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茫在天地间飞散,光与色相击相荡,碎金般洒射大地。
天开地阔,日月无边。
马车沐浴在余晖之中,明昭只透过车帘看了一眼,视线落回仍在熟睡的山连玉身上,目光温柔的不可思议。
从京都到临安,上千里的距离,中途换了好几匹快马,着实奔波劳苦。
犹豫片刻,他弯下身,一手托着青年的脖子,一手穿过青年的膝盖,轻轻地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走了下去。
外面黑压压候着一群人,见明昭出来,一些近卫不顾直视圣颜的罪责,偷偷地观察着他,确定王上仍旧安好,甚至顺利将小公子带了回来,这才纷纷放下了心。
天际橘红色的云层渲染,光线将影子拖的极长。
明昭抱着山连玉,暖阳给怀中人白皙的面容铺上一层红晕,两人身影在地上依偎、交缠。
他心尖一颤,似乎有什么存在戳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月华流照,绿水无弦。
……
“君父,你还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寝宫内,山连玉翻过身,张大眼睛,瞪着坐在床边的高大身影,好像要把他瞪出个洞来。
“想看,看不够,”明昭长眉微扬,隐隐透着笑意,“你睡你的,不用管孤。”
“……”
山连玉睨一眼他岿然不动的身影,存在感太强,这让人怎么睡?
他揉揉脑袋,认命似地坐起身,对着明昭:“我渴了。”
一副颐指气使,理所应当的模样。
明昭看得心软,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脾性,一点没变。
他丝毫没有被人使唤的不悦,笑了笑说:“好,小玉等等。”
水递过来,不烫不凉,温度恰好。
山连玉没有一点伸手要接的意思,他垂眸,就着明昭递到嘴边的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不停。
确实渴了。
他喝得太快,明昭眉心微蹙,又不敢收手,怕呛着他,只好出声提醒:“慢点喝。”
“……喝完了。”
山连玉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你啊,”明昭被他气笑,刮了刮青年秀鼻,故意问,“喝饱了?”
“没有!”
山连玉推开他,从床上下来,“饿着呢,快传膳!”
目睹一切的系统:……真是请回来一个祖宗。
它夸张地叹了口气,转而又看到着急为宿主穿鞋的明昭,无奈地摇摇头。
周瑜打黄盖。
……
不多时,一群侍女端着许多菜品,鱼贯而入。
山连玉看着摆了满桌的饭菜,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全是他喜欢的口味。他不再说话,乖乖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明昭坐他旁边,自己没吃几口,反而一直关注着他的神色,不停地给他夹菜端粥。
山连玉进食的样子很优雅,细嚼慢咽,不急不躁,倒是一点不见平时骄矜的模样。
怎样都好。
他安然无恙,最好了。
明昭喉间发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黑眸中盛满温柔眷恋。
还有,难以抑制的无尽的心疼。
怎么能不心疼?山连玉作为幺儿,自幼娇惯着长大,之后来到明昭身边,更是宠的无度,要星星不给月亮。可后来,他少时离家,在异域他乡呆了多年,又是无故失踪,好不容易得知他音讯,却又看到他……被那样对待。
明昭牙关咬紧,黑眸垂下,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告诉面前这个人,自己这多年来是如何的绝望自责,也无法表达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有多么令人庆幸。
他没日没夜地找了他三年,仍然查不明白当初这个人失踪的缘由,路上他也试探地问过,而山连玉对这件事含糊其辞,不太愿意告诉他发生的事情,明昭也不勉强,等他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就好。
明昭知道自己的心绪很不稳定,但他到底保持着清明的理智,一板一眼地提醒自己,不要让自己那些不安的情绪影响到眼前人,也不能让他有任何的沉重负担。
从今往后,山连玉都会好好的,不会再有任何不虞。
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这样就好了。
这么想着,明昭脸上重新恢复笑意,他看着像是吃好了放下筷子的山连玉,轻柔地拿帕子为他擦了擦嘴。
山连玉偏过头,似乎有点别扭地开口,“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来。”
明昭听闻,有一瞬间的不舍,但还是收回了动作。
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忍着笑问,“是吗?刚才是哪个大人,喝水还要喂,鞋子也不知穿的?”
末了,“嗯?”
山连玉面上一红,瞪他一眼。
引得明昭更愉悦的轻笑。
一旁侍女也忍不住捂嘴偷笑,小公子平安回来,宫里也恢复了以前的欢声笑语。
……
同一方天地,又远在夏王宫。
周闻璟静静躺在床榻之上,眼睛酸疼至极,昏黑一片。他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床幔飞扬,一时有些晃神。
他刚醒来,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应是睡了很久。
身体的伤痛回神,周闻璟一激灵,昏迷之前的那段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
大婚,红装,起火……他倒在火海里。
心口残存的疼痛在逐渐复苏,周闻璟沉默地感知着体内清晰的刻骨之痛,又缓缓阖上眼。
守在他榻前的太医侍从等人,见他醒来,禁不住面露喜色,“陛下醒了!”
“太好了!”
接着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走近,周闻璟听见,有人试探问:“陛下,您感觉可好些?”
好?
怎么会好呢?
周闻璟心都似被人生生剜去,他已感知不到身体上的伤痛。
这点伤,怎么会昏过去?周闻璟浑浑噩噩,想不明白。
他久久未出声,问话的太医心中担忧不已,伫在榻前迟迟不动,
良久,周闻璟挤出一句,“都下去。”
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打磨一般沙哑至极,艰难又晦涩。
“是——”
太医刚要上前看诊,突然反应过来陛下说的什么,一时愣在原地。
“听不懂吗?”
“都给朕滚!”
周闻璟瞬间大怒,突然用力吼出声。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接着,一个接一个沉默地退了出去。
寂静整洁的大殿,顿时只余周闻璟一人。
缄默许久,他踉踉跄跄起身,室内熏香清浅安神,周闻璟却恍惚间嗅到浓郁烈火焚烧的气息,昏迷前的种种情形犹在身边回荡。
他捂住了脸,心痛难当,五脏六腑撕扯般的剧痛。
“为什么?”
“山连玉,你又要丢下我!”
他好想和他成婚,他那么深、那么深爱着的人,却视自己如敝屣,如洪水猛兽,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逃离他。
怎么可以?
周闻璟喉间肺腑灼得滚烫,痛的难以言喻,他站不稳地趔趄两步,猛地吐出一口血。
浸到地面之上,红的刺眼。
他却像全然感受不到似的,痴痴地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喃喃自语,“山连玉,我说过,你怎么跑的,我一定把你怎么抓回来。”
灯火流照间,他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模样,虽笑着,却早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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