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京都,如意楼。
二楼雅间内,明昭负手而立,视线落在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长街两侧店铺林立,走街串巷叫卖的商贩吆喝声不绝,来往人群携老扶幼,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一派繁华景象。
包间内,却是静寂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静静站在他身后,雕塑一般的沉默。
这时,一名护卫敲门进来,对着明昭的背影,低身行礼,“禀王上,宫外未查到裴大人行踪。”
言外之意,裴清一行并未如周闻璟宣称一般,离开夏王宫。
意料之中的答案。
明昭未回头,仍立在原地,窗外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迎面吹来,冰寒的气息。
他慢慢地摩挲着指尖,看着下方人流如织,眼睫微颤。
明昭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忍不住想,这样热闹繁华的景象,该是山连玉喜欢的。
小孩儿娇惯任性,少年人的骄纵肆意,不喜拘束。
当年,在启国临安都城时,时常抱怨宫中烦闷无趣,动不动给他摆脸色看。
一次宫中宴会,他竟趁着下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等到侍卫发觉不对,急匆匆向他汇报时,天色已晚,夜空中月色昏沉,星光寥寥。
明昭来不及更换常服,急忙出宫去寻,当晚,金吾卫足迹遍及临安京。
他去了每一处山连玉可能喜欢的地方,遍寻不到。
凉风习习,吹不散他心中胀满的热气,眼看时间越来越晚,明昭心急如焚,额头青筋直跳。
小孩儿虽然自在惯了,向来我行我素,但也明礼有度,举止有分寸,绝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
他没了刚得知消息时的生气,脑海不断浮现出各种不好的猜测,控制不住地担忧、紧张,一颗心狂跳不止,手脚却冰凉至极,背后浸出冷汗。
最后,却是山连玉自己回来了。
只穿着单薄衣物的小少年孤零零地在宫门口徘徊,一张小脸冻得雪白。
明昭远远地看到他,心中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心疼,原本打定主意,找到人后要严厉训斥一番的想法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匆匆解下自己的外袍,将人密不透风的裹好,便要拉着他回去。
却听山连玉吃痛一声,拧眉抽回自己的手。
“怎么了?”
明昭脸色骤变,紧张地看着他。
“无事,”山连玉别过脸摇头,将手藏在身后,“君父,我们快回去吧。”
“我好困,要快点睡觉了。”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便要先一步往前走。
明昭沉下脸,哪里会信,他动作温柔又强势地将人拦住,撩开衣袖,便看到白皙掌心道道伤痕。
鲜红血色太过刺眼,便是浓稠夜色也挡不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疼他爱他,磕了碰了都心疼不已,用尽一切温柔去呵护的少年,却背着自己,受这样的伤。
明昭第一次对他冷下脸,冷言冷语地质问。
山连玉不再隐瞒,语气几度哽咽:“……我,我只是,我想送你礼物,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是,我把它打碎了……君父,我不是有意的,我想去找人修好,……我没找到。”
“对不起,君父,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我只是……只是……”
他说着说着,眼眶通红,极快地垂下眼掩饰,似是委屈伤心极了,但还是强忍着没哭出来。
难过成这样,之前的嚣张劲儿去哪了?
明昭心中酸楚疼成一片汪洋,他端正了神色,认真地、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那么爱他,就想他一切都如意,不舍他一点伤心难过。
“孤不在乎什么礼物,只要你好好的。”
“山连玉,你记住,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后来为什么放人去夏国?也是太在乎,太多前车之鉴,他怕自己护不了他一辈子,就想着,他的小少年,能够更坚强一点,更独立一点。
这样,哪怕以后自己不在了,他也可以照顾好自己,可以好好的。
爱一个人,就忍不住,瞻前顾后,为之计深远。
只是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
明昭缓缓阖眼,心中悔恨、疼痛、思念,几乎将他吞没。他长出一口气,不再去想那些往事,为今之计,要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他转身坐到椅子上,投向来人的目光格外沉静,“另外一事,有眉目了吗?”
*
深深宫邸,夜雨淅沥。冷风裹挟着雨丝,轻纱般笼罩在红砖黛瓦的屋檐角楼之上。琉璃瓦,翡翠砖,积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瓦片滴落。
夜色朦胧,山连玉倚靠在床榻一侧,借着昏黄的烛光,懒散地翻阅着手中书卷,他长发未束,如瀑般倾斜垂落,披了一身。
系统静静依偎在他身边,盯着他手中晦涩难懂的古文长卷发呆。
这个世界的古文字与其余世界并不互通,虽说山连玉已了熟于心,也用不到别处去。
系统不太明白,或许,只是单纯的打发时间?
毕竟,山连玉被拘在此数日,除了看书品茶,下棋抚琴之类,也无别事可做。
思及此,系统心中愤愤。
周闻璟这个狗皇帝!
忽而,一阵锁链碰撞声响起。它抬头,原是山连玉放下了手中书卷,垂眸问它,【主角现在在做什么?】
【哼,关心他——】
系统嘴上这么说,却很快调开控制面板,待看到发生何事后,话语戛然而止。
……
凉风萧瑟,丝丝缕缕的寒意自乾明殿虚掩的门缝渗入。
年轻帝王一言不发地居于主位之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龙椅扶手,眉心压下,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下方几位大臣,周身气场低沉骇人。
底下群臣低垂视线,感受着天子有如实质的目光,心中惊疑不定。
陛下中宫无后,膝下无子,如今夏启两国交好,启国主动送来和亲文书,愿将公主远嫁,这……实在没有不应的道理啊。
为首的陈御史硬着头皮,忽视天子冷沉面容,率先开口:“陛下,两国联姻实乃利国利民的善事,臣等恳请陛下,应下此事!”
“臣等恳请陛下,应下此事!”
话音刚落,其余大臣附和声随之响起,俯跪在地。
“这是在逼朕吗?”
周闻璟盯视着他,黑眸中剧烈翻涌着的不悦,恼怒的情绪,随着这句话,用力抛出来。
不必抬头,也该知道,皇帝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臣不敢!”
陈御史用力叩首,犹豫片刻,想起朝中沸沸扬扬的传闻,陛下将一男子带入宫中,耽于美色,纵宠无度,他心一横,脱口而出:“陛下执意不肯纳后,莫非是因为后宫那——”
他话没说完,周闻璟豁然起身,自今日收到启国送来的文书后,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控制不住。
“放肆!”
他手指反复地攥紧又松开,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抓起身边玉玺,“砰”的一声,狠狠砸过去。
稳准狠,毫不留情。
下手之重,陈御史一下子翻倒在地,额头鲜血瞬间涌出。
玉玺砸到人后,染了鲜血,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停于殿内金柱之上,“锵”的碎裂之声,令在场所有臣子心狠狠揪起。
一时间,没人再敢提立后一事,接连山呼:“陛下息怒!”
周闻璟眼神都没分给他们一下,冷着脸吩咐:“陈御史殿前失仪,杖五十,夺其官。”
“其余人等,杖三十,官降一级,罚俸半年。”
他刚说完,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下方一个个面如死灰的臣子押下去,当场执行。
一时间,殿外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周闻璟这才重新坐回去,冷然嗤笑一声。
乌眸斜瞥,早被摔在地上的文书映入眼帘,他目光顿了顿,隐含残冷,
“来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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