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知所终
◎奴才请娘娘赴死。◎
“清流名笔是动不得。”夏明勤额角紧蹙, 冷笑:“扯了,用杖。”
夏明勤金口御言,侍卫接旨动身。
“不要。”
顾元菱骇然回身伸手, 金钗落地,却没扯住覆他身上的素绸, 眼睁睁看着素绸从他身上滑落。
再伸手, 指尖强捏了一角,堪堪覆着他。
顾元菱眸底亮了片光, 不自然牵唇欣喜。
急声让夏明勤从殿内端眸瞧了眼她,这女子丰姿冶丽好生动人, 只是站在旁人身侧。
他不禁厉色更重, 瞋目:“你上前来呈。”
顾元菱惊惶循声回头,夏明勤高坐正殿。两人隔空对望, 他眸色锋利威严, 滚怒侵身。
顾元菱颈子一凉, 像肩脊压了座雪山, 双膝发软。
她无措看眼指尖素绸, 余光撇到黎至脸上, 素瓷隽秀的五官疏空,是顺了旨的忍隐, 人不敌势。
浅浅与他对视, 顾元菱漠然垂眸。
垂看手上供词, 她眸底混染了层痛惜。
黎至揪过她指尖素绸,抿唇:“多谢贵嫔娘娘今日所为, 来日黎至定当回报。”
顾元菱感知着指尖滑失的布料, 闭了闭目, 扬唇莞尔。
转身双手呈着供词往殿里行, 与出门的一位内侍错身。
一步才踏进殿中,身后刑杖落下。
闷沉的板子、他咬合不住的微吟,尽数掺到她步子里让腿重起来。
行至殿中跪下,地上碎瓷一下嵌入她膝头,顾元菱身形晃动,咬着疼皱眉,双手呈托将供词举过头顶。
“请陛下过目,明断。”
多时不见,凑近看她似乎又明艳不少,夏明勤往前俯身,一臂支在膝头:“上来。”
顾元菱颤颤巍巍起身,夏明勤张口断掉她动作。
“跪呈上来。”
方抬起的膝放回地面,身子往前轻轻一挪,嵌在膝头的瓷片滚进肉里,刺疼差点破了她声,顾元菱咬紧牙关才吞了嗓。
她举着供词跪行上了阶梯,刚至夏明勤眼下,满额尽是冷汗。
他垂眸下睨晕了好大片血色的裙角,抬瞧了眼她掌中供词。
冷哂:“顾贵嫔因何来御前?为何将那般珍贵之物披赐给个奴才,悖逆皇命?”
殿外刑杖一下、一下更为沉闷,也击在她心口样,疼痛清晰。
夏明勤伸手钳住她下颚,顾元菱被捏得疼,眉尖若蹙:“未入宫前臣妾读过黎常侍文章,倾仰过 ”
“倾仰?”夏明勤狠狠一掐,顾元菱面颊疼得住了口。
冷眸剜她:“朕怎么不知自己后宫竟然有爱慕他人的妃嫔,你简直淫.贱.无.耻。”
落音同时一把掌扇过去,将顾元菱直直扬翻在地上。力道汹涌,牙齿磕破舌尖,一缕细红溢于唇角,面上登时呈彩。
顾元菱起身跪好,将供词捧呈:“臣妾身为宫妃,不曾爱慕过他人。”
心底凉怆小声:我爱慕过多年。
夏明勤瞧她云鬓娥娥,神色清寒尔雅,左颊浮红与嘴角碎血到显得她骨子桀骜凄清。身上萦着一股寒香,兰熏桂馥衬着藕荷色衣裙绰约逸态。
他钩指,将顾元菱头上一支金钗拨下,头发滚瀑般落了半身。
金钗从而鬓至下颌滑过,直停在她细嗓位置:“方你用此作器胁迫朕的侍卫退下,御前掌器视作谋逆,爱妃知不知。”
顾元菱敛眸,跟着金钗动作扬起颈子,轻轻看向他,夏明勤锋锐五官此刻戾煞颇浓。
她几分惊然:“臣妾,知道。”
金钗朝下,划开顾元菱衣襟,她惊颤下咬住唇,指腹抠紧了供词。
“知道?”夏明勤冷哼笑声,视线从她脸上往下偏侧了些:“关门。”
这声切实意思惊到顾元菱,不待她做出任何反应,夏明勤提臂将人按上案桌。
案角博山炉落地,里头香灰洒了一地,萦绕香气盘桓一阵,匀散在他们身上。
她整个人伏在案上,看着下头宫人躬身敛眸合上殿门。
内殿一丝丝光被挤出门外。
因门上镂空纹理,她能看见黎至受刑。
黎至全副脊梁血迹斑斑,好在那片素绸盖了他半身,便是受杖,也不会全然没有体面。
只是这样远,看不到他脸上神情。
顾元菱这才怔目瞧了一阵他,光明正大地瞧。
夏明勤从背后捞过她下颚拧往一侧,凑她耳边说:“如何,还能看见心上人?”
顾元菱宫内生存本能摇头:“臣妾未曾爱慕过。”
心底又苦涩道:爱慕过,一直爱慕。
这话第二次出嗓,却惊了喉咙,略微呜咽已然咬不下,不自觉悲鸣出喉。
她捏着供词,清清嗓:“陛下不该让宫内有冤情,晋王,尚小。”
夏明勤握住她裙头狠力一扯,‘斯拉’一声断了她腔。
她咬咬牙,掺了害怕的音腔闷闷嗡震:“臣妾这些年抚养宣邑,心知她无母难过心涩,还请看在晋王尚小 ”
顾元菱因身后动作往案前一顶,自此身子簸荡不止,话再也不成调,手上供词随着颤栗落到地上。
她咬紧牙满眼氤氲,最后看眼黎至,便合目不敢再看向他。
夏明勤这次不如往日疼惜人,她身上疼得无助,几次尖呼都差点冲破嗓子,拼尽所有力气才吞回。
怕出声的她死死捏住小案边角,硌得掌心青紫一片。
行完杖,黎至周身热辣尖痛,除却绞痛再无其它知觉。残破衣裳就着血汗湿淋淋绷贴在他皮肤上,外露出的皮层青筋四显。
他吞口浊气,肺里反噎出来的全是腥气。试图用尽余力撑起身,双臂发软无力又重重摔了下,登时两眼发黑,脑子搅乱。
退下的侍卫途经眼前,他费力张口道谢,声音模糊出喉,那人甚至都未听清话。
黎至省的,今日这杖已经很轻了。
顾元菱进殿前陛下着人过来吩咐,不必完全去衣不留体面,将杖数改为二十。
朝前这几日混杂,夏明勤用他用的急,真伤得不能动弹反倒误事。且真将黎至颜面全然不顾,他如何压得住人。
再说许襄君若真是冤屈,宫内外一旦传开,这天家颜面还顾不顾。
晋王他日知晓,还不知如何付之度外的怨恨。
二十杖难免伤筋动骨,整个后背几近无一块好皮。
见黎至怵白张脸,一旁康灯支使人捡起他外袍披上去。同僚这许多年,头遭见黎至狼狈万状体面扫地。
黎至看他眼,康灯轻蔑抽身站开一旁冷着脸。
恍然抬头,遥看远处是他派到宫外的人回来了。
康灯忙前走几步,等着那人走近呈递宫外证据,墀下殿庭太广,走过来许要半炷香。
殿内一直无声,黎至涸嗓出腔:“陛下,奴才受完刑,可否呈报宸妃娘娘冤屈。”
每个字都扯得他身上疼痛连绵不止。
夏明勤掌下婀娜细腰,又倾身拢她背后:“他还活着,是个命贱的奴才。”
顾元菱嗓子烧疼,咬碎了牙不敢张口,肩胛依然快慢不一地撞在案面,一侧肩头撞得一片生红。
他钩了把覆在她背上头发,滑腻似酥的约素腰肢机.理.显见,指腹从后颈直至抚到腰窝。
舒畅拧笑朝下喝:“殿外述案。”
黎至登时亮了眸子,让人扶着跪趴在地上。
因动作牵动再度撕裂了背后斑驳,血又细细密密覆了层,腰侧略向胸前的衣襟几乎染了个红透。
鬓角生出的冷汗又覆了层,汗珠直刷刷往脖子里渗。
御前审案当正衣冠,他抖抖瑟瑟勉强系好衣襟。
吞咽口反嗓出来的血沫,腥甜润喉,他艰难地述起案情始末,着人带来的证人也一一在殿外隔门述呈。
人证、物证全呈了供。
案子讲完,夏明勤捏着供词出门。
黎至忍疼五体拜伏,罪请天子面安,背上再度裂开,疼得他两眼一花,支臂狠狠撑住地面。
正要继续讲述,夏明勤将供词挥他眼前:“案子作的缕析条分、严密周谨,不成想你日日这般忙碌,还能有时间将襄君案子清述得如此清楚。”
语下冷戾显然,话躁却多了丝不易查的愉悦舒快。
黎至磕头:“奴才应当为陛下分忧。”
此话诚服谦卑。
夏明勤将供词一把甩黎至脸上:“刊成册分递给伏阙的大臣、张宰辅、中邑侯他们,挑杀储君与毒害皇室,将那罪妇处置在天下人前,你 ”
他冷看黎至一身血色,跪述久了,一些衣裳嵌入干涸的血肉中,方才行礼再度撕伤,背后血迹印着血迹,新旧血色斑驳得吓人。
夏明勤漠然挑眸:“现在去办。”
夏明勤方才那句将晋王名讳隐了。
出宫集证的宫人终于上了殿墀,康灯往前几步,还未接到宫外人汇报线索。含元殿那方向一内侍先一步拉住他,附耳说了句。
康灯脸色惊变,忙拎着袍子跪到陛下身前,磕头惊呼:“陛下,皇后娘娘在含元殿前仰药自证太子殿下清白。”
夏明勤裂眦嚼齿,速步朝含元殿去:“一帮奴才,没人拦着?一个个都在干什么,怎么能让皇后仰药,御医呢,快宣,全都宣过去!”
话锋急躁躁,显然乱了神。
康灯屈身跟在后头速步:“说是丽妃娘娘去规劝了娘娘一番,她走后没多久,皇后娘娘便从袖中掏出瓶药,高喝‘太子受屈,请陛下明断‘便要以死明鉴 ”
夏明勤脚步不敢停,生怕误了去含元殿时辰。
康灯:“叫了御医,可娘娘用的是提炼过的冶葛,当场便不行了,现下怕是最后一面了。”
这话落地才两步,宫内响起独属皇后丧钟,悠长厚重之声撞耳,夏明勤身子一下歪趄,康灯扶得手忙脚乱:“陛下。”
他撑紧殿柱,气喘吁吁:“无事,快去,去含元殿。”
黎至闻钟声一怔,偏头看向皇上急速离去的背影。
皇后昨夜还跪在政殿外与宫门前的大臣对抗,怎么此刻便薨了?
眼前殿门大空,黎至抬眸便看见殿上案桌旁的顾元菱。
她背身而站一身散乱,衣裙几处均有大片撕裂,散逸乌发披侧一旁,她正抬臂用金钗给自己挽发。
他骤然抿口,晦眸,支使就近的宫婢:“合上殿门,进去替贵嫔梳妆。”
嗓子又叠出腥气。
那宫婢屈身应是,他指脚旁用各型书法写满的素绸:“一并带进去还给顾贵嫔。”
那宫婢将染了几缕血的素绸捡起。
黎至这时才看清上头字体,有一搨直下、或篆籀绞转;有笔法险劲,猛锐长驱;亦有笔法飘纵,无滞无碍,超逸神俊。
此篇光是看字已是悦目赏心堪藏的典品,更何况这是当今显贵仕子们对她著书的赞誉。
她竟然将这样东西拿出来护他颜面。
黎至撑体一动,人又不受控往一旁栽,一旁内侍看见忙近来搀扶。
他整个脊梁以致呼吸都是疼的,此刻无人,咬了几声疼来,哼了两声却觉着更疼了。
关节也都受不住力,人搀扶不起,那内侍便喊抬了医架。
黎至被人架上去,忍着胸腔内烧疼:“等 ”又是一阵疼痛促使下的猛烈喘息。
殿门被打开,顾元菱鬓发微散,只盘了个简便的髻正了仪容,
身上披着染了他血的素绸,将难堪的裙子遮掩住。
顾元菱一眼也没落他身上:“等本宫言谢大可不必,你谢不着本宫。”
她原本清脆莺声变得寒凛凛的。
“有空谢那人吧,她昨夜膝行到本宫面前求我用此物护你一护。”
黎至闻此心口骤停,赫然提不上气,不比被受了杖刑更让人疼。
他咬牙,钝钝跄跄:“还是谢你。”
顾元菱轻蔑笑笑,怕他们记挂今日她的所作所为。
深吸口气:“倒是多谢你们今日让本宫承了次宠,虽有些不光彩,但也是帝恩。”
随手无所容心地拂袖离去。
黎至心下泯然,知晓她的意思。
缓缓阖目,嗓子反呕腥气。
少顷:“去丽妃娘娘的却非殿。”
“常侍不去寻医上药?里衣有些布料已经打进你皮肉中,再不及时医治,您怕是要吃大苦头。”
他深吸口气,蹙眉:“陛下说现在立即去办,我便是死也得死在尊旨的路上。”
内侍一下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后将人往却非殿抬。
许襄君在殿内骤然听到丧钟,登时扶门而站,看着远处灰蓝天,几分忧心破土生出芽。
皇后怎么会薨了?
昨夜闹得?
她望眼院中树林后的假山,速速又收起目,恍然长气一舒。
若不是一会儿会有圣旨来,她真想走密道出门。
皇后娘娘薨了,许襄君自觉进屋换上素服,刚系好腰带便听到殿前一阵窸窣。
指尖刚打起屋帘,先声听到殿外铿锵有力:“遵旨。”
随后寒甲声齐整远去。
兵卫撤了?
她忙拨指腹探身出去,院中康灯身边的内侍长明。
长明抿笑带着身后众人走近,到许襄君跟前儿规矩请礼。
“陛下查清了娘娘冤屈,先前上宸宫的人用过刑,身上不大爽利。近时伺候不得娘娘,这是新拨的奴婢,娘娘先用着。御前现下忙乱,奴才先告退了。”
许襄君紧一声,不敢直接问黎至,便张口:“陛下如何查清的。”
长明颜色变换,明白着隐晦内情不想张嘴,屈身笑:“娘娘当年救了个好奴才,今日是黎常侍受刑用命给娘娘换来的述供机会。”
他转身要走,许襄君褪了腕上镯子强塞过去:“还劳再细言一二。”
“ ”他默默收紧袖子,浅笑:“去衣杖五十,陛下后开了恩典,只行了二十。”
他彻底与许襄君拉开一大步,未抬头地行了退礼,生怕许襄君再费时同他言语,耽搁了一会儿的事。
长明从人群中退出,新进殿的奴才涌她面前跪下叩礼:“拜见宸妃娘娘。”
她两耳空钝得立在原处,身形骤然抽力,徐徐缓缓摇晃起来。
方才长明说得什么?
谁,谁被去衣了,黎至?
脚下一个颠簸,膝盖发软的让她扑倒在地面,新来的宫婢忙上前扶她。
许襄君握紧小臂横来的一只手,面上悲痛不堪忍,脑子清醒又混沌地望向身边人:“皇后娘娘如何了?为何敲了丧钟,是薨了吗。”
她眸色灰空,空洞的将这婢子吓得赫然失色。
结结巴巴道:“闻钟声是,是皇后娘娘薨了。”
许襄君满脑子都是黎至去衣被杖刑的样子,好像想象得出,又好像想象不出。
她嗓音一下生涩住:“去尚服局领衣,一会儿要去给皇后娘娘跪礼。”
这婢子被她茫然若失惝恍迷离神情惊到,轻声:“娘娘,不用去领,按制一会儿便要送来。”
许襄君茫然点头,抿开唇角:“那,那本宫要去皇子所寻一下晋王,数日未见,他安好么。”
刚被人扶起,平珠便带着辰安出现在门口。
夏辰安奔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喑哑唤道:“母妃,您总算是洗清冤屈了。”
细声带些哭腔,仿佛也受了他偌大委屈跟惊吓。
她低头,只见眼前一片模糊,周遭无景。
抬手抚了抚他头顶,嗓子涩住:“母妃累了,想进去歇息下,一会儿祀礼开始,恐怕要在殿前守几个日夜。”
她声音嘶哑又沉闷,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简直瘆人。
夏辰安执起她的手:“母妃,您是身子不适吗,脸色好差。”
许襄君点头动作顿住,摇摇头:“就是累了。”
平珠走上前来行礼,许襄君将夏辰安的手递过去,自己转身进了屋。
现在上宸宫人多繁杂,她要出去怕是有些难,过会儿皇后祀礼一开便更是不得空
想着黎至,怅然间低头,衣袖已被拧皱,掌心也被自己掐出了血。
她跌撞到桌前倾了碗冷茶,一口又一口地灌,四盏下腹神色才清醒几分。
许襄君拧头出去,平珠牵着夏辰安正在门前忧心忡忡看她。
许襄君稳稳烦乱心神,问平珠:“今日顾贵嫔可有去御前?”
她可有帮黎至一二?这减下来的三十杖是不是顾元菱。
平珠听到这人,忙松了手,走近附耳,将顾元菱在殿前殿内遭遇说了通。
许襄君听罢愈发站不稳,脚下趔趄。
平珠用力拉住人、兼她自己死死撑住桌面,人才没有倒下。
素瓷的脸嵌满悲痛愧疚,嗓子滚涌好大股酸涩:“那我先去看看她。”
平珠拉住人:“娘娘,来得路上辰安说皇后薨逝,一会儿后宫全要去灵前跪礼,外臣也要入宫在大殿前跪礼三日,轮礼七日。现下怕是不得空,您 糊涂了。”
许襄君拧开脸,不愿看门前有几分与夏明勤肖像的夏辰安,恍然哭笑不是:“是,我有些糊涂了。”
现在脑子确实不太清醒。
这话才落,殿外便进了人,捧送丧仪服侍,诸宫宣旨,所有人去立政殿跪礼。
平珠将衣裳捧至近前:“娘娘,妾伺候你。”
她才取了盘中衣裳,许襄君却按住她的手,抬眸看平珠:“我服侍你。”
平珠人惊怵着一怔:“娘娘,不合规矩。”
许襄君从她手下取过衣裳,亲手给平珠穿上,夏辰安在门前戾色瞧里头,自己却被其它宫人伺候着服不能动弹。
腰带正扣好,许襄君握住她手,凄声:“平珠,辰安我会还你。求他日,你给黎至留条生路。”
平珠惊得肩胛一颤,唇角抿动不知说什么。
抬握住许襄君胳膊:“娘娘要做什么。”
许襄君摇摇头,不言,不语。
许襄君自己衣裳还未套好,夏辰安阔步进来,直面平珠,满是戾气道:“平顺成罔顾尊卑,你该当何罪。”
他小小年纪天威自成,肃穆谨严,平珠双膝一软,提裙便是要跪。
许襄君伸手将人拦起,冷厉看向夏辰安:“日后待她要如待我这般,你受不起她的礼。”
随后握紧平珠臂膀,将人提到自己眼前:“日后你再跪他一次,我便让他跪一个时辰。”
平珠看看她,看看夏辰安,尽是无措。
夏辰安满脸惊愕不解,许襄君不管不顾,指着夏辰安:“你与晋王先去,我要去一处,一会儿我们立政殿见。”
平珠知晓今日御前之事,当她是要去见黎至,点点头:“妾定会照顾好晋王殿下。”
许襄君不想同他絮话,转身便走。
出门新来的宫人要随侍,她下令止了,自己只身出殿。
黎至看着眼前平稳娴静的人,那人娇笑:“黎常侍好手段,本宫这般精心筹算大半年,竟被你三两日时光查清,你好生厉害。”
黎至拧眉,哂笑:“奴才请娘娘赴死。”
以命还了襄君两次将死未死的局。
许襄君此刻站在一间暗屋,垂颈榻上偶有气息的老妪耳畔:“嬷嬷,最后一支药给我,我们一道请陛下宾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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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孝懿皇后
◎这个字此刻四分五裂。◎
皇后薨逝, 秦贵妃顺势接手后宫诸种权务。
许襄君位份也在前列,夏明勤忌惮秦宣匀独势,便划了她协理之权。
她近时忧心忡忡心境不大好, 秦宣匀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不多嘴不多行, 敷衍行到无错。
除了跪礼, 就在殡宫为皇后抄经。
太子中毒一直昏迷不醒,便是醒了, 知晓皇后为他仰药求证清白,届时身子也不知熬不熬得住这遭锥心。
眼瞧屯兵之举证据确凿, 诸多老臣闲时瞧太子、围商也无用, 太子注定失势,秦贵妃行事不自觉目无余子起来。
夏明勤撑着天下狂言力扛太子, 再则皇后为证太子清白脱簪待罪一夜、仰药皭白, 现下朝内外事无人敢论此事。
阖朝都等着太子贵体康愈、过了国丧, 再谏请陛下重提此案。
许襄君灵前跪了五夜五日, 兼杂处理秦宣匀分派事务, 丝毫抽不空。
如今接了协理之权, 便是有空,众目睽睽下她也无法从人眼前消失片刻, 她因身份被彻底困守在立政殿灵前、众人眼下。
此时跪累了, 许襄君松身坐在后腿上, 略微仰眸吐息,指腹钩住膝头玉铃, 在掌心握了又握。
殿正中挂一幅能遮蔽棺椁灵柩的帐幔, 正中书一大大‘奠’字, 帐幔前空中悬吊剪有各种图案的条形白纸吊帘, 四周挂满灵幡。
耳畔梵音袅袅,殿内烛火通明,入目烟霏露结。
殿内人多,却都不敢作声。
这样的白刺目,实在刺目。
她再一次想到黎至,泯然失神。
跪在她前首的秦贵妃偏侧瞧她,视线落她手上,提眉抿笑:“妹妹这么喜欢陛下送你的玉铃?这些年就是这件饰物不曾换下过、日日佩戴。”
许襄君漠视不作回应。
秦宣匀瞧她素孝素髻,浑然的风流灵俏从骨相而出。
这般妙华年岁陡然让她不适,兼加许襄君这两日安稳不争,此刻又将她说的话不放在眼中,伸手劈夺过她手中玉铃。
许襄君手疾眼快闪躲,避开了这个动作,玉铃妥当收进袖中。
隽眉颦蹙:“贵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秦宣匀掐眉提裙起肩,略微俯看她:“这几日你心神不安,倒是在乎这物什,你当真喜欢陛下?”
试探话下浅夹了妒恨。
许襄君瞥眸,对她这种无端情绪哑然,真不知夏明勤这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起膝将蒲团扯远些。
秦宣匀也扯蒲团,凑近倾身:“不说这。皇后薨逝那日陛下本伤心欲绝,斥了含元殿前所有宫人,一律当场杖了殉陪皇后。”
“听闻康常侍得空凑近呈递了一物,陛下便对皇后敬而远之。你瞧这两日,若非陛下必得在场的情境,陛下便不曾来过殡宫。”
她笑笑,指尖戳戳许襄君膝头:“你说康灯呈递的是什么,竟让陛下顷刻间厌恶了皇后?”
许襄君晦眸,拂去她的手,冷腔冷意:“不知。”
一副不想交好、无我无关意思跃然,且表意明了。
她心绪疲惫,无力与人周旋,满脑子只想该如何合情合理从此处、陛下御口下离开。
秦宣匀瞧她这态度是要冷交,正要启衅,殿外陡然一阵匆遽杂乱脚步声,繁音促节逾来愈近。
谁能在皇后灵前如此失了规矩,到陛下耳边一会儿是要落责。
这当头陛下心气不顺,赶上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委屈。
她与秦宣匀一道吊眉循声扭身,许襄君跪坐转身尚未看清来者,一只手便将她推搡摔到一旁。
她没防着摔出去好几步远,胳膊因撑地不及折了下,腕子登时肿起来。
秦宣匀因站着,避退几步便躲过祸事。
那道白色身影直扑幔帐后的棺椁,亟亟推扒棺椁。
哭喝:“母后,母后,儿臣来了,您醒醒,醒醒。我没屯兵,没有,您不用替儿臣自清,您听见没有,听见没 ”
嘶鸣声震殿,声泪俱下不忍人闻。
许襄君看着幔帐那边衣冠不整,散袍赤足苍凉身影,缓缓起身,握了握自己已然浮肿的腕子,心中陡然一计。
敛眸莞尔扯唇。
黎至受刑养伤,康灯随侍陛下,殿内替陛下守着的内侍是长明。
他此刻忙环抱住夏昭瑄的腰,心急如焚劝慰。
“殿下,太子殿下,孝懿皇后已然仙逝两日,您节哀,节哀啊。孝懿皇后灵前殿下不能这样失仪,会惊扰皇后的。”
他陡然回身一脚踹在长明身上,赤目厉喝:“我母后未薨,礼部谁拟定的谥号,本宫要砍了他的脑袋,杀他全族。”
“太医呢,给本宫都宣来。快,我母后没事,只是病了。”
他像想到什么,弯腰一把提起长明领子,面相狰狞悲恸:“母妃用的毒跟本宫一样,她只是中毒了,宣御医。”
阖殿寂静,无人敢应太子令。
夏昭瑄一把推搡开长明,一掌扯住帘幔:“本宫说宣御医!”
墙壁将这句话反荡来,哭腔显像回声中。
幔帐上的手颤抖不止,夏昭瑄脏腑呕然呛出股腥甜,一口涌热滚喉溢出,登时人两眼一番,往后昏厥。
长明从地上爬起疾忙扶住夏昭瑄:“宣御医来。谁照看殿下的,怎么让殿下刚醒就这样出门。殿下乃储君,快替殿下着服套靴。”
夏昭瑄才醒半刻便听闻这个,急急失智而来。立政殿挂白,宫内冥丧,一路过来皆是国丧仪制,此事真到不能再真。
他猛然揪住长明臂膀衣裳,嗓子凝噎好大股呜咽,咬忍着不松口。
额角崩裂的青筋并汗,让他一失贵态,此状狼狈难堪。
殿外一宫婢呈托太子服制上前,许襄君侧目,半步拦下接过手。那宫婢一怔,抬了一眼匆忙松手。
盘中衣裳齐全有些重,腕子刺疼后出现麻木感,她咬咬牙往前走。
秦宣匀见她刚洗脱冤屈又往太子跟前凑,掐算着太子醒到来这儿也会引起陛下,此刻圣驾怕是在路上。
余光瞧见秦宣匀一脸盘算,她微微勾唇。
许襄君绕过幔帐捧递,秦宣匀抿笑从背后推她,眼瞧指尖要触到她肩胛。
不想许襄君骤然蹲身,她的动作便往前顿悬在众人眼前,殿内所有人看见这幕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殿内骤然静止片刻,她回眸看秦宣匀一眼,淡笑,轻轻扫眼地上灯影,将手上物什呈过去,夏昭瑄此刻伤心至极没空抬眼。
秦宣匀动作已然驾在此处,索性便在众目睽睽下坐实,刻意挥了把许襄君臂膀。
许襄君腕子因疼痛不堪承重,托盘松手坠到夏昭瑄腿上。
同时她袖中玉铃摔出去,磕在一旁铜树灯又砸向地面,玉铃在夏昭瑄怒喝悲鸣中并了最后一声脆响、随即破碎。
许襄君瞠目瞧着这枚碎裂的玉铃,骤然失神,心口茫然若失缺了块。
酸涩难忍在心口如涟漪漾至全身,缓缓直起身侧眸。
秦宣匀被她一眼阴鸷、徬徨失措看的脊背发寒,察觉自己失态,心绪被影响。
她浅笑,微微扬眸,看着夏昭瑄起身、满脸凶恶的伸手掐向许襄君后颈。
许襄君眸底骤黑,迅速一把提住秦宣匀衣领往侧狠扯,自己偏开身躲出局。
夏昭瑄正巧一掌掐扼住秦宣匀颈。
一切发生的太快,这一幕转圜谁都没料到。
夏昭瑄看清秦宣匀的脸,狠狠掐紧:“贵妃怎敢出现在这!要不是绪王联臣冤诬本宫屯兵,我母后也不会脱簪素服跪请、也不会仰药自证。还请贵妃今日陪去,去告知我母后一声,本宫醒了,未曾行屯兵谋逆之举!”
他恶狠绷直手臂,直至臂膀青筋爆裂。
秦宣匀两眼一翻,气息截断拥於在胸间,本能伸手揪掐他腕子,试图自救,可力道流失过快,仅一息便张口流涎,此刻花容涨紫。
四周宫人皆吓得不敢动,跪伏在地,只有长明上去掰扯太子臂膀。
“殿下,殿下,这是娘娘灵前,您不能行私刑、有杀人之举,陛下,陛下快来了,您 ”
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夏昭瑄。
许襄君晦眸,轻飘走到一旁,蹲身将玉铃一块块捡起,拢在掌心。
其中一块碎玉上从内刻了‘臸’字,只是这个字此刻四分五裂。
慢算陛下赶来时辰差不多,她淡淡望向门前,夏明勤进殿与她浅浅对看眼,便瞧见殿中央这幕。
他身后阔出位尚未及冠的少年,几步阔到棺椁前,径过时取过烛台,照着夏昭瑄臂膀狠击下去。
“松手!”
直到秦宣匀命悬一线,绪王不管不顾,赤手拔了烛台火烛,尖锐部直直刺杀进夏昭瑄小臂。
他因疼痛松手。
秦宣匀这才摔倒一旁,绪王连忙接过手,忙给她顺气:“母妃,母妃 ”朝一旁低喝:“宣御医。”
绪王少年冠玉,一张脸七八分桀骜肖秦宣匀。
夏明勤几步阔前,一掌扇在夏昭瑄脸上,不由分说开始斥责。
“发什么疯,刚醒就在你母后殡宫行血事,你是要被天下人戳你脊梁,骂国储不忠不孝,不堪为子为君吗。”
夏明勤拎着他肩上素黄亵衣:“你这一身是什么,储君无论何时要正礼冠,太子眼中几时无国、无君、无宗法礼教了,你看看自己今日,堪为国储吗!”
夏昭瑄抚过脸上巴掌印,戾眸冷扫,将刚被刺穿、血流不止的臂膀伸出来。
“绪王以人臣、手足对本宫不敬、不恭,父皇论他该当何罪?”
“他在宫外联谏朝臣问罪储君,伏阙要君蔑储,陛下再论他该当何罪?”
他悲怆出声:“我母后跪请,父皇为何不见?”
夏明勤一时语塞,从怀中取方帕子给他止血:“此处不论政,先去更衣守灵,你母后过两日要送殡。你醒了正好。”
秦宣匀此刻缓过气,清神看见夏明勤便开始哭,娇滴滴伸手拉住夏明勤衣摆。
“陛下,臣妾以为再也见不着陛下。”
夏昭瑄下手重,秦宣匀此刻被伤了喉,语音含糊,不甚使人怜惜。
她被绪王撑着起身,夏明勤自然而然接过她的手,瞧见她颈子上於痕便知绪王没做戏,夏昭瑄是真在灵前下死手。
拧眉:“这几日你辛苦在这里操持,回去休息,朕一会儿去看你。”
夏昭瑄看他们‘恩爱’,余光侧向满殿白幡。
冷笑一声。
太子明面不恭顺,再次让夏明勤拧眉。
可怀中人呜咽一声,思绪混断,他忙说:“快送你母妃回宫,宣御医调养调养,这两日不用来。余剩下的让宸妃安排。”
一提起这名字,秦宣匀怨毒哭道:“方才长明觉着太子殿下衣着不堪,让宫婢侍衣,宸妃妹妹接过宫婢手中衣物主动呈去。”
她断声续接:“太子生怒本是要向她出手,像是要怨责妹妹,是宸妃将臣妾拽到殿下手下的。”
秦宣匀直言的清晰。一盆祸水扣她头上,还带累夏昭瑄。
殿内目光聚焦,夏明勤即便未说话,气势也迎面压在她身上。
许襄君拂裙跪下,掌心紧扣,细声:“臣妾奉衣是因殿下为储君,且悲痛欲绝想规劝一二。不想贵妃娘娘伸手要将臣妾推到殿下身上,臣妾躲闪后她的动作殿上人都看见了,娘娘一击不中便又推了臣妾一把。”
“她 ”许襄君颦眉扼气,双眸潋滟,咬唇娇瞋:“臣妾是气不过她,才在太子发怒时将贵妃娘娘推去。”
自行认罪,绪王瞧她目光便尖锐十分,夏明勤曳眉不解。
她伏地叩头:“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夏明勤瞧她约素、秋波剪水模样,倒是乖巧。
“你气不过便让太子灵前犯禁,冲撞孝懿皇后,朕看你就是乖着几日便无法了。是又想回你的上宸宫思过?”
她畏惧般肩胛瑟缩颤弹,徐徐起身,满眼可怜地看向夏明勤:“就气不过,她故意摔了陛下送臣妾的玉铃,全碎了。”
夏明勤一怔,没想到这出乱局最初出在这等上。
掐眸不悦,可看见许襄君那张脸,他重重出口气。
许襄君两手捧出玉铃:“全碎了,臣妾佩了七年。”
“是我推的,可我并不知道太子殿下会如此失态,以为只会 呵斥。”
夏明勤到这果真气不起,瞧见她腕子浮肿:“手是给孝懿皇后这几日抄经所致?怎么浮肿得这般厉害,你怎么也不说。”
许襄君摇头:“无事。”
合手,将玉铃细细珍惜地握紧。
细小动作十分动人,夏明勤目光全侧她身上。
秦宣匀瞧着不顺,可喉咙刺疼发声便疼,闷了闷便胸口疼。
她将夏明勤衣袖一提,夏明勤扭头将她顺手送到绪王手上:“回去休息。”
太子一醒,眼下殡宫便是热闹。
许襄君方前与太子有过节,此刻又有伤,夏明勤顺势一指:“你也回去休息。”
许襄君胸间气息渐顺,叩了恩退的比秦宣匀更快。
五日了,终于整出幺蛾子脱身。现下宫内视线便都在太子身上,她相对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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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贪心妄想
◎那我便为襄君定这局天元之位,全了你心意。◎
“来了?连日跪礼累不累。”
许襄君进门并未引起他愕异, 温蔼语调意料之中、且等候多时意味。
多日不见,此刻听到黎至温厚声音,她方觉心里踏实了些。
瞧眼床榻, 黎至撑在垫了软垫的凭几上,手旁堆满札子、笔墨灯火并在一旁。
素服外身上搭了件秋衫, 几日不见人清减几分, 文隽气都掺了股弱色。
许襄君嗤鼻,边搭锁门边怨瞋:“不好好养着, 批看这些做什么,御前少了你都会死不成。”
黎至当即搁笔, 从榻边案头钩壶给她倾盏茶。
许襄君合好门回身瞧见, 几步过来要抢夺动作,黎至适时哼声疼。她惊着搁下手, 怕自己失了轻重伤他。
黎至得逞样煦眸敛笑, 她蹙额又顺软眉目, 拂裙坐在榻上他一早留好的位置上, 静静看着他将这盏茶递来。
抬臂明明牵动了肩背, 可他丝毫不见多少痛感。
她捧着茶蹙眉, 心下知道怎么回事,却泯然强摁住自己震荡不已的心绪。
黎至服药强撑在她眼前
许襄君满眼是他, 数日想念惊忧在此刻拥堵, 不知那一缕先吐, 身上气息快慢不一,好一阵折腾人。
瞧她平日冷静处置, 此时对自己却罔知所措。
黎至润目, 携过她右腕:“今日摔的?不过尔响竟肿这么厉害, 你疼不疼。”
说着伸手吃力往凭几后探。
“你背上还疼吗。”这话轻又小心翼翼, 仿佛声音重些都会惊到他的伤似的。
黎至断下动作,掉转头钩缠她指尖:“要不看看?你为此而来,想是看不到不会罢休。”
他少有的主动,瞥眼她浮肿腕子松手,将衣襟系带轻轻递过去。
这截衣带搭在他掌心、她眼下,许襄君左手握紧盏子,心思愈发繁乱,目下这段衣带不敢贸然伸手。
他笑笑:“不敢看?”
往日她不是这样。
“今日在立政殿闹这么一通不就是想来瞧我么,这样静|坐着替我惶恐疼着也不必。”
许襄君到此时身上才敢细颤,眼眶霎那晕红。
嗓子呜呜咽咽碎了他满耳心疼。
黎至缓言:“那日顾贵嫔来得及时,我并未去衣 你不必替我共情这些苦难,我是明知自选的,虽受了杖可是值得。”
听到这她肩脊僵滞,神色惊惶心折。
手上茶水一荡,波纹潋滟开,如同她的惶恐难过,一波联一波。
“你差遣人反复细问那日枝节不都清楚了么,今日为何来了却又这副样子。”
黎至松下握着衣带的手,也有些无措:“玉铃碎了便碎了,改日我再刻一枚给你。”
只是出自他手上的物件经由陛下赏赐,许襄君能光明正大宫内佩戴在身上也不易,要讨个合适的局才能到她手上。
黎至一如既往煦煦,他总是背负许多作无事样顺哄着她,她也不想戳穿让彼此难得时间流逝。
许襄君定定心神,掀眼看他:“李嬷嬷说你在宫内暗桩密结,无所不窥竟是真的,你好生厉害,竟然让陛下都允了你这种行径。”
拍打掌札子:“所以你是死不了便要一直这般劳苦?”言中多戾气、怪责。
见她神色活络起来,黎至莞尔、温目:“养着不动无趣,我便是不看这些,也要为殿下多注解些书,怕日后他坏了你的精心教导。”
想到夏辰安那双与夏明勤几近一般无二的眸子,许襄君几分犯怵,抬手倾了这盏茶,试图压一压心口不适。
他接过手,将空盏扫放置一旁。
撑了把手肘,脊梁疼痛刮骨,眉心促紧,扼出一口浊气。
缓喘了两口从札子旁摸出瓶药:“我手底下的人说殡宫闹起来,便知你要来。协理六宫之权将你固在人前不得空闲,这几日怕是不好受。”
他吃力撑起身子,牵扯到痛楚,人塌肩佝偻得比较狠,又两口气,瓷着张没有血色的脸拔了药瓶盖子。
“你来之前我教人备下的。”
药油润在指尖,抬臂握住她右腕,细细上药。
腕子刺疼入骨,许襄君神色不动,只浅浅曳眉:“我来院子没人就知是你支走的,晓得我要来,给我留门备药,那通天的黎常侍还给我备了什么?我不要性命来这一场,这些不够。”
这人无恙已是很好,留门、备药这些更令她愉悦。
许襄君莞尔牵唇:“这几日我好难熬,不能来见你,不敢过度打听你消息。白衡、盛松还在将养,我手边无人。”
“你要人做什么。”黎至犀辟点出要害问。
问得轻,动作也在继续,许襄君却一时哑嗓。
她借着烛火凝他一身孱弱不好,咬牙:“你说我要人做什么。你既以身入局这么多年,次次胜人胜天半子。今日我是要再行一遭险,你可会让我去。”
黎至上好药,自如从她袖中摸出方帕子,给她裹起来。
现下入秋入寒,关节受伤不好好养,日后容易骨缝钻寒,难断根,逢风雨寒雪天便会难过。不想她留下病,包裹得便十分细致。
“今日你已然挑起两位殿下直面,推了把祸因,是要我往朝廷种再丢把火?眼下国丧,切莫轻举妄动。”
他捧放好许襄君右手,微微抬眸,只见她眼底色戾,便知晓她又性急起来。
“再等不及也要过了国丧。”轻轻握住许襄君手,“都这么多年了,你再 ”等等。
话突然刺嗓,他不自觉收声。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这七年许襄君有晋王要抚养,他有御前职务要遵。
按约是初一十五见,有些月份不是初一她宫内有事不能见、便是十五御前有事不能见,即便偶尔能让平珠大胆替一替,也是几月一次。
这七年宫中相见,简直能数算出来。
许襄君垂眸,人安静得出奇。
黎至看着她:“你说。”
皇后在这个关节自戕替太子清罪,倒是将这件事推上一个不容闲置推延的点上。明眼人都在等国丧结束,这事必然是要开廷议,颁昭天下。
许襄君知晓大逆不道,垂颈到他面上,吞口他气息。
四目相对,异常冷静的一字一字道:“我要太子定谋逆死罪,我要绪王刺王杀驾,我要晋王灵前登基,我要你重回我身边。”
“我不想看不见你,就连想你也要注意身边有无环境能想你,想你都不敢随意想你。”
许襄君突然狠手拽住他衣带:“我要无人左右我们。”
“太久了,再见不到你我要疯了。”
惶恐压抑太久,她实在难收此刻倾覆四涌的情绪,哀着嗓子:“黎至,黎至,黎至。”
许襄君此刻情绪崩溃,却也忍着不敢随意触碰他,怕自己失力。
这样情绪干戈绞杀神智下,她仍旧知道该如何作才是最正确的。
黎至抬手拢住她肩头,一阵颤栗入怀,他心绪也不好受。
“不若是将这些局面往前推些,你既想,那我便为襄君定这局天元之位,全了你心意。”
“届时奴才求娘娘屈尊,来我这处小院亲自迎我去你身边。”
早是死路生魂,他们一直都在幽冥之境半踏世间,何必再畏缩周全。
余神瞧到窗外时辰,黎至惘然怔目:“往日都是我忙早离留不住你。不料今日境反,是我留不住你。”
许襄君往前倾碾,指腹将他衣襟系带绕指,一圈又一圈钩扯。
两人距离因衣带渐短一分分贴近:“今日可能体会我一次一次看你离去的苦楚?”
“如何,搅心么。”
两人气息密不可分得交缠上融在一块。
系带被她用指尖挑开,指尖摁他心口上。
黎至瞠目哑口,心涧酥.烫刺.麻,浑身一片细密惊然全抵在她指尖上。
反扼口气,抖抖瑟瑟:“搅心。”
喉结不住滚涌。
许襄君难过垂眸:“不是境地形势教我连你平安也望不着,我许能按计划再坚持段时间。”
“知你受杖,我被规矩圈束不能动弹。明明往日也是有事不能相聚,可终归与现下有差,往日那种不能相见的念想竟是如今奢求。”
灯火明明是温亮得,可浸了灯光的话生出寒凉。
心口被她掌心附着,明明温热的手也透着冷。
黎至一下又一下抚拢她的背,驱散不开她股子里对他的浓情。
他抬手叩住自己心门,隔层布料将她的手拢住:“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不是你被圈束着不能来,是我不敢让你来。”
“你协理六宫之权是我教人撺掇康灯向陛下提的。”
许襄君眸子震荡。
“国丧期间不容有差,哪怕你这几日精神不济,也不会有人摘点你错漏。可后妃不在灵前便是对皇后大不敬,陛下心绪有差你就要受灾 是我圈束得你。”
“你对我太过上心,为此莽撞大胆,我不这样怕你出事。”
“我说过以现下权势,你只能在我手中。我这样折腾你,是我错了。改明儿我去了你身边,你卸了我权势,我的喜怒哀乐生死都由你。”
他还闷着笑意,胸口在她掌下一下一下起伏,欢.愉.剖展。
许襄君晕红着眼睛,愤愤咬牙。
“我是说这几日我想做什么小动作都不成,竟是你?你好恶的心,欺负我。”咬牙切齿的要吃人。
黎至瞧她颜色俏丽蛊.魅,闷声笑:“前几日我实在伤得重,你来瞧见更会折心,不如让你熬着,多想着念着,日后才会更疼我些。”
她晦了眸子,指甲顶进肉里,他还是不知疼。
许襄君温吞斥他:“你方才故意看我发疯。”
“不敢不敢,只是襄君向我剖白心意。”他牵唇,倾着凑上,亲了亲她,“回去吧,改日来接我,届时奴才伺候你一辈子。”
许襄君看他满眼认真,忍不住凑上前,亲回去,唇峰润贴之间,她莞笑:“那黎常侍的余生本宫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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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视若知己
◎许襄君,我羡慕你敢不要性命这样奔赴他。◎
出殡当日, 孝懿皇后灵枢安放在皇堂,太子用玄续玉璧祭奠,行奉辞礼。
夏明勤则奉册宝祭告太庙, 遣官祭御桥、承天门和钟山等神抵,亲自在几筵殿祭祀。百官穿丧服赴朝阳门外向灵枢辞别。
安葬完毕后, 孝懿皇后神主还宫, 百官素服在朝阳门外迎侯,行奉慰礼。
夏明勤再以醒撰祭祀于几筵殿, 还要遣官告谢钟山之神。众哭拜后,将神主牌位安放在太庙之中, 并行衬享礼。
一切行完, 果不其然在次日开了廷议,太子屯兵之事被提谏。
陛下喜爱一手带大的嫡长子, 让黎至越矩将此案从御史台拖到制狱内审, 想将此间谋算悄然替太子悄然抹掉。
黎至只好让绪王知晓更多枝节, 让此案出不了朝臣视野。
他花了七年时间布局, 暗地培植人安插到太子心腹身旁, 小心翼翼从诸方拱促成此罪, 压着遮着就为了今日。
一年前开始给绪王透露此间消息,时至今日人证物证俱全。
今朝廷议结束, 太子之位便会罢黜。
许襄君握着卷书, 心思全然不在上面, 直到听闻大殿那边敲响廷议结束的钟声,书卷落桌, 心中一块巨石跟着落地。
黎至果真推了局面。
“母妃。”夏辰安打断她思绪。
许襄君循声, 本能去看他手中书卷:“哪句不懂?”作势要讲予他听的样子。
夏辰安摇头:“是母妃一直神不守舍, 可是近些时日国丧累了?您可以回去休息让儿子自己学习, 晚些考校便是,不用如往日那般时时陪着。”
她敛神,轻轻扯唇,似笑非笑:“你又要说自己长大了?”
不等夏辰安反应,许襄君倾身将他拥进怀中,手轻轻抚在他背上。
“辰安再晚几日长大,现在还这样小小的陪娘好不好。”
夏辰安怔愣,母妃从未在自己面前自称‘娘’。
他不明白意思,也不懂她为何突然如此自称,只觉得这个拥抱特别温暖,这个称呼特别好听。
清脆应声:“嗯。”
自她解禁国丧没几日,上宸宫所有锁去刑讯的宫人尽数回来。
此刻亭外转角便多出抹身影,乖服朝她佝颈,算是行礼。
许襄君依依不舍拍拍他背:“那你在这里看书,一会儿回来背与娘听。”
夏辰安在她松手瞬间贪恋巨增,抬手握住她衣袖。
许襄君垂眸,他掩下依恋,端方着点头:“那儿臣一会儿便回去。”松开手。
她倾盏茶推到他手边:“不急,慢慢看。”
徐徐起身离开了此处。
夏辰安看着她风姿无比的背影,视线久久挪不开,握着书卷的手不觉捏紧。
他心口惶然,总觉得有事要生。
盛松见着人走近,忙晦眸压声:“太子以屯兵谋逆定罪被罢黜,贬为庶民下了狱。”
“太子舅父私招兵员训练;太子两位堂兄在荆州、金陵等四城私自敛税霸财;太子妻家在城外一处山坳下圈养马匹。三家赤族而诛。”
许襄君泯然,对此结局不感到意外。
黎至让太子三家亲族私自分化这些,利用他们为夏昭瑄衷心、亲好。
养募私兵,怕他手中无私人用,官家的人是陛下的眼,只有太子自己的人才是自己权势。
敛财是怕他朝中周旋银钱不足。
养马是两用,一卖钱、二留给太子及手下择选良用。
总论并无贼心。
只是兵、财、马自古三者和合便是谋逆之基,夏昭瑄不知情,更无此意,但却行其实。
太子自立储后明处从无错漏,样样显傲于人,世人皆叹日后太平。
能易储的只有天下不容之罪方可,这一策当真险恶且无转圜、实证辩无可辩。
“此事闹了几个月,眼下也算是清了。你回去吧,等太子 等夏昭瑄上路你再同本宫说声。”
中途改口。
夏昭瑄已经不是太子了。
盛松:“太子在廷议结束时撞柱了,替自己叫冤屈,廷上张宰辅拦住了。”
许襄君仰目,明明蔚蓝天际,眼中仿若无色,灰白无间。
他怎么不冤,夏昭瑄对此事基本无知,只是一直被瞒报。
那三家不知彼此情况,也不敢透露自己情况。不是今日廷议,太子和他们都不知道已犯了这般死罪,只当自己是募民兵、养马、敛财这等罪行。
三桩合并起来有口难辨。
即使如此,许襄君曳眉:“那陛下还让他下狱?岂不是给了他自戕可能。”
盛松颜色巨变,大抵是未曾想过皇子也会如此结局,惊然压低声:“让人绑着日夜看护,说等罪录公布了便会流放。”
许襄君惊愕,不敢置信看向盛松,确认问道:“流放?”
黎至只是将他流放?不该促成赐死么。
张宰辅那批以太子为首的人,若隐忍偷查出实情,太子是会被清冤的,这行的不妥。
盛松敛声:“常侍说就是流放,若想细知,还请娘娘屈尊去问。”
她一愣,那是他促成的便还有后手,他不会留有后患的。
“知道了,那你们先回去。”
盛松屈颈行退礼。
许襄君让自己贴身的所有宫人都随他回去,自己一人往深宫走去。
路本宽敞,只是这块宫人却越来越少。
一道宫门前许襄君驻足,上头新挂的门锁被人打开。
伸手推门,踏进庭院,院中枯叶尘土淤积,秋风卷扫落叶盘悬在她裙摆,除了几盆上好的菊花,院内萧瑟一片。
不过十来日未曾打理,院中竟萧败成这样。
再往前,殿前庭台竟然一尘不染,抬眸,一张‘却非殿’殿匾落满了灰。
朝里望进去,一道清绝身姿束着襻膊,正拿着布在殿内擦拭、整理,许襄君立在殿外看了好一会儿,里头那人劳作不经意回头看见她时一怔。
那人捏着手上布帕:“你怎么来了。”和声问许襄君。
瞧许襄君站的远,她再启唇:“来了怎么不走近些。”
顾元菱有意外,却不多。
也不知她打扫这个殿多久,鬓角已然有背汗润湿的发丝黏贴在面颊上,眼下红扑扑热的潮红。
“我从院中踏过尘,怕踩脏你刚清扫过的地方。”
闻她如此细致,顾元菱一愣,倏然瞥了瞥嘴,心头漫出复杂情绪,不明喜乐悲痛。
她踟蹰两步抿唇:“你是想来问我与丽妃娘娘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非要害你的原因吧。”
许襄君若然镇定瞧她。
顾元菱走到殿上主座慢慢擦拭,遥看她:“你进来吧,脏了就脏了,一会儿我再打扫一遍。”
“还多谢你将这处宫道的人清走,钥匙放在门前,不然我也进不来。”
许襄君心里波澜不平,却又极其平静,她这样面对那日众所周知的顾元菱心绪实在难述。
她想了想,脱了鞋踩上一尘不染的台阶,顾元菱见她这样入门又是一怔。
过了许久,牵唇笑笑,边擦边扭头看她:“我是丽妃娘娘曾经钦定的儿媳,你可知晓?”
许襄君从未听闻过丽妃有子嗣,甚至丽妃安静到宫内极少有她谈资。
倒是宫里曾经有位长子,却不明原因夭折,夏明勤将名字撤下玉碟,下旨不许宫内谈及他。
这是宫中二十多年的旧闻,她不是很清楚。
久而不谈宫内也就没有这位皇子,一直以来的嫡长子便是夏昭瑄。
那位不明夭折的皇子是丽妃的?今日倒知道了个新鲜。
见她有些惊愕不明,顾元菱笑笑:“丽妃娘娘说,我第一次入宫是随我娘来参加夏昭瑄满月,我不到半岁,殿下才两岁,从我身边去给夏昭瑄敬物时被我拽住了衣带,怎么也不松手,那场宴会娘娘就抱了我全程。”
“她说我爱笑,也逗得这位殿下喜欢,宴席直至散了我也不松手,最后丽妃娘娘用剪子剪了他衣带,临走时说我长大不若作了她儿媳。”
“后来他不知怎么害了夏昭瑄,夏昭瑄几近病弱濒死,他被皇后直接杖死了,陛下也将他下了玉碟。”
顾元菱看她,脸上清淡无任何颜色:“那位殿下杖死的时候刚两岁半,我才足一岁,刚会说话,我娘说我会喊他的名字,丽妃娘娘知晓后赏了我好多物件。”
“不过这些我都不记得。”
许襄君愣怔,皇长子,两岁半,犯了什么皇后会将他活活杖死,夏明勤亲自将长子下了皇家玉碟?
“倘若这天下还有什么同那位殿下尚有一丝牵挂,便是我这个连他名姓也不知道的人。”
“丽妃怕牵累我,从未宣我入宫。直到你 丽妃娘娘才见到我,我才得知这道渊源。”
顾元菱眼中神色也颇复杂。
“她恨你,只因你将我年华大好扭送到陛下身边,她害你杀你都是因为我。”
“你本早该被她再三设计直至丢掉性命,直到你怀孕锁在宫内进出有人看守,她不好动手才暂且作罢。后来你生下的是皇子,她才设了此计要杀母留子,并一道送皇后与夏昭瑄下去陪她那位皇子。”
顾元菱思忖番,轻浅淡说:“你如果没有黎至,这次未必能出平安渡过。”
“她的计谋没多高深,却胜在环环周密,你若真在上宸宫内出不了殿,只会被她耗死在殿内。”
确实如此。
许襄君听完杀她因由,一时不知如何,叹然:“有些荒唐,又合理。”
顾元菱擦好,这柄镶玉枝的椅子温润润的色泽厚质好看,可她已经想起不丽妃长什么模样。
“她在宫内从不与我接触,是想在皇后面前护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与我有干系。”
“这样原因害人是挺荒唐。”
许襄君仰头看她,她一身素色清丽:“你确实讨人喜欢,自小就是,丽妃选你眼光挺好,只是可惜那位殿下命苦。”
顾元菱垂目,摸了把椅子:“娘娘也说我可惜,不过她是可惜我镖梅之龄被你戕害入宫,而不是可惜我未配成她儿子。”
她将布帕放进小木桶中,坐在这张椅子前面的台阶上。
“皇后薨逝,绪王不日立储,相对比起来,你的处境要好些,此事当贺。”
在所有人眼中,绪王登基都比太子登基,她境遇都会好些。
许襄君对此抿笑:“皇后刚逝、太子刚被废,你竟然祝贺我。要是门外有人,一准进来将我们拿了。”
她拨开衣裙并坐到顾元菱身边:“丽妃娘娘当真了不起,能把我与黎至逼到此景,甚是厉害,差点就不敌了。”
这俗气的夸说,顾元菱噗嗤笑了声:“黎至捉了丽妃身边贴身婢女那刻,这道局就破了。”
她突然转向脸:“你知道黎至在制狱怎么刑讯吗?”
不等许襄君回话,她自顾自说起来:“罪状人未进去便已拟好,口供也备在一旁,人押进去诸般刑拘轮上,不容分析、不许申诉、进来的人唯一的权力便是受尽苦刑后签字画押,然后认罪伏诛。”
她眉间染色,多有不忍。
“这道流程下来,黎至想是什么罪便是什么罪。这些年他受命杀了不少朝臣,日后绪王登基他必死无疑。”
顾元菱声音悲怆下来:“届时你便是将膝头跪烂,我也救不下他。”
这些朝前宫内无人不知。
许襄君没说话,就默默听着。
顾元菱环顾却非殿:“这是我第一次来丽妃娘娘的宫殿,她不让我同她来往,你眼下我也不敢同她来往。不曾想我第一次来确是这样。”
这番感慨实在无奈。
“现在都知道了,那请吧?别耽误我做事,这殿着实有些大,我歇息会儿还要清扫个三两日。”
顾元菱对她的逐客令一如既往,总是嫌她近身,像许襄君是什么晦气样。
许襄君一把握住她衣袖,恍然出口:“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没有?”
顾元菱隽眉细蹙:“这话好生奇怪,你管我作甚。”
“你不该在宫中这样蹉跎,可想过离宫?”
顾元菱摇头:“我现在是贵仪,日后陛下大行我是太妃,我有月俸养着,还能去藏书阁看书,回来后有大把时间著书。一切都很好。”
“好?你称这样的日子叫好?”许襄君有些愠怒。
这个怒顾元菱一下子不理解,看她都痴了目。
许襄君扯把她,指着四周华殿:“宫里将你束缚成这样,你为何还觉着好!”
顾元菱循着她指尖四下望了望,失笑:“许襄君,每人所求不同。譬如你,你求自在、你求黎至在侧,可我所求 你是要让我同你抢他不成。”
明知顾元菱是玩笑,可她依旧顿时无语:“我是想让你向往一下外面天地,若有朝陛下宾天你该如何。”
“我去皇陵替陛下守灵,很是安静。”顾元菱看了看许襄君这张脸,神情倏然耽迷。
“我羡慕你。”直白、赤.裸,是种单纯的性情,不掺嫉恨那种。
许襄君望她神情静然,陡然不知如何接话。
细细哼哼:“这会是你说的话?”
顾元菱认真非常点头:“从第一次见你,我便不喜欢你,知道为什么吗。”
今日她这样说话,总觉得情感淡漠,像是两人要分别之感。
许襄君真不知道,她们第一次见应当是她九岁那年,这都十几年了。不记得是谁谁府邸的春宴,自那后就爱有人将她们放作在一起。
上京论才学数一是顾家小姐,论貌数一是许家小姐,天下终是才貌不可独一身。
这话在上京可流行了好大一阵。
顾元菱自嘲笑笑:“你是果真不知,还是装模做样。”
许襄君坦然:“自然是真不知,你敌视我这些年我何曾理过你,知不知因由都一样。”
顾元菱看着她,果真 是未曾将她放入眼中。
“一夜春寒雪未堆,青青草,偏向陇头催。你九岁作得归子谣韵律工整,为何撕了。为何你作诗作词都让我?”
许襄君毫不犹豫脱口:“你看错了罢,这不是我作的。”
顾元菱眼中寒漠:“做人要藏拙,事事出头招人嫉恨。上京美貌我占了、若才名也占,世上好运尽归与你家小姐一身,这三件事都夺了天机,不会长寿。”
“你与你家小婢女的谈话我也听着了。你分明就是让我的才名。”
许襄君瞪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元菱:“你这样的人还偷听墙角?”
“才没,我那时是路过。”
顾元菱脸上却没遮掩尽这话,被她窥的一清二楚。
顾元菱清嗓:“宫内有人好奇你为何没有带贴身婢女入宫,我起初不懂,后来大致清楚为什么。”
这话因头牵动些微末,许襄君怕她说出来,顾元菱却毫无忌讳。
“你是明知入宫会死,所有才舍不得将身边人带入宫。”
顾元菱将头枕在臂膀上看她,双目澄澈:“许襄君,你行事说话尖锐却从不刻薄,手段犀利狠绝却从不涉及无辜。你心好,生得好看,又聪明富有才气。你屈在宫里才可惜,黎至喜欢你太正常了。”
不喜欢你的人才不正常。
顾元菱屈颈,有些不理解地细碎喃喃,似认真问,又似不认真。
“只是为何他这样了,你还敢、还愿为他进宫,逆着天下死罪同他在一起?你可知宫内便是宫女,也瞧不起阉人。”
“他除去现下手上权势,天下无人看得起阉人。”
许襄君浑身细抖一阵,脸上颜色巨变,转而瑟瑟问说:“那你还喜欢他什么。”
那日还那般救他。
顾元菱摇头:“我曾经喜欢黎至,可对于现在的黎常侍,我不知道。”
许襄君拧眉,对这句话深恶起来。
顾元菱拧头,手轻轻拽住许襄君裙角,想将心里积了许多年不能说的话一口气全告诉她。
“我喜欢的少年郎在他入狱,我连他名字都不敢提的时候他就死了。在我知他还活着,我不敢奔赴的时候他又死了一次。”
我一次次看着死的人,怎么会喜欢我
她抓住了许襄君的手,仿佛抓得又是旁人的。
“许襄君,我羡慕你敢不要性命这样奔赴他。”
“你这样的女子天下无二,我做不成这样女子,所以我羡慕你。”
我真得好羡慕你。
顾元菱红了眼眶,眼泪蓄满却不曾流下。
就死死抓着她的手,又舍不得太用力
三日后宫里的顾贵仪将自己院子里人都赶了出去,自此彻底闭门。
无论是陪她长大的贴身婢女,还是抚养了七年的宣邑,都敲不开她的殿门。
每日饭食放在门前,她会自取。
许襄君听闻这事后心里挺奇怪的。
拨了窗台枝桠,细喃:“袅袅晴丝欲化绵,垂杨岸,人在雪香边。你当年的归子谣也是好句,韵律齐整,怎么就觉得输了我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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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此日久违
◎贵妃娘娘这么大阵仗在奴才门前,就为了拿我心上人?◎
十一月中旬, 废太子赤罪被押送出城。
夏明勤大病一场,秦贵妃自请侍疾,被陛下勒令无诏不得靠近, 绪王手中权柄被压限,不允沾染朝政。
陛下因身子不济, 朝政一直耽搁, 手边积压的折子日渐多起来。
朝堂哄乱数日,许襄君对那些不管不顾。
只要不来旨, 她就自己关起门过日子,外面是风是雨她一概不理论。
夏明勤病得愈久, 朝上便又起了立储言论, 谏言的文官开始递折子。
秦宣匀这时候想给绪王选亲,是什么举动明眼都瞧得清楚。
这道折子被夏明勤狠狠驳了, 说先皇后国丧不足一年, 皇室不该挂喜。
可她私下依旧择选着人家。
“娘娘, 今年好似比往年冷些, 奴婢瞧着没几日可能就要下雪了。”
白衡打帘进来, 将煨好的汤端过来, 让许襄君就着热用。
许襄君尝了口,晶亮着眸子:“你手艺愈发好了, 比本宫教出来那个厉害。”
白衡笑出喜声:“娘娘教得是个小娃娃, 人也就比灶台高点, 自然是不敌奴婢。”
“只是娘娘给殿下留厨娘,为何偏偏选个年岁这么小的。”
许襄君笑笑没应这话, 转了个腔:“因为她眉眼与本宫相像, 还乖静, 有人会喜欢。”
白衡没听懂这个‘有人’是谁。
倒是门外脚步近了, 两人一道循声。
门帘拨开,平珠伴着寒风进来,走近惯性屈礼,许襄君一眼便让她止了动作。
许襄君拍拍身旁,俏笑:“来坐,白衡今日做了热汤,你也喝一碗。我有话想同你聊聊,今夜留下吧。”
平珠温笑走近,接过白衡手上的汤:“是。”
便与她并坐到一块儿。
白衡望她们亲密谈说,知晓今夜不用人服侍,自觉带着人退出门。
近来陛下病重,宫中管控颇严,四下宫道入了夜是不让人随意走动的。
她提盏素灯行在熟稔宫道中,寒风萧瑟冻人,再一条路便到黎至门前,她抬腕将兜帽往下扯,遮遮风。
一步踩上拐角,突然数十人拿着火把围上来,许襄君脚步顿停,气息扼然。
她身份曝在此处怕是不好解释,退身后宫道也围堵上数人,眼下也是退不掉。
许襄君深吸口气,翻腕将宽大兜帽再往下扯,遮了自己大片视线,从阴暗下微微抬眸。
一槿紫色暗纹细丝褶缎裙拨开人群走到前头:“与黎至有私的是你?”
声音几丝桀骜生嵌,端华得贵气逼人。
是秦宣匀。
许襄君颦眉,指尖不禁掐紧衣袖,绵长吞.吐口长气,想着如何合理解局。
秦宣匀以种高高在上极度鄙夷的腔‘嗤’声:“与个阉人,你是如何同他”
后面话像是脏嘴,她都不愿继续往下说,一副嫌恶。
“将人押近,让本宫瞧瞧,黎常侍能看中的是怎样的人。”讥讽似剑,挑剜人心。
见人走近,许襄君不禁脚下颠簸往后退避,身后一宫人抬臂将她肩胛扣住,今日这情景是规避不开了。
眼前步步逼近,相距不过四寸距离,许襄君心如擂鼓‘砰砰’直跳,眉心蹙紧心慌意急。
眼前伸出只手握住她兜帽,起腕正要掀。
不远处掷地有声字字冷厉:“今日你掀开,一会儿便随我去制狱走一遭。活着出来肯定是不行了,但你在贵妃娘娘手下行事,我慈悲回留你全尸。”
粗重戾气渐近,慑人的胆战心摇。
这只手悬停在她眼前,两腿一软扑地跪下,嗓子粗气扑重。身后人也惊慌松了手,朝后退扯几步。
许襄君忙侧身,以防让这人以低朝上窥见面容。
这等戾气她从未在黎至口中听过,一时掐眉觉着陌生又新鲜。
她悄悄抬眸,晦暗下偷偷瞧看。
黎至一身职服,深紫袍子浸了夜色又坠火光,玉质金相倒在人群惹眼得很,许襄君不禁莞尔多称誉。
心下‘啧啧’两声。
他行到秦宣匀身前,浅浅给了一礼,不跪不拜。
“娘娘这么大阵仗在奴才门前,就为了拿我心上人?”
抬手拨开秦宣匀身边人,那人护主不动、止了他动作。
黎至身后一人上前,刚将腰上握刀开刃半分,那人身姿僵滞,黎至一手掀开人,径直朝许襄君走去。
秦宣匀戾眸,尖锐斥道:“你敢再本宫面前拔刀,你大胆,是不要命了!”
这话黎至全然听不进,直到跪在许襄君面前人碍事,一脚踹开,那人一个翻滚摔开。
伸手将她扯护到身后,轻声问:“无事?”
指尖细致拨进她斗篷衣襟,以防秦宣匀瞧窥出什么。
腕子上的温度让人心安,许襄君莞尔点头。
小心翼翼踮脚,往他背后贴,压低笑声:“你来得及时。”
所有人瞧着这幕肆无忌惮亲昵。
黎至耳畔落下这话,他舒心抿唇。
冷凛神色破冰绽春,阖宫见他惧色阴鸷惯了,头遭见他这样温煦。
一时连秦宣匀都掐眸细瞧起来。
清嗓,胸间瘀滞寒涌:“你宫内行走多年,不知与宫女私相授受乃禁忌?掌刑犯禁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可认?”
黎至正脸,挺肩微仰下颚,与秦宣匀站以分庭抗礼姿态。
点头:“认。”
“认就好。”秦宣匀深眸,冷笑:“来人,将这对狗男女给本宫捉了。”
他目光淬寒,缓缓四顾。
周围人吃惊受恐盯瞧着黎至,无一人敢动,反倒有人脚下踟蹰颠倒退了半步。
黎至笑笑,满是血色:“我认这罪,可贵妃娘娘也拿不得奴才。”
秦宣匀启唇:“放肆!”
黎至挺肩直视她,寒声问:“您敢拿吗,您又敢处置奴才吗。”
“娘娘久在深宫,可知绪王近些时日做了什么混账事,要不您随奴才往御前走一遭,尝一尝先皇后殿前替子脱簪澄罪的滋味?”
秦宣匀眉眼晕开戾气,斥怒:“你御前如何得脸,莫忘了自己只是个奴才。卑贱之身恶意攻讦亲王,真当宫内没人能定你罪不成。”
宫内除了陛下,真无人。
黎至疏漠眉眼杀出愠气:“绪王近来两次行径真当无人知晓?若这个禀到御前,娘娘会如何,朝臣又如何看不敬手足的绪王。”
秦宣匀气急,怕他众目睽睽下真说出来,不禁心慌。
一脸凶横斩了他话:“黎至,不是你行在御前便能谰言,你”
到这里,黎至狠辣剜她眼,慵着腔:“娘娘不就是因我掌了这道消息,才夜半围堵个局外不知情者,想以此挟我么。”
“今日除了陛下亲来,无人能从我手中带走她。”
宫道寒风啸啸,衣摆猎猎许久。
掌心拢着许襄君手,察觉到手开始凉,他一字一顿,甚是威赫质喝:“贵妃娘娘还不撤人,是想要此事众所周知吗!她体弱畏寒,奴才要带她回去了。”
秦宣匀咬牙,自知黎至在御前、在陛下身边重要性。
若陛下明日一时寻不到人,要坏陛下不少事,今日要么直接杀了,要么只能放走。
黎至握着把柄今日也只让放过这女子,秦宣匀想想,咬牙忍了。
抬手示意,朝他宿间方向几人便让出道路,火把在寒风中狂摆不定。
黎至迈出半步,秦宣匀怒目切齿:“你是陛下人,不尊本宫,本宫今日勉强忍了。她一个不知哪个宫里的贱婢也不跪?你真当本宫统御六宫之权是看着玩的!”
“想走,让她到本宫面前跪了再走。”怎么也想削两份黎至体面。
这于情于理皆合,贵妃的直辖下再悖逆可就太不给颜面,将人逼急总是不好。
来日闹到陛下面前,就非得拉位人出来顶许襄君这道缺。
黎至握了握掌心柔夷:“她平日辛苦,如今到了我跟前我若还不能护着,那她跟着奴才求有什么。娘娘执意如此,奴才替她跪。”
指尖掀袍,他驳了掌心力道笔挺跪下,规矩叩首。
四周聚起的火光下他行法若然,心甘情愿。
起身后他牵着许襄君:“走吧。”便牵着人往自己宿间径直去。
没几步,许襄君突然平地往一旁跌,风正巧将她深色斗篷吹散开。
黎至回身伸手将人接住,速手扯好斗篷裹紧人,凑近紧张问:“怎么。”
人前说话怕被秦宣匀认出,许襄君压低声凑到他耳边,倒嘶口气:“脚崴了。”
他蹙眉,可见慌张地缓手将人扶稳,屈膝蹲她身前:“上来。”
生怕耽搁了伤情。
秦宣匀见此刻他们背对,正是好时机,几步阔近就想将这女子从黎至身后扯开,她非要看看是谁!
才走两步,黎至带来的人结成一堵墙,将她格挡开,秦宣匀脚下步子顿住。
气急戾目冷喝:“黎至,你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你可知这样你来日下场。”
她未料自己会这样被个奴才对待。
“有没有得罪娘娘,奴才晚些时候都是个死,眼下奴才这般行径,您又能如何。”
全然是没将秦贵妃放在眼中那种无畏。
许襄君被‘死’这个字刺住身形,迅即僵住。
黎至扯扯她裙角,温就嗓子:“我们回去,不用管这处,她拦不住。”
他得罪的是朝臣,暂得陛下护佑罢了。结局一早清晰明了,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襄君看着他宽阔肩背,上次杖刑有一个多月了,应该是好了。
朝前扑趴到黎至背上,温吞在他耳边:“好多人。”
黎至‘嗯’声,音下多亲煦:“吓到了?”将人牢牢背住。
许襄君摇头:“没。”
“那就好 脚呢,疼吗?”
“还好。”
其实她并未崴脚。
许襄君将脸贴在他肩头,安安静静感知幻象似的此刻。
宫里这么些年,今夜头遭在几十双眼中光明正大与她在一道,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异常满足。
黎至脚下步子不免放慢,私心想让人们再看久些,让人知道他身边有她。
便是不知模样、不知名姓,他也不是独自一人。
到了宿间,他将人放到床上,忙蹲身。
拨开裙角,手刚刚握住她脚踝,许襄君伸手捏住他下颚,质问:“怎么回事。”
他温隽着五官挣开她的手,低头去查看脚踝伤到什么程度、有无大碍,该如何医治。
“太子本就是受‘冤’,我将这些疑点抛给绪王,他怕夏昭瑄知道实情,便起了乘着眼下形势,除干净才无后患。不料手下有人投诚,知晓我行了此事。”
“襄君今日无妄之灾怪我不够谨慎,惊着你了。”
原来他是想绪王暗杀太子,反一招拿着证据扯下绪王,真是好漂亮的一箭双雕。
难怪是流放,关窍竟在这处。
只是明面上看着简单的东西,背地里不知精心设计了多久,千里之外又是如何险恶。
她偏侧头从黎至肩看过去,屋内是燃好的炭盆。
这是料准了她今日会来。
许襄君微微拧眉:“可是难了,宫内瞒了这么久,如今该怎么办,她可没这么好糊弄。”
黎至还仔细在瞧她伤,许襄君忍笑抿唇,敛目看着他。
看她脚踝素瓷无碍,指腹不忍蹭擦,喉咙滚涌一阵。
仰头,许襄君正勾魂摄魄地望他,雾蒙蒙渗水的眸子实在难不让人起混念:“我会处理,再等些时日,夏昭瑄一出事,陛下也难保绪王,誓要惩戒了。”
“有我,你无碍的。”
许襄君嫣然含笑,塌肩凑近:“是吗?”
娇滴滴声音挠人,他此刻气息汹涌,握住脚踝的手不住往上攀.抚。
“是。”
除非陛下将绪王罪过错按到他人头上,不然绪王难逃此劫。
这遭要赌了,看陛下如何抉择,一毫行差踏错便谬以千里。人心不可赌,但许襄君的心他确知,这局他当是不会输。
怕许襄君延顺往下剖析他心中谋算,起身,欺身将人拢住,嗓子凝片红,细细颤问:“能,能吗。”
一下隔着布料吻到她肩头,身上隐忍着发.烫。
眼中晦涩升温,轻轻问:“你没伤着,为何人前那样。”
这属实是明知故问,可答案却正好能破开眼下景象。
许襄君唇角贴上他耳廓:“机会难得,想黎常侍在人前宠宠我。”
黎至胸腔闷响,下颚一侧便吮住她颈侧,倾身将人揉进褥子里:“那方才,襄君可满意?”
他气息声声撕撞开周遭静谧。
黎至乖巧的像在求赏,她笑笑:“尚可。”
他顺着侧颈游走,唇角贴过下颌,缓缓咬住她唇角、压住唇峰,亲吮片刻,抬手抚着她面庞。
这双满眼氤氲的眸子太漂亮了,看得人心口灼.烫,抬手将她腰侧狠狠摁住。
许襄君娇嗔:“院外全是人?”
指尖却钩散他衣带,小手贴上他肌肤。
黎至躬身颤栗,隔着衣裳摁停她动作,气吁吁道:“我背上还未好全,可能不好看。”
“那我不看。”她闭上眼,抿着笑将他衣襟彻底散开。
黎至跪上|床榻,如若珍宝样拥着她。
心里总觉着这样是对她不敬,可又难耐、心下诚惶诚恐,总是要再三思过才敢。
“襄君。”
嗓中全是隐下的侵.占欲.望,小心翼翼的观着她每一个反应,生怕她不适、不喜。
许襄君龇牙,狠狠掐把他侧腰:“非要次次这般?怜惜的时候舍不得,一会儿咬定想法便不让我好活。你”
剩下的话黎至吻着堵回去,他被拆穿得颜面撕尽,眼下难堪得晕一大片脂红。
“今日没玉铃响了,你会不会不习惯。”
许襄君乘着他说话之际狠吐两口气,还未清尽胸间於涩,又被压吞了气息。
指尖钩扯衣带,她衣裙铺散开,不过尔顺时间便全压皱。
“改日,改日我再给襄君雕个玉铃。”
她咬不住气,细细哼哼攀他肩上:“你 ”
“我如何?”钩着她腰肢贴近,两人烫得颤.栗。
“襄君切莫求我,听不得你讨饶,怕伤了你。”
许襄君嗓子凝哽一口,胡乱咬住褥子,绵软哼呢透过嗓子震.颤到人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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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兜帽的斗篷叫批风帽或兜帽。
第86章 就正有道
◎你在殿外可有窥探殿内?◎
掐算太子行到流放路程过半, 许襄君遣白衡找去了辰安身边的送盛松来。
两柱香后,盛松进门观她慎色,自觉走近屈身附耳过去。
许襄君压声:“叫他遣人去丰源钱庄, 找掌柜取封信笺,快马加鞭给夏昭瑄送去。好生将人掩着护送回城, 余剩下的他知道怎么做。”
盛松塌眉, 遵了‘是’便启步出门,末了在许襄君目光下他顿住身形, 乖顺回来跪下。
“娘娘可要嘱咐信笺不可拆?”
许襄君瞧他两眼,盛松从第一面开始便是行事谨慎极算利弊之人。
摇头:“不必。”
盛松明了, 起身将退, 动作被她叫停:“这段时间在辰安身边如何。”
他晦眸,身子往下塌了两分:“殿下生性颖异、心思周全、深谋远略, 也”
“也?”许襄君闻他变色, 疑声问:“怎么。”
“也情薄杀伐。”他慢慢道:“今晨陛下诏了殿下去御前考校学问, 结束时问了殿下, 顶撞天家颜面的人该不该杀。殿下”盛松压低神色, “殿下说该杀。”
一旁听清的白衡身子犯怵失惊, 目光迅速掠过茫然惊惧。
‘该杀’这两个字,怎么都不该从一个七岁孩童口中说出。
许襄君拧拧神色, 不算太意外, 只是眸中浊色重:“他本就在皇权下长大, 怎会容忍天家颜面被人冲撞。他就是皇权法制。”
夏辰安论礼法冷情起来,怕比之夏明勤过之而不及。
上位者情感太多容易被左右, 不利国、不利政、不利臣民。
夏辰安这样, 正好为君。
“陛下, 论得是谁。”她看向盛松。
心里有个人, 可她希望盛松能给另一个无所谓答案都好。
他掐眉不知如何开口,小心翼翼端看她神意,咬定牙:“黎常侍。”
果然。
她明白夏明勤为何问辰安这个问题了,倏然笑笑:“辰安答得好,想必陛下满意。”
“是。”这话答得脊背发凉。
他是知道这两人什么关系,许襄君此刻的莞尔漫笑他没看懂,更不理解什么叫‘答得好’。
这松松三个字决定的是一条活生生人命,还是他的性命。
盛松压下不明神色,规矩佝颈。
“陛下可还有说什么。”
“有谈到娘娘。”余光入眸,她霞姿月韵当真世上无二,盛松不自然敛屏气息。
许襄君来了兴致,眸底掺着玩味倾了颈子打算好听一翻。
门外此刻响起长明声音:“宸妃娘娘,陛下有旨。”
她敛眸正肩,起身,白衡忙走近将她身上衣裙理整齐顺。
许襄君温声提前预知般:“将本宫日常惯的物件收拾收拾。”
白衡懵然:“什么?”
眼前身影飘动,许襄君已然动身去了院子。
长明瞧见她,笑得很是谄媚。
生怕她多走几步累着,自己忙几步凑近:“陛下有旨,请娘娘到御前侍疾。”
谄笑:“如今宫内能伴在陛下身边的只有娘娘一人。”
这是何等殊荣已然从长明语气中闻个明白。
夏明勤问了政,夏辰安答得他满意,故有此一行。
也是想让前朝诸臣公将绪王视野转换下,毕竟他不久前在廷议咬嚼太子谋逆,眼下他病中,视线过多积压在绪王身上,容易出不必要非议。
这是绪王要被立储,意料之中的大势所趋。
多时不见,夏明勤神态明显掺拌些许萎靡,眼中精光也能窥到强撑之意,像是一夜之间便颓老。
许襄君漠然挑眸,对此熟视不睹。
接连御前侍疾几日,她除了伺候日常,夜间侧榻陪着警醒照顾夏明勤身子,人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殿内,从不多语多行。
乖巧娴静的立正夏明勤眼中。
这日夏明勤下朝回来,握住桌前许襄君倾茶的手,轻轻摩玩:“你静了许多,没同辰安那时活泼,朕这处让你不安心?”
许襄君敛眸,静静言:“今日上朝可觉着辛苦?”
接手夏明勤褪下来的风氅,“陛下病中,臣妾那般岂不是没心。今日陛下身子可觉着好些。”
他扯过许襄君,将人怀抱在腿上,额角疲惫地塌抵在许襄君肩头:“尚好。”
“辰安很聪明,赵太傅今日又在朕面前夸他,说刻苦认真。听闻他下学晚膳后又学到四更天。”
这话引向太敏感,夏明勤在试探她是否存在帝位非分之想。
许襄君旁得不提,乖顺绕开话头:“眼下天气愈发冷了,那让惜薪司多拨些炭火过去,若是非要按宫中份例规矩,便将臣妾的拨一半去。臣妾少的这一半,就请陛下继续让臣妾留在身边侍疾,让臣妾蹭讨陛下份例。”
她巧焉笑兮,娇俏自成。
夏明勤笑出气声:“你有协理六宫之权,怎么不自己私自办了。有些话讲出来,便要按规矩,这般年纪了怎么还如此实诚。”
手上不禁揉揉她脑袋,仿佛她还是刚入宫那个需要人捧在手上的小姑娘。
许襄君顺势握住他袖子:“臣妾是协理权,若握了权行不正私法,贵妃娘娘那里颜面,又以上歪下带坏规矩,折了陛下明清,臣妾担不起。”
夏明勤将人拢紧:“这么些年,你一如既往这般明事理。侍疾几日,可觉得辛苦。”
“不觉。只盼陛下身子能好些。”
她盼望的殷切真诚,可这身子如今是什么情况,夏明勤再清楚不过。
紧了紧掌中柔荑:“辰安该有个好老师教了,明日朕择位,你可有看中的人。”
真心给夏辰安找老师,又是真心试探她对朝政是否有所涉猎
许襄君晦眸,忙道谢,起身给他烹盏茶,心巧嘴乖:“那请陛下赐恩,将张宰辅许给辰安做皇子师吧。”
掐指接茶的手顿停,夏明勤目光一下如刀剑般锋锐,空中骤起压慑。
许襄君捧着茶袅娜跪下,颜色透青。
“你乖顺侍疾几日,就等这?”夏明勤峥嵘狞狞。
许襄君胸肺间难得挤出口气,委屈垂颗泪,双手捧着茶,几分枉屈:“臣妾求张宰辅不是因他曾是太子太傅,是因为张宰辅为人雅正端直,陛下惜他是皎皎国士,陛下为太子选的人定然无错。”
“绪王日后定不会容他,还不如陛下将这等人物给了辰安,日后随辰安之藩,也保宰辅晚年无忧。”
她单手扯扯夏明勤衣袖:“他当初敢在廷议挡下自戕的太子,足见他怜惜太子。臣妾不懂、也不想懂国家时政,但张宰辅这一行,却让臣妾觉着辰安需要这样的老师教导。”
“臣妾知道求他不对,可论人德、论行性、论才学、论教子苦心,臣妾想逾越天下规矩求这等人去辰安身边,日后他有人管教,臣妾相隔千里也放心。”
夏明勤细思一番她的话,冷眸将人从地上扶起,将温掉的茶掀进茶盘中。
“你可知你求了他,日后你自己该如何过。”
夏昭瑄是张宰辅一手教养出来的,他曾经太子太傅的身份众人皆知,夏昭瑄虽然不在,可当下未立储。
夏辰安此刻成了张宰辅学生,朝上难免会有一阵波动。
但夏明勤已经做好了立绪王为储君想法,这遭便是将秦贵妃跟夏景立得罪透。
晋王再大些一旦去了藩地,可她在宫内会毫无立锥之地。
许襄君想也不想,一脸决绝:“臣妾去皇陵,永不回宫。”
“陛下,臣妾从未宫中翻过错漏,也从未逾矩求过您什么,就将张宰辅赐给辰安做老师吧,辰安认真好学,先前是臣妾耽搁了。”
袅娜一拜实在好看又叫人心生怜惜,夏明勤沉眸看她。
这几日立储之心从未瞒她,时时想着她是否安顺,终是他揣测过度。
她忍痛揪紧他衣袖,几分戚戚:“总要让他日后有所托之人,能护着训着。”
她都想好也清楚后果,夏明勤也不愿驳了她这惨兮兮模样。
寒声:“依你,只是他顽固,未必肯。想要人就师,朕的旨意哪够,要看得上辰安才行。”
“陛下这是应了?”她笑出声,异常欢悦,“陛下写旨便是,明日臣妾带辰安去堵张宰辅下朝。”
银铃声音清脆,听得夏明勤十分欣快。
“没规矩。”斥训的话因跟着笑也温厚几分。
许襄君笑着摇头:“好老师难求,有些没规矩也成。再说,臣妾也只是在陛下面前没规矩。”
夏明勤一脸宠溺,“倒是你性子自成。侍奉朕五日了,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后日再来。若讨不成,朕再给辰安重新选个能士也可。”
她作依依不舍模样,瞋笑:“后日来便是陛下颁旨之时。届时还请陛下亲赐一柄戒尺,赋张宰辅教|徒之责,若日后辰安行法乖僻嚣戾,便是藩王也可只管打。”
夏明勤见她真动势,挑眸:“依你。”嘴角一直牵着。
许襄君欢笑着行退礼,像是迫不及待就明日,将张宰辅赌在眼前。
夏明勤陡然情态谨严,许襄君立马敛神正色,悄悄附到他耳边,小声说:“臣妾知道立储之事不能外传,陛下放心。”
夏明勤笑笑,一把将人摁进怀中:“襄君怎么能这般乖巧,朕都舍不得你回去了。”
抬指捏着她下颌,细细小啄口她下颚。
怕亲在唇上忍不住。
夏明勤指腹在她下颚流连来去,眸色沉凝,最后晦涩一番后将她松开。
大方慈悲般笑道:“明日带辰安堵朕的张宰辅吧。”
手一挥,让她退下。
许襄君拜礼,规规矩矩从殿内退出。
一如往常甩了白衡诸人行在僻静路上,才一步踩进僻静宫道,身影便被溶进黑暗中。
她转身,正好撞到一张宽阔肩上,想也不想抬手拢住那人肩头,脑袋无力砸揉贴上:“抱抱我,我好累。”
她浑身卸力软在他怀里,黎至弯腰抄了许襄君膝弯,将人抱在怀中。
久久他才出声:“你为他做的太周全了,其实也不必。”
许襄君脑袋顶抵在他颈侧:“你杀的那些朝臣,一部分不也是为辰安清路,你也做了许多。”
无人希望这天下风雨飘摇:“我以私心爱你、行大逆不道之举,却不能不以国心待天下。”
万民无辜。
“他太小。”黎至抿唇,提臂将人抱紧。
是,辰安太小,本来应该再晚些年才是合适的。
只是她不想等,不想再久等许襄君阖目,温溺蹭着黎至心口,“他可以的,你留下的那些朝臣也是可以的。”
两日一阵无言,心绪皆交杂。
少顷,黎至缓声:“太子还是两日到城外,陛下明日就该知晓太子抗旨返都。为保太子不能伸冤,绪王今晚势必要动手,我未必拦得住,陛下全盘知晓也未必一定会惩处绪王,故而”
许襄君勾住他的手僵滞,“陛下会处置的,只要你保住太子微末口舌。”
黎至下颚呢蹭:“晋王不在君心、时局内,陛下酌情大局除非不得不你太周密。”
许襄君打个哈欠,在他心上掩面,细弱香气萦鼻,一时泛起困来。
“这几日陛下侧榻我都睡不踏实,可将我累坏了。你在殿外可有窥探殿内?”
末了笑意压闷。
黎至提臂紧紧人:“无时无刻。”
许襄君轻轻笑声,钩着他脖子:“此遭变天切切护住自己,这次违逆圣心让我来。上次你与顾元菱都受了灾,陛下厌你恨她,若不是我让宣邑常在御园哭,她怕是要赐死。”
许襄君声音浸了寒夜,话声凉凉。
顾元菱门一关,谁也不牵扯,她当是好清明的心。
“陛下如今身子不好,行事手腕更重了,他在为绪王铺路。”
许襄君少谈时政的,黎至声音也沾染了她的寒凉:“我们也做了许多,晋王的路也顺畅,你莫忧心。”
许襄君音下愈发凄寒:“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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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以身入局
◎今夜就看你救他性命了。◎
次日大早, 许襄君携辰安便候在她不该出现的朝殿殿庭门外。
陆陆续续官员上朝,看见他们均是怏然颜面,仿佛她以女子身出现在此处是亵渎朝政。
辰安怏怏不平露出愠意, 手上特意书的字差点失力握皱。
看见张宰辅,许襄君只是半步上前, 遥隔人群鞠了一礼, 夏辰安规规矩矩跟了个学生礼。
他这儿礼刚起势,张宰辅便一步阔在同僚身侧, 结结实实挡住这个礼。
许襄君自知会如此,心平气静的立在原处。夏辰安被拒得彻底, 倒也不起性, 安安静静站她身旁。
直站到退朝,逾矩拦谈, 张宰辅却不买面子, 一直拒推, 至终不答应做辰安的老师。
翌日下朝, 夏明勤再宣许襄君侍疾。
瞧她进门, 搁了手上折子, 一脸戏笑观她颓丧颜色。
她徐徐一拜,娇嗔埋怨道:“陛下还特意宣臣妾当面打笑。”
许襄君本媚骨自成风流溢于, 略微这样嗔怪便让人难耐。
夏明勤携过她的手:“他本就固执难折, 太子他一手带了十年, 眼下还肯上朝,朕都感到未及欣慰。再想让他收学, 怕是无心。”
“闻你昨日跪了?”
昨日许襄君为了求师, 跪叩了, 这是他没想到的。
许襄君敛眸:“这等名臣若真愿做了辰安老师, 跪了又何妨,只是可惜。”
满腔叹惋。
少许愁容染鬓,夏明勤蹭揉她指节。
瞧觉她分外诚挚,不禁惜她这份真意:“你倒是真心为辰安求老师,那朕书一封,替你这份心说说情。”
牵着她手往桌旁走。
目光登时炯炯,许襄君甜笑:“臣妾给您磨墨。”
先一步用玉匙舀水,牵袖细细磨起墨。
“小殷勤鬼。”他笑着坐下取笔,铺陈张贡宣,用浮云玉山纸镇压好。
黎至匆匆进殿看见这幕,着人押至门前的信使挥扯在一旁,并未赶此刻上报几奏。
抬眸凝思了番她身影。
究竟怎样境地,她才会更好。
平珠。
杀,还是不杀。
“希望有陛下的陈情,张宰辅能应下教辰安。”许襄君莺啭脆声断了他浊思。
她的事行完,案上已然转境。
黎至挥手,带着人速步进去,跪在殿中。
夏明勤一瞧黎至身后那人半身伤,衣裳浸了半身血,黎至又一脸肃然。跟着绪王周身懔然进殿,行礼在黎至身侧。
两人余光对上,周遭凌冽滚涌,赫然让人扼息。
这对仗让夏明勤拧起眉。
许襄君瞧得局面,适时行退礼:“辰安等臣妾煨的汤,臣妾改日再向陛下讨戒尺。”
夏明勤听懂,倏然扯笑,宠溺的轻轻挥手:“那襄君先下去,晚些时候朕去瞧你。”
许襄君应笑作答,还未踏出殿门,身后
“陛下,绪王着人刺杀太子,太子陈尸在宫门。”
“父皇,是这个阉人设计害儿臣!”
许襄君被那两个字刺到,牵唇冷裂抿紧,深深沉口呼吸。
白衡见人出门,忙将斗篷给她披上:“娘娘,下雪了,今年初雪。”
她这才仰头瞧见果真下了雪酥,细碎银片,很是好看。
许襄君伸出手,细雪落在掌心片刻便消失不见。
“若是有些人能如这雪一样才好。”
这话没来由,白衡撑起伞害懵懵的:“谁如雪啊娘娘。”
她紧紧领口:“没谁,我们回去吧。”
且看今夜是绪王下狱明日再开廷议,还是夏明勤逆心强保绪王。
这一步步离开踩下的均是惊慌。
吐息完全不能顺畅。
回到上宸宫,平珠跟辰安都在,她沉重神色缓下松色来,抚着辰安肩头:“怎么不在皇子所,你父皇可允你回宫了?”
辰安反噎下,手握住她衣袖。
“儿臣总觉今晚会出什么事,心下难安,才越了掌事嬷嬷回来。明日儿臣再去向父皇请罪。”
“你这跟拗旨有何不同?为臣,你先斩后奏逆上。为主,你作榜下效坏了规矩。简直乱纲无法,母妃这就送你回去。”
顺袖口将他手牵起来。
辰安身子一顿滞,“儿臣离了母妃数日,想您了。”
平珠听他声下哀戚,有几分要拦她动作,却又不敢上前。
小声劝说:“娘娘,要不就容他一日,陛下这般疼爱您,不 不会苛责辰安的。”
话却没什么底气。
她的疼爱究竟是怎么来的,平珠最清楚不过,何必讲出这个。
许襄君端目看向平珠,颇是厉色:“规矩就是规矩、礼法就是礼法,无人能乱。便是陛下也要按照祖宗规矩、天下民心民意来行。你当古往今来天子的罪己诏都是颁给谁看的!”
“你过于纵他了,这不该是你能作的,日后 你怎么看管他,由着他心绪乱宗坏法吗,他的臣民、他的百姓该怎么办!”
平珠身子一颤,咬咬唇,斗篷内捏紧袖口。
“娘娘教训的是。”
辰安作势要跪,平珠半步踩前想扶他,却在许襄君目下动也不敢动。
他就这么小小地跪在面前。
这么僵持一刻,他神色愈发难堪、又渐明白过来。
清朗着声:“儿臣知错了。”
许襄君蹲下身,裙子铺散在地上。
直视他:“母妃不想罚你,但你身为皇室子弟,做任何事都是天下人看着。你要作表率,你没有任性随性的资格,往日没有,今时没有,日后更没有。”
夏辰安目光如镜:“儿臣明白了。”
许襄君扶起他,温柔牵起他的手:“那我送你回去。”
辰安安安静静握着她的手,跟着她的步子,犹如散步样。
十二月初的第一场雪却有停不下趋势,她接过白衡手上的油纸伞,倾了大半到夏辰安身上。
没几步被他发现,夏辰安看着她撑伞的手,曳眉:“儿臣日后也给母妃撑伞。”
这话让她心砰然一炸,紧接停顿几息,缓缓才清目,发现走了大段她不记得的路。
慢慢悠悠牵唇:“那,我等你给我撑伞的那一日。”
辰安仰头。
这声音总有些凉意,也不知是风染的,还是雪浸的,总之夹在凌冽之中,叫他神魂不好受。
半路,有几位御医匆匆齐往含元殿方向去。
许襄君敛息,殿内是开始了吗。
她不禁握紧手,不小心捏疼了夏辰安,他咬着疼只哼了哼。
“母妃是在担心父皇吗,又是御医去父皇殿中了。”
她惊惊心,勉强扯唇:“你父皇没事的。”
黎至会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神思一下便游走,惊恍不定。
“自从太 大哥做了那等逆事流放,父皇身子一直不大好,总是宣御医,还接连数日不能上朝。”
他顿了顿:“父皇真的能好吗。”
除了担心夏明勤身体,他有一丝期盼,那种向往帝位的期盼。
许襄君听闻出来时顿时愣住。
垂眸瞧他,确认他眼中那种天然争夺意图。
“你,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
这等乖巧让那一丝谋逆心深藏。
仿佛她刚才听岔了。
她在皇子所给夏辰安整顿寝室,亲手抚过他这些时日用过每一样物件。
“你读书还到四更?”
“天凉了,你小心生病。”
“这几日我有些事情要盛松去办,母妃将人抽走两日可好?”
虽然他才七岁,但许襄君也有在好好询问他的意见。
夏辰安从书中抬头:“儿臣会注意身子。盛内侍也同儿臣告了,他将手下的小明子调来了。”
许襄君动作缓顿,点点头:“好,看书不要太晚。母妃明日便求你父皇让你回上宸宫。”
“恩,儿臣想回去,不然看不了娘亲手注解的书,这里太多人。”
她给夏辰安倒盏水:“好。”这么应承下来。
一路走回去天都黑了,行到半路看见盛松提盏等在殿外。
瞧见她,忙几步上前。
许襄君适时挥退白衡,白衡自觉带着人后退一丈远。
盛松被免了礼,小心敬慎屈颈附耳:“常侍被陛下拿去了制狱。”
他明明用了最小的声音,却将她震得头昏目晕,许襄君身形一个趔趄,勉强揪住他衣袖站稳身形。
脊梁在十二月的雪天骤然湿透,急喘半响平息不下来。
眼中有泪闪烁,却晃荡在眼眶不坠。
制狱。
那是什么地方无人再比许襄君清楚的地方了,只是她从来不提。
大多时黎至都会换干净衣裳来见她,可再清爽皂荚下总萦着一股血气,时重、时淡,但不会没有。
无人活着出制狱是真。
他身上杖刑未彻底好全,如今这孱弱之身再去这种地方,便是一个时辰也够要他半条命的。
一阵心慌袭来,差点让她站不稳。
盛松将袖中的信笺塞入她手。
他额角跟着急急渗汗:“现下该如何。”
许襄君将信拆开,速速扫一眼。
他果然将局完善至此。
“眼下还能出宫吗?”
盛松摇头:“怕是出不去宫门了。”
她恍然扯开嘴角:“是我糊涂,陛下既然打算包庇绪王戕杀兄弟,那黎至自然是要死的。”
许襄君将袖中今日夏明勤写好的书信递给他。
“拿着陛下亲笔出宫交给张宰辅,这些你藏好一并递给他手。今夜就看你救他性命了。”
她双瞳絮泪,握紧盛松衣袖。
“他救你一命,将你弟弟养护这些年,来年便能科考。万求你看着他如此待你份上 ”
盛松收了东西,铿锵道:“奴才定做好。”
他转身瞬间,许襄君心口都飘忽起来,跟着‘怦怦’没个完。
她抬头看天,雪又大了,已经能落到眼睛中,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制狱中,有没有雪地里冷。
你说过制狱很冷,我当初让你加件衣裳,你今日加了没有。
黎至,你怎么又以身入局替我清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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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来接你
◎嬷嬷,我们一起去含元殿看陛下驾崩。◎
一仓惶绿色身影带着满身抖落退出上宸宫。
许襄君掐着掌心, 满是心慌。
白衡斟盏茶,缓缓搁她手边,欲言又止半响启唇:“娘娘, 您自从见了盛内侍便一直怅然自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心没绪接过茶:“下午去皇子所, 路上瞧见陛下召了六七位御医, 方才盛松说陛下又召了几位,本宫是有些心慌。”
“怕陛下身子越发不好。”
她怕黎至扛不住制狱中诸般种种, 夏明勤要做什么,他会做什么呢, 一条命罢了。
许襄君此刻一吐一吸都胆战心惊。
盛松大概是骑了马, 出宫回来不过半个多时辰。
当他大汗涔涔出现在她面前点头瞬间,许襄君心口堪堪落地。
人登时软在桌面上, 大口喘息起来, 脑子逐渐清明。
她冷静下来招手, 盛松靠近, 跪下附耳来。
“将这东西给长明, 他知道该如何做。”
盛松从她袖中接过半个巴掌大小的瓷瓶, 心口咯噔一下,骤然瞪眼看向她, 慌张又惊惧。
许襄君厉色压住他的惶遽, 一字一顿启唇:“办好。”
“今夜不容出岔子。”
盛松缓过神点头。
将物件收紧衣袖里头。
“去吧, 今日召了一日御医,陛下怕是要服药了。”
明明还是往日那般好听脆声, 却字字生寒, 插得他心口冰凉, 万分吓人, 教人头皮发麻。
他扯扯嗓,话有些打晃:“奴才这就去。”
盛松前脚走,许襄君后脚便带人出了殿门,坐辇直去掖庭。
今日的雪不停簌簌了半日,此刻都没过脚踝,一如她进宫那日般雪虐风饕,风雪大的她都快张不了口呼吸。
到了有些半新殿门前停下,白衡不懂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明白意思,上前准备敲门。
不料门里先发出声:“门外是谁点这么亮的火,晃得我都睡不着!惊着里头陛下的贴身嬷嬷,天亮要了你狗命!”
里头凶恶吼着,怪震唬人。
白衡掐眉,抬手敲门:“睁开你狗眼看看门外是谁!”
清脆声激怒里头,里头骂骂咧咧‘哐当’扯开门。
一三十四老妇看许襄君立在门前火光中心,她愣怔半响立马跪下:“是奴婢瞎了眼,今日天冷睡前喝了些酒昏了头胡言乱,还请宸妃娘娘恕罪,恕罪。”
忙不迭磕起头,一个比一个实诚。
这一幕好似也有些熟悉。
许襄君抿唇,提脚迈步,那老妇识相往一旁跪。
她将斗篷中披帛取下,随手递至一旁,白衡两步上前接过。
“绞了。”
白衡拧眉,愣了片刻下颚示意,跟在后头的太监上来将人摁在地上。
那老妇哭喊:“宸妃娘娘,奴婢未曾开罪过您,求您饶命,真就是饮了些酒胡诌两句,是 ”
白衡一掌打下去:“胡诌,满身都没酒气,你当我们娘娘是傻的不成,让你两嘴诓骗了去。”
“绞。”
两个内侍将披帛缠绕上她颈子。
这老妇看局面扭转不了,眼中澄明出最后挣扎。
“娘娘,她是伺候陛下几十年的老人,宫内有规矩不能与御前旧人有接触,您是要逆旨吗!”
“陛下便是再宠爱您,您也是再犯宫禁。娘娘,娘娘,您好好想想。老奴今日没看见您,求您饶老奴性命。”
“娘娘!”
“明日若有人前来查老奴死因,您如何向陛下解释您来见李嬷嬷。”
许襄君才进门,屋子一如既往尘灰气味,许久未曾好好打扫。
屋内明明燃了上好银丝炭,这火盆却不在李嬷嬷床前,反而在侧榻。
若不是今日行事急,她定要将这一盆子炭火泼她身上。
“太吵。”莺啭声音从屋内传出门,白衡立即下示意。
门外呜咽挣扎声中,许襄君轻轻拍醒床上人:“嬷嬷,襄君来兑现您的诺了,我们一起去含元殿看陛下驾崩。”
被中颤颤巍巍伸出干枯五指,紧紧抓住她衣袖,顿顿停停说:“多谢娘娘能让老奴女儿瞑目,老奴叩、叩谢您。”
一句话让她生生喘半响,又道:“还请娘娘叫人扶,扶我,我能去。”
她枯朽嗓子破风似的哭出声,既悲又喜。
门前无声后,白衡进门请示,许襄君指李嬷嬷:“教人扶到辇上。”
白衡出门唤人,给李嬷嬷艰难穿戴好后,许襄君解下自己斗篷,李嬷嬷指向床里侧:“老奴要穿那。”
白衡看着许襄君面上指令,去床里侧将件洗到脱色的楝色半身斗篷取出来,料子虽是锦缎,却也不是最上等那种。
该是当时能买到最好了的吧。
许襄君心中了然:“给嬷嬷穿上,我们去含元殿。”
白衡惊大眼:“娘娘,这是御前旧人,您这样堂而皇之带她去御前,陛下该如何想晋王殿下 ”
求娘娘慎重的话没说出来。
许襄君打断她的话:“本宫说带嬷嬷去含元殿,她今日想找陛下向自己女儿讨个说法罢了,无事的。”
白衡惊了片刻:“就一个辇,嬷嬷坐了娘娘您 走过去?这可要走近半个时辰,现在又下雪。”
许襄君拧眉:“快些。一会儿诸位大臣该到御前了。”
大臣?白衡什么也不懂,听着吩咐支使人听令。
一行人踩过门口尸体前出门。
这一路许襄君心情仿佛有几分明媚,她俏着声问:“嬷嬷,明日你会做什么呢。”
李嬷嬷此刻望着漫天大雪涕泪纵横,当一步一步靠近含元殿,她心绪翻涌、哭笑出声。
她有生之年就没想过能见证今日,有了今日,还考虑什么明日。
眼泪顺着滑进口中,几十年苦涩的眼泪今日好似不太苦,反甘起来。
李嬷嬷身子被辇掂得四处疼,半死不活仰靠在辇上。
风雪特别大,她有些冷,尽可能缩在斗篷里也还是冷。
她突然笑笑,慢慢道:“老奴曾伺候过陛下儿时,后被放出宫。那时老奴嫁了个屠夫,成亲没几个月便有了孕,我们很是恩爱。”
“之后不知陛下喜欢老奴什么,吵嚷着要老奴回去伺候。当时的皇后娘娘便遣人寻我,来人见我成亲有孕,也不好强要我回去。”
“我们本安安分分过活,可他无缘无故便成逃犯被官府抓走,没几日老奴就被告知他在牢中被打死。受惊后孩子出来气息便弱,那时陛下带人来瞧老奴,知晓这些还让人精心养着我身子,可这孩子没福气,没几日就夭折了。”
“经历这遭陛下还肯收留老奴,老奴身子好后,便重回陛下身边。七年后一次出宫采买撞见位妇人,是我嫁的同村人,她说她女儿在宫中许些时日没信,问老奴能不能问拂一二。”
“我本是不愿的,老奴仗着身份高,一个月便能出宫两回,宫门前撞见次数多了便遮掩不过去。正想放话不帮忙,她才道了实情,说这孩子是她在门前捡的。”
“她看见是位穿着身云纹锦缎的人,将孩子送去她门前。老奴混迹宫中多年,她说的那种缎子,只有宫中贵人旁的贴身内侍才有。”
“那孩子是老奴的、是老奴的女儿。”
“只因陛下想老奴回去服侍,有孩子,老奴大概是不愿也不方便回去,他为此将便哄骗老奴说孩子夭折,实则是抱给人家。”
李嬷嬷身子不好,几段话说得又喘又歇。
许襄君拧头:“那您定然将她接到身边照顾了,可为何会在十一岁没了?”
又跟陛下有关呢。
李嬷嬷笑得难看:“老奴不该私心将这孩子留在宫里的,她在老奴身边四年,一次随我去御前侍奉被陛下看中。老奴瞧出,连夜想送却没将人送出去,她便没在侍,寝的那日。”
“自她之后,陛下再也没碰过宫中十三以下的女子,说是不禁乐。”
许襄君:“ ”
眸子一下便深了。
这段故事说得奇慢。
许襄君听了短短几百个字,确是位女孩子的一生,另一个女子的七十余载。
她心中反复也不知说些什么,末了李嬷嬷钝钝问了句:“娘娘,能再快些吗。”
许襄君迎风扯了嗓:“再快些。”
她们刚到含元殿门殿庭,便见张宰辅、中邑侯、安德伯等半数朝臣跪请在门前,他们面前是覆了张宰辅官袍的人形,应是夏昭瑄尸体。
几十位大臣皆麻衣素袍裹身。
张宰辅为首,双手呈信:“陛下,请绪王告罪天下,戕杀手足、诬蔑太子,其母秦贵妃买通秦贵仪下毒、公然刺王杀驾,还将此罪嫁祸孝懿皇后,污她清白,以致孝懿皇后自绝而薨。”
“诸等罪行还请陛下明断。”
所有人一起叩首玉殿前,振声高呼。
张宰辅手上呈得便是黎至从夏昭瑄手上取的信,夏昭瑄亲笔写了自己冤屈,写了皇后委婉让十一位妃嫔下毒乃是被嫁祸。
其中各项证据都是她让黎至递出去,辗转一圈便成了秦宣匀跟绪王的项上刀。
此刻太子被绪王所杀,更是天下难容。
许襄君莞尔,此事闹成这个地步,陛下还如何包庇绪王。
天一亮这便要满城风雨,继而天下震荡。
她摆手,示意将李嬷嬷放下来,走过去倾身:“嬷嬷,你且再等片刻,里 ”
她突然睁大眼睛,嗓子僵住。
许襄君颤悠伸手,她鼻下没呼吸。
李嬷嬷死了。
含元殿内突然高喝声:“绪王下毒,绪王下毒,陛下驾崩,陛下驾崩了!”
“本王没有,不是本王,是你,是你陷害本王!”紧接着里头发出一阵阵瓷碎声。
殿外震惊,所有大臣闻声起身。
一个绿衣内侍挂着半身血撞出门,只见绪王满脸狞色,提着脆瓷朝他头上劈去,长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
他远远瞧见许襄君,目瞪这边。
含元殿门前哄闹起来。
大臣们挤挤攘攘进殿,忽然振声高呼:“陛下,陛下晏驾。”一阵哭喝骤起。
突然殿内夹了声:“拿住绪王,拿住绪王。”
夏景立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许襄君将李嬷嬷的脸对准殿内方向,倾身附耳:“嬷嬷,您看见了吗,我应了您的诺。”
雪将李嬷嬷一身覆白,她抬指,将她眼前的雪扫开,希望嬷嬷能看得更清楚些。
白衡见状惊慌起来,拉住许襄君衣袖惊呼:“娘娘,娘娘,现下该怎么办。”
不知所措求问。
伸手所有宫人也都惊慌起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许襄君不慌不忙从白衡手上接过灯笼:“你们先回去,我要去制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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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尚好尚好
◎没死就行。◎
许襄君疾步去丽景门, 没几步宫内震荡起大丧之音。
其声悲怆忧戚,沉闷击锤在人心口,久不能让人舒口气。一声衔一声笼罩头顶上空, 将人密封。
现在含元殿定然闹翻了天,但有张宰辅等人坐镇, 朝内自有公道。
他们将局做成这样已然够了。
夏昭瑄承尸殿门前, 殿内宫人都看清夏明勤晏驾过程,夏景立难辩自身罪过。
眼下这路越走越荒僻, 遥瞩‘制狱’牌匾,偌大雪都盖不住黑底白字, 隔了数丈远, 牌匾透压而来的畏怖钻心。
许襄君腕子一阵抖动,强摁许久才吸口她受不住的凉气。
随着四十五声钟声尾音, 她在狱监带领下速步踏进制狱。
入门刹那腐朽血腥朝她感官挤碾过来, 脚下明明是酥雪化的水, 走起路都觉着腥秽粘足, 迈不开步。
两旁半明半暗烛火黝黯闪动, 阴森刺骨笼身, 惧怕从内心深处被挖出来,惊得身子不住冰凉凄然。
许襄君死命掩住口鼻, 依旧压不住泛酸抽搐的脏腑, 咬忍逼到她眼泪蓄满。
狱监感受到她不适, 也钝手无措,惊着心开口:“宸妃娘娘, 张宰辅要他作证, 可今日午时送来人已刑讯了番, 此刻怕开口说不了几句。”
一副怕耽误事的惶恐。
他不敢问宸妃为什么越了规矩亲自前来, 宫内丧钟已经明显陛下晏驾,现在除了绪王便是晋王登基。
外头情形不明,他无法择判,只好谁的令都听。
晚些时候将罪责推出便是,总之他是个方外之人。
许襄君脚下半顿,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嗡鸣:“没死就行。”
活着,没死就行。
斗篷下手颤个不停,掌心掐出血才堪堪稳住心神。
狱监拧眉涩口:“陛下没下令,自是不能死的。”恍然想到什么,他改口咿呀出腔。
正巧拐到刑室,许襄君直接空耳眩目,没听清这位狱监说的什么。
外头雪窖冰天,黎至单衣被吊挂在刑架上,打烂条缕衣裳下清晰可见四翻的皮肉。
脸上有道穿目鞭痕,眼角血渍干涸粘在文隽面上。不过半日不见,人庶乎骨化形销。
刑室死寂,若不是刑架上依旧在细细痉挛,扯着铁链细震,他气息几近闻不到。
两人不过一张距离,碍于身份,她半步都不敢上前。
许襄君嗓子嘶疼,咬定声:“抬下来,去上宸宫。”
狱监刚抬示意的手陡然顿悬,指尖冻得哆嗦:“娘娘,不是张宰辅要人吗,为何抬往娘娘住处,这等罪人怕会脏了娘娘住处。”
“你在诘问本宫?”她扭头,娇面陡然换了修罗面孔,森冷话音掺着制狱幽闭环境更骇人。
狱监身子惊怖抖颤,嗓子直接堵住。
“将人抬下来。”
狱卒将刑架铁链松开,铁链碰撞,黎至本能抽搐拘挛。
铁链带动他身上伤,浑身灼痛扯得他缓缓转醒。嗓子不住凝噎,一阵腥热顶喉,他吐出口血,衣襟再染抹艳色。
黝黯中她眸底一晃。
黎至竭力握住铁链,连头都支不起来,脊梁坍挂在刑架上,挣扎着吁吁哽道:“是绪王,杀了太子 ”
“你们再审,也是这句话 我,无押可画 陛下亲来,也是如此。”
一番话辛苦说完,断断续续喘阵。
许襄君心口骤停,忙转过身去大口喘息,顷刻红眼。
入口腥气多半是他身上而来,她急忙闭息,晕着目梗嗓:“绪王方才御前悖逆不轨,已毒杀了陛下,你随本宫走一遭。”
一声不融此处的脆音击他耳道,像道光样拢他身上。
黎至冰冷寒疼的四肢骤然略微回暖,想抬颈,痛彻骨髓以致提不起头,勉力扯扯枯笑:“娘娘,亲自来提奴才,是要奴才证,证绪王心怀奸宄吗。”
“那请娘娘,留奴才一口气,奴才定知,无不言 ”
声音单薄支离,却让许襄君大大的定心。
狱监余光看看她,心下忙得明清。
眼前这位哪再是宸妃,这已是本朝太后了。
慌忙招手:“快快,将人轻轻放下来,好生抬往上宸宫。”
他跪着朝一边开口:“将狱医召来看看,简单处理处理再动,免得半路 ”
他忙咽话,怕不吉利。
随着解开,黎至整个人俯面往前栽,被人扶着扑摊在地,虚力挣扎在地面。
许襄君心绪始终紊乱,不停告诉自己‘他还活着,还活着’。
忍受不下时才敢看他一眼,那一身血淋淋的可怖模样更让人惊慌。
她绞着掌心,无论怎么摁压自己心绪都不成,总觉得下一刻自己会奔上前去,亲自拨开他脸试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鼻息。
这里每瞬都让人饱受折磨,煎熬难述,喉头一直凝噎惊慌害怕。
抬人时黎至再抑不住疼,狠命咬牙隐忍,声声气息涌着血气,撞得她神昏意乱。
宸妃这时候亲来,怕是他手上有重要东西,回去道上颠坏了人,怕是拿命都赔不起。
外头天凝地闭,临出门狱监给他披床棉被,希望黎常侍能熬一路,到了上宸宫该是能好些。
盛松刚置制狱门前,便瞧见顶头出门的许襄君,带着一行人出门,她身后抬着人,唯一把伞倾在担架前。
明知情况,他依旧顶着责跪到许襄君面前,叩首:“殿下一人,还请娘娘亲去坐镇含元殿。”
盛松阻了她步,许襄君无奈停下,拧眉:“等本宫作甚,陛下子嗣只余剩晋王,他们这也做不好?”
“怎么,含元殿有人敢说那碗药不是绪王亲手所喂?长明不是高呼真相,被绪王亲手杀在诸位臣工面前?眼见如厮,他们还能包庇装瞎作聋不成。”
事实是事实,只是当下情况她在场会更好。
盛松拧色:“晋王看书突然被人请到含元殿,此刻局面怕是他难以应付。”
许襄君看眼身后火把下那道孱弱身影,他此刻身子才更堪忧。
闷声:“日后这等局面他要见的还多,难以应付便学着应付。叫本宫去干政?那些大臣是死得不成,他手上的权柄是看得吗。”
作势要走。
狱监瞧着这幕怎么都觉着怪,又不敢说些什么。
圣驾宾天该是诸位大臣共商新君,此刻宸妃最该去的事替晋王撑腰,定了这天下之主位、先帝丧仪等数件大事。
权衡下她却不管不顾要处理这人 实在倒行逆施不合常理。
盛松急急瞥向黎至,棉被新覆上的,但边角已染了鲜血。里头情况他不知,但有所耳闻,晓得黎至现在生死边沿恐是难料。
她不亲近瞧清黎至什么模样,怕是不能安定。
“是。”盛松步子退半步,将路让开。
宫道白雪皑皑,月晕昏昏,簌风夹雪。
“你去。”寒风中一声细哑,许襄君猛地回头,冷风正扑面,将眼底染得更红。
“今日 ”
这话夹着风雪濒近闻不到。
许襄君闻他声音又掐下掌心,喉咙滚噎阵。
对盛松说:“你送他回去找御医,让白衡寸步不离守着。”
她解了自己斗篷,转身披到黎至身上。斗篷这么轻,覆压下他又是一阵搐缩。
这么放大凑看他,肌肤已然透了层死灰,青紫唇色看着都不像能撑得下去模样。
许襄君塌颈,狠掐掌心,刺疼袭来,她哑着嗓:“本宫稍晚些就回去,你无论如何都等等我,别有事。”
这话咬牙。
本有更多依依不舍要说,可众目睽睽下她与他主仆有别 心口绞疼让许襄君无话可述。
狱监听闻这个一个‘我’自称,忙垂下眸,心里清明瞬间忙掐断思绪,不敢胡思乱想。
盛松拧眉同在此字上,将几人轮看遍,沉嗓:“是。”
心中大起警铃。
寒风一裹,许襄君神思清朗起来。
遥看雪中一行人渐远,她独身速步朝含元殿阔去。
今日。
他们数年就为了今日。
黎至不提,她根本不想去含元殿,毕竟朝堂大局已定,权衡下他更重要。
她道含元殿时绪王已被押在殿外,无论如何声嘶力竭解释,含元殿中无一人反口。
陛下就是喝了他喂的药顷刻暴毙,御医又在他湿漉袍角验出毒。加上张宰辅手上证据,他已无资格为新君人选,独身捆锁在一旁瞧看着眼前幕幕。
夏辰安小小身影独坐在殿中一隅,安静看着殿内诸位臣工商议论审。
当许襄君进门,数十位大臣面面厮觑后才其声行了礼。
“你们继续商议,本宫就是来看看辰安。”她径直走到夏辰安身边,蹲下身,直视:“怕吗。”
夏辰安摇头:“他们不认我。”
许襄君冒雪而来,身上寒气冻人。
夏辰安拨了拨她发间未融的雪。
她笑笑,眼中明媚:“陛下只余你一子,只能是你。他们该是在论先定罪、大行还是立新君,今夜着实麻烦。”
夏辰安懵然:“二哥城门前刺杀大哥,不尊手足,无人伦之情。众目睽睽下毒杀父皇,无人子之道。可他们还是不能定局,说本王乃稚子未开智,想拥立其它族亲。”
他手抓住许襄君衣袖:“他们,大逆不道,本王要去呈告夏氏先祖。”
夏辰安一番话朝臣已然绝了部分声音,许襄君‘扑哧’一声,不少人循声看来。
张宰辅凝眸而来。
许襄君扶着她站起身,独身于诸位大臣对站:“陛下子嗣未绝,何来另立宗亲一说,自古无此规矩。”
“今日你们若敢越过陛下亲嗣私立宗室,明日新帝承天诏书,你们该如何写。新帝第一封诏是要向天、向祖宗呈书叩罪吗?他对我儿时该唤什么呢。”
许襄君声音不大,句句要害。
她对上张宰辅,他一袭紫衣金带,年逾五十却依旧身姿挺拔,一身威重。
“劳问张宰辅与诸位,陛下晏驾原因,你们可有查清?”
殿上目光聚焦在绪王身上,张宰辅余光不定,紧接沉眸:“宸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算半句好言提醒,身后窸窸窣窣小言。
许襄君点头:“新君立则国安,今日你们有权擅作主持国事吗?何时国事乃朝臣论而非君主论。”
“京内不少皇族庶支在,大音传出宫,宫外寺庙道观皆共钟一万余声,此刻怕还悬彻在上京城内。此时宫门前有多少具寮、皇亲,多少心思聚集,张宰辅与诸位可算得清?新君不立,宫门大开会发生什么景象,您清楚吗。”
在场诸位怎会不清楚。
国之大乱矣。
她逐一扫过殿内被此话震慑的人:“还是说你们早筹算有此一日,一早便要颠了陛下江山?”
“若是如此,你们也不必装模做样,速速下手,本宫当即随陛下而去,求问陛下知不知情你们这等狼子野心!”
此话铿锵,字字落成实罪钉杀在他们头顶,同样带着绝决,仿佛她下一刻真能自绝请问陛下去。
张宰辅带头跪地,所有人跟随乌泱泱伏地一片。
“娘娘慎言,臣等不敢。”
“不敢,那便立决吧。”
她将夏辰安王人前轻送,指腹扶着他的肩胛。将他置于众人之前,独一小小身影对战诸位。
所有人跪在他身前。
夏辰安袖中握拳,目光闪烁间更坚毅看向眼前一切。
殿内静置。
许襄君平静看向张宰辅:“陛下亲笔,古来帝子,生于深宫,及其成人,无不骄逸,是以倾覆相踵,少能自济。望卿今严教子弟,欲皆得安全。”
张宰辅挺肩,慢挪目光道夏辰安身上。
他从来到含元殿至此都未成哭过,一直抿紧唇看着政向,遇此沉着冷静。虽为子,却更重国似般。
“陛下昨日也对辰安说,张卿久驱使朕手,甚知刚直,志存忠孝,选为子师。卿宜语泰,每对张卿,如见朕面,宜加尊敬,不得懈怠。
许襄君朝他徐徐一拜:“张宰辅,陛下与本宫先前便想你收辰安为学生,如今本宫亦如此。以你经论才学定能教好、辅佐好他。陛下也是如此,才亲笔书信承情。”
夏辰安回头,她神色昏昏看不清。
不知为何在此她求得依旧是老师之职,而非其他。
“早前本宫求陛下向他讨了柄戒尺,如今这柄戒尺本宫仍旧交由你手上,便是帝王,他日辰安犯错,张宰辅亦可训教。”
诸位臣工面面相觑,又看她端色,殿内气氛凝诡。
张宰辅瞧她明媚神色。
许襄君铿然:“本宫不会垂帘听政,更不问政,晋王也不会长于妇人之手。”
“今日突如其来平地风波,无人提前预知。若不是尔等入宫为太子讨冤及时,再晚些才是真变天。”
夏景立此刻在殿外咆哮:“本王被人冤枉,本王没有弑君弑父!本王冤枉!还求张宰辅、中邑侯、安德伯等诸位明察。”
却无人听他一语,夏景立冲怒嘶叫。
许襄君漠然:“此乃国事,本宫只听不论,眼下如何行事还请张宰辅主持。何时定下,宫门何时能开,皇亲、外臣才能拜送陛下。”
她往后一坐,一副缄口模样。
张宰辅来前便手握先太子冤屈,秦贵妃偷利诱秦贵仪家采买,将毒下在贡品、流入宫中数年之久,这份口供与人夏昭瑄都留书明确,只要按照信笺地址拿进宫一问便知。
先前康侍监在宫外捉问的不全,故而冤枉了皇后。
如今太子身上几处剑伤乃逃窜躲避形成,只消将黎至拿来一问,绪王刺杀太子之事便全清。
今日便是绪王不犯下大错,也没了继承权,更遑论做下这等
张宰辅叩首:“陛下殉难龙体为重,先让礼部备下殡葬仪仗。”
他看向晋王,目光也穿透他的肩看向许襄君:“此事尚要与几位大臣商议,还请娘娘携晋王殿下在殿内伫候。”
许襄君点点头。
目光便云游到门外簌簌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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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拨云见日
◎我替襄君再清清局。◎
“辰安, 我身子不适,想回去小憩会儿再来。”
今晨夏辰安在百官拥护下灵前登基,这里事情落定。大半日处理余剩下不少事, 她总算能张口提及,虽然此时仍不合规矩。
两日胆战心慌, 即便白衡来报说他无事, 也总想回去亲自看一眼才能安心。
御前事大事多绊人,舆情礼法摆在此处她实难抽身。
夏辰安敛眸, 哑着嗓尽可能温声:“母妃在此两日没合眼了,回去好生歇歇, 儿子一人能行。”
他将火纸扔进盆中, 身后无数哭噎抽泣,乌压压盖在殿中, 却将他小小脊背衬得更笔直。
许襄君心口舒然, 刚起身。
夏辰安腕子一重, 将她扯住。
他仰头, 目光超越他年龄的锐利:“听闻母妃将黎常侍养治在上宸宫, 他若能开口, 教人抬来,张宰辅等人有话要问。”
这是他登基后要行的第一件事, 定绪王的罪, 要行效给百官天下看。
“ ”许襄君瞧他满目肃重沉稳, 那种不容拒绝神色落钉在人身上。
稚嫩面容没变,又变了。
“好。”她半分被压着启唇。
“有事朕, 我会让人寻您, 这几日您辛苦, 多休息休息, 母妃脸色不好。”对她改口改得倒是顺。
袖口力道松开,她速速转身从侧道出门。
出门后许襄君抬腕捧心,身上一阵颤栗,正名后夏辰安不一样。
出殿时白衡给她披上斗篷,替她盘系领口,拧眉忧心道:“娘娘是不是累了,您神色有些不好,要不宣位御医瞧瞧?”
这天白衡冻得指尖发颤,眉头蹙得越发厉害:“前儿雪、昨儿又下了半夜的雨,路上正滑,轿辇一会儿便来。娘娘进去候吧,莫出来着了风。”
冷风一过,许襄君清明几分,抬眸看着几近无边的殿庭,萧肃凄清。
“无事,回去休息会儿就好。”
身后大殿素白嘈杂热闹,是她融不进去的地方,且与她越来越割裂,这种距离让她欣喜又惶恐。
许襄君素着张脸点头。
她惊得是夏辰安变化之快,恐得心上石即将落地却依旧不安,脑中盘算此局可还有未成之境需要弥补之处。
坐上辇,直到行了大段,她翻手扯了头上白花,狠狠扔在脚下。若不是国丧服制须得如此,这身衣裳她也不想替夏明勤着。
许襄君指尖拨开厚缎,入眼又是这样长到无尽的凄寒宫道,敛息:“再快些。”
闻她急切,白衡支使人动作再麻利些。
到了上宸宫,下辇,她按照白衡先前所说疾步去侧室,院中诸多行礼她一概无视。
一掌推开门,床榻边是位宫婢,手中碗空该是刚喂完药,瞧见她忙搁碗跪礼。
许襄君朝后半侧颈:“本宫有事要问,吩咐让人站开。”话紧密着慎重。
上宸宫都知道黎至因何在此修养,许襄君此时发话,白衡忙召所有人出殿。
她规规矩矩合上门,独守在门外,确保此处秘辛。
周遭无人,许襄君再也端不住神色,疾奔到床前。
临到床前她收了疾步,拎着慌颤不止的心吞气,怕惊着修养的他。
床榻上他双眼被白绸束着,面颊红润血气比那日好上许多,只是唇角还有些干裂。
前后不过三十个时辰未见,下颌与颈子裸.露在外之处消瘦得当真明显,可见制狱酷辣。
她不敢想那半日光景黎至是如何扛下的。
许襄君心急再半步踏近,闻他气息吐得匀,只是怕是伤及肺腑了,吐息下沉浊偏重。
她喉头眉禁住哽咽,徐徐俯身撑在他身边,想将微弱气息再听听。
肩胛细细颤着,却不怕了。
“你来了 掐算日子事未完,你不该今日来的。是喊我去呈供么,殿上可是按照你所算发展?”
话音支离虚弱却条理清晰,许襄君忍不住狠狠吞声,眼眶倏得漫红。
絮被下伸出手。
许襄君怔愣着握上,温的。
和煦真切的肌肤温度加之心中眷恋、与这几日梦幻不清的绞杀落实,她颤微微将手贴到面上,细嗓呢哼,哭腔溢满喉咙。
“宫中都是人,我不能同你亲近。”满是委屈隐忍难过。
便是此刻触手可及,门外也全是人,她依旧身负点到为止的诸般规矩。
如此禁制时刻加身,这才是真的杀人刀。一下又一下搅着心口,教她生死不能。
黎至笑哼,削尖下颌晕开惨苍柔和几分,温润贴骨,一如他之初。
许襄君满眶婆娑水光瞧着他,却不能看见他的眸。
“这几年四处都是人,我们也过了。”他言下的满足温厚真挚。
“ ”
许襄君骤然脑内一片空白,这几年怎么过的,她不记得了。
她就知道这两日每时每刻都好长,偏生还有那些费神的事让她难过、框束着她。
她整个人颤栗在他掌心,嗓子细细碎碎全是难过,但气息比方才要好许多。
黎至嗓子滚涌,轻轻道:“你莫难过,都过了,已经过了。”
“我没事,真的。”
许襄君呜了声,看着他眼上覆着的白绸:“御医说鞭子你伤了右眼,调理不好日后便不能视物。”
“我有没有说你护好自己我来,你为什么不肯。你为什么要用自己去推进此事,若是那日陛下心思再狠绝些硬保绪王,你哪里熬得过那半日。”
“那封亲笔若非我求得及时,那晚根本无法用陛下亲笔越旨出宫,张宰辅他们怎可能进宫目睹,将事闹大。”
“你将自己置于此那境地时,到底有没有想到我!”
许襄君压住声不敢大,门外有人,就连怒哮声音也控制得将好。
便是这般忍不得还要忍,他方得锥心,伸手狠狠握住她颈子。
将人拉扯到自己唇边,一字一句:“此局我心中推演万遍,那日若出了岔子何止是我会丢了性命,连同你的也是,我便是再不顾自己,也不敢伤及你分毫。”
“你若送不出,太子尸首自然会有人抛在张宰辅门前,我伪造的血|书依旧能到张宰辅手上。”
他将掌心颈子摩挲揉按,一阵怜惜:“便是陛下强护绪王,也会像护不住太子那时一样,证据确凿悖逆不了天下。”
“绪王派人上路那刻此局便成,他无路可退。”
“我们筹谋七年,为的就是那日。”
颈上握力十足,他才从制狱出来两日,宫中御医再厉害也不可将他养成这样。
除非制狱里对他额外开恩,可半日刑罚下来,他那晚便枯槁几分
许襄君掐眸,狠手按住颈侧他手背,红着眼眶:“谁给你用了药,你又强撑着身子见我,第二次了!黎至,你非要如此折我的心?”
“上次我不戳穿,你便当我是傻的吗。”
颈侧掌心一颤,黎至唇角扯扯:“瞒不过你。”
指腹顺着颈蹭擦到眼下,还好无泪。
他话腔讨软:“不想那般难堪地见你,平故让你忧心。这两日我叫白衡同你传信我无事,你定是不会放心。短短数月国朝两次大丧,今日明明不能相见,你执意请退,我如何能教你再难受。”
许襄君心涧淤塞,胸腔胀疼。
为了拨散她此道心结,黎至伸手根据她的气息,嵌住许襄君下颚:“我身子如今不好,却依旧想与襄君算道秋账。”
他尝试撑身子,却无力可使,此状有些狼狈。
许襄君蹙眉,伸手扶他,被他脸上苍白笑止住。
“你想说长明?”
她长舒口气,该道是总跑不了。
她下颚捉拿力道紧紧,许襄君浑身心思全在他这处。
黎至启唇:“你应了他什么,他竟敢胆大包天到弑君。”
“长明心毒歹意,有赌性却胆子小,目光也非长远之人,康灯留他是因他阴鸷衬手,你单许财权他是不敢的。”
“所以襄君是如何让他敢有此行径的,这可不合他性情。”
既是算账,便是有黎至不能容之行。
她哑口:“你御前的人与事还问我?要如何你说罢。”
许襄君直接认了,毫不反驳挣扎,一副任他模样。
黎至胸前大浊口气,闷得实在涩疼,他额心紧拧:“他,如何欺负你了,还是你只应了。”
失力,许襄君下颚被捏红。
她鼓鼓腮帮子:“还有你不知之事?”
“娘娘与人私事瞒着诸多耳目,奴才能知一二分,已用了全力。”
这话说得倒是丧还委屈,又不敢委屈。
他竭力睁目却被白绸覆着,什么也瞧不清,指尖搐动不敢摘下,怕吓着她。
许襄君握住他的手:“他胆子小?他胆子才不小,他都敢觊觎我。”
“夏昭瑄出事后可是他先找上我,他说他愿意告知御前诸般,只望日后能调到我身侧服侍我。”
黎至喉结上下凝动,下颌绷紧几分。
“那日你出事,我让盛松出宫送信,确保张宰辅能入宫主持大局,才用些东西同他换了换。”
他指腹收不住力,将许襄君拖到眼前,浊气一阵阵扑在她下颚上。
同是男人,他大抵知道换得是什么。
许襄君疼得拧眉,依旧剖白:“他省得,陛下宾天皇位只能是辰安,此局无二选,他只是不知绪王脾性罢了。”
她依软着音:“长明也在康灯手下行了数年,你说他会不会留着把柄日后钳制我?会藏在何处呢,你知道么。”
黎至手松开,大喘一口,牙龈咬得疼。
“你行事如此大胆,弑君把柄尚未处理干净,你这两日还敢在百官之前,你当真不知道怕吗!”
“我那日至多 ”半死。
制狱是他的地盘。
她细啜入耳,黎至住了嘴。
她只是担忧自己。
盛松也将她这两日神思不附体的模样告知过来,她自觉局面已成,便不想附和敷衍演戏。
可时境不能让她如意,这两日她怕也难过的狠。
黎至重新伸手揉了揉她下颚,温声:“莫怕,我来,你不会有事。”
“我刚服了药,身子还撑得住,教我去御前将绪王罪过一一述过,便能安心处理你这边。”
“乖,你好好在御前做你该做之事。眼下局面已清,等我伤好了再部署那件事可好?近了,你再忍忍。你能做好是吗。”
许襄君呜咽在他掌心。
黎至将人摁到肩头,身上灼痛让他两目一昏,冷汗当即湿了后背。
手轻轻抚过她脊背,细细慰抚人:“我替你再清清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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