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雨水重刷的车窗未干,模糊的映出顾沨止深邃的半张侧脸。


    不得不承认,反观他先前做出的决策,是冲动且愚蠢的。


    上一次这么失去理智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这么久远的时光,那么遥远的距离,隔着一个瞄准镜。其实即便是他顾沨止,也无法百分百确信自己可以认清一个人的样子。


    但他就是下不去手。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伤害到对方,他也不想冒这个风险——他会因此感觉到害怕。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儿吗?”他忽然开口道。


    “啊?没事儿了。”熊提扭头说:“报告也写得差不多了。”


    “没事儿我先下车了。”顾沨止说。


    “唉?顾哥你就这么走啦!”熊提热情不减道:“吃完夜宵再走啊,我刚搜到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小龙虾,我请客!”


    “不了,百分之十五的体脂率维持起来不容易,有事电话联系。”顾沨止拉开车门。


    “虚无缥缈的数字而已!干嘛这么执着啦!”熊提悲愤道,一面恋恋不舍的目送,“我还想请顾哥吃顿好的嘞!”


    “他哪有心思吃啊。”伍琳琅轻轻叹息。


    “什么意思?”熊提扭头道。


    “你没听见顾哥刚才说了三个字吗?”伍琳琅唏嘘道:“算了,你肯定没听见。”


    “哪三个字?”熊提果然很茫然。


    “前男友。”伍琳琅说。


    “前男友怎么了?”熊提说:“不就是前——前男友?!”


    听着他的声调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伍琳琅对他嫌弃的不行,“果然顾哥说你的反射弧拉直了能绕地球三圈不是开玩笑的。”


    熊提:“......”


    趁着熊提石化的功夫,伍琳琅摸出手机给远在瑞士的卫殊拨了电话。


    未几,电话接通。


    “阿伍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对面的男人啼笑皆非,语调温柔:“我这好不容易有半个小时的空挡吃个饭,你电话就打来了。”


    “说明你注定要替我答疑解惑啊卫哥!”伍琳琅笑嘻嘻道:“瑞士的公差生活怎么样?有没有给我们带巧克力的打算哪!”


    “你还惦记巧克力?我现在只想吃故乡的大米饭好不,天天吃土豆,我都快吃成土豆了。”那厢,卫殊正端着餐盒在自助餐厅里舀土豆浓汤,满脸的嫌弃:“你要问什么?”


    “顾哥的前男友是怎么回事?”伍琳琅问。


    卫殊诧异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叫顾沨止出柜了?”


    “他没出,是我耳朵尖,偷听到的。”伍琳琅说。


    “不愧是伍八卦啊。”卫殊笑道:“小雷达灵的要命,来说说看偷听到什么了?”


    “最近黑市有传奇武器的仿冒犯你知道的吧?”伍琳琅神秘道。


    卫殊:“知道,怎么?”


    “我们今天出任务撞到一个,跑了。”伍琳琅说:“我和熊子还奇怪这人得有多大本事,居然能从顾哥手底下全身而退,后来听顾哥给苏格拉底汇报,他对于手底下有漏网之鱼这件事居然一点儿都不暴躁,要换做从前,以他的胜负欲一定会疯狂复盘外加自我反省,写上一百篇的差错评估报告,然后我就听到了‘前男友’三个字。”


    卫殊轻轻吸气。


    “阿沨不是拎不清的人。”他忽而慎重道:“就算如你所说真的是前男友,他也不会徇私,后面一定会想办法把人再带回来的。”


    “哎呀我不是在质疑顾哥啦。”伍琳琅兴奋道:“只是好奇,好奇你知道吗?顾沨止的前男友哎!!帅哥不能配恐龙吧?而且能让他这种死工作狂动心,得长成什么样啊!”


    卫殊:“......阿伍你不对劲。”


    伍琳琅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你想,对方一出场就是黑市的蛇眼,正义之师顾沨止在放他走的时候该是什么心境?心痛?不忍?还是爱恨交织!往事甘苦历历在目!老天——我最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啦!”


    卫殊:“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变态。”


    “所以顾哥的前任不是什么天仙,居然是个男的!”熊提跟不上伍琳琅一泻千里的脑补,尚沉浸在男神变弯的冲击里不能自拔。


    “我有幸看过一回照片,是男人,也是天仙。”卫殊端着盘子坐下,将手机摆正,往薯条上挤酱,语气正经了不少,“不过听说闹得很不愉快就是了,你们没事别在他跟前提。”


    “有多不愉快?”伍琳琅问:“就因为顾哥没有抢占先机主动提分手?”


    “事情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卫殊摇了摇头,“我听说对方是为了五百万把阿沨甩了。”


    “啥玩意儿?!”


    伍琳琅和熊提异口同声,那动静差点儿没把电话那头的卫殊送走。


    “你们俩真够意思,这么默契怎么不去唱双簧啊!”卫殊一面掏着耳朵一面纠结道:“啊对对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拿五百万从我儿子身边滚开’。”


    “五百万??区区五百万!”熊提的表情看起来仿佛被贱卖的是自己,捶胸顿足道:“顾哥这种极品男人,会比不过区区五百万???”


    伍琳琅远比他理智,意外道:“这么看问题也不全出在对方身上,如果是父母从中阻挠,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不至于回不了头。”


    “但偏偏对方就是冲着钱来的。”卫殊将自制的汉堡塞进嘴里,慢慢道。


    伍琳琅微微一怔。


    “收到钱的当天就消失了,甚至没有支会阿沨一声,放阿沨淋了一夜的雨。”卫殊说:“那天恰好是3022年12月24号。”


    空气中的生机随着这个日期的曝光而凝固,温度直降零下,冰冷无常。


    “你说顾哥在3022年的12月24号淋了雨?!”熊提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记得那年你们俩应该刚入校吧?”卫殊说:“刚开始三个月是我一个人带的你们班,其他班都是两个学长学姐。”


    “对对对。”伍琳琅说:“顾哥是第二年年初才来的。”


    “因为他在精神中心接受了三个月的稳定治疗。”卫殊顿了顿,低声道:“差点儿没能出来。”


    -


    虞城是顾沨止生长了十多年的地方,饶是这些年城区改造变化颇大,他的出行也是几无阻碍。


    天边有一丝淡淡的辉光,是黎明将至的表现,顾沨止打开手机,发现微信列表里不止一个人给他发来了校友会的邀请函。


    虞城中学是本地的重点中学,分低年级部和高年级部,高年级部升学率可观,每年出不少尖子生,校友会是历年来的传统,专门邀请那些发展势头良好的毕业生跟校内在读生搞联谊,起到榜样效应。


    顾沨止毕业三年,年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收到短信轰炸,邀请他去参加校友会,也许有人会享受被人追在屁股后面吹捧的快感,但对于他而言,休假的时间宝贵,耗在无谓的社交上纯属慢性自杀。


    他信手将消息一条条划掉,举手拦了辆的士。


    “帅哥去哪儿?”司机问。


    顾沨止想了想说:“盛世网咖。”


    司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吸气道:“没听说过这地方啊......我导航上搜搜看。”


    “那去虞城中学吧。”顾沨止也不欲为难他:“停后门,我下来自己走。”


    -


    盛欢回到盛世网咖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门口的光牌好像出了点故障,灯管频频闪动,亮度感人,那种凋零的气息呼之欲出。


    随着经济发展随着手游肆虐市场,这年头网咖的生意早就大不如前了,五六年前盛长泽还能用这家网咖养活他和盛欢,现如今盛世网咖的收入连电费都交不起。


    之所以还留着这家门店......不过是为了缅怀盛长泽曾经生活过的那点痕迹罢了。


    盛欢推门进去,灯也不开,径直上了楼。


    边上楼他边将阿提密斯给他的两盒药拆封,一盒写着艾司唑仑,一盒写着奥氮平,他撕外包装的手法极粗鲁急迫,纸做的外壳被撕成一片一片的不规则形,极致的困意像一只鬼爪死死的扣住他的天灵盖,精力透支的极限差不多也就是如此,盛欢的眼皮子再也睁不动了,他掰出两片药空口咽了,随手拉下弹簧床,脱了衣服踢进床下,整个人跌躺下去,昏沉沉闭上眼。


    他曾经看过一篇不大科学的报道,说人入睡的过程至少在十五秒钟以上,十秒内的失去意识不叫睡眠,叫昏厥。


    是昏厥就好了。


    ......


    不知过了多久,盛欢睁开了双眼。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屋里没有开灯,也是黑的。


    看样子还是没能睡太久。


    即便吃了艾司唑仑,即便是累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做不到一觉睡到大天亮,这样糟糕的睡眠质量,这样颠倒的作息,怎么看都是无可救药。


    他的身体很累,哪怕是挪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很艰难,盛欢挪了挪眼珠,看向墙壁上的挂钟——他想知道现在几点了,还有多久能天亮,天亮他会有安心的感觉。


    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他意外的看见了墙壁上的挂钟,但古怪的是,挂钟上没有指针。


    盛欢豁然瞪大了双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挂钟上的十二个数字开始变色。


    1、2、3、4......


    像是某种倒计时,数字挨个变成了诡异的猩红色,字体融蜡般的拖下长长的红痕,衬的钟面惨白,恐惧将盛欢的脊梁骨浸泡在其中,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想要逃跑,想要求救,竭力的挣扎,但身体宛若被封进了水泥,一动也不能动——


    ......


    “砰”


    灯管爆裂的声音将盛欢从梦境的泥潭中狠狠拖拽了出来,他宛若一个溺水的人,猛地从深水面下探出头,水还没有从气道里排出去,就迫切的吸入新鲜的空气,心率能有每分钟近二百下,几乎要从他的耳膜、喉咙里跳出来。剧烈的呛咳和应激令他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


    未几,他听见楼下传来说话声。


    “有人在吗?”


    声音低沉磁性,意外压倒了耳蜗里漩涡般的嘈杂心跳声,如安眠曲,如圣歌。


    多说几句......再多说几句。


    “店面的灯牌好像被我扯坏了,赔偿的话,我应该找谁?”


    店面的灯牌......对了,他们网咖的灯牌年久失修了,会坏很正常。


    所以这是现实,是安全的现实。


    盛欢如梦初醒,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


    他用尚在颤抖的手推开边窗,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街道,黎明前的风吹在脸上没有那么刺人,将浑身的汗湿带走了几分,他低下头,对上一张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面孔。


    盛欢愣住。


    “不考虑下来一趟吗?”顾沨止昂起头,冲他笑了笑。


    盛欢“咕咚”吞了口唾沫。


    别下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别下去,这是一个陷阱。


    但腿脚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慢吞吞的挪开了步子。


    推开店门,盛欢才发现,“盛世网咖”四个字已经变成了“皿世x咖”,而始作俑者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截断电线。


    “突然掉下来,我以为是蛇呢。”顾沨止说。


    盛欢“啊”了一声。


    他很困,无法分辩其中的真假,只局促的揉了一下衣角。


    “没事,本来也坏的差不多了。”他小声说:“不用你赔,你走吧,我上去了。”


    说罢他转身,却被顾沨止再次喝住。


    “可它刚才掉下来的时候电着我了。”男人慢条斯理的说:“既然不用我赔你,不如你赔我吧。”


    盛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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