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哈哈哈, 真是感人!”
孟极被铁索缚在刑架上,放声大笑,锁链随着他激烈的笑声“叮铃哐当”震动, 回荡在这阴暗的地牢之内。
“沧海桑田, 故人重逢, 容貌变了、身份变了、甚至连雌雄都变了, 你们却依然能一眼认出彼此, 果然是自小有婚约的青梅竹马, 看得我都感动了!”孟极讽刺地看着令黎,“所以天酒殿下, 竺宴与斳渊二选一, 你这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令黎:“你一定要杀他?”
孟极斩钉截铁道:“没错!我苟延残喘至今, 就是为了杀斳渊!你若阻止, 我便让你永远找不到方寸!”
“你比我更清楚如今竺宴是个什么情况,若你不能及时找到方寸,让它继续这么为祸下去, 仙神两族必背水一战攻打魔域。届时,竺宴就算不死也会被活剐了!”孟极笑问, “神后娘娘, 那可是竺宴啊,你舍得吗?”
他拿竺宴要挟, 令黎却根本不为所动, 淡道:“我从不受人威胁。”
说罢, 她转身离去:“你既不说, 我便自己去找, 何时找到,何时再回来放你出去。若我一直找不到, 你便只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吧。”
孟极见她背影决绝,四肢挣扎着动起来,他身上的铁链也随之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红了双眼,嘶吼道:“你还记得应缇吗!”
令黎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怎会不记得?
孟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从头到尾如此平静,连问也不问我为何杀他,是心中早就已经猜到答案了吧?”
“你猜到我之所以对斳渊穷追不舍,多半与应缇有关,而你不肯说破,是怕说破之后你也不得不与斳渊兵戎相见,你不愿意,所以你避而不提!天酒殿下,神后娘娘,原来你所谓的感情也如此虚伪不堪!当日诛魔阵中,应缇真是白救了你!”
令黎缓缓回身。
孟极被绑着,双手紧握成拳,眸子里布满血丝,他转了转眼珠子,往斳渊看去,这一眼,恨意刻进骨血,如要吃他血肉。
“应缇,她原本是可以活的!我将她养在记忆阵中,日夜陪伴,用我的灵力、元神,用尽我所有的一切,用了将近六百年的时间,才将她残破的元神一片片拼凑起来。可是二十年前,斳渊——”孟极咬牙切齿,身上的铁链再次“叮铃哐当”响动不止,“他却恩将仇报,忽然闯入记忆阵中,将她打得灰飞烟灭!”
“应缇,应缇……”孟极布满血痕的脸上缓缓落下一滴浑浊的泪,“她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令黎睫毛轻轻动了动,垂于身侧的手无声攥紧。
“是斳渊杀了她!”孟极嘶吼道。
令黎转头看向斳渊。
她不知道这些年斳渊究竟经历了什么,不论是耄耋老人境尘,还是女子姝燃,都是他真正的形态,并非幻形术所化。所以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已经坦白,他也依旧停留在姝燃的容貌身形。
“孟极说的,是真的吗?”令黎轻声问。
斳渊平静地点头:“不错,是我杀了应缇。我杀她的时候,她的元神已经快要重新拼凑好了,是我将她打得灰飞烟灭,孟极找我寻仇也是理所应当。”
“你为何要如此?”令黎忽然拔高了声,紧紧盯着他,大声质问,“你明知道,应缇是我的朋友,我成为扶桑,化形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应缇之于令黎,就像知确之于天酒,她与知确一样,都是陪伴我长大的朋友啊!”
斳渊沉默不语,只是负手侧开身去。
“你以后或许会知道答案,或许永远也不会,但绝不是现在。”他淡淡道。
令黎痛心地看着他:“斳渊,你是神族啊,你为何……”
“神族又如何?”孟极忽然道,“你口中的神族,操纵方寸草为祸少了吗!”
令黎背脊一僵,看向孟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吧?”孟极勾了勾唇,他满脸鲜血,看起来有些狰狞,“这一次的方寸草为祸,始作俑者正是你的竹马斳渊!”
他撩起眼皮看向斳渊:“六百年前,我亲手将世间最后一株方寸草交给了你。斳渊,你告诉她,方寸草现在在何处?你拿出来,让她瞧瞧啊!”
斳渊目光如利剑一般,冷冷射向他。
令黎转眸看着斳渊,声音很轻:“方寸草现在在何处?”
斳渊下颌绷紧,一言未发。
令黎忽然极轻地笑了笑:“昨晚无漾来见我,他对我说,此次方寸草为祸,或许与你有关。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斳渊低眸看向她,漆黑的眸子像墨一样深。
“我告诉他,我在交觞清醒的那一百年间,其实也很少见到你。你不是下山去平息内斗、战争、瘟疫,就是受了伤回来,在闭关。乱世之中,众生皆苦,你也只是洪流中的一粒尘埃,可你一直在竭尽所能庇护苍生,是真正的神。”令黎缓缓道,“我不相信你会以方寸草为祸六界,更加不相信你会对星回姑姑出手。”
“那你的脸现在应该很疼。”孟极嗤笑一声。
令黎没有理会孟极的讽刺,斳渊只是沉默,沉默地看着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四目相对,良久,令黎问:“我只问你一次,方寸草在你手上吗?”
斳渊没有回答。
这一次,孟极也奇怪地没有再讽刺他或者抢答,只是幸灾乐祸地看着,笃定什么一般看着笑话。
半晌,斳渊轻点了下头。
他承认了。
令黎大失所望,后退一步:“你竟然……竟然真的是你!”
她伸出手:“交出来!”
斳渊一动不动。
“交出来!”令黎大声再说了一次,坤灵剑同时应声出现在她的手中。
剑锋所指,是斳渊的心脏。
斳渊不躲不避,迎着令黎的剑:“你真的要如此对我?”
令黎渐渐红了眼角:“那你呢?你吸走星回姑姑神力的时候,她可曾问过你同样的话?你为何要如此对她?你放过她了吗!”
斳渊负于身后的手无声握紧。
他没有回答令黎的话,只是凝视着她,缓缓道:“你对我,一向是狠得下心的。”
令黎手指攥紧坤灵,剑尖往前递去。
斳渊一动未动,眼见剑锋就要刺穿他的身体,一个淡紫色的影子忽然飞过,迅如闪电,竟将斳渊从坤灵剑下拉开。
令黎刺了个空,却仿佛早有所料一般,坤灵剑顺势脱手而出。
“去!”
霎时间,坤灵如疾风追上那道影子。
神剑迅如疾风,影子快如闪电,两厢在空中缠斗。
须臾,阴暗的地牢内只听得一声比翼鸟长啸,坤灵重新回到令黎手中,与此同时,那道影子在斳渊身边翩然落地,化作人形。
女子一身浅紫素衣,薄纱负面,看起来与这山谷内任意一名女使无异。然而那双眼睛,和那看人时不自觉扬起的下巴,令黎一眼认出。
她并无惊讶,淡道:“果然是你,蛮蛮。”
正是比翼鸟公主,不,应该是比翼鸟如今的女君,蛮蛮。
这个名字,还是她做神后的时候起的。
当年在交觞时,她前程尽忘,常听师兄师姐私下抱怨比翼鸟公主莽撞蠢笨,关键脸皮还厚,赖在交觞不走,一赖就是几百年,偏偏寄人篱下还整日趾高气昂,十分惹人嫌。那时她也私以为然。直到如今,她揣摩一切,才明白,蛮蛮从来就不是莽撞蠢笨的,那不过是她做出来的样子罢了,而她在交觞也不是寄人篱下,她只是……喜欢斳渊,在陪伴靳渊。
“神后娘娘,别来无恙。一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狼心狗肺。”蛮蛮朝着令黎虚虚行了个礼,讽刺地扯了扯唇。
令黎收了剑,坤灵自她手中消失。她道:“一年前,你刺杀我与竺宴,你的灵体连同元神皆被斩裂。短短一年的时间,你竟可以恢复成这样,看来你将方寸吸来的那些灵力利用得很好。”
“还差一点。”蛮蛮谦虚道,“待今日再吸最后一人的神力,我这脸上的面纱才能去掉。”
蛮蛮垂眸轻轻抚了抚面纱,又很快看向令黎:“不过对付你,已是绰绰有余。”
令黎道:“我不与你打。”
“我却想与你打。”蛮蛮道,“为我自己,也为斳渊君。”
“为你自己我理解,毕竟元神碎裂之痛怕是不好受,你想从我身上讨回来也是人之常情。至于为斳渊……”令黎缓缓看向斳渊一眼,“我倒是不懂了。”
“所以说你狼心狗肺,你可知,在这世上,你最不能拿剑刺的人就是他!”
令黎道:“我要刺的从来不是他,是你,蛮蛮。”
“这我看出来了!”一旁的孟极看热闹不消停,“她刺斳渊那一剑根本没用神力,确实不是刺他,这是等着你出来好全力刺你呢。比翼鸟女君,你中计了。”
蛮蛮唇线抿紧:“你怎么知道是我?”
令黎道:“方寸草是世间第一大魔草,利用方寸为祸六界是大奸大恶之举,罪孽深重。要做下这一身罪孽,至少得要有足够匹配的动机吧?譬如当年,负芒利用方寸草为祸,是他想颠覆六界,重新制定六界秩序,做天地之主,是野心。所以他一出手,就是灭一个族。但这一次,方寸草却只是零星作案,虽看起来只是为了挑动仙神两族与魔域之间的战争,但受害者却无不灵力高深精纯。这其实很冒险,但却说明,除了挑拨,幕后之人也急需他们的灵力。而这个时候,孟极给我指了比翼鸟族的路,这就足够了。比翼鸟族内,最需要这些灵力的就是你。你被坤灵所伤,又心性急躁好强,必定急于恢复,最快的方法就是,吸取他人灵力为你所有。”
蛮蛮闻言笑了两声,反问:“你就这么肯定,夺取他们灵力的人是我,而不是斳渊君?”
蛮蛮指了指斳渊:“你瞧瞧他,六百年前为了救你,逆天而为,他好端端一个羲和新君,神力无边,风华绝代,却为了你,一夕之间变成了耄耋老人。你自己也是神族,你应当再清楚不过,只要灵力尚在,神族便不会老去,只有灵力日渐衰弱,才会呈现出老态。那六百年间,境尘日渐衰老,就是因为他的灵力在日渐衰弱!到最后,却是连那般老态龙钟的灵体都保不住,只剩下一缕元神再无灵力,无处可依,还仍旧放不下羸弱的羲和一族,不肯就此转世。恰逢琅鸟姝燃在那时尽了气数,琅鸟曾受他恩惠,甘愿将灵体献给他报恩,他才暂居在一只琅鸟体内,可这琅鸟却是只雌鸟,呵,也不知生来就在云端的斳渊君是如何接受这落差的。”
令黎听着蛮蛮的话,心中滋味复杂。她自然知道,她是死在天罚之下,若要救她,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猜到和亲耳听到还是不同。
她看向斳渊,斳渊神情无波无澜。
蛮蛮笑问:“如何,这样的他,是不是比我更需要灵力,更有动机?”
令黎看向她:“我刚才说,我不相信他会以方寸草为祸六界,更加不相信他会对星回姑姑出手,那不是讽刺,那是陈述。”
蛮蛮闻言一怔,忽然,她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阴暗的地牢:“孟极刚才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甚好,不愧是斗败的枭雄。”
她看着斳渊,眼中笑意湿冷,重复问出孟极方才所问:“她从不令你失望,却一直在让你失望。斳渊君,此刻,你心中当是何种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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