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姜曜早睡早起,太阳刚出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公爵夫人给她安排的房间非常好,三楼东面最尽头一间,一拉窗帘东南两面的阳光都扑簌簌抖进来,再把窗户打开,两面清风微拂,好心情从一大早开始。
在女仆的引领下来到小餐厅就餐,姜曜发现餐桌上竟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被关在s区的傅醒放出来了,正在喝茶。
姜曜停下脚步,在女仆拉开的椅子上坐下,问:“你怎么能出来了?”
‘真烦,怎么不继续关在藏书室里到晚上八点,什么麻烦都没有。’
傅醒仿佛听不到脑海中的声音,答道:“不清楚原因,不过藏书室里没有新的线索了,能出来四处看看也好。”
女仆们下去工作了,餐厅就剩他们两个人。
“天使不死,或许我们能找到六百年前的人问问当年的事。”
姜曜这几天都在忙着完成路西法的任务,倒是没有想过这茬,反正今天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去问问。
“行,等我吃完直接带你去找老镇长。”
‘事情真多,不会是设了什么埋伏等着我吧?’
傅醒:“……”
放下茶杯,他举起两只手用掌心摁了摁耳朵。
真吵。
新镇长的选举没有给拉斐尔小镇带来任何改变,绝大多数天使本来就知道新镇长是去献祭的,少数恶魔压根不清楚怎么回事,对于温达上任又消失的事情虽然疑惑但也不是很关心,只要不是自己当镇长,谁来管理小镇不都差不多,或许还不如天使管呢,谁知道温达那种见钱眼开的东西会怎么剥削他们。
今天的克里斯镇长格外忙碌,等到下午四点,才得空接见姜曜二人。
姜曜带着傅醒一起进入他的小屋坐在破旧的凳子上。
尽管把人放进来了,前两次经验还是让老镇长保持了高度警惕之心,戒备地看着姜曜问道:“你又想要我干什么?前天要东西昨天要人,我真没什么东西好给你了。”
姜曜笑得眼睛弯弯的,把他摁在他专属的那把椅子上坐好。
“克里斯爷爷,今天什么也不要,就是想听您讲故事。”
老镇长一个字都不信,这称呼就不对劲!
“你有话直说……你!说你呢!”和姜曜纠缠着的老镇长余光一扫,一眼看见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大小伙子在倒他意思意思摆出来的茶水,赶紧制止,“话都还没说两句,你怎么就喝上茶了?!”
这壶茶可是他打算今天喝一天的,里头足足数了十片茶叶泡的!
傅醒倒茶完全是看到茶壶的下意识行为,本来也没想喝,突遭呵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人是整个小镇最出名的吝啬鬼,默默放下茶壶,手离开桌子。
老镇长这才松了一口气,找补似的说道:“你们俩一起来找我,就证明你俩是一伙的,那你肯定也知道我刚牺牲了一个无价之宝,现在手头正紧张……”
姜曜听笑了。
满屋子金银珠宝还说手头紧张,守财奴的本性如此罢了。
老镇长看不得罪魁祸首笑,用略带恨意的眼神狠狠剜向她,没好气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快说!”
姜曜从善如流进入正题:“我们想知道六百年前让世界变成这样的那场飞来横祸。”
老镇长脊背僵硬了,总是精神奕奕的老脸也浮上一层阴云,周身气场低迷。
“你们这些小娃娃,打听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要做的第三件事,和这个有关?”老镇长摇头,“如果真和这件事有关,那我是真的帮不了你,任何一位当年灾难下的幸存者都帮不上忙。”
姜曜:“我只是想听个故事,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老镇长还是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你以为拉斐尔大人为何沉睡,就是因为他独自承受了那场灾难带来的所有苦难,我们如今都只记得有那么一件事,具体的事情却是完全没印象了。”
他的样子不像说谎,看来想要答案还是得靠路西法和拉斐尔这两位神明。
傅醒开口:“镇长,我有别的问题想要请教您。”
只要不谈那件令人心悸的事情,老镇长都不介意,当下便大手一挥示意他说。
“路西法以他人痛苦取乐,性情恶劣,为什么拉斐尔承受灾难后果沉睡前,能放心把路西法独自留下?”傅醒控制着去碰茶壶的下意识,继续道,“换言之,能否请您解答,您是怎么做到和拥有绝对能力的路西法抗衡的?”
老镇长刚刚张开的嘴,又像蚌壳闭上了。
姜曜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老镇长,期待他的回答。
这一点确实蹊跷,克里斯的地位其实只等同于恶魔一方的泰勒公爵,在路西法不参战的情况下两方达成平衡不奇怪,可路西法明明就在那里,两边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难道要用路西法对世事并不关心只要每天有个人在他剧本中挣扎就满足了来解释?
太不合理。
他这副反应,就证明自己说中了关键,傅醒再添了一把火:“虽然直呼其名,但您的表现看起来对路西法也没有敌意,我想知道,拉斐尔真的是沉睡了吗?”
姜曜也来凑热闹,半是劝说半是威胁道:“如果您真的希望拉斐尔大人苏醒,或许还是跟我们说实话比较好哦。”
老镇长看着面前两个年龄加起来也不到自己零头却一个比一个精的小鬼,额头渗出冷汗。
他抖着手喝了一杯凉茶,坐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坦白了。
“一体两面,路西法就是拉斐尔,拉斐尔也是路西法。”
这一瞬间,傅醒脑海中不停骚扰着他的声音都停顿了数秒,才继续发出“可以拿这个做文章,一口气解决他”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噪音。
姜曜稍稍有点惊讶:“你的意思是他们使用同一副身体,还是他们方方面面就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后者,那怎么来的两个名字?”
老镇长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缓缓开口:“神明本身没有姓名,名字只是子民们为了便于祈祷给祂的代号,对于我们原天堂的住民来说,祂是拉斐尔,对于原地狱者来说,祂是路西法,而对于已经彻底毁灭的人间来说,祂叫耶稣。”
两位听众哑然,这个消息让人心头沉重,很不舒服。
过了好久,才由姜曜开口,问出一个已知答案却仍想求证的问题。
“天使仍在,为什么拉斐尔和消失的耶稣一样不再出现了?”
老镇长面上露出闪现愤怒之色,很快化为悲哀,苦笑道:“因为怨恨,六百年前的灾难降临时,世界濒临崩溃,所有人都在痛恨神明不作为,祂除了承受世界毁灭本身的痛苦,还要承受被祂庇护的子民们的批判与埋怨,最终倾斜转换为如今的路西法,沦为来自地狱的恶神。”
“这也是我说用牺牲他人的肮脏手段唤醒拉斐尔大人他也会自毁的原因,那样做只会让祂往路西法的方向更进一步。”
又是长久的沉默。
老镇长说累了,把他们两个人轰了出去。
两人在偏西的阳光下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冷,决定去茶馆坐坐。
史密斯管家尽职尽责地占据一张桌子给想要参加舞会的人们登记,看到两人微微颔首致意,双方都没有再进一步打招呼。
姜曜要了一个小蛋糕,傅醒点了一壶普通红茶。
两人自顾自吃喝,暂时都没有开口的想法。
傅醒看着茶水倒映出的自己,脑子里一阵乱响。
‘既然路西法就是拉斐尔,那就更应该让路西法高兴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还好我临时改变了愿望,不然前两件事就白做了。’
‘他现在心神不宁,只要这个状态持续到八点,对他下手一击必杀不难。’
‘都是同伴,我为他牺牲那么多次,他总该为我牺牲一次……’
诸如此类,就像一副无形的耳机戴在傅醒的耳朵里不知疲倦地播放,又只让他一个人听见。
傅醒执杯的手指因耳边聒噪而收紧,杯子被端起来的加速度快了一点,一滴茶水洒出,惹来姜曜狐疑的目光。
‘他这是做什么,也想讨好路西法然后先下手为强?’
傅醒麻木地放下杯子。
姜曜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单手托腮定定地看着他。
这么不对劲,路西法不会在他身上也使了什么阴招吧?
傅醒任她看,一个字也没说。
五点到,两人跟着史密斯管家的船回路西法岛。
大船向前航行,红彤彤的夕阳逐渐落下海平面,海风拂过乘客的脸颊,带来丝丝凉意。
回到城堡,两人在小餐厅用了晚餐后分开。
挂钟敲过七下,天全黑了。
还有一个小时,姜曜去了一趟厨房看好二两肉的大小,又把匕首拿出来放磨刀石上磨了磨。
钝刀子割肉更疼,她得给傅醒一个痛快。
磨好刀出来打算去找人,刚拐出一条走廊,姜曜就看到傅醒静静等待的身影。
‘来得正好,路西法给的刀我都磨快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姜曜看看走廊两头,微挑眉梢,“跟着我来的?”
‘不会看到我在磨刀了吧,看来必须要第一时间动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傅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好像也没看到她腰间的匕首,只邀请她去二楼露台上看星星。
姜曜再次确认傅醒是原装货,又放心了一些,跟着他来到露台上。
舞厅中的音乐声隐隐约约传来,没有工业污染的时代星空格外美丽,一整条灿烂银河横跨头顶,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
姜曜扶着栏杆,仰头看得入神。
“要是有天文级望远镜就好了。”她有点惆怅,“还想拍照,这里应该能看到从未见过的星系。”
‘稳住他,不要露出异样,八点钟声一响就捅死他。’
从早到晚,整整一天都被这种精神分裂一般的话语侵扰,傅醒的模样却依然沉静平稳,甚至随着那个时间的到来越来越放松。
他站在姜曜身边,接着她的话道:“以后遇到科技发达的世界,我会为你留意的。”
沉浸在星河里的姜曜一秒清醒,瞬间察觉到他话里的信号。
想要回应的念头一起,路西法的声音阴测测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告诉他‘不用了’,否则直接判你失败。
莫名的,姜曜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察觉出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觉得路西法有点儿玩不起,不过在听了老镇长的讲述后又对这个玩不起的神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同情,于是接受了路西法的要求,回道:“不用了。”
与此同时,傅醒脑海中的“心声”也响了。
‘可以是可以,可惜你没机会了。’
傅醒沉默下来,总是挺得笔直的瘦高身体微微弯曲,最后靠在栏杆上。
姜曜看看他,换位思考一下他此刻可能会有的感受,只想了两秒就忍不住自我打断了。
太可怕了,从头到尾被排除在外,明知道第三件事可能跟自己有关却忍着一个字不问,完全被动地等待宣判……太可怕了。
姜曜当即决定,等会割肉的时候就算傅醒还手也捅了自己,她都选择原谅,绝不生气。
“你白天那么问老镇长,是不是已经猜到路西法和拉斐尔的关系了?”
“嗯。”傅醒点头,屏蔽脑海中近乎开始尖叫要杀了他的魔音回答,“一直待在藏书室里不能离开,思考的时间多了很多。既然世界是分成三部分存在的,只有拉斐尔和路西法在数量上就不能对应,所以我猜这个世界上要么还有第三位神明,要么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结合副本名称,只有一个的可能性更大。”
姜曜点点头,正想接着往下聊,玩不起的路西法又下指令了。
——问他如果出不去了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快问,否则直接判你失败。
姜曜:“……”
——这跟我们谈好的差太多了!
——不干也行,那你就别想拉斐尔会真的苏醒,反正你也知道了,他有没有,全在我一念之间。
姜曜立即看向傅醒,木着脸问:“如果出不去了,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时间快到了,好歹同伴一场,杀死他的时候口头给他一个允诺,让他瞑目些吧。’
傅醒垂下的眼睑微微抖动,依然没有动作。
“如果只是我出不去,那我没有遗憾。”
姜曜还没开口,也不知道二十四小时监视着他们的路西法遭遇了什么,他似乎穷途末路气急败坏,这一次提出了更加尖锐不合理的要求。
——辱骂他,现在就辱骂他!骂他假惺惺够虚伪!让他别装了!
——我数到三!
姜曜终于知道什么叫人不与神斗,好在只是这种程度她之前早就骂过了,倒也没必要冒险跟玩不起的神对着干,甚至还多发挥了一点。
“呵,虚伪!”姜曜抬高下巴看着傅醒,“装什么装啊,你一直都是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比谁都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大可坦诚一点!”
——还有眼神,眼神凶狠起来!
姜曜马上咬紧牙关。
傅醒听到的“心声”自然是升级版的。
‘只会装模作样的小人去死去死去死——’
‘其实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时间怎么还没到你去死啊——’
脑海中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尖利刺耳,迷人心智。
铛——
铛铛铛铛铛铛铛!
挂钟一连敲了八下,时间终于到了。
被路西法折磨着表演的姜曜如释重负,面露凶光一个猛虎出山朝同样脸色极差的傅醒扑去。
层层叠叠的银刃在她胸口盘旋,形成一个锅盖大小的伞面护住要害。
这东西正是从邢思是藏宝库里要来的可切换多形态的武器,暂时充当盾牌。
对上傅醒,姜曜的各项加点仍然落后,必须全力以赴。
“为我——”
双手触碰到傅醒的身体,她微微一愣。
后者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无比顺从地倒了下去。
姜曜像预想中那样成功坐在了傅醒身上,却又不像预想中那样是因为自己突然爆发才成功压制了傅醒。
连本能的反击都没有,他早就做好了被攻击的准备。
她的眼神中有一瞬的茫然,心中却生出一丝莫名的愉悦。
那种愉悦,好像回到一年前没进异次元还泡在蜜罐里的时候,那时候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允许,被嘉奖,被原谅。
这个瞬间她好像又拥有了这种特权。
姜曜视线下落,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最后三个字缓慢吐出。
“……牺牲吧。”
路西法给的匕首抵在傅醒胸口,其面容仍未改色。
傅醒的胸腔因回应微微震动。
他说:“嗯,我准备好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