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女郎、癫道人等,神色不善,上前告曰:“贵妃娘娘,萧道友,有人出手直接毁了总龙脉,坏了大比的规矩,提前结束了论道。你们曾说,‘不能为大夏延续国祚道统者,弃绝’。此人的名次,应即废止!”
更多的修士则嚷嚷着“哪个是刘丑!”、“天讯门的宵小,站出来!”,闹哄哄的找起人来。
现场一片混乱。
人群边缘的偏僻角落,李秀丽的身体放大到正常人的大小,檀发白衣,脸有银鳞。
听到附近的人都在说着“总龙脉”,她不禁皱眉:“旱魃”是龙脉?她破的是龙脉?怪不得,大旱降临江左各省,罪魁祸首的旱魃,其核心主支却在京城附近。
但为什么造成大旱的元凶,却会是龙脉?
还有春福和夏寿,他们听到“核心旱魃”在京城时,一点也不出意料的表情,一定知道些什么,却没有告诉她!
正这时,人群中有一人轻松随意地穿过了混乱,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笑道:“我一个没看见,你就闯下大祸了?‘刘丑’是你罢。”
李秀丽一把回身,用力揪住他的胡子,声音也压低,却恶狠狠的:“那我也是拿了第一!我在拟社稷图中跟他们比拼,你呢?你连个人影也没有!跑哪里去了!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偷懒?”
来人正是张白。
他连忙挽救自己的胡子:“放手放手,我自有要事,一会你就知道了。倒是你,怎么在拟社稷图中将总龙脉一锅端了?”
李秀丽没好气:“我怎么知道那是龙脉?”提起这里,她也懒得再与张白计较,只想到春、夏二人瞒下关键信息,欺瞒她的行为,恨得牙痒痒:“我只知道那是‘旱魃’。都说旱魃造成了江左大旱,难道不是除去总旱魃,消去大旱,就行了?”
张白说:“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大旱’。‘旱魃’当然也不会是真正的旱魃。拟社稷图内,并非完全效仿阳世,而是对阳世的一种映射,自有其深意在。”
“拟社稷图中的‘大旱’,对应阳世,其实是大乱。”
李秀丽揪他胡子的手松了一点:“大乱?”
张白赶紧趁机把自己的胡子从小魔星的手中拯救出来:“水主财运,流水,即财富长河。拟社稷图中的水者,意指的是天下人创造的源源不断的财富。而水生木。
‘旱魃’之所以藤萝的形象出现,指的是,贪婪无度攫取财富者,使原本流入天下的财富,屯其体内,贫困世人。
如果我所猜不错,旱魃死时,定有大火熊熊而起。火克木,但此火非凡火,而是‘战火、怒火’。火灭,木消,水归天下,而土得滋润。”
张白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即财富,木为汲取者,火乃战火、怒火。土是重新分配的土地,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水的根源。土则能生金,金者,坚硬、坚固、锐者,可喻利器,也可称之为......政之所也。须锐金,方可执政天下。最终,金又生水,水再生木,如此,循环往复。”
他顿了顿:“此五行循环,也正是是‘治与乱’的循环。大夏要汝等消灭的,并非‘大旱’,而是‘大乱’。所以,这确乎是一场论道,论的是‘治乱循环’。大夏要选出的,是能帮其度过大乱,尽力拖延‘治乱循环’的道统。”
李秀丽想起,确实,第一个张家村的旱魃,却是放高利贷的大地主家。那些被抓出来的旱魃,或大或小,从没有真正的赤贫人家。
她傻了:“那,我......”嘴巴张了张:“我、我直接消灭了‘总旱魃’,拟社稷图也判我中止了大旱......”
张白说:“是,你的确做到了。但你说,大夏境内,汲取天下财富最重者,是什么存在呢?正是大夏王朝自己啊。”
“总旱魃,正是绵延天下的大夏王朝,此龙脉也。所以,如日曜城、地煞观等,他们难道是不知道‘总旱魃’所在吗?非不能,实不为。这场大比,大夏壮士断腕,纵容各派在图内宣扬自己的理念,选择群体,去消灭另一部分不会危及大夏根本,但是又能榨出财富土地,来缓解大乱的人群。”
“这才是天下师。以社稷为棋,以山河为子,以天下人论道。众神选择庇护哪个群体,消灭哪个群体,各有选择。唯有你,一举斩断龙脉,火烧大夏。”
二人说话间,已有人扫射边缘,看到了张白。
该人不认识李秀丽如今的外貌,却记得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张白,正是此前自称天讯门的。
就一把抓住张白,高喊:“天讯门的在这里!”
刷刷刷。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角落。
李秀丽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掩在了张白背后。
张白顶着四周的眼刀目剑,拱手道:“在下正是天讯门人。各位应当认赌服输。”
“呸!说什么认赌服输!”当即有人怒目而视:“我们都勤勤恳恳为大夏清除‘旱魃’
,消弭灾乱。你这宵小,竟然趁机跑去京城,斩断龙脉!破坏规矩,倒有脸充大。刘丑,你有何颜面窃据第一!”
显然,众修士都把张白当成了“刘丑”。
唯二知道“刘丑”真容的春福、夏寿,隐在人群最后,遥看这厢,一言不发,毫无揭穿的打算。
李秀丽朝他们飞了好几个眼刀,这师兄妹二人都讪笑着,当做没看见。
哄闹中,日曜城、地煞观来使,都加大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贵妃娘娘,请处置!”
胡贵妃终于开了口。
她声音柔润甜蜜,虽是凡人,但不知用了甚么巧术,偌大一个广场,每个人都将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诸位练炁士,请听大夏裁断。”
广场上安静下来,他们都等着代表大夏朝廷的胡贵妃如何决断。
胡贵妃说:“若以目标论,天讯门确为第一。”
这句话就像掉进水中的炸药,让修士们哄地一声炸开了。
日曜城的花头女郎沉着脸:“娘娘!慎言!刘丑所用手段甚为偏激,疑似是阳神门派的做法,更不符合大比开始之前的第三条!您应该立即驱逐此等人,废其名次!”
其他门派的人纷纷附言:“正是!怎能让疯子用这种手段占先?”
连萧玉娘闻言,也怔了一下,忙说:“娘娘,天讯门违反了第三条规矩,伤害了我大夏道统......”
胡贵妃没有立即说出自己的观点,而是看向张白:“天下修士皆云汝等之非。练炁士,你可有自辩之语?”
张白笑了:“我们怎么伤害了大夏道统?”
有人说:“呵,明摆着的,你们炸了龙脉!”
张白说:“炸了龙脉,就是伤了大夏道统吗?我们伤了哪个大夏的道统?”
那人说:“还能有哪个大夏!龙脉关乎王朝......”
他话未说完,被同门师兄弟扯了一下,忽然自己也琢磨出了不对来,立刻闭住了嘴。
张白说:“大夏仙朝是诸表人间,所有王朝的幽世映照。诸表人间,但凡还实行王朝制度的阳世,皆归大夏所有。但,虽然名义上都是王朝,不同的阳世之王朝,之间的差异,可能比人和狗还大。”
“有的王朝,离通天教时代颇近,代代赐爵天下百姓。百姓与贵族之间,有同族之论,地位差异较小。讲究君臣相择,也讲究‘百代之仇,犹可报也’,君臣百姓皆怀公天下之梦。甚至不惜以国祚践行理想。”
“有的王朝包容兼济,民风开放,教化文明甲于天下,阴神、阳神各派都在其中百家争鸣,虽有尊卑,却也有责任。君君,方能臣臣,父父,才能子子。”
“也有的......”张白环顾一圈这座堂皇宫殿:“上凌下,强凌弱,只讲君臣父子夫妇。却不说当君不君,父不父,夫不夫时,臣、子、妇应当如何。上级对下级有绝对的摆布和鱼肉,却没有多少上级对下级的责任。”
“而这种三类王朝,都是‘大夏’。这三类道统,甚至更多类王朝的道统,同时存在于大夏仙朝之内。”
“规矩确实写了不得冒犯大夏道统。却从未指定,我们不能冒犯的,是哪一种道统。”
“倘若是第一种大夏道统中人,看见第三种大夏道统以奴隶相待百姓,以至于大乱将起。他们可会同意毁其龙脉?我相信,作为大夏之人,贵妃娘娘、萧道友,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个答案。”
广场之上,安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有的人很惊恐,却不敢说话。
有的人,如四大阴神门派的修士,则眯着眼,盯了张白很久,才转向贵妃,看她怎么回答。
萧玉娘在张白说到第一种道统时,已经心里不安。
等他说完,她有意训斥,但又说不出训斥的话。
因为张白所说,正是大夏仙朝内部的实际情况。
大夏仙朝与其他四大阴神门派最大的区别,就是其内部兼容了数种王朝的道统,互相斗争不休。
而且,如今的仙朝主宗的道统,并不是分宗所在此阳世的第三种。也因此,不同阳世的“大夏分宗”之间,甚至分宗与主宗之间,主宗内部之间,往往都有颇深的矛盾。
像当今陛下,虽然出生于第一种王朝的道统,却中意第三种王朝。因此自请到了此处分宗来。
萧玉娘看向贵妃。
但这位贵主说出了她并不想听到的话。
胡贵妃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天讯门......未曾违反第三条。其第一,实质名归。”
张白摇着自己的酒壶,喝了一大口,笑了。
李秀丽激动的蹦了一下。
人群中,阳春门的师兄妹二人嘴角勾起。
其他绝大部分修士都炸了,霎时群情激奋:“你一个凡人,怎可胡乱判言!放纵疑似阳神手段的宵小!”
“敬你一声贵妃,不要不知好歹!”
“白狐夫人,狐媚惑主,妖言!”
萧玉娘虽然不解这个判决,但也绝不容许人侮辱代表皇帝的贵妃,当即便脸色发青,就要拔下头上宫花。
她的手被胡贵妃按住了。
胡贵妃环视一圈,绝代之貌,却冷凝得像牡丹蒙霜:“本宫得陛下亲授,于此代行皇权。诸位这是想在大夏闹事?”
最后一个“事”字尚未坠地,天子剑嗡鸣自起。忽然从四面八方,无穷高处,压下了无形的巨力。
天空在怒目瞪视。大地在愤恨于冒犯。似乎这片阳世都因贵妃的不愉而活转过来。
众修士如坠泥浆之中,被压得肩头一矮,动弹不得。口鼻像被蒙住,无法呼吸。连最前面的花发、癫道人都额头冒汗。
胡贵妃一字一句:“这里是大夏境内,是山河社稷图所镇之地,是聚集人族之炁的皇宫。冒犯皇权威严者,不赦。”
“我的方才的判决,也是山河社稷图分图规则的自行判决。你们若有不服,可请前三名到山河社稷图内,陛下跟前,再请裁决。”
“其他人,滚出皇宫!”
大地蠕动起来,狂风怒卷,一霎时将除了日曜城、地煞观、阳春门、轮回殿、天人寺、天讯门六个门派之外的其他修士,全都卷出数百里,丢出了京师。
贵妃怒意稍歇,才看向剩下的人,温声道:“根据山河社稷图的分图裁决,天讯门第一、日曜城第二、地煞观第三。而轮回殿、天人寺并不参与这场大比,直接与天讯门并列第一。阳春门是来观礼的贵宾。六派门人请随我来。陛下正在山河社稷图内,等待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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