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裴恒之在芙蓉殿外来回踱步，时而抚额，时而叹气，愣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都没有勇气差人进去通报。
第八次了！已经第八次了！
若是小公主知道自己这回的亲事又没成，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是了……裴恒之踌躇这么久，为的就是该怎么说能把对小公主的伤害降到最低，若是直接被责罚一通说他办事不力便也算了，他认了。
偏生明昭公主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乖巧得不得了，从不耍脾气，前几次知道没成后还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要在意，还说相信他一定能寻到一门与她合适的亲事，若是没有寻到，她也知他尽力了，让他莫要有压力，责怪自己。
裴恒之身为官媒，京中大家闺秀，莫说全部见过，十之八九他也是熟的，一次两次裴恒之姑且还觉得这位明昭公主是在为了自己的面子装作大方，与其他贵女一般，只是想给众人留个通情达理，温婉良和的好印象。
可是五次，六次，七次之后，这位小公主愣是没有一点脾性，裴恒之这才相信，明昭公主，确确实实就和帝后给她取的小名儿一样……
软。
长得软，性子更软。
小公主回回以礼相待，倒是让裴恒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越发觉得自己这事儿办的不行，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明昭公主，更对不起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
这不，前两天刚得知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要从军营回来了，正值弱冠之年，未曾婚配，他是连饭也没来得及吃，急匆匆跑去将军府替小公主看人去了，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这位顾三公子顾青宁，长的那是真不赖，玉树临风，英气逼人，和明昭公主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家世也没话说，三代的忠诚良将，合该尚公主！
裴恒之一合计，当场就要了这位顾三公子顾青宁的生辰八字欢欢喜喜地跑到天星监找国师去合小公主的生辰八字去了。
一算，巧了不是？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定姻缘！
这可把裴恒之激动坏了，一边差人将顾青宁的画像送去了芙蓉殿，一边屁颠屁颠地捧着卦象准备去找皇帝，可这人还没到昭和殿呢，就碰见了一脸怒容的顾老将军从里走出，见着他开口就是一句“裴大人想必是了小儿婚事来的吧，小公主身份尊贵，实非我那纨绔小儿能配得上的，这桩婚事，便作罢吧。”
裴恒之当场就懵了……
手上卦象“啪”一声砸地上，转头就想拦住往芙蓉殿去的小太监，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然将画像送了进去，还眼巴巴地等着要他的赏钱呢。
恐怕现在，明昭公主正在里边儿等着他带来的好消息呢。
裴恒之重重叹了口气，终于停住了来回踱步的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难不成明昭公主还能吃了他不成？
这般想着，便准备差人去通传，岂料转身一看。
正正见一抹水青色身影踏出，一道软软糯糯的带着几分不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裴大人，听他们说，你在外边儿站了许久，可是有事寻我？那为何不进殿呢？殿里有新鲜的瓜果和香茶，可比你在大太阳底下站着舒服。”
滴溜溜似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眨巴着，无辜又天真，小巧的瓜子脸上挂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愣是裴恒之已经做足的了心理准备，此刻也有些无措。
他就见不得小孩子失望！
没错……已经十八岁的明昭公主在他眼里……或者说，在整个朝野上下的眼里，都是一个……
孩子。
倒也不知为何，与小公主同龄的姑娘早便出落的亭亭玉立，杨柳细腰，姿态婀娜。但这位明昭公主，却还是肉眼可见的稚气，特别是配上那一口如棉絮一般软绵的嗓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还真就跟那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模样。
“臣……臣……”裴恒之咬着牙，最后认命叹了口气，又愧疚又心痛“小公主，是臣无能……”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他也想不到关键时刻，顾老将军会突然拒亲啊，明明前两天他去将军府上说媒的时候，对方还挺开心来着。
看裴恒之这模样，软软略一思量，便猜到对方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原来是她再一次被拒亲了呀。
“没关系的。”软软脸上笑容不减，已经习惯了的事情，她早就不在意了。
“不关裴大人的事，是我的问题。”
对于自己的婚事，软软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女子及笄便要许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即便她是公主，也没有例外。
她不排斥，却也没多少期待。
至于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软软从未有过幻想，只要父皇母后觉得好，哥哥姐姐也觉得好，只要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软软觉得，自己嫁谁都可以。
所以，对于一次又一次的被拒亲，软软并不失落。
“裴大人，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自责。”
软软自认为自己说的很平静，可在外人听来，比如裴恒之，便觉得眼前的小公主是不自信了，难过了，伤心了，愈加觉得愧疚，斩钉截铁保证道，“小公主你放心！臣这就再去为小公主寻一门好姻缘！就是把这盛京给翻过来，也给您寻个好对象，您就且安心等着臣的好消息吧！”
软软：“不用那么……”
然而，没等软软说完这话，裴恒之便快步离开了。
“……那么着急的。”软软无奈轻声。
寻不着便寻不着吧，她可不急。
她可还想多待在父皇母后身边几年呢，哥哥姐姐都已经成家，能时时刻刻陪在父皇母后身边的人，可就只有她了。
“香儿，父皇最爱的雪花羮准备好了么？”想起正事，软软便问身旁的宫婢。
“都好了，放的是今早刚从御花园采下来的桂花，甜香不腻，皇上一定喜欢。”香儿抬了抬手上的食盒。
软软满意地看了看食盒，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孝心，她还肩负着替哥哥姐姐们照顾好父皇母后的重任呢！
“你把前两天我给母后绣好的荷包也带上，咱们从朝明殿出来后直接就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
香儿“嗳”了一声，便转身去殿中拿荷包去了。
*
朝明殿外，软软知道自己的父皇这会儿肯定在处理政务，便没打算让太监通传打扰，只是接过香儿手中的食盒悄悄从侧门溜了进去。
那几个守门的太监见是软软，也并不阻拦。
虽说无召不得入内，但皇上偏爱这位小公主是整个皇宫人尽皆知的事情，那些个什么规矩，在小公主身上，约等于无。
虽被帝后这般宠溺，然这位明昭公主却并未恃宠而骄，反倒养成了一副温良柔婉的好脾性，见谁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容，配上那软绵绵的嗓音，可招人喜欢了。
推门进去时，守在门外的苏公公还笑眯眯地提醒着：“小公主，您仔细着脚下，地板刚打了蜡，别摔着了。”
明昭乖巧“嗯”了一声，随后便小心翼翼提着裙角跨过门槛进了内堂。
苏公公则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看着软软的步伐，生怕对方不小心摔了，待得软软安稳进了殿内，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嘀咕着：“哎呦，怎么给忘了，皇后娘娘还在殿里头呢！”
转身想提醒，视野内却已经瞧不见软软的裙角了，苏公公转念一想，便作罢了。
皇后娘娘看似严厉，但对小公主的宠爱，可不在皇上之下，想来也不会责怪小公主无召进殿。
*
软软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正想推开门进内殿，一男一女的两道争吵声透过门缝传进了她的耳膜。
原本舒展开的黛眉微微蹙起，听清两人的对话后，柔白的指尖也忍不住掐住了袖缘。
父皇母后……为什么又因为雪妃的事情在吵架呢？
雪妃，原名雪玉珠，是她父皇一年前南巡时带回来的女子，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位与她差不多大的姑娘——雪玥。
没过几天，这位与她一般大的姑娘便被封为了公主，成了她的姐姐。
父皇告诉她，她这位姐姐打小生活的不容易，对她要像对其他姐姐一样尊敬爱护，软软乖巧应下，可她心里自然也是有所偏颇的。对一个突然出现成为自己姐姐的人，这情分到底是不能和从小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姐姐相比的。
尊敬有之，但也仅此而已了。
若说对雪玥尚还能有尊敬，那对雪妃……说实话，软软并不喜欢她父皇的这个妃子。
只因为这个女子出现在后宫后，父皇不再喜欢去坤宁宫，她的母后，也再没笑过了。
贝齿轻咬住了下唇，软软憋住了气，大着胆子将耳朵覆在了门缝上。
她知道，如果现在进去，父皇母后肯定回顾及着她，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但这治标不治本，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心里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帮父皇母后做些什么的。
当然，前提是，她能找到两人争吵的“本源”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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