烟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瞧着有些意兴阑珊。
小佟回头瞅瞅停在门廊正当中的黑色超跑,这里只作暂时上下车处使用,是不让停车的。还未思索出该怎么用委婉而不惹他生气的方式让他把车挪走,便听刺耳的车笛鸣叫起来。
滴——
滴滴——
滴滴滴——
非常之不耐烦。
银蓝色的布加迪停在brouillard后头,副驾伸出一颗盛怒的粉色脑袋:“谁他妈不长眼把车停在这!挡老子的路了!赶紧给老子挪走!”
小佟灵魂都快吓出窍,赶在商景煜骂出更难听的话激怒霍沉之前,赶忙开口道:“小霍爷,您的车停在这里,后面的车过不来,要不……”
霍沉眼尾冷恹恹地掠去一眼:“我需要给他让路?”
晚春时节的余寒与室内暖气在此处交接,小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后背刷地冒出冷汗,又在转瞬间被风吹得凝结,冰冷刺骨,剩下半句“先帮您把车挪走”被冻结在喉咙,半天吐不出来。
他脸色发白,反射性答:“不需要!不需要……”
“哪个傻逼的车!不会停车要不要爷爷我教教你啊!”
那边被挡路的人还在大着舌头叫嚣,十分聒噪。
霍沉嫌烦:“让他闭嘴。”
小佟马上转身小跑到银蓝色威航前,弯腰安抚驾驶座暴躁的商景煜:“商少您别着急,那台车是……”
“哟呵——这车牛逼啊!六个排气筒,真他妈野!”
商景煜终于用两只醉眼看清了前面那台车的样子,下车凑上去,双目发直地绕着车转了一圈,伸出巴掌在帅气的车前盖上拍了拍:“借我玩两天,车钥匙呢?快拿来!”
他那一巴掌把小佟的心脏都快拍裂了,颤抖地给他使了个眼色,咬着牙提醒:“这是小霍爷的车!”
商景煜浑浊的醉眼对那含义丰富的秋波接受失败,超大声道:“那个霍疯子啊。”
小佟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
“商少,您喝多了吧!”
商锦煜大怒:“我会喝多?老子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whisky!”
“……”
小佟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冒犯这个缺心眼二世祖会有什么后果,毕竟两害相权,当然是取好惹的那个。
他一把抓住胳膊将人往后拉,商锦煜喝得不少,这一拽直接给拽晕了,头昏眼花地被他塞进副驾,捆上安全带。小佟坐上驾驶位,在他暴跳如雷的骂声里,灵活地原地掉头,把车开回停车场……
“你可长点心吧,怎么不记得说一声,那姓霍的比王跃恒还危险。”kayla恍然记起自己似乎还怂恿过叶嘉宁“直接扇他”——
老天爷,今天叶嘉宁水逆吧。
-
水逆的叶嘉宁遇上路段施工,公交车临时改道,到宿舍楼下时已经过门禁。值班的宿管阿姨没多为难,给她开门时叮嘱她下次早一点,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多不安全。
舍友还没休息,学霸张露雷打不动趴在书桌前学习,曲嘉枫在躺椅上翘着脚打游戏,葛裕如趴在她椅背上眉飞色舞地讨论什么。
叶嘉宁拿睡衣去洗澡,手机放在窗台的支架上,淅沥的水流声中外放着英文播客。
洗好出来前,她把播客切换到无线耳机,上床时葛裕如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叶嘉宁没听见,也不在意,把枕头垫在背后,开始补明天要交的作业。
遮光床帐里的小台灯两点多才熄灭,翌日七点半,叶嘉宁按掉震动的闹钟,起床洗漱。
麦穗抱着一箱牛奶来敲门时,几个舍友才被吵醒,葛裕如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坐在床上瞟她一眼说:“一大早就来给叶嘉宁送吃的啊。你对她真好。”
“吵到你们了吗?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早上有课已经起床了呢。”麦穗温柔地道歉,拆开牛奶箱,拿出三瓶奶分别放在三人的桌子上,“我带了包子,还热的,你们要不要吃点?”
“算了吧,我不喜欢吃甜包子。”葛裕如撇撇嘴,“也就叶嘉宁爱吃红豆馅的,天天吃也不嫌腻。”
“她从小就爱吃甜的,吃得长蛀牙。”麦穗把剩下的牛奶一瓶瓶码进叶嘉宁的储物柜里,纸箱丢掉,“保质期还有半个月,下个月10号之前要喝完,可别忘了。算了,我给你写上,要不然你又放着不喝。”
麦穗的学校说是在宜大隔壁,其实走过来也要半个小时,学校超市有勤工俭学的岗位,她经常趁着打折给叶嘉宁送东西过来。
除了牛奶还有些帮她补的日用品,一样样都整理好才在叶嘉宁的椅子坐下来,啃着包子看她往包里放东西。
葛裕如瞥见,问了句:“你预防医学的作业竟然写完了?”
“嗯。”
“你昨天不是十一点多才回来吗,写到几点?”
“快两点。”
“你就只睡了五个小时啊?”葛裕如一脸看怪物的表情,“你是铁打的吗?”
“不是。”叶嘉宁把作业装进去,拉上拉链:“钢打的。”
“……”
葛裕如噎住,一时也分不清她这到底是冷幽默还是反讽,麦穗忍着笑,等叶嘉宁收拾好东西,拿上牛奶和包子一块出门。
麦穗把牛奶扎开递给她,叶嘉宁不爱喝牛奶,但在这种事上她杠不过麦穗,不给自己找麻烦,老老实实接过来,边走边低头翻看手机。
“我校园卡又掉了。”麦穗说。
叶嘉宁照例点评:“马大哈。”
“你怎么老说我马大哈。”麦穗不满,“你看我从来都不说你。”
“因为我从来不掉东西。”叶嘉宁拒绝她的pua,并反手一个二次攻击,“一个学期掉两次,你应该改姓马。”
麦穗两只手上都拿了东西,用脑门撞她肩膀:“我改姓叶吧,给你弟弟做童养媳。”
叶嘉宁牛奶差点被她撞洒,笑起来:“你确定?包办婚姻和恋-童,我们两个中至少有一个会进去。”
“只有说这个笑话你才会笑。”麦穗忧郁叹息,“看吧,你就是想让我给弟弟做童养媳。”
“你这是欲加之罪。”
微信通讯录有新的好友验证信息,最上面那个头像是一张黑白风格照片,背景似乎是在山道,男人戴着墨镜斜靠停在路边的银色跑车,侧脸看向别处,背后陡峭的悬崖和远山。
验证信息里是他发来的一句话:你不老实。
“谁啊?”
麦穗伸头,还没看清叶嘉宁已经切出页面,翻看年级群里发的几个通知,跟着队形回复“收到”。
“不重要的人。”
麦穗看看她手里没吃完的包子:“怎么只吃一个?”
“不太饿。”
“你嗓子好像有点哑了,昨天吹风了?”
两人一道往教学楼走,叶嘉宁咬着吸管,嗯了声。
她体质不差,但有个小毛病,不能见风,昨晚吹的那一路冷风果然在今天睡醒后准时发作,这会脑袋昏胀,几口牛奶下去又觉得反胃。
麦穗伸手过来试她额头的温度:“是不是有点烫,要不今天下午的家教别去了,请个假休息一天。”
叶嘉宁摇摇头:“没事。”
到教学楼前人就多起来,班里几个男生从后面跑过,经过叶嘉宁身旁时忽然推推搡搡,一个男生被推到前面,拎着满手的豆浆包子,问她吃早饭没,要不要分她们点。
麦穗笑着帮她回吃过了,叶嘉宁照旧是那副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样子,咬着牛奶半天都没喝下两口。
麦穗送她到教学楼下,不放心地第三遍摸她额头:“你确定真没事吗?不然还是去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每次发烧都烧得很凶,别真烧起来了……”
“你好啰嗦。”叶嘉宁叹口气,把她肩膀转过去,“发烧的话我会买药。你该回去上课了。”
麦穗抵抗着她的手回头:“对了,周五你有时间去接弟弟吗?”
叶嘉宁敏锐地领会到拐了几道弯后的信息:“他又说我坏话了?”
麦穗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没有啦,他就是希望你去接他嘛。他才一年级就上寄宿学校,一周回家一次,肯定会想你的。”
周五的兼职改时间了,叶嘉宁算了算,说:“可以去。”
“行!”麦穗一拍手,“那接上弟弟我们一块去医院。”
叶嘉宁瞥她。
麦穗挥挥手笑眯眯地跑走:“我要迟到了!拜拜!”
-
一上午满课,到下午时感冒果真加重了,叶嘉宁翻出口罩,又把冬天麦穗买来的围巾戴上,出校门后在林荫街上的药店买了点感冒药,就着矿泉水吃下去。
做家教的地方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一号线从早到晚都是人流高峰,每一站都有更多的人涌入。
车厢里空气沉闷,她握着头顶吊环,隔着几颗黑压压的头看到座椅背后的玻璃,耳机里照旧放着常听的播客。
彩色广告牌的光快速闪过,进入隧道后,黑色的底色上映出她被口罩遮挡了大半的脸。
半道接到家教学生的电话,说他在苇荡山,叫她过去。
叶嘉宁扫了眼头顶亮着的线路指示灯,下一站就是目的地市体育馆,苇荡山在北郊四环开外,离这里三十多公里。
叶嘉宁说:“我是家教,不是山教。”
“你答应过我这次月考进步五十名,就满足我一个愿望。我的愿望就是你过来看我赛车。”
“你有驾照吗?”
“有!嘿嘿,想不到吧,上周刚拿到,新鲜出炉。你们宜大的校训不是诚信笃行吗,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崔一哲今天底气很足,语气里都是雀跃的小期待,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你来呗,说好的。你今天敢赖账,下次月考我就倒退五十名给你看,我妈的奖金你不会不想要了吧?”
有人喊着“借过”要下车,鼓囊囊的背包拥挤着撞到叶嘉宁,她还未回答,头皮忽然一阵剧痛,背包拉链挂住了她的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慌手慌脚想要解开,越慌越乱,身后传来车门即将关闭的滴滴鸣叫,他回头看看,紧张之下愈发手忙脚乱。
叶嘉宁的发丝在他的努力之下成功越缠越紧被绞死在金属拉链中,她被拽得有点痛,生理性泪水从眼底漫上来,捏住那缕头发,中止对方继续动作:“我来吧。”
她从包里摸出折叠小剪刀,从中间咔嚓一剪子剪断,赶在车门关闭前顺着人流下车。
对方也在最后关头从车上挤下来了,神色尴尬地道歉:“真对不起啊,是不是弄疼你了。”
叶嘉宁摇摇头,电话里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崔一哲追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谁踩你脚了?”
叶嘉宁没搭理他:“位置发给我。”
“我给你发定位。你打车过来,我给你报销!”
车厢里沉闷被清凉的空气取代,叶嘉宁挂了电话,到洗手间整理被弄乱的头发。
拆掉马尾打算重新扎一遍,发圈却绷断了,她在包里翻了一会没找到备用的,才想起有可能昨天掉在了那辆车上,黑色发圈在地上也不明显,捡东西的时候大概没看到。
一块钱两只的小东西,掉了就掉了,她也没在意,把绷断的发圈系了个结丢掉,散着头发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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