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李丹青回了宫, 衣裳也不换,即刻去养心殿求见皇帝。
皇帝召她进去,一眼见得她衣裳不整, 发髻散开,鼻子发红, 顿时大吃一惊,问道:“乐阳, 你这是怎么了?”
李丹青一见皇帝, 马上跪禀道:“父皇,晋王妃纵其表弟王嘉若轻薄儿臣。”
“儿臣今儿去晋王府赴宴,期间离席和贵女们去锦鲤池喂鲤,晋王妃的表弟王嘉若突然出现,说有一件要紧事想单独禀告, 儿臣便让贵女们回避。”
“王嘉若当即分析了朝中局势, 说秦王没了,晋王便是诸皇子中最年长的, 历朝历代,立储都是立嫡立长。还说儿臣以后一身荣辱将系于晋王身上, 让儿臣好生想一想。”
皇帝听至这里, 心下已勃然大怒,呵, 都认为皇位就是老三囊中之物了!王家没有萧家的本事,倒比萧家还要斗胆。
李丹青接着道:“儿臣正要喝斥他,眼前一黑,却是他脱了外袍罩向儿臣头脸, 朝儿臣扑了过来,儿臣跌在地下, 擦破了手肘,发髻也散了。幸亏盈月和蓝玉在近处,马上来救儿臣……”
“父皇,王嘉若仗着是晋王妃表弟,不将皇家放在眼里,当众轻薄儿臣,胆大包天。求父皇处罚他,给儿臣出气!”
皇帝待李丹青说完,沉吟片刻道:“乐阳,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罚王嘉若?”
李丹青听着这话大有深意,便问道:“父皇为何这样问?”
皇帝指指御案一本册子道:“此是你前日上献的三十六计,朕昨晚看了一晚,正要找借口。”
皇帝手指翻开册子,翻到其中一页,里面写着削藩三计。
他登位这么多年,一直未能振兴朝政,如今身体渐虚,只恐之后到了地下,无颜见祖宗。
若能抢着时间,做下一件大事载入史册,此生也无憾了。
李丹青听着皇帝之言,不由“呃”了一声,所以,父皇今日正举枪,王嘉若撞枪口上了!
她眨巴眼睛,小声道:“儿臣全听父皇的。”
皇帝点点头,“敢轻薄公主,藐视皇家的,只有死路一条。”
皇帝又寻思一下,“乐阳,朕今日动手,朝局必波动,过后恐你和子蛰之婚事,再不能成了。”
李丹青咀嚼皇帝的话,这是说,这一波动手,可能会涉及武安侯府?
她躬身道:“父皇,跟百年大计和新政比,儿臣与子蛰之事,不过是小事,实不必考虑在内。”
皇帝看一眼李丹青,喟叹道:“乐阳,你为何不是男儿身呢?”
李丹青正正脸色道:“父皇若认可儿臣,纵儿臣是女儿身,一样能为父皇办事,能为父皇分忧解难。”
她拜下去,“儿臣身上流着父皇的血,请父皇给儿臣机会,让儿臣为父皇效力!”
皇帝一手拍在案头的册子上,笑道:“好,不愧是朕的爱女!”
正说着,便有内侍进来禀道:“陛下,晋王和晋王妃求见!”
皇帝淡淡道:“传!”
晋王和戚书婉进得养心殿,马上跪地,说王嘉若和李丹青之事是一场误会,王嘉若不是要轻薄李丹青,而是看见蜜蜂,为了救李丹青才脱下外袍云云。
皇帝便传王嘉若进殿。
王嘉若说了当时经过,大致意思也是看见蜜蜂,为了救李丹青方脱了外袍,并不是要轻薄公主云云。
他说着,朝李丹青叩头,“殿下,借臣一百个胆,也不敢冒犯殿下。此事确是误会。”
李丹青未说话,内侍进来禀道:“陛下,武安侯夫人求见!”
皇帝便看向李丹青,呵,求情的人来了。
李丹青:武安侯夫人!她以为她面子很大?
谢夫人进了养心殿,先向皇帝行礼请安,这才道:“陛下,臣妾有一件事想求一求乐阳公主殿下。”
皇帝便道:“乐阳在这儿,你只管求。”
谢夫人走到李丹青跟前,行礼道:“殿下,臣妇准备明儿去母亲墓前发个反誓,破了子蛰不能尚公主之誓言。”
李丹青看着她道:“夫人,这是你的私事,不须向我言明。”
谢夫人陪笑道:“殿下,子蛰当时从石龙镇护送你上京,已在臣妇和武安侯跟前禀明,心中只有殿下,非殿下不娶。只臣妇发过誓,一时转不过弯,没有及时为他求娶殿下,此确是臣妇之错!”
“殿下,臣妇明儿去发个反誓,到时再正式为子蛰求娶殿下!”
她跪了下去,“殿下,今日晋王府之事,纯属误会,请殿下饶了王嘉若罢!”
李丹青平心静气道:“夫人,是子蛰一意想和我一起,期间有什么阻碍,该他去解决。他让我顺心顺意,便在一起,不让我顺心顺意,我便不与他一起。”
“至于夫人发不发反誓,是夫人的事,不必拿来我跟前说,我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因发誓的人不是我,为着誓言要死要活的,也不是我。” 她说着,甚至还笑了起来。
“夫人太高估自己了,也高估子蛰在我心中的位置了。”
“我一个公主,有皇祖母和父皇护着,想要什么样的驸马不能得呢?”
“夫人想一想我这话,以后莫要以为我和子蛰共骑过,就非他不嫁了。”
李丹青说着,还很想“呸”一声,到底忍住了。
谢夫人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只觉屈辱异常,偏生无法反驳。
她又记着晋王的拜托,今日若不能保下王嘉若,过后王家定要埋怨晋王妃,也要埋怨戚家。 她忍辱道:“殿下训示得极是,是臣妇想左了。”
“殿下何等金尊玉贵,臣妇不及早去解了誓言,本就是臣妇的错。”
她认错毕,又忍气道:“臣妇求殿下看在子蛰当日护送殿下上京之功,饶过王嘉若一回!”
李丹青笑一笑道:“夫人,你求错人了。父皇在座,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谢夫人马上跪到皇帝跟前,求皇帝饶过王嘉若。
皇帝淡淡道:“夫人稍安勿躁。”
他看向王嘉若,问道:“当时池边因何只有你和乐阳两人,其它人呢?”
王嘉若迅速斟酌,禀道:“臣爱慕乐阳公主,一心想要单独说几句话,奈何周围人多,不得机会,便借口有要紧事禀告,让公主遣开身边的人。”
“虽如此,当时公主身边两个宫女却在不远处,能遥望到臣和公主之动向。”
皇帝看向李丹青,“乐阳,他当时禀了什么话?”
李丹青便复述一遍王嘉若当时讲的话,再举手道:“父皇,王嘉若当时便是这样说的,儿臣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嘉若闻言,顿时面如死灰,他当时确实这样说,乐阳公主又发了毒誓,已是反驳不得。
谢夫人大吃一惊,一时暗悔不该进殿求情。
晋王一听,已知保不得王嘉若。
他当即看向戚书婉。
戚书婉脸色惨白,喝斥王嘉若道:“嘉若,你失心疯了不成,怎的胡言乱语?”
皇帝冷冷道:“晋王妃,殿前不得喧哗。”
说着又道:“若不是你纵容,王嘉若岂敢对乐阳说这些?”
他再看向晋王,“老三,你真以为皇位是你囊中之物了?”
晋王“砰”一声叩头,悲声道:“父皇,儿臣不敢!”
皇帝冷淡道:“这么说,不是你纵容的,是戚氏纵容的?”
晋王瞬间已转过许多念头,若今日因此事被贬,一切苦心将付流水。
他转向戚书婉,哑声道:“戚氏,你纵容表弟胡言乱语,还不认罪?”
只能先牺牲王妃了。
戚书婉颤抖了。
若不认下来,皇帝处罚了晋王,她这个王妃也一样没着落。
只有认下来,方能保着晋王。 过后,晋王看在儿女面上,自会捞她。
她一狠心,叩头道:“陛下,是臣媳言行无状,纵容了王嘉若。”
李丹青看着戚书婉,暗叹一声。
父皇正绞尽脑汁要削勋贵权柄,而京中最大的勋贵,便是戚家和武安侯府。
晋王妃啊晋王妃,你这是撞枪口上了。
父皇正好借着此事,压一下你们戚家的气焰。
也削去晋王一只手臂。
皇帝此时已开口道:“王嘉若言行无状,轻薄乐阳公主,有谋逆之心,来人,拉出去,当殿仗毙!”
王嘉若才呼一声“冤枉”,已被如狼如虎的殿前侍卫堵了嘴,拖出了养心殿。
诸人瑟瑟发抖。
戚书婉吓瘫在地下。
皇帝又开口道:“晋王妃戚氏纵容表弟王嘉若图谋不轨,革去王妃称号,贬为庶人,送去家庙面壁思过,没有旨意,不得回府。”
又道:“戚家教女不严,下旨,着戚公上罪己状,罚俸一年。”
戚书婉昏了过去。
皇帝又看向谢夫人道:“武安侯夫人,你用子蛰的婚事拿捏乐阳,不将皇家人放在眼里,知罪不知罪?”
谢夫人见着戚书婉的下场,本已心惊胆颤,当下吓得跪地叩头道:“臣妇知罪,求陛下看在侯爷面上,饶过臣妇一回!”
皇帝淡淡道:“饶不饶你,且看乐阳的意思,你去求乐阳罢!”
谢夫人马上爬到李丹青跟前,哀声道:“臣妇知错了,求殿下饶恕臣妇一回!”
李丹青暗爽,哟,俺可是皇帝女,岂是你能拿捏的?
她笑了,“夫人,你做错了什么呢?你这会定然在想,你就是生了一个好儿子,想为儿子择一门好亲事而已,有什么错呢?”
她“啧”了一声,“看在子蛰的面上,我也不难为你,你走罢!”
谢夫人忙谢恩。
待要站起,一时天旋地转,却是昏了过去。
李丹青看着她,哎,怎么这么不经吓呢?
第102章
晋王妃戚书婉被贬为庶民, 送去家庙面壁后,戚父的罪己状也呈到了御前。
与此同时,弹劾戚家的折子纷纷飞向御前。
戚家子弟众多, 这些年自有一些浪荡子在外欺男霸女,族中也有人收过贿赂, 做一些强买强卖之事。
戚书婉之父眼看大事不妙,若不设法, 只怕会步萧宇墨下场, 忙进宫请罪,自愿献上一半家产充入国库,自贬为居家翁,不再与晋王来往。
戚家这番举止,像是一个风向标, 京城原本围拢在晋王身边的勋贵, 纷纷自省,不再频密前往晋王府。
不到半个月功夫, 晋王府门庭便冷落了不少,甚至有传言, 说皇帝已不喜晋王, 或会在年幼的皇子中择一位立为太子。
总归一句话,晋王不一定能立为储君。
另一头, 乐阳公主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皇帝赐了一座公主府给李丹青,李丹青入宅这一天,京城权贵多数送了贺礼,更有许多想要拜见她的。
李丹青在公主府待了半天, 便又回宫中陪着郑太后。
现时局势未定,还是住在宫中比较安全。
十二月初, 宫中传出喜讯,丽嫔产下一位小皇子。
皇帝特别高兴,晋了丽嫔的位份,封她为丽妃,又给小皇子赐名天佑,十分宠爱。 一时之间另有猜测,说皇帝打算封小皇子天佑为太子。
晋王门前,越加冷清。
李丹青去探望了丽妃和小皇子。
从丽妃寝殿出来时,她沉默了许久。
小皇子相貌不像皇帝,也不像丽妃。
倒有点像秦王。
自然,也可以说,兄弟相像。
但是……
李丹青不敢表现出一点疑惑,此事关系太大,闹不好,丽妃会被灭九族。
不管了,反正是皇家血脉。
她回景阳宫时,内侍来禀,说齐子蛰回京了,刚到养心殿见过了皇帝,现在殿外求见她。
李丹青想起自己和谢夫人的矛盾,不由摇了摇头。
她和齐子蛰之间,似乎不会有后续了。
她换了衣裳,在正殿落座,方令人传召齐子蛰。
齐子蛰进殿时,风尘仆仆。
他躬身道:“给殿下请安!”
“免礼,坐罢!”李丹青令宫女给齐子蛰赐座。
差不多三个月没见,两人互相凝视打量。
李丹青先开口,“子蛰,你瘦了,黑了。”
齐子蛰则道:“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他说着拱手,“臣有要事想单独禀上。”
李丹青点点头,遣开身边宫女。
齐子蛰走到李丹青跟前,屈膝蹲下,低低喊道:“丹娘!”
李丹青“嗯”一声,问道:“这趟顺利么?”
齐子蛰便说起出行经过,又道:“突厥果然和回纥打了起来。我适才跟陛下禀过,想趁着突厥生乱,领兵打过去,接回长公主殿下。陛下说此事须得召群臣商议。”
“现下近着年关,这番商议,估摸得商议到明年开了春才有结果。” 说毕正事,他又道:“回京途经石龙镇,已令严江离和朱峰杀了魏家那三人,另给洛兰主仆赎了身,带了她们进京。”
“明儿,再让人给她们安排一个营生,让她们在京城立足。”
李丹青道:“她们两个弱女子,又长得美貌,不管做什么营生,都怕有人骚扰。你到时让严江离和朱峰去警示一番,说她们主仆是他们罩着的人,护一护她们。”
齐子蛰应了。
两人又说几句,齐子蛰才叹道:“丹娘,回京路上,我归心如箭,想早点见到你。可回来了,却发现你对我越加冷淡。”
李丹青道:“这阵子京城发生了几件事,其中一件涉及戚家和你母亲。”
齐子蛰低声道:“今日回京,到得城门前,便见到我大哥了。你说的事,大哥已全数告诉我了。”
他捉住李丹青的手,“丹娘,我回了府,会再说服母亲,让她去发反誓。”
李丹青摇头,“不必,我不想招驸马了。”
齐子蛰抬头凝视她,“丹娘,我母亲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李丹青道:“子蛰,咱们确实是生死之交,情份不是别人可比,但也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皇帝一心要削勋贵权柄,如今只削了戚家一半,迟早要削到武安侯那里。
可武安侯手中有兵权,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到时一动,必然要流血死人。
说不定,皇帝会杀了武安侯。
如此,就是她父亲杀了齐子蛰的父亲。
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齐子蛰闻言,站了起来,看定李丹青道:“纵我说服母亲破了誓,你也不肯择我为驸马了?”
李丹青轻声道:“子蛰,世事难料,咱们之间的事,过两年再论罢,若那时你我还有缘,自会在一起。”
齐子蛰突然笑了起来,“丹娘,这一刻,我真希望你不是陛下的女儿。”
说着转身朝殿门外走。
李丹青怔怔看他的背影,想起轮回那时相互扶持的情景,心头突然漫上一片悲伤,不由自主站起来喊道:“子蛰!”
齐子蛰止步,隔一会转过身,看向李丹青,语气伤感,“丹娘,我有时庆幸遇见你,有时又懊恼遇见你。”
他走回李丹青身前,伸手揽住了她。
李丹青把头伏在他胸前,渐渐红了眼眶。
在御前喝斥谢夫人,说不在意她发不发反誓那一刻,她与齐子蛰,就没可能了。
除非齐子蛰不认母,否则,怎么可能逆着谢夫人的意来当她的驸马呢?
这样勉强的婚事,哪会幸福?只会一地鸡毛,无边争端。
齐子蛰轻轻揉着李丹青的头,哑声道:“丹娘,我要怎么办呢?”
李丹青在他胸口蹭了蹭,轻声道:“尽快娶妻生子,和妻子恩恩爱爱,时日长了,自然忘了我。”
齐子蛰问道:“哪你呢?你会择别人当驸马么?”
李丹青摇头道:“应该不会。”
齐子蛰轻声道:“你不会择别人当驸马,我怎会娶别人为妻呢?”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婚姻是两族之事,从来不是两个人的私事。
能怎么办呢?
李丹青推开齐子蛰,凝视他的眼睛道:“你还是娶别人为妻吧。”
齐子蛰伸手捧起李丹青的脸,俯下头去。
李丹青由得他需索。
这番过后,两人或者会成为陌路。
齐子蛰越亲越伤感,怎么就得不到她呢?
他含着李丹青的唇瓣,呢喃道:“丹娘,我必得……”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
过了片刻,李丹青到底是狠心推开齐子蛰。
齐子蛰摸一下李丹青的唇,凝视她一下,这才转身走了。
转眼过了年,皇帝给小皇子办满月宴,大宴群臣。
丽妃跟在皇帝身后,光彩照人。
她封了妃,又有子,且得宠,现时后宫嫔妃,便推她为尊了。
待皇帝走开,丽妃见李丹青过来,便屈膝行礼,笑道:“殿下!”
李丹青扶住她道:“你现时可是我庶母,不能行礼的。”
丽妃笑道:“天佑还小,要请殿下帮着照拂一二,我这礼,是替天佑行的。”
李丹青道:“有父皇呢,谁敢小看天佑?”
正说话,身后传来郑天奇的声音道:“见过丽妃娘娘,见过殿下!”
丽妃知道郑天奇是找李丹青的,便过去招呼娘家人。
郑天奇和李丹青走到僻静处。
他低声道:“殿下这阵怎么不出府?臣年前到公主府求见,一直未能见到殿下。”
李丹青道:“年前要处理宫务,事杂,未能出宫。待过段时间,把宫务移交给丽妃娘娘打理,便得闲了。”
郑天奇道:“殿下,现下外间有些谣言。”
李丹青问道:“是何谣言?”
郑天奇压着声音道:“都在传闻陛下盛宠殿下和小皇子,以后会……,又说晋王殿下不可能了。”
李丹青问道:“可知是谁传出来的?”
郑天奇摇头,“不知。”
郑天奇迅速看一下四周,凑近道:“臣愿成为殿下在宫外的耳目,任殿下差遣!”
李丹青点头道:“如此,你就先打听这些谣言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郑天奇应下了。
他另外禀道:“前晋王妃戚书婉已在家庙自尽。”
李丹青大吃一惊,问道:“何时的事,怎么半丝风声也不闻?”
郑天奇道:“就昨夜里,今早我才听到消息。”
李丹青诧异了一阵,“适才见到三皇兄,他半点不显,像个没事人,那到底曾是他结发妻。”
郑天奇道:“殿下装做不知道才好。若提此事,那起小人还要说戚书婉之死,全拜殿下所赐。说不定戚家诸人,背后狠毒了殿下。”
李丹青叹了口气,真要较起来,戚书婉其实是晋王推出来的牺牲品。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道:“见过殿下!”
李丹青转头一瞧,是齐子蛰,便朝郑天奇道:“你退下罢!”
郑天奇不情不愿退下了。
齐子蛰近前,看着李丹青道:“前晋王妃戚书婉没了。”
李丹青点头,“我刚听闻。”
齐子蛰淡淡道:“戚家本也是百年世家,在京城根基极深,纵戚公辞了官,也还有人效忠于他。”
“戚书婉死了,戚公定然要迁怒于你。”
“你进出小心些。”
李丹青低声道:“谢谢相告!”
齐子蛰凑近看着她,低声道:“我们之间,竟到了要说谢谢的地步么?”
李丹青转开头,“我去瞧瞧小皇子。”
齐子蛰低低道:“不须瞧了,他长得不像陛下。”
李丹青转过头,看着齐子蛰。
若当下证实小皇子天佑是秦王之子,丽妃定被灭族,皇帝也定然受不住打击。
到时,晋王又上位了!
齐子蛰也看李丹青,“丹娘,明天早上,我过去公主府拜候你!”
“我们来商量一下这件事!”
第103章
今日小皇子天佑满月宴, 有人欢喜有人忧。
更有人暗暗猜测皇帝的意图。
眼看晋王门庭冷落,丽妃娘家门前渐渐热闹,一些猜测不径而走。
今日赴宴的人, 都在悄悄观察皇帝对丽妃的态度。
丽妃的母亲脸上泛着光,到处跟人打招呼, 笑道:“小皇子才满月,已是一脸福相, 一派皇家风范。”
旁边的夫人奉承道:“丽妃娘娘也是有福气的, 一举得男,现下得皇上宠爱,还有后福呢。”
丽妃母亲笑道:“承你吉言了!”
她说着,见谢夫人立在不远处,便过去拉袖子打招呼。
谢夫人自然满脸笑容奉承。
待她走开, 谢夫人甩一下袖子, 低声和儿媳道:“这袖子不能要了,待回去, 把衣裳拿去烧掉。”
李丹青看着众夫人奉承丽妃,不由暗叹一声。
这时代婴儿夭折率太高, 天佑太小了, 立他为储不保险。
另一方面,晋王虽门庭冷落, 但他手中依然握着一些权柄,与他连结颇深的武安侯手中握着兵权,不是丽妃娘家能对抗的。
李丹青这阵子常到御前,有时候皇帝批了折子, 也愿意与她闲话几句。
她至此才发觉,皇帝先前纵容秦王和萧家, 实乃不得已。
大夏朝建立几百年,朝政渐渐腐败,勋贵掌权,百年世家连络有亲,与此同时,国库空虚,皇帝无法推行新政。
京城勋贵以武安侯为首,且武安侯掌着兵权。
武安侯和百年世家戚家并谢家有姻亲关系。
而戚家又和勋贵王家有姻亲关系。
这一干人,围拢在晋王身边,扶持着晋王。
晋王继位,则勋贵们继续横行,再无行新政的可能性,大夏朝百姓会更加水深火热。
反观秦王那一边,不提私德,单说才干,秦王才能胜于晋王。
他手下招揽了一些能人异士,身边多是寒门进士并有抱负之人。
若秦王继位,朝局可能耳目一新,有推行新政的可能性。
皇帝在秦王和晋王之间摇摆,最终偏向秦王。
正因秦王气焰高,如一把利刃,捅向勋贵们时,才能捅出血来。
皇帝寄希望秦王一捅见效。
可惜秦王立身不正,行事不端,一心想只手遮天。
皇帝左右平衡时,李丹青出现了。
是李丹青打破了秦王和晋王的平衡,给了秦王致命一击。
秦王没了,晋王再度一家独大。
李丹青如今站在大夏朝公主的角度看问题,豁然发现,若她是上位者,也宁愿扶待秦王,而不希望晋王继位。
再说如今的形势,一众人见皇帝宠爱丽妃,就大加猜测,以为天佑有机会封太子,实则上,天佑封太子的可能性极低。
现时大夏国之国力依然比较弱,且突厥还虎视眈眈,这时候要立储,当然是立一位成年皇子,而不是立一位才满月的皇子。
在一众皇子中,只有晋王继位,才能稳住勋贵,也才能稳住朝局。
皇帝要做的,是打压勋贵势力,往朝中放一些有能之士,以待之后对抗旧势力,到时晋王继位,朝局才不会腐朽到底。
至于天佑,能不能长大,还得看皇帝活多久,也得看丽妃和丽妃娘家有多少自保能力。
满月宴散后,李丹青回至景阳宫,思忖一会,决定第二日出宫去公主府见齐子蛰。
小皇子天佑相貌不像皇帝,有点像秦王,但也不能一口推断他就是秦王的种。
毕竟兄弟也有极相像的。
例子很多。
且秦王已死,死无对证。
待上床就寝,李丹青不由喟叹,齐子蛰是武安侯之子,也是晋王心腹,自己不择他为驸马,其实已走向对立面。
自己能逍遥多久,也取决父皇能活多久。
待得父皇山陵崩,纵有保命圣旨,也未必奏效。
这期间,还得先想好自保手段。
第二日,李丹青起了一个大早,先去给郑太后请安,交代一声,这才带着人出宫去公主府。
孙公公先行一步去公主府安排。
待李丹青一行人到时,中门大开,众人已是迎出来。
公主府长史程长风趋前躬身道:“恭迎乐阳公主殿下!”
“免礼!”李丹青摆手,率众进门,又喊程长风道:“守谨到书房来。”
程长风字守谨。
他当即上前,跟着李丹青一路到书房。
公主府修缮毕,李丹青入宅时,皇帝就赐了长史给她。
李丹青调查过程长风的背景,再和他长聊过,知道他是一个可靠的,这才正式纳为心腹人物。
到得书房,遣开身边的人,李丹青单留程长风说话。
李丹青简略说一下昨日小皇子天佑满月宴各人举止,又提及齐子蛰今日要来公主府拜候。
说毕才问道:“守谨有什么要教我的?”
程长风拱手道:“臣敢问殿下一句,若殿下有生命危险,齐三公子会否舍命相护?”
李丹青不假思索道:“他会舍命相护!”
程长史闻言道:“如此,臣只有一个建议,那便是笼着齐三公子,他是殿下将来保命手段之一。”
又讨论几句,内侍进来禀报,说齐子蛰求见,李丹青便令程长风暂避。
齐子蛰随着公主府的管家了书房门外。
管家轻轻敲门,喊了一声。
李丹青的声音传出来道:“进来!”
管家推门,待齐子蛰进去,便关上门,守在门外不远处。
“丹娘!”齐子蛰走近,坐到李丹青跟前,“现下要见你一面,何其不易。”
李丹青见齐子蛰脸上有点倦色,便问道:“昨晚没睡好么?”
齐子蛰摸摸脸,“叫你看出来了。”
李丹青紧接着问道:“是因为小皇子之事?” 齐子蛰失笑,“丹娘,我又不是晋王殿下,岂会因为小皇子睡不好?”
他顿一下,“我是因为你态度生疏而睡不着。”
李丹青沉默一下,“你今日过来,不是为了商量小皇子之事么?”
齐子蛰道:“我真实目的,是为了单独见见你。当然,也想说一说小皇子之事。”
他看着李丹青,“丹娘,我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
李丹青摆手道:“关于小皇子,你有什么想谈的?”
齐子蛰视线粘在李丹青脸上,好一会才移开。
他低声道:“丹娘,小皇子相貌不像陛下,这是一个很大的弊端。依我对晋王殿下的了解,他必然拿此事做文章,威胁丽妃娘娘。”
“丽妃娘娘若心志软,很快会为他所用。若心志坚,则活不久。”
“丽妃娘娘今日亲近你,有她的目的。”
“我只怕你被她之事涉及,特来叮嘱一声,不要靠她太近。”
李丹青还是有些小感动的。
小声道:“子蛰,我这刻,也非常希望你不是晋王的人。”
说毕站起,“走罢,我领你逛逛公主府。”
她怕自己再单独和齐子蛰待下去,又会生事。
两人到了园子里,坐在暖阁内,朝外看风景。
齐子蛰见不远处有锦鲤池,便问道:“你现下不怕池子了?”
李丹青道:“现下已经敢走到池前喂锦鲤了。”
齐子蛰想起,上京后不久,那回共骑出门,刺激魏母逼魏凌光写下休书时,带着李丹青到过清荷寺。
当时提过,以后要带她去庄子里小住,一起捉鱼捞虾,克服怕水的心病。
没料到未及带她去庄子,便又发生这么多事。
如今,她已贵为公主,再不会跟自己去庄子了。
齐子蛰有些黯然。
轮回固然可怕,可那时有她。
出了轮回,她也离自己而去,日子索然无味。
管家见李丹青带着齐子蛰移到了园子里暖阁内,已忙着张罗,领人提了炉子等物过来,进阁内煮水泡茶,又烤点心递上。
阁内围了许多人,说话不便,两人便只说些宴会见闻。
待得众人张罗毕,退了下去,李丹青方又问齐子蛰道:“听闻戚家正准备再挑一位女儿送过去晋王府,是真是假?”
齐子蛰点头,又补充一句,“戚家女儿多。”
李丹青一听便知道,戚家的家主虽然被逼辞官,但死心未息,依然想扶持戚家女当晋王妃,指望以后戚家出一位皇后。
戚家送女儿之余,可能还会再出谋划策,以期讨回先前失去的。
两人喝茶闲话,都觉得这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齐子蛰道:“丹娘,我梦想中的日子,便是与你这样对坐喝茶,闲话家常。”
李丹青笑一笑道:“我梦想中的日子,是能自保,别人不能威胁我半点。自然,这样闲坐喝茶话家常,也是我喜欢的日子。”
齐子蛰看看时辰,问道:“留我用午膳罢!”
李丹青失笑,“自来没有客人要求主人留他用午膳的,你是第一个。”
齐子蛰见李丹青没有拒绝,便笑着道:“我要吃银鱼,冻蹄,冬笋,烤鸭。”
李丹青翻个白眼道:“我平素少来公主府,厨房并没有备着这些,你现下要吃,哪儿来得及准备?”
她“哼”一声道:“有什么就吃什么,不许挑剔。”
齐子蛰喜欢看见李丹青这样不见外的表情,一时笑着道:“你要待客,厨子总得拿出本事,不会太寒酸的。”
李丹青扬声喊进盈月,让她去交代公主府管家,说今午要待客,让管家赶紧拟菜单。
盈月忙忙去了。
一会儿,管家就拿了菜单进暖阁,呈上给李丹青。
李丹青看一眼,笑道:“瞧起来颇丰盛。”
管家却有些不安,笑禀道:“今早并不知道殿下要过来,没有及时准备,只有这些。殿下若嫌简陋,奴才再喊人出门采办,或者去酒楼买几样。”
李丹青把菜单递给齐子蛰道:“你瞧瞧!”
齐子蛰其意并不在吃食上,只不过想和李丹青多待一会而已。
他扫一眼菜单,点头道:“不须添了,就这样罢。”
说着把菜单递给管家。
管家看着李丹青,见李丹青点头,便持着菜单下去准备了。
齐子蛰其实心中又打了小九九,待会儿吃得不满意,自还可以找借口说没有饱,要求李丹青跟自己出门去酒楼补一顿。
李丹青坐得一会,便朝齐子蛰道:“陪我去喂锦鲤罢!”
她自己一个人走近锦鲤池,还是有些怵的。
齐子蛰当即站起,很自然牵住李丹青的手道:“别怕,有我呢。”
李丹青闻言,不由自主想起轮回里,齐子蛰数次说过这句话。
她一时心软,没有抽回手,任由齐子蛰握着。
两人携手到锦鲤池前,早有丫鬟过来递鱼食。
李丹青接过,离池子两步远,小心洒着鱼食。
齐子蛰站在她身边,想一想,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腰,低声道:“你靠着我,移前一步,不用怕,我不会让你落水的!”
李丹青嗅得齐子蛰身上味道,听得他的话,果然安心了许多。
她踏前一步,朝池里洒鱼食,看着锦鲤争食,只觉心情大畅。
“子蛰,你看,这只锦鲤长得丑,但是尾巴摆得最欢,性子活泼呢。还有那只,好肥一只,动作好慢,都没吃着什么,也不知道它怎么那么肥的。”
齐子蛰一本正经道:“它应该是吃肥了之后动作才慢的,之前肯定瘦瘦一只。”
“你可怜一下它,单独给它洒一点。”
李丹青笑了起来,果然朝肥锦鲤的方向洒了一点鱼食。
不想鱼食才入池,旁边疾游过来另三只锦鲤,一下就把肥锦鲤给挤开了,几口吞了鱼食。
肥锦鲤慢吞吞摆尾巴,吐出一串泡泡。
齐子蛰很严肃道:“丹娘,这只肥鲤很生气,用力‘呸’了一声。你看,呸出一串泡泡了。”
李丹青一怔,接着乐不可支,捶一下齐子蛰的胸。
齐子蛰趁她不注意,又抱着她移前一步。
两人站在池边,朝池里洒鱼食。
李丹青洒完鱼食,这才发现,自己安然站在池边,看着池水时,好像也不再惊怕了。
“子蛰!”她微微侧头,“我好像不怕了。”
齐子蛰揽在她腰上,“嗯”一声,重提旧事道:“待夏日,我带你去庄子里学游水,到时捉鱼捞虾。”
他描绘庄子美景,又道:“还可以猎山鸡。”
李丹青上京后,一直处于风口中,未能松一口气。
当下听得这话,自是向往,脱口道:“好呀。”
“那就这样说定了。”齐子蛰含笑道。
李丹青一下回过神,到了夏日,两人还不知道来往不来往呢。
因气氛美好,她自然不想破坏,就不再多言。
齐子蛰摸摸李丹青的手,怕她冻着,便道:“回暖阁罢。”
李丹青点头,才要移步,身子却腾空而起。 齐子蛰拦腰抱起她,疾步朝暖阁内走。
此时,两人尚不知道,命运已在不可测的地方等着他们。
瞬息将变天。
第104章
棠梨宫。
丽妃早起服侍皇帝更衣上早朝, 一时腰酸,又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
待醒来,洗漱毕, 令人收拾了寝殿,开了窗子透气, 又置果瓜在寝殿内,待得寝殿只有果瓜香, 再无其它香味, 这才喊奶娘抱了小皇子进殿。
逗了一会儿,方让奶娘抱了小皇子下去。
她重新装扮一番,想在午膳前,过去养心殿一趟。
她与皇帝,正情深意浓。
一时照镜子, 身边服侍的宫女笑道:“娘娘今日容光焕发, 娇颜如花,更胜往昔。”
另有宫女道:“娘娘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丽妃看着镜子里娇艳欲滴的自己, 嘴角不由噙了笑。
昨日是小皇子满月的日子,也是她再度承宠的日子。
为着承宠, 她可是早早做了准备。
萧贵妃能在宫中盛宠多年, 至去年,还能勾着皇帝去她寝室, 其中自然使了手段。
萧贵妃已亡,但那些手段肯定还在。
果然,她稍稍一打听,就有曾在萧贵妃身边服侍过的宫女投靠了过来, 献上两盒香。 她也不敢马上使用,趁着娘家嫂子进宫, 让她拿去试了试。
嫂子昨日进宫,悄悄耳语,说果然好用。
昨晚,她就用了那香。
期间,皇帝龙精虎猛。
只是下半夜,皇帝却浑身发冷,好在喝了热茶,又恢复了正常。
至今晨,皇帝依然十分有精神。
早起服侍皇帝更衣上早朝,皇帝还揽了她,耳语道:“爱妃,朕今晚还来。”
丽妃抿唇一笑,嫂子昨日拜托过她,让她在皇帝跟前求一求,给嫂子的哥哥谋一个好职。
据嫂子说,那个职位空缺已久,她娘家哥哥有才干,正好合适那个职位。
昨晚上只顾着服侍皇帝,忘了这一桩事。
今日且去养心殿一趟,当殿求一求。
凭着皇帝现下对她的宠爱,她相信,只要开口,皇帝定应承。
还有,皇帝昨晚放在她这里的丹丸没有拿走,她可得送过去。
丽妃盛装,带着宫女,提了食盒去养心殿。
内侍见得是她,马上进去通禀。
很快的,她就进了养心殿。
皇帝刚下早朝没多久,见丽妃来了,便问道:“怎么来了?”
丽妃娇嗔道:“怕陛下早膳用得太少,特意给陛下送甜汤。”
她上前,揭了食盒,端了甜汤出来,又把皇帝落在她那儿的丹丸呈上。
皇帝示意丽妃上前,指指胸口道:“这儿有些闷,给朕揉揉!”
丽妃便上前,伸手给皇帝揉了揉,这一揉,发现皇帝身子有些滚烫,不由吃惊,小声问道:“陛下,可要召御医?”
皇帝摇头道:“别声张!”
他压着声音道:“朕适才服了新的一种丹,这种丹服下了,两个时辰内身子会发烫,到晚上,就没事了。”
丽妃见皇帝身上火烫,脸色却红润,不大像生病的样子,虽疑惑,也不再声张。
皇帝一时又有些口干舌燥,示意丽妃喂他喝汤。
正喂着,内侍进来禀道:“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皇帝道:“传他进来!”
丽妃忙拿帕子给皇帝擦了嘴,退到一边。
晋王进得养心殿,见丽妃也在殿内,神色微微一变。
他上前行礼毕,抬头道:“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件要紧事上奏。”
他说着,看一眼丽妃。
皇帝自己揉一下胸口,吩咐丽妃道:“你到殿外候着。”
丽妃应一声,退到殿外。
晋王待丽妃退出去,近前两步,斟酌言词道:“父皇还记得二皇兄在世那会,常去白马寺么?”
皇帝淡淡“嗯”一声道:“又提老二做什么?”
晋王觑一眼皇帝的神色,低声道:“二皇兄去白马寺,常在静室中与女子幽会。”
皇帝略有些不耐,皱了皱眉。
晋王快速道:“丽妃娘娘进宫前,曾和二皇兄在白马寺中相见。”
他成功见到皇帝脸色剧变。
“丽妃娘娘一进宫便有孕,也太巧了。”
“昨日天佑满月宴,儿臣观天佑,左看右看,都觉得他像极了二皇兄。”
皇帝听到这里,拍案恼道:“胡说!”
晋王拱手道:“父皇,儿臣不敢胡说,此事有白马寺和尚可做证。”
“现有两名白马寺和尚候在殿外,请父皇传召他们进来!”
皇帝只觉心口发烫,烦躁已极,只极力按下,闷声道:“传!”
两名和尚很快进殿,跪禀起来。
说秦王当日常去白马寺,专门在一间静室中幽会女子。
他们适才进殿,见着一位宫妃,那宫妃正是当日曾在白马寺与秦王幽会的女子之一。
他们报出丽妃的相貌和现下穿着打扮。
也报出她当时去白马寺的穿着打扮。
皇帝突然站起,喊道:“来人!”
很快进来四位侍卫。
皇帝挥手道:“把这两个胡言乱语的和尚拖出去砍了。”
两个和尚很快被拖走了。
晋王听着和尚的惨叫声,脸上表情不动。
和尚指证丽妃,不管真假,皇帝都不会容他们活着的。
隔一会,他继续道:“父皇,还有两个人证,一个是宋御医,他当日诊出丽妃娘娘喜脉,当知道丽妃娘娘那会不止一个半月的身孕。”
“另一个人证,是齐子蛰。” “齐子蛰曾在白马寺目睹二皇兄和丽妃娘娘幽会。”
“父皇,丽妃进宫前便怀上了,天佑是二皇兄的种。”
“住口!”皇帝喝了一声。
他喘着气,“老三,你是不是想激死朕,好早点继位?”
晋王忙跪下,“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不想看见妖妃蒙骗父皇。”
皇帝突觉心口一阵绞痛。
他自己狠揉一把胸口,怒声道:“老三,你想继位,那得先除了武安侯和他三个儿子,拿回武安侯手中的兵权。若不然,你继了位,只怕事事要听从武安侯的,李家江山,终有一天会改姓齐。”
晋王抬起头道:“武安侯虽握着兵权,向来谨守本份,未曾越界,父皇何必忌他至此?”
皇帝冷笑道:“你竟不知道武安侯去年派了二儿子齐子思至京外,偷偷开了铁矿场,私铸兵器?”
“他们万事具备,只欠一件黄袍了。”
“你还做梦呢。”
晋王不敢置信,跌坐在地下,喃喃道:“武安侯竟野心至此?”
皇帝怒道:“朕本想借着老二和萧宇墨之手,除去武安侯,从他手中夺回兵权……”
他一口气喘不过来,不由咳嗽起来,一时只觉喉咙甜腥,嘴一张,便往地下呕出一口血。
晋王看过去,一时大惊,爬过去抱住皇帝的腿道:“父皇息怒,儿臣错了,儿臣不该气父皇!”
皇帝指指地下的血,“脱了里衣擦掉,不要叫人看出来。”
晋王看着皇帝,惊疑不定。
皇帝道:“朕服了丹,这丹是朕自己照着古籍方子炼的。方子上说,若呕了血,不久会成仙。想来这成仙一说,是指仙逝。”
“朕死前,当为你除去障碍。”
皇帝沉声道:“其一,朕传武安侯父子四人进宫,你当殿诛杀,夺回兵权。过后,一切事情推在朕身上,你继位当个明君。”
“其二,善待乐阳,孝顺你皇祖母。”
“其三,给丽妃和天佑一条活路。”
这当下,齐子蛰抱着李丹青到了暖阁内,忙给她搓手,又拿手炉放到她怀里,低声道:“快暖暖手。”
说着看她脸色,皱眉道:“气色不如年前了。”
他蹲下去拨炭火,一边道:“太后娘娘吃斋,景阳宫中小厨房三餐只煮素菜,你莫不是只跟着太后娘娘吃斋,不沾荤的?若不然,气色为何不大好?”
李丹青笑一笑道:“皇祖母叫人给我开了小灶,一日三餐中,有两餐沾荤的。今日气色不好,是因为……”
她顿了一下。
齐子蛰转过头瞧她,见她说了半句不再说,不由有些疑惑,待见她垂头弄着手炉,突然明白了过来。
噢,气色不好,是因女子那种……
他耳朵一下红了,转过头看阁外,强转话题道:“园子里景色不错。”
李丹青见齐子蛰耳朵一片暗红,不由乐了。
一时很想伸手去捻一下。
暖阁内气氛一下有些暧昧。
齐子蛰“咳”一声道:“还冷不冷?要不要回房?”
李丹青笑吟吟道:“这儿有炭火,冻不着我。”
两人正说着,管家跑进来道:“殿下,郭公公来了,传召齐三公子进宫!”
齐子蛰一怔,只好站起来告辞。
李丹青道:“既要进宫,便一起罢!”
“我可不想叫人整治一大桌席面,结果自己一个人吃。”
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李丹青和齐子蛰小半个时辰后便进了宫。
齐子蛰跟着郭公公往养心殿方向走,李丹青另坐了宫内青布小轴车,准备去景阳宫。
才上小轴车,李丹青突觉一阵心慌,忙撩帘看向齐子蛰的方向。
齐子蛰恰好回身,见李丹青撩帘看他,不由一笑,比一个手势,扬声道:“天冷,快回去暖着!”
李丹青看着齐子蛰随郭公公越走越远,眼角突然乱跳。
她伸手摸一下眼角,又摸一下心口,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
第105章
齐子蛰和郭公公未至养心殿前, 便被石公公拦下了。
石公公道:“陛下有旨,今日御前侍卫比试,令御前行走齐三公子速速进殿面见。” 又朝郭公公道:“令郭公公领着十位侍卫守在养心殿二十步远的地方, 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得进殿。”
石公公是伴着皇帝长大的老太监, 早前比郭公公更得皇帝信任,这几年因身体不如前, 便只负责带小太监, 只在重大日子才会到御前侍候。
今日他出现,御前太监便以他为首,郭公公退居为二了。
郭公公领着侍卫守在养心殿外二十步远。
石公公则带着齐子蛰进养心殿。
殿门推开,又迅速关上。
另一侧,李丹青坐在青布小轴车内, 待车子走了一段路, 突然喊停,吩咐拉车的内侍道:“去养心殿!”
内侍马上转了方向。
盈月跟在车旁, 小碎步跑前,一边道:“殿下还没用午膳, 不如用了午膳再去养心殿!”
李丹青按着心口, 想了一下道:“我先去瞧瞧父皇。”
“盈月,你去一趟棠梨宫, 跟丽妃娘娘说,午后我会去拜候她。”
盈月应一声去了。
李丹青又催内侍道:“走快点!”
说着放下帘子。
一时犹觉眉心乱跳,便又伸手去按住,心头有不妙的感觉。
小轴车还没到养心殿前, 便被郭公公带着数名侍卫拦住了。
郭公公道:“陛下正和大臣商议要事,殿下稍迟再来罢。”
李丹青看了看, 很是奇怪,这儿离养心殿还有好大一截距离,郭公公怎么就急慌慌来拦人了?
她冷冷道:“郭公公,齐子蛰不是刚进殿了么?他进得,我进不得?”
郭公公一脸为难,“陛下叮嘱过了,只见武安侯府的人,不见其它人。”
李丹青眉头又是一跳,当下趋前一步,“郭公公,你让开!若父皇待会儿责难,一切由本公主担责!”
郭公公不肯退后,硬着头皮道:“殿下还是请回罢!”
他话音一落,不由自主转头看向养心殿。
远远的,传来兵器交接声和喝斥声,其中还杂着齐子蛰一声虎吼。
李丹青大惊,张口正要大喊,郭公公先她一步喝道:“殿下勿慌,是陛下让数名侍卫在御前比试,已叮嘱我们不必近前。”
李丹青定定神,问道:“为何突然在御前比试?”
郭公公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李丹青转向身边,朝孙公公瞧一眼,突然喝斥道:“郭公公欺辱本公主,胆大包天,孙公公,擒下他!”
孙公公本是太后身边得力的公公,自从跟了李丹青之后,一直想表现一番,现下听得让他擒下御前郭公公,也不犹豫,一下按住郭公公肩膀,反剪了他双手。
几位侍卫知晓李丹青是得宠的公主,当下也不敢阻止。
李丹青一个侧身,从郭公公身边钻过去,朝养心殿方向跑。 郭公公在孙公公手底下挣扎,一边大喊道:“殿下,不可去,不可去啊!”
他又喊孙公公,“快去拦住殿下!”
孙公公道:“郭公公,陛下何等宠爱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听吩咐跑进殿,只要撒撒娇就没事了。你我若硬要拦她,过后却要吃挂落。”
郭公公还待再说,抬头见李丹青已然推开殿门,奔进养心殿内,一时叹了口气,闭了嘴。
今日晋王突然带着两位和尚求见陛下,侍卫把和尚拖出来砍了,之后陛下召侍卫进殿,又召武安侯父子,其中……
只怕要变天啊!
公主这会子跑进殿,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这边有声响,很快有侍卫过来了。
孙公公忙放开郭公公。
郭公公朝侍卫道:“陛下有旨,午时前不得近养心殿。”
侍卫听闻,在周近巡看一遍,便退开了。
李丹青推开养心殿的门,进得殿内,一眼看去,不由自主就发出一声尖叫。
满地全是血。
武安侯并齐子涵和齐子思倒在血泊中。
高长山并几名侍卫也倒在血泊中。
其中两个侍卫断了手足,断手和断足被甩在另一边。
皇帝趴在案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
另有两人倒在御前左侧。
一个是石公公,一个是丽妃。
案前不远处,齐子蛰正举着一柄剑,架在晋王脖子上,赤红着眼眶,低吼质问道:“殿下为何要杀我们父子?为何?”
晋王脖颈已渗出血来,惊恐之下喊道:“子蛰,不是本王要杀你们父子,是陛下要杀你们父子。你先放下剑!”
齐子蛰压着剑,听得殿门响,抬头看过去,见是李丹青,便喝道:“不许喊人,敢喊人,我把晋王杀了,再把陛下也杀了。”
李丹青听得此话,知道皇帝还没死,当即吞回呼救声,踉跄奔至御案前,伸手去推皇帝,大喊道:“父皇,父皇!”
皇帝动了动,睁开眼睛,一把捉住李丹青的手,沙着嗓音道:“乐阳……”
李丹青未及说话,便听得晋王喊道:“不……”
接着,有星星点点粘腥之物喷溅而来,是晋王的血。
齐子蛰手中用力,一剑割了晋王的脖子,将他一抛,抛在地上,再举着剑朝案前走过来。
李丹青瞬间张开手臂,拦在皇帝跟前,喝道:“齐子蛰,你想弑君谋反么?”
齐子蛰狂笑一声,剑尖抵到李丹青胸口,冷冷道:“我只要一用力,就能把你们钉在一起,成全你们父女之情。”
皇帝喘着气道:“乐阳,退开!”
李丹青见齐子蛰杀红了眼,知道硬拦在皇帝跟前,他可能真的一怒之下,会将她刺个透心。
她缓缓移开身子,站到皇帝身边。
齐子蛰的剑抵到皇帝胸口,怒喝道:“臣敢问陛下,我们父子忠心耿耿,为何要杀我们?”
皇帝挣扎着坐直,喘着气朝齐子蛰道:“武安侯早有不臣之心,你二哥去年出京,实则是私造兵器去了。”
齐子蛰一怔,父亲告诉他,怕皇帝要削他权柄,因先派二哥出京安排后路,若事情不对,便举家逃离京城……
他脱口道:“父亲一向忠心耿耿,若不是陛下逼得太紧,怎会有不臣之心?”
皇帝倚在椅上,闭上眼睛,嘴角渗出血来,却顾不上,只道:“子蛰,朕提你为御前行走,也曾想将荣昌许给你,此种种,是笼络你们,可你父亲另有心思……”
“他早有不臣之心!”
齐子蛰看向横尸地下的父亲并大哥二哥,脸上闪过凶狠之色,厉声道:“我只知道,至今日,我父兄还在效忠陛下,并未谋反。”
皇帝道:“齐子蛰,你父兄未及谋反,你却要弑君谋反么?”
李丹青趁机伸手,缓缓握住齐子蛰的手腕,温声道:“子蛰,你已经杀晋王为你父兄报仇了,放下剑罢!”
齐子蛰猛然一摔,把李丹青的手甩开,赤红着眼道:“我今日放下剑,便能保着命,便能保着武安侯府其它人么?”
“李丹娘,你的嘴能哄过别人,哄不了我。”
他怒喝一声,剑尖捅进皇帝胸口半寸,俯头道:“写传位诏书,若不写,我不单弑君,还要杀了李丹青和太后。今日宫中之人,一个也别想活。”
李丹青焦灼异常,喊道:“子蛰,你别胡来,我让父皇特旨,放你和武安侯府诸人出京好么?”
齐子蛰“哈”一声道:“如此,我父亲和哥哥岂不是白死了?陛下不是说他们有不臣之心么?他们死了,就由我来完成他们的心愿吧。”
说着突然撤剑,一个旋身,左手反剪了李丹青双手,右手举剑横在她脖颈上,朝皇帝道:“陛下,还是写传位诏书罢。若不然,我先杀了她。”
李丹青僵着身子没有动,齐子蛰眼见父兄当殿惨死,这会情绪极度不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帝抬头,哑声道:“放开乐阳,让她过来铺纸磨墨。”
齐子蛰撤剑,推李丹青道:“去!”
李丹青忙到案前铺纸磨墨,一边急得不行,父皇瞧起来很不好,若再不传御医,只怕就……
皇帝似乎瞧出她心中所思,撑着一口气道:“乐阳,朕要去见皇后了。”
李丹青心里突突跳,听闻皇帝当年跟皇后极为恩爱,皇后病亡后,皇帝一直不再立后,每年忌日总要斋戒几日思念。
还听到秘闻,说皇帝之所以一直宠萧贵妃,是因为萧贵妃眉眼有些像当年的皇后。
也有说,皇帝如今宠着丽妃,是因为丽妃鼻子和嘴唇像当年的皇后。
李丹青听着这些传闻时,还嘀咕过,心道皇帝这不是跟萧宇墨一个德行么,喜欢杨蕊娘,就一直找替身。
可现下听着皇帝的话,突然便觉得,皇帝可能真的一直放不下皇后,萧贵妃和丽妃,也极可能真的是替身。
皇帝这会道:“突厥未亡,大夏朝先要亡了啊。”
他若写传位诏书,把皇位传给齐子蛰,配着这满殿的尸体,众臣自然认为是齐子蛰弑君谋反。
齐子蛰这个皇位,哪儿坐得稳?
秦王和晋王余党必将纠集反扑。
其它诸位年幼皇子之母家,也必会扶持皇子,以正统之名讨伐齐子蛰。
齐子蛰一登位,内乱必起。
不须数年,大夏朝必亡。
李丹青也听出皇帝的意思,齐子蛰登位,大夏朝很快会亡。
到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须得想个法子劝齐子蛰放弃登位的想法。
她道:“子蛰,皇位一向讲求正统,名不正言不顺的话,皇位坐不久。”
齐子蛰举起滴血的剑尖,抵到李丹青唇边,冷然道:“我知道你能说,再说一句,就削了你的嘴!”
第106章
李丹青看着齐子蛰, 突然伸手,握住剑尖。
剑利,她手皮薄, 掌心很快渗出血来。
血往下滴,溅在御案初铺开的白纸上, 很快晕出一朵梅花。 齐子蛰看着那些滴下的血,脸色阴沉, 喝道:“李丹娘, 你疯了么?快松手!”
李丹青幽幽道:“适才不是说要削了我的嘴?”
手掌剧痛,她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
泪水不听控制往下掉,掉到白纸上溅开的血迹中,把红梅溅出一个圆点。
齐子蛰心口绞痛得厉害,为着父兄之死, 为着白纸上的血泪。
她的父兄杀了自己的父兄, 自己自然要杀她父兄报仇。
这个仇,不可解。
他哑声道:“松手。” 李丹青没有松手, 只滴泪道:“子蛰,父皇这传位诏书不难写, 但大臣们会信服你吗?”
“你一旦登位, 谋逆的声名将传遍天下。到时不单皇亲会来讨伐你,就是邻国也可借着由头, 扶持流落在外的李氏子弟来讨伐你。”
“还有突厥和回纥,听得消息,定也会掺一脚,或是讨伐你, 或是要你投靠他们。”
“总之一句话,你若登位, 天下大乱。”
齐子蛰声色俱厉道:“我若不登位,父兄之命便白丢了,担了一个虚名。”
“我若不登位,由得他人登位,我们齐氏一族,有活路么?”
“李丹娘,你松手不松手?”
皇帝这时候撑着一口气道:“齐子蛰,朕封你为监国将军,如此,你便能护着齐氏一族。”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手掌还在滴血,终是道:“陛下可传位天佑,我袭侯位,掌兵权,加封监国将军。”
皇帝执笔,喃喃道:“天佑才一个月大。”
李丹青闻言道:“天佑还小,身边得有李氏的人。”
她缓缓道:“请父皇再加封监国公主,将军与公主共同监国,直至天佑成年,还政于朝。”
齐子蛰要求加封监国将军,到时定然权倾天下,然后再慢慢收拢人心,建功立业,将李氏天下移到自己手中。
这期间,齐家活下来的人,自然鸡犬升天。
她要求加封监国公主,自然是为了争得权柄。
有了权柄,才能自保,才能护住皇祖母和天佑。
在以后的岁月,才有说话的资格。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同样知道她想自保,隔一会点头道:“可。”
李丹青马上松开剑。
皇帝待李丹青讨价还价毕,抖着手准备落笔。
李丹青见那张纸粘了自己的血和泪,忙换了一张新纸。
皇帝落笔写起来,写毕盖上印,看向李丹青道:“乐阳……”
他后面的话低不可闻。
李丹青看着他唇形,却是读了出来。
皇帝说:“乐阳,天佑还小,恐怕活不长,你必须当皇后。”
皇帝的话没说完,但李丹青明白他的意思。
天佑还小,随时会“夭折”。
到得那时,无人能阻止齐子蛰登位。
她身上流着李氏的血,当上皇后,生下皇子来继位,则这江山,还有李氏的一半血脉。
皇帝沙着声音道:“乐阳,答应朕!”
李丹青含泪点头。
皇帝松口气,笑了一笑,倚向椅子上,隔一会,垂下头,再没了动静。
“父皇,父皇!”李丹青喊了两声,伸手一探鼻息,眼泪一颗一颗滚落。
进宫后,皇帝认女,护着她,给了她父爱。
这几个月,她好不容易与皇帝建立了父女情。
她还没尽孝,皇帝就去了。
皇帝这一去,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她,她要怎么收拾啊?
齐子蛰则过去跪在武安侯尸体前,喃喃道:“父亲,儿子来完成您的心愿。将来,这天下便是齐家的。”
殿外,传来新任宰相许绍山的声音。
“郭公公,陛下昨日便口谕,令我领着周大人郑大人,于今日午时来见,为何不让我们进殿?”
“陛下,陛下!”
齐子蛰听得喧哗声,回过神来,站起身朝李丹青道:“李丹娘,你若想护住你皇祖母和天佑,一干人进殿时,你当知道要如何说。”
李丹青跪到皇帝跟前,放了悲声,大哭道:“父皇,父皇!”
殿外众臣听得悲声,早推开郭公公,争先恐后冲进养心殿。
众人一进殿,见着殿内的情景,差点昏厥过去。
还是许宰相先回过神,奔到皇帝跟前跪下,大喊道:“陛下,陛下……,快来人啊,传御医,快传御医!”
“乐阳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
“陛下和晋王殿下怎会如此?”
李丹青边哭边道:“三皇兄勾结侍卫欲谋害父皇,恰好武安侯带着两个儿子进殿,双方就打了起来。”
“武安侯父子伤了侍卫后,到底寡不敌众,被杀了。”
“丽妃护主,也被杀了。”
“石公公带着齐子蛰进殿时,恰好三皇兄要动手谋杀父皇,齐子蛰杀了三皇兄。”
李丹青扫一眼殿内尸体,不忘石公公,“石公公护主,也被侍卫杀了。”
“父皇惊吓过度,诱出心疾,自知命不久矣,忙写下传位诏书,传位十二皇子李天佑,令齐子蛰和我监国。”
“案上是父皇适才亲笔诏书。”
李丹青说毕,看着郭公公扶许宰相上前,拿起诏书念出声来,知道皇祖母和自己的命至少保住了,便放心昏了过去。
李丹青醒来时,犹有些茫然,好一会回不过神。
父皇真没了?
是做了一个梦,不是真的吧?
盈月听到床内动静,忙忙撩起帐子,上前道:“殿下,你醒了!”
李丹青看着盈月,问道:“什么时辰?我还要到养心殿给父皇请安呢。可别去迟了。”
盈月的眼眶立即红了,上前扶起李丹青,小声道:“殿下节哀!”
李丹青举起手掌看了看,手掌间的伤口已包扎妥当。
她迷茫了一会,终于一点一点记起殿中之事。
一瞬间,心口痛得不能呼吸。
世间最痛,莫过于丧亲之痛!
在殿中时,看着皇帝垂下头去,虽悲伤落泪,但眼前一切好像不真的,便能理智说话。
可现下……
李丹青脑子里全是皇帝临终前的情景,一口气突然喘不过来,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时,床前围了数人。
方御医给她诊脉,一边跟床边的人道:“殿下悲伤过度,这段时间可能会梦魇,还得服用安神汤,好生静养。”
李丹青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发痛。
她沙着声音问道:“祖母呢,天佑呢?”
盈月上前道:“殿下放心,太后娘娘刚服用安神汤,睡过去了。鲁嬷嬷抱了小皇子过来景阳宫,现指定杨淑妃看着。”
李丹青松了口气,艰难问道:“养心殿那边……”
盈月道:“许宰相带着人守在养心殿,只等太后娘娘和殿下发丧。”
李丹青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喃喃道:“父皇!”
待方御医告退,李丹青另喊盈月上前,问道:“齐子蛰呢?”
盈月低声道:“齐将军召了宫中侍卫训话,重新分派人手。”
她咬着唇,“适才,从武安侯府调了二十四个侍卫进宫,派了十二个侍卫来守在景阳宫门外,说以后由他们来保护太后娘娘和殿下。”
她愤然,“说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李丹青怔怔出神,果然是男人,在夺取权柄这方面,行动力总是超强。
父兄新丧,悲伤难言,并不防碍他雷霆手段。
自己啊,身体太弱,太念旧情。
她幽幽叹口气,示意盈月近前,贴耳道:“悄悄喊人出宫去一趟李将军府,跟将军要几个会武的奴婢进宫,贴身护着我和皇祖母。”
盈月点头,又低声道:“小皇子的乳母也得换成自己人。”
李丹青道:“这一件事,就让皇祖母交托郑家那人的人去办。郑家在京城有些根基,自能寻到知根知底的乳母。”
这一晚,宫中全是悲声。
李丹青睡到半夜,突然醒来,一睁眼,差点惊叫。
齐子蛰坐在床边凝视着她。
“盈月呢?你怎会在此?”
李丹青缩了缩身子。
齐子蛰察觉到李丹青的动作,冷冷道:“怎么,怕我了?”
他视线定在李丹青唇上,“盈月被我打昏了,塞在床底下。”
李丹青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在宫中?”
齐子蛰突然轻笑,“我是监国将军,以后就安歇在养心殿了。”
他伸出手指,抚到李丹青唇上,“李丹娘,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全是父亲和哥哥惨死的模样。”
李丹青见齐子蛰眼神有些不妥,一时不敢动,只轻轻问道:“石公公带你进养心殿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齐子蛰闭上眼睛,眼角有点湿意,“进殿时,便听得身后有风声,我当即矮身,举起石公公向后一摔,再转过身去。果然,背后有侍卫偷袭我,他那一剑,刺在石公公身上了。”
“刺得太深,一时拨不出剑来。”
我一脚踹翻了侍卫,拨出剑来捅了他。”
“再看向殿内,便见侍卫们围攻我父兄,刀剑已刺进他们胸间。”
“我跃过去,那几个侍卫是以前曾在御前和我比较过身手的,他们没料到我武功已精进许多,一时大意,便着了我的招。”
“我一对三,杀了他们。”
“晋王殿下不自量力,当时举了刀过来要砍我,被我夺了刀,拿剑横在他脖颈间。”
“那会子,你就进殿了。”
“李丹娘,若我武功不是精进了,今日便会和父兄一道,命丧养心殿。”
“李丹娘,虽则你父兄也死了,但我总觉得,这杀父大仇还没报。”
齐子蛰说着,手指摁在李丹青唇瓣上,另一只手指捻上去,低声道:“你说,我这杀父之仇,要怎么报呢?”
第107章
李丹青伸手按在齐子蛰手腕上, 借力缓缓坐起,再用力推开他的手,叹着气道:“你半夜里跑来我寝室, 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语气里带着倦意。
“子蛰,我父兄亡了, 我这个公主岌岌可危,不知何时会死。”
“也不知道明儿起来, 你们侯府其它人会不会找我麻烦, 更不知道你母亲会不会害我。”
“子蛰,我处境比你糟糕很多倍。”
齐子蛰缓缓缩回手,双手捧着头,痛苦道:“李丹娘,我睡不着, 我感觉自己快疯了。”
李丹青看着他道:“睡不着就传御医给你开安神汤, 跑我这儿喊有什么用?” 齐子蛰抬头,“我已经喝了安神汤, 但是没用。”
齐子蛰凝视李丹青,突然哀求道:“丹娘, 让我抱抱你!”
李丹青叹了口气, 伸手摸一下齐子蛰的耳朵,低声道:“大半夜的, 你实在不适宜待在这儿,回去吧!”
齐子蛰往床里侧挪一挪,“你再摸一摸我耳朵!”
李丹青无奈,安抚自己这是半夜撸猫了。
她伸手撸一下齐子蛰的头发, 再撸一下他的耳朵。
齐子蛰安静了片刻,又道:“丹娘, 我很难受,我能抱抱你么?”
李丹青摇摇头。
大半夜的,让他抱一抱,万一……
李丹青突然说起旧事,“齐子蛰,在石龙镇轮回时,我们势弱,你中过箭,你断过手臂,你被打断过腿骨,你被百般折磨,但你铁骨铮铮,令我敬佩。”
“如今你手握最大权柄,却只会半夜跑来我寝室说些丧事话。”
齐子蛰按住李丹青的肩膀。
“丹娘,在石龙镇轮回时,你我同心,那时我自有无限勇气。”
“如今……”
“丹娘,你不要与我离心好么?”
李丹青沉默一下,问道:“子蛰,你还信我么?”
齐子蛰点头,“自然。”
李丹青念头一转,心中另有计较,嘴里道:“你我父兄之仇,先揭过去好么?”
她不等齐子蛰回答,接着道:“你若还信我,便与我携手,共兴大夏朝,建功立业,打突厥和回纥,令他们臣服。”
“齐子蛰,你愿与我携手共建太平盛世,载入史册,百世留芳么?”
啊,古代男人应该都有一个载入史册,百世留芳的梦想。 俺且画个大饼,安抚这个情绪失控的男人!
李丹青想了想,又补了两句话。
“子蛰,我父皇之所以要削勋贵权柄,为的便是推行新政,振兴大夏朝,将来打突厥和回纥,载入史册。”
“你父兄想夺位,其实也是同一个梦想。他们想谋得最大权柄,挥兵打突厥,夺回长公主,扬名天下,载入史册。”
李丹青反握住齐子蛰的手。
“子蛰,你我同心,携手完成父兄的心愿好么?”
“以我之才智,配你之权柄,携手做一番事业,不要一味耽于小事上好么?”
心上人说的话太过蛊惑,描绘载入史册的情景太令人动心。
齐子蛰眼睛渐渐有了光芒,一扫适才那股颓废。
他握住李丹青的手,轻轻包在掌心,看着她道:“丹娘,你肯与我同心就好。”
李丹青看着他,“明儿还要应对朝臣,先回去安歇罢!”
齐子蛰不肯走,“你让我抱一抱!”
“丹娘,你我今日皆丧亲,理应互相安慰。”
李丹青点点头,“你别动!”
她说着,张开手臂,揽在齐子蛰肩膀上,顺势轻轻抚他的背。
齐子蛰伏在李丹青肩膀上,一时察觉她肩膀弱小,便虚虚伏着,不敢用力。
李丹青又抚抚他的背,问道:“好点了吗?”
齐子蛰闷声道:“还是不大好。如果能……”
李丹青收回手,把受过伤的手掌摊到他跟前,“子蛰,你忍心么?”
齐子蛰一下默然,是的,她承受的比自己多。
她其实比自己苦。
李丹青轻声道:“回罢,我身体有些不济,实在很倦,若不好生睡一觉,明儿只怕要生病。”
齐子蛰闻言,这才站起。
他抬步要往外走,又回头道:“守在景阳宫外的十二个侍卫,唯我是命,是真的在保护你们。宫中,还有秦王和晋王的人,这些人可能会趁机对你下手,不能不防。”
待齐子蛰走了,李丹青才吁过一口气。
她下了地,掌灯朝床底下看去,一边喊道:“盈月!”
好一会,床底下才传出盈月的声音。
待盈月爬出来,主仆揽在一起,都有些后怕。
第二日一早,李丹青挣扎起床,打扮毕,忙去见郑太后。
郑太后见她来了,遣开身边的人,示意她坐到床边。
李丹青眼见郑太后精神很差,不由红了眼眶,低声道:“皇祖母,您得保重身体!”
郑太后点点头,握住李丹青的手,嗓音带些沙哑,问道:“你把昨日养心殿发生的事,细细说一遍。”
李丹青便一一说了,只省略皇帝用嘴形要求她当皇后那一句。
她又补充道:“现下停灵保和殿,国丧事大,待礼部和内务府拟出丧事章程,孙女拿来给皇祖母过目。”
郑太后摇头,“哀家看不得这些,你办着就好。”
她说着,沉默良久,叹口气道:“是天要亡大夏朝。”
李丹青也沉默了,天佑才一个月大,一有风吹草动,只怕就养不活了 。
到时这朝野,便是齐家的天下。
郑太后寻思片刻,低声道:“乐阳,哀家老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活不了就算了。”
“天佑太小,纵送出宫去,也很难保住。”
“如今只能保你一人了。待办完丧事,哀家让郑家的人护送你到封地。”
李丹青摇头,“皇祖母,孙女不会走。在宫中,孙女是监国公主,尚能一搏,若出宫,齐家其它人不会放过我。”
她顿一下,“孙女想赌一把,不想活得像丧家犬。”
郑太后神色一动,点头道:“好孩子,若你是男子就好了。”
祖孙正谈着,鲁嬷嬷进来禀道:“太后娘娘,殿下,郭公公来禀,说大臣聚在养心殿议事,请殿下过去一趟!”
郑太后神色一凛,看向李丹青道:“今日殿中,齐家人必定要声讨你,要不然,你称病避一避?”
李丹青摇头道:“孙女是监国公主,大臣议事,孙女该当列席。”
说着起身告退。
养心殿中。
御座左右两侧各安放了一张交背大椅。
齐子蛰端坐左侧交椅上,正听群臣议事。
一会儿,内侍进来禀道:“乐阳公主殿下到!”
众臣待李丹青进殿,齐齐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李丹青伸手做一个虚扶的动作道:“免礼!”
说着走到御案前,在右侧交椅上落座。
群臣商议的是皇帝和晋王丧事章程等。
商议了一会儿,又请齐子蛰和李丹青定夺。
李丹青抢先开口道:“大致流程,且先按着以前的规矩办。”
武安侯一位疏房族弟齐光闻言,抬头道:“敢问殿下,以前的规矩是什么规矩?到底如何办,请殿下告知!”
他笃定,这朝堂,以后是齐家人的朝堂,监国公主不过虚有其名。
相信监国将军很乐见他先绊公主一脚。
李丹青看一眼齐光,淡淡道:“皇家丧仪章程,礼部自然存档列册,让礼部拿出册子来,商议着添添减减,依着礼制,重拟一份章程,再呈上来给本宫过目。”
她说着,扫一眼齐光,“你是礼部的吗?”
齐光答道:“臣是工部的。”
李丹青淡淡道:“丧事礼仪一向由礼部和内务府承办,你一个工部的,为何插嘴?”
“本宫知道了,你仗着姓齐,今日殿前要先给本宫一个好看是吧?”
她转向齐子蛰,“将军,齐光藐礼本宫,该如何处置?”
齐子蛰看见齐光跳出来,无礼质问李丹青,心下已是不痛快。
他的人,只有他可以无礼,其它人敢无礼,那是找死。
齐子蛰环顾群臣,淡淡道:“来人,齐光对公主殿下无礼,拖出去仗责二十板,革降官职,遣送出宫。” 齐光惊呆了,马上跪地求饶道:“臣一时失言,求将军饶过臣一回。”
他又膝行去求李丹青,“臣无心之失,求殿下饶过臣!”
李丹青道:“本宫与将军同心,有敢无礼者,将军的话,就是本宫的话。”
得当殿借势,告知一切蠢蠢欲动的人,齐子蛰虽是监国将军,但一切听她的。
很快的,侍卫上来拖走齐光。
本打着小九九的臣子,这会子皆息了心思。
一时暗暗嘀咕,先前好像错判了形势。
现下瞧着,将军和公主似乎联结一心,并没有内斗。
接下来再议事,大家暗暗观察,果然见但凡公主提议的,监国将军齐子蛰必附和点头,并没有异议。
众人这才想起,这两人当时在闹市共骑,闹出许多八卦。
虽说谢夫人有个誓言,说不许儿子尚公主,但今非昔比,娶了公主相当于娶了半壁江山,说不定丧事之后,两家就办喜事呢。
众人心思一动,再无人敢质疑李丹青。
待下朝,李丹青先去见郑太后,禀了殿中之事。
郑太后道:“乐阳,你以后拣大的事情说一说,细小的自己做主,不须事事禀与哀家。”
李丹青点头。
这当下,谢夫人穿着孝服,素着一张脸,正坐在交椅上,看着跪在地下的妇人。
妇人是齐光的妻子。
她一脸是泪,哭着把齐光被仗责和革了官职的事说了。
“老夫人,你得帮我们做主啊!”
谢夫人双手攥着椅子手,手背浮出青筋。
她咬牙切齿道:“待子蛰回来,我自有话跟他说。”
第108章
齐子蛰当晚回侯府, 才进房,杨管家便来请他。
“侯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齐子蛰现袭了侯位, 加封监国将军,侯府诸人换了称呼, 喊他为侯爷。
称呼谢夫人为老夫人。
齐子蛰换了衣裳,收拾一番, 这才过去见谢夫人。
谢夫人一见他便冷着脸道:“子蛰, 你父兄是白死的么?你这个监国将军是白当的么?竟任由李丹娘把持朝政,想赶姓齐的出朝堂就赶出朝堂。”
“你父兄的兵权不是移到你手中么?你就任由李丹娘骑在你头上?”
齐子蛰撩袍子坐下,淡淡道:“母亲只须管好侯府的事,朝堂之事,不必过问。”
谢夫人怒了, “怎么不能过问了?”
齐子蛰看着她道:“因母亲不是朝官。从前父亲上朝, 会任由母亲过问么?”
谢夫人拍案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你是监国将军, 掌着国事,我是你母亲, 自然问得。”
齐子蛰叹了口气, “母亲,陛下从前理政, 太后娘娘有过问么?”
谢夫人噎了一下,恼羞成怒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偏着李丹娘。我就问你,为何让她骑在你头上?”
齐子蛰道:“母亲, 不要用骑这个字。还有,丹娘是监国公主, 堂堂正正李家人,敢冒犯她的,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站了起来,“父兄已丧,母亲若希望我活长一些,就不要无理取闹。”
谢夫人气得发抖,拦着齐子蛰不让他走,“子蛰,我这是无理取闹么?”
齐子蛰皱眉道:“母亲,我虽掌权,到底不是皇家人。凡事当收敛,才能长久。若不然,言官会冒死上奏,说我有谋反之心。”
“我现下在朝堂还没稳下脚步,若被言官参一本,到底不是好事。”
他又道:“母亲也不要想着我掌权了,见着丹娘时,就可以用言语压制她。”
“母亲要想一想,当日萧宇墨何等风光,下场如何?”
他看着谢夫人,“母亲,你再想一想,凡是存心欺压丹娘的,是何下场?”
谢夫人想了想,脸色一下就变了。
魏凌光一家被流放了。
萧宇墨惨死,萧贵妃和荣昌公主没有好下场。 秦王惨死,晋王惨死。
王嘉若惨死,戚书婉惨死。
还有……
齐子蛰道:“母亲,丹娘是天助之女,您还是避着她罢。”
谢夫人喃喃道:“我也得罪过她。”
她想起那些因李丹青而死的人,一下心有余悸,惨白着脸道:“惹她的,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么?”
齐子蛰见着她这神情,只得又安慰道:“您不惹她,自然没事。”
谢夫人苦笑起来。
到头来,竟还要怕着她么? 齐子蛰又坐回椅子上,问道:“父亲和哥哥私造兵器,有意谋逆之事,您知道么?”
谢夫人一听这个,顿时沉默了。
齐子蛰道:“母亲,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的?”
谢夫人隔一会才道:“五年前。突厥使者再度上京,勾结萧宇墨,让侯府难堪那会。”
“你父亲当时言道,有朝一日定要打突厥。”
齐子蛰点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会尽力完成父亲的心愿。”
“只是现下,还请母亲不要过问朝政。”
说着转身走了。
齐子蛰去了灵堂。
当夜,给武安侯和两位哥哥守灵。
他在灵前低语,“父亲,哥哥,我定不会让你们白死!”
三日后,皇帝和晋王出殡。
隔两日,方是武安侯和两个儿子出殡。
京城一片素白。
国孝二十七日后,钦天监择了登基大典吉日。
至大典当日,李丹青抱着天佑登位,齐子蛰随侍。
因天佑还小,登基诸事从简。
虽如此,也折腾了两个时辰。
期间天佑饿了哭闹,还交给奶娘抱去喂奶三次。
幸好大典算是顺利完成,没有出什么差错。
登基大典过后,李丹青和齐子蛰每日上早朝,分坐御座左右议政。
天佑太小,偶然才会由奶娘抱着出现一会。
因齐子蛰掌权,齐家族亲并姻亲诸人,纷纷等着齐子蛰传喊他们进朝,授他们官职。
谁知等来等去,也没等来好消息。
一众人坐不住了,纷纷求到谢夫人跟前。
谢夫人正没好气呢,以为儿子掌权,会提携谢家人,谁知道他说什么不会任人唯亲,只会任人唯才。
有才者,自会授官,无才者,纵是亲舅舅也不会授一官半职。
众人听得谢夫人的话,不由傻了眼。
过后却又不甘心,怂恿着她去跟齐子蛰说理,又道:“子蛰不提携亲戚,乐阳公主却在提携李大将军家和郑家呢。”
李丹青加封李大鼎为护国将军,又让李仲然当了她亲卫,跟着她进出,最近且加封郑天奇为御前行走。
谢夫人憋着一口气,晚间见到齐子蛰,便道:“子蛰,你和李丹娘共掌朝政,为何她能提携亲友当官,你就不能?”
齐子蛰道:“母亲,你须得记住,乐阳是公主,是正统李家人,身上流着皇家血脉,她有权提携一些人。至于我……”
他叹了口气道:“母亲,我过些日子将血洗朝堂,这时候提携亲友,过后也会被血洗下来。”
谢夫人吓了一跳,问道:“什么血洗?”
齐子蛰淡淡道:“没有才干者,皆会被遣出朝堂。”
谢夫人松了口气,不是杀人就好。
这日早朝,众臣讨论筹钱养马之事。
因传来消息,突厥和回纥从年前打到年后,内乱四起。
齐子蛰想买一批军马养着,以待时机打突厥。
齐子蛰召户部侍郎上前,问及户部能筹出多少钱。
户部侍郎叫苦道:“将军,今春之税还没收上来,哪有什么钱?”
至晚,齐子蛰没有出宫,和李丹青在养心殿召见心腹大臣,继续商议招兵买马之事。
隔半个月,有人上折子,状告京城几家勋贵诸多罪名。
齐子蛰派人彻查,查出实证,亲自领着兵去抄了勋贵的家。
他不顾名声,雷霆手段,血腥镇压,抄了勋贵之家。
两个月时间,就筹出招兵买马的钱。
一时人人惊惶,送了他一个齐阎王的称号。
李丹青则广开言路,调任年轻有为的臣子进京任职。
这一日还去了工部,看到水车和纺车时,表示这两件东西可以进行改良。
工部侍郎心下苦笑,哪有那么容易改良?
殿下说得太轻巧了!
他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道:“殿下,我们工部定尽力,有朝一日总能改良水车和纺车的。”
李丹青笑一笑道:“本宫以前在民间待过,对于水车和纺车的构造,略知一二。你且拿出图纸来,本宫给你讲解讲解何处可改动。”
工部侍郎闻言惊讶了,忙令人捧出图纸,在案上展开,呈给李丹青观看。
李丹青只看一眼,就指出几处地方,言道要如何改动。
又道:“先用模型木造出新的水车和纺车来,看着没问题了,再做实物。”
工部侍郎再度惊讶了,殿下对于水力和纺车的改良之说,听起来言之有物啊。
送走李丹青,工部连夜开工,十日后,便造好新的水车和纺车。
待试用毕,工部诸人全欢呼了。
新的水车和纺车,效率比旧的高一倍不止,大大省时省力啊。
这当下,李丹青又去户部查看账薄,也不须账房先生报数,她快速翻了几箱账薄,从中找出两本帐,指出几处错误,冷着脸跟户部侍郎道:“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查账,只要你们填补上虚空之处,本宫概往不究。”
只是初夏,天气并不算热,但户部侍郎还是满头汗了。
他跪在地下请罪,又承诺会马上查账,填补虚空。
过几日,李丹青又去了兵部,这一回,却是跟兵部侍郎讨论几句战场上的战术和方法,看了看新打造的兵器就走了。
兵部侍郎待李丹青走后,犹自发怔,喃喃道:“不得了,殿下好像懂战术。”
其它三部不待李丹青过去巡视,先自查一遍,做了改进。
一时之间,朝野一片忙碌,热火朝天。
到得秋天,众臣惊讶发现,朝堂大大变样了。
以前奏事,总要文绉绉扯半天才进入正题,当日若有几件事要禀上,便得说上大半个时辰,现下有事奏上,不须一刻钟就说完了。
因乐阳公主殿下每回总是道:“限你一刻钟之内说完,说不完就不要说了。”
朝臣无奈,只得拣重点,尽量简洁奏上。
几个月时间下来,人人练就说重点的本事,大大节省奏事时间。
大夏朝朝堂,出现前所未有之朝气。
李丹青的贤名渐渐传播出去。
更有夸张的,说她是天女下凡云云。
随着朝局稳定,齐子蛰却准备亲自带兵去攻打突厥。
谢夫人听闻,极力阻止,说他是监国将军,理当坐朝监国,不能冒险去打仗,又说侯府现只有他一个男丁,若他有个闪失,侯府后继无人。
齐子涵和齐子思生前虽已娶妻,但妻子各各育得两位女儿,并没有儿子。
谢夫人如今一门心思想等齐子蛰孝期满,好催着他娶妻生子。
现听得他要带兵打仗,差点哭昏了。
眼见齐子蛰不听她的,还在准备领兵出行之事,谢夫人焦急之下,回了一趟娘家,让娘家人帮忙想法子。
娘家众人皆认为,现下能说服子蛰的,唯有李丹青一人了。
谢夫人一咬牙,决定隔日进宫求见李丹青。
今日,且先去母亲墓前发个反誓,解了子蛰不能尚公主之誓言。
说不定李丹青能留子蛰的手段,是招他为驸马,两人大婚呢。
第109章
谢夫人现在最深的恐怖, 便是齐子蛰有个什么闪失。
那一日,武安侯父子几个人进宫,结果只有一个活着出来。
武安侯府瞬间变天。
侯府满门, 如今只剩下齐子蛰在支撑门户。
谢夫人不敢想像齐子蛰也出事的情景。
不管是什么仇什么恨,在儿子性命跟前, 都不算重要了。
如果李丹青能说服齐子蛰留下不要去打仗,她愿意退步。
谢夫人当日便备了瓜果供品诸物, 领着两个儿媳并娘家嫂子诸人, 一并到了母亲墓前,祭拜毕,在众人见证下,郑重发了反誓,解了齐子蛰不能尚公主的誓言。
解毕誓, 她转向娘家嫂子道:“还得烦请嫂子将我解誓之事, 传到宫中,传入乐阳公主殿下耳中。”
娘家嫂子笑道:“这个容易。明儿我就去请郑夫人, 和她一道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到时顺势一说,自有人跟乐阳公主殿下提及。”
第二日, 谢夫人去母亲墓前发反誓解了誓言之事, 果然传到李丹青耳中。
李丹青听闻,只一笑, 也不置评。
盈月心痒痒,一边给李丹青更衣,一边问道:“殿下就不好奇么?谢夫人先前死也不肯去发反誓解了誓言,现下突然去解誓, 到底是为着什么?”
李丹青伸手让盈月给她系腰带,笑吟吟道:“她不想让子蛰去打仗, 认为只有本宫才能劝服子蛰,便打算进宫来求本宫。求之前,先去解了誓言,表示她已臣服于本宫,不敢跟本宫对抗。”
盈月一听也笑了,“哎呀,打得一手好算盘。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在苦苦等她解誓呢,真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说着,孙公公进来禀报,说谢夫人求见。
李丹青“嗯”一声,也不说传见,也不说不传见,只端杯喝茶。
孙公公见状,知道这是要晾着谢夫人一阵子,便喊小太监出去告诉谢夫人,说公主殿下正忙着,请她稍候。
因李丹青早晚要往养心殿议政,接见大臣,郑太后怕她太累,几个月前便让她从景阳宫中搬出来,住进离养心殿较近的永和宫。
现下永和宫大太监便以孙公公为首了。
孙公公之前跟着李丹青进进出出时,每回见到齐子蛰,总是胆战心惊。
监国将军安歇在养心殿,掌着兵权,宫中全是他的耳目,他若想对殿下不敬,谁也阻止不了。
到得那时,殿下身边服侍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战战兢兢几个月后,孙公公发现自己多虑了。 殿下多智,总有法子令将军服服贴贴。
将军在殿上杀伐果断,群臣见了两股战战,但他在殿下面前,却是另一副模样。
且自从殿下往六部走了一趟之后,六部侍郎再见着殿下,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不敢稍有不敬。
六部侍郎态度摆在那儿,其它诸臣子,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在殿下身边服侍的,渐渐胆壮,再不怕监国将军了。
再说将军之母亲,之前每回进宫,仗着将军之势,眼高于顶,在宫中横行,见着殿下时,甚至也不行礼。
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来求见殿下。
是该晾晾她,叫她知道谁才是宫中主人。 谢夫人在永和宫大门外候了半个多时辰,还不见内侍来传召,脸上不由现出焦急之色。
谢娘子侍立在侧,见得谢夫人神色,忙低声道:“老夫人且得按下性子,勿使前功尽弃。”
谢夫人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为了子蛰,只能低头了。”
又候片刻,方有内侍慢悠悠出来,请谢夫人进殿。
谢夫人让谢娘子候在外间,自己随内侍进殿。
她进了大厅,见李丹青坐在正中间交背椅上,忙过去躬身行礼道:“臣妇给殿下请安!”
李丹青也不喊她起,只问道:“老夫人突然求见,有何要事?”
谢夫人只好跪下去道:“殿下,臣妇从前若有不是之处,请殿下看在子蛰的份上,宽恕臣妇!”说着叩头。
李丹青一瞧,忙喊盈月道:“快去扶老夫人起来!”
待盈月上前扶起谢夫人,李丹青又道:“赐座!”
谢夫人见李丹青态度稍缓,暗暗松口气。
她斟酌言词道:“殿下,臣妇前来求见,是有一事相求。”
李丹青颔首道:“老夫人请说!”
谢夫人道:“子蛰言道要领兵去打突厥,臣妇怎么劝说都阻止不了他的念头。可侯府现只有他一个男丁,若他有闪失,侯府就无后了啊。”
她说着,又站起来跪下,“求殿下劝说他,让他安生待在京城,不要领兵打仗。”
李丹青叹了口气道:“不瞒老夫人,本宫早就劝过了,没劝动。”
谢夫人咬咬牙道:“若殿下愿意招子蛰为驸马,和他大婚,相信他就会留在京城了。”
她抬头,“臣妇昨日已至母亲墓前发了反誓,解了子蛰不能尚公主之誓言。”
“求殿下招子蛰为驸马!”
李丹青示意盈月扶起谢夫人,一边道:“老夫人,子蛰现在是监国将军,与本宫平起平坐,若本宫招他为驸马,那他就要交出兵权,奉本宫为主了。他愿意么?”
“另一个,本宫与他,还在孝期内,并不能成亲。”
谢夫人道:“只要殿下肯招他为驸马,臣妇会劝说他交出兵权。”
他现时手握兵权,一心要领兵打仗,很可能一去不回啊。
说上交兵权,也只交一部分,哪可能全部交?但如此,因少了一部分兵权,自有人能阻止他出兵打仗。
另一个,李丹娘一个女子,哪里握得住兵权,婚后定然还要把兵权交给子蛰的。
待她怀上,更得事事指靠子蛰,到时谁奉谁为主,真说不定。
谢夫人转着心思,又道:“至于孝期,臣妇会恳求朝臣上折子,拟定今年为战时,如此殿下和子蛰只须守小孝一百天,不须守三年。”
大夏朝父丧为三年。
但有一个例外,便是打仗年月时,父丧只守一百天,不须守三年。
李丹青一笑道:“老夫人,子蛰必不肯交出兵权的。”
谢夫人道:“子蛰是一个情痴,若是别人,他自不肯交出兵权,若是殿下开口,他自然双手奉上。”
李丹青摇摇头道:“本宫开口要兵权,在他看来,那是要他的命。本宫不能开这个口,除非他自己奉上。”
正说着,孙公公进来道:“殿下,监国将军求见!”
李丹青看一眼谢夫人,正待说话,门外脚步声一响,齐子蛰已跨殿进门。
“母亲,您怎在此?”齐子蛰一进门,马上朝谢夫人走过去,一把搀住她,“儿子先送母亲回去!”
谢夫人挣扎着,恼声道:“子蛰,殿下有话跟你说,你且听听!”
齐子蛰只好松开谢夫人,看向李丹青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丹青并不认为齐子蛰会把兵权奉上,更不认为他决定之事,凭他母亲几句话就会改变。
因把谢夫人适才说的话,如数复述了,笑道:“老夫人怕战场凶险,想让你先娶妻生子。”
她顿一下,“子蛰,你母亲言之有理,万一你有个闪失,侯府的香火怎么办?”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哑声道:“殿下想让我奉上兵权?”
李丹青摇头,“子蛰,你误会了,这只是你母亲的意思,并不是本宫的意思。”
齐子蛰一下转向谢夫人,“儿子送母亲回去!”
谢夫人看着他,悲声道:“子蛰,你非得去战场送命么?”
她又朝李丹青跪下道:“求殿下再劝劝他!”
李丹青叹了口气道:“子蛰,本宫知道你不会奉上兵权的。”
“这样罢,你先娶妻生子,待妻子怀孕,给侯府留个后,你再领兵出征。”
她说着,看向谢夫人,“老夫人,你可有中意的儿媳妇人选?若有,本宫给他们赐婚。”
齐子蛰脸色一变,冷冷道:“殿下把持朝政,现下还要把持我的婚事了?”
他不待谢夫人回答,一个转身,已是疾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母亲若有人选,我会让她死全家。”
说着已不见人影。
谢夫人怔一怔,知道齐子蛰生气了,忙忙追出去。
谢娘子见她出来,向前一指道:“侯爷往那边走了。”
齐子蛰听得脚步声,终是放缓脚步,待谢夫人追上来,便冷着脸道:“母亲,兵权是父亲和哥哥用命换来的,它也是我的命。母亲让我把兵权奉上,便是让我把命奉上。”
谢夫人恼声道:“你若成了驸马,是她的夫婿,她不倚重你倚重谁?这兵权不过左手交右手,到时还不是你的?”
齐子蛰“哈”了一声,“母亲,您以为殿下是普通女子吗?她若是普通女子,能安稳坐在监国公主的位置上?”
“这兵权交到她手中,那便是她的了,不会回到我手中!”
“从前,我自然想成为她的驸马,但现下,我只想成为她的夫主。”
“夫主怎能没有兵权?”
谢夫人看着齐子蛰。
呵,他这是想去立战功,令李丹娘刮目相看,再令群臣真心跪服,然后自立为帝,娶了李丹娘!
齐子蛰很快喊来侍卫,让侍卫送谢夫人和谢娘子出宫。
他想起李丹青说要给他赐婚的话,心下极不是滋味,转个头,又朝永和宫走去。
到得殿前,见内侍来拦,一伸手把内侍拨开,大跨步就进殿了。
才进殿,就见李丹青还坐在正厅交背大椅上,只椅前跪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低声道:“殿下是不是累了?臣最近跟御医学了几手推拿之术,昨日帮父亲推拿了几下,父亲极是受用。臣也帮殿下推推背罢!”
听话声,是郑天奇。
齐子蛰顿时就气炸了。
什么推背?明明是撩逗。
好呀,怪不得想给他赐婚,原来自己准备收用郑天奇。
第110章
李丹青听到脚步声, 抬头一瞧,便瞧见满脸怒火的齐子蛰。
她未及喊跪在地下的郑天奇起来,齐子蛰瞬间已到了跟前, 二话不说,手一伸, 抓在郑天奇衣领上,拎起朝地下掼去。 “咚”一声, 郑天奇被摔得晕头转向, 好一会爬不起来。
齐子蛰犹指着他喝骂道:“郑天奇,你这个媚主的东西,正事不干,只会献媚。你想给殿下推背,那便入宫当内侍好了。”
郑天奇有些惊惧, 迅速想着对策。
他自从提为御前行走后, 每日上朝皆能见着李丹青,但像这般近前说话的机会, 却少之又少。
李丹青和齐子蛰每日议政,下了早朝也一道在养心殿看折子, 有事要奏, 也是当着两人的面启奏。
他今日给郑太后请安毕,听得谢夫人进宫, 心下判断齐子蛰会送母出宫,便过来永和宫求见李丹青。
恰好她身边没有别人,借着禀事情之机,跪到脚前献媚, 正以为会得手,没料到齐子蛰会回头进来。
郑天奇很快爬了起来, 抹抹唇角的血,躬身道:“将军为何这么大的火气?我见殿下脖颈似乎不适,为人臣者,自当为主子解忧,恰好最近学得推拿之术,便想给殿下推一下,这有何错处?”
齐子蛰怒道:“你拿朝廷俸禄,该当为朝廷办事,而不是私下跟主子献媚。”
郑天奇直起身子,“将军教训的是。”
说着朝李丹青行礼,“臣告退!”
齐子蛰喝道:“等一等!”
待郑天奇站定,他扫视一眼,“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何不成亲?”
郑天奇道:“先前国孝,未敢议亲。之后有一个远亲去世,他生前待我不错,我便想为他守一百天,于是拖到现在。”
齐子蛰围着郑天奇转一圈,冷笑一声道:“不是痴心妄想要当驸马便好。”
说着喝道:“还不滚?”
郑天奇施礼,出了永和宫后,不忙出宫,又去了景阳宫求见郑太后。
他在郑太后跟前说了齐子蛰种种嚣张之处,苦着脸道:“太后娘娘,郑家只能任由齐家欺压了么?”
郑太后叹口气道:“暂且忍着罢。”
郑天奇便凑近,小声道:“太后娘娘能否跟殿下提一提,让臣当个监军。”
“齐子蛰要领兵打仗,总得有个自己人当监军。”
郑太后摇头道:“军中之事,哀家也无法插手。”
郑天奇有些悻悻,心下却弹算,等齐子蛰领兵出征,他自要以太后娘家侄孙的身份,谋夺一些权力。
若能够,要在此期间当上乐阳公主的贴心人。
到时齐子蛰能不能归来就是未知数了。
纵归来,能否再握住权柄,也是未知数。
永和宫中。
齐子蛰冷冷看着李丹青,神色不善。
李丹青凝视他,慢慢道:“因为你母亲提及让你上交兵权,所以不痛快?”
齐子蛰闷声道:“兵权之事,我敢给,殿下未必敢要。我生气,是因为殿下说要给我赐婚。”
李丹青一怔,“因为这个生气?可你母亲怕你有个闪失,想给齐家留后,只有这个法子了。”
齐子蛰“呵”一声,不再接这个话。
他突然近一步,伸手按在李丹青肩膀上,问道:“哪儿不适?我给你按。”
李丹青哭笑不得,“郑天奇要给我按,不是斥他媚主么?”
齐子蛰“哼”道:“他什么东西,也配给你推背?”
李丹青推开齐子蛰的手,看着他道:“子蛰,你非得亲自领兵打仗么?”
齐子蛰道:“是。”
他现下权倾朝野,随时可弄死天佑自己登位,但朝中自有许多不愿臣服的臣子,到底让人烦心。
只有亲自领兵打仗,打得突厥和回纥臣服,为大夏国除去数百年的心腹大患,立下天大的功劳后,再登位为帝,到那时,众臣不服也不行。
另一个,也只有立下天大功劳,才能让人造势,说他有天子之气,这天下该当是他的。
那时,也自有臣子上折子,求他立李丹青为皇后。
李丹青为了保住李家其它人,自然会当皇后。 如此,他一生无憾。
李丹青想了片刻道:“真要打,就必须有万全之计,先智取。”
齐子蛰蹲到她跟前,问道:“你有计吗?”
李丹青道:“新近不是查得秦王余党潜在突厥那边么?令人与余党联系,说我与你不和,你去打仗,我定会断你粮草。”
“你再派人进突厥,假意要与突厥讲和,说想和他们联手打大夏。”
李丹青细细讲了一番,停一下,又道:“潜在突厥的人,定然一心归汉,且想恢复旧日风光。有了此心,就会积极回应你,你可提出条件,让他们想法分散突厥人马。到时你分而击之。”
齐子蛰点头,牵起李丹青的手,“丹娘,我敢亲自领兵打仗,也是因为相信你。我信你不会背后捅刀子。我也信你会为大局着想。”
李丹青道:“子蛰,你可以信我,但世事难料,局势有时候说变就变,不是人力可控制。若你出去打仗,朝臣生了异心,我也不一定压得住。”
齐子蛰沉默片刻道:“别的事不论,我要你保证,待我归来,你一切都好好的。”
李丹青看他,“你也保证,活着归来!”
两人击掌,互相保证。
齐子蛰站起,轻轻揽李丹青入怀,半晌松开,抬步走了。
齐子蛰出了宫,没有马上回侯府,却是召见朱峰和严江离,吩咐道:“去查一查郑天奇,看看能不能查出一些罪状。我要在出兵之前,捏住他的罪状,解决了他。”
严江离和朱峰领命去了。
郑家是太后的娘家,前些年虽被萧家和戚家打压,夹着尾巴做人,但自从李丹青监国,郑太后重用娘家人后,郑家又有嚣张之势。
严江离和朱峰稍稍一查,就查出郑家在国孝期间悄悄宴饮,又查出郑家子弟强占民女和良田诸事。
又一查,竟然查出郑天奇私藏李丹青画像,且寝室藏了许多泥人,每个泥人都捏成李丹青的模样。
齐子蛰大怒,带着兵抄了郑家,当场斩杀郑天奇。
因太后求情,郑家男丁判了流放,女眷保住了,没有定罪。
一夜之间,郑家大变故,震惊了众人。
清查了郑家,齐子蛰心生警惕,又派人查了几位曾想当驸马的人选。
查了一遍,没有查出问题来,这才稍稍松口气。
他又紧急召见李大鼎,交代他出兵期间,要守好京城,保护好李丹青。
李丹青那边,却是召见户部侍郎,商量之后如何保障供应齐子蛰的粮草。
齐子蛰这一晚在养心殿和李丹青议计。
李丹青重新修编三十六计,写在小册子上,递给齐子蛰道:“这本我写了备注,你好好研读,或者能派上用场。”
齐子蛰先翻一遍,眼睛亮亮的,抬头看着李丹青道:“丹娘,你之才,足以治国。”
他放下册子,斟酌着言词,半晌道:“若我回不来,你废了天佑,自立为女帝罢!”
李丹青道:“子蛰,权力的滋味太美妙了。一旦握过天下最大的权柄,尝着这滋味,其它东西真个索然无味。”
“自从我坐上监国公主的位置,每日上朝,看着朝臣战战兢兢回话,我一言既出,万众呼应,我颁布每一条政令,都能看到朝臣尽力执行。我俯视众人,可定夺他们生死。”
“这滋味令人欲罢不能。”
“我现下能明白,为何天家无亲情。”
“因这权力,实在太美妙,纵然是亲人,也容不得他们觊觎。”
她看着齐子蛰。
“子蛰,你大权在握,同样尝到这滋味……”
“你为何敢领兵出战,不怕我握住权力后,再不愿放手?”
齐子蛰站起,走到李丹青跟前。
“丹娘,在权力与你之间,我难以取舍,我想兼得。”
“既想兼得,便得冒险,便得立功。”
“我希望归来时,与你共享太平盛世!”
“若你握住权柄,不想与我分享,我也认了。”
“能遇见你,这一世,其实无憾。”
李丹青一下子背过头,红了眼眶。
是的,她其实有想过,在齐子蛰领兵打仗时,全力谋夺权柄,待他归来,令他屈身为臣,再不能分享权力。
但是,他这一席话,又令人……
李丹青定定神道:“我倦了,先回永和宫。”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这才藏好手中的册子,收拾一下出宫。
这阵子齐子蛰忙碌着。
谢夫人也忙碌着。
儿子不肯交出兵权当驸马,也不肯娶妻。
万一这一去有个三长两短,侯府就绝后了。
一定要想个法子保住侯府的香火。
谢夫人想来想去,唯一的法子便是给儿子下迷药,再塞一个婢女到他床上。
希望过后婢女能怀上。
谢夫人千挑万选,挑了一位身段纤瘦,有些像李丹青的婢女。
她笃定,齐子蛰中了迷药后,迷迷糊糊中看见婢女,定然误以为对方是李丹青。
如此,事情就成了。
这一晚,谢夫人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齐子蛰归来。
今晚,玉成好事。
来年,抱上大胖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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