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苏白·
医者仁心,却不料叫小人反咬,反而带累全族。
那年风雪交杂,从苏府到毒门的路变得格外难走。
自离呀,我的儿,此去千万莫要傲气,毒门中人都是那沙漠行来的蛇蝎!
父母的殷切眼神恨不能投入毒门那小小的药缸中,叫他们苏家唯一的孩儿有得一衣蔽体!
“嘁,还以为你能撑多久。”另一个药缸中泡的周身发白的小孩冷冷的笑起来,“我叫白湘,你就是那个倒霉苏家的吧?”
苏自离抬头,诧异这暗室中还有旁的人,苍白的唇嘶哑地抖动:“我是苏自离,这里、唔……好冷啊!”
白湘又嘁了一声:“能有多冷?劝你一句,他们进来了别提这事。”
“冷,”苏自离目光开始模糊,借着外面投进来的光亮瞥向对面,才隐约看见对面缸中浮起的冰块,然而来不及多想,便因周身冷寒而昏睡过去。
暗门吱呀一声打开。
“我就说那小孩撑不过半日,还比不得那只捡来的野狗能挺!”门仆哈哈大笑,转头对上自己所说的野狗,被吓得瞬间不敢吱声。
白湘不知什么时候无声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尖牙,冷硬的脸皮抽了起来,嘴角处叠起来一褶又一褶的,活像个来自地狱的恶鬼,舔了舔牙,空着的手不住地敲着缸:“来啊,该换水了,可热死我了!”
那几个门仆龇牙咧嘴地,把手上的几桶冰块全都倒了下去,一个还犹豫的站着,叫领头的敲了脑袋:“管他该给谁的,倒了完事!”
反正看那苏家的小犬也挺不过去,照顾点让他活到明天去,算是日行一善了!
半夜药缸中的小人终于有了动静,还未清醒,便听熟悉的嘁声。
“你可算醒了,还以为你没气了。”白湘动了动筋骨,锁链抨击声随之而来。
苏自离很清楚这声音来自对方,因为他身上也有这么一条。
这是毒门为防止药童子逃跑,特地锁上的。
他终于恢复了知觉,又听那白湘冷笑了一句:“就这还没完呢。”
苏自离没头没脑的,然而几天后在厅中,他才明白白湘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烛灯遍布大堂,映得人脸蜡黄,也照得苏自离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出了冰凉的药缸,可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还要感到寒冷了。
因为他的面前,展示着毒门的杰作。
医药世家苏氏,满门老小的人头,就在那烛火之下血泪横流。
毒门那位门主大人,自称是服了苏家的药而昏睡的独孤展,抓着他的头要他看的明白,“看见了吗?违背了毒门的下场?”
说罢独孤展又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我还是良善的,苏氏留你一条狗的性命。记得要听话啊!”
在暗室的白湘也哈哈哈干巴巴的大笑,夹杂着牙齿的冷战,在偌大的暗室显得那么空洞。
泡在水里的苏自离挣扎下,铁链撞上缸壁,他默默地说道:“我恨他们,你也是吗?”
笑声戛然而止。
·缘起·
乞儿一路逃窜,不知天南海北的他一路向着风雪最盛处踽踽独行。
体温越来越低,僵直的身体拖行在雪地中。
他心里明白甩开那些人是没办法了,只求自己宁愿冻死在这里,叫积雪埋了也好!
上个月又死了不少药童,拖出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全都是断胳膊断腿的。不知道这命运什么时候落到自己的头上,他要逃!他必须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还是用眼神恶狠狠顶撞着独孤展,顿顿吃他的鞭子。
独孤展大叫着:“你这不听话的狗!”
但是他还没死,他会好好活着看着这人化成灰的那一日。
他必须要活着!
边上白湘依旧是没脸没皮的笑着,终于也笑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
独孤展不知什么原因,见白湘越是笑,就越是舍不得打他,还称呼他为“最听话的狗”。
希望他能一直这么没心地笑着吧。
大道上马车走过,苏自离也撑不住倒下,风雪太大了。
醒来时一室温暖,叫他神情恍惚。温柔的妇人细心的给他的手臂伤痕上药,一边心疼道:“这孩子在哪里受了一身的鞭伤?可怜呐。”
谢蕴叹了口气,怀中的小女儿也悠悠的啊了一声。
谢夫人爱怜道:“婵儿还小,别叫她看了。”
谢蕴闻言捂着小女儿的眼睛,却叫藕臂打开,失笑道:“她自己捡回来的,关心得很哪!”
小小的谢流婵指着叫道:“他疼!他疼!”又喊着要吹,谢蕴赶紧哄了两声,又道:“乳娘回去了,婵儿要乖。”
谢夫人放下药膏,把少年的手臂放回被窝内,这才领着一家子人走了出去。抱过小女儿,抚摸道:“新乳娘在路上了,婵儿不闹了。”
小孩子闹一阵,睡得也快。
而塌上的苏自离也睁开了双眼,泪水不自觉落到了锦被上,叫进来的谢蕴看个正着。
少年慌忙起身去擦,生怕慢一步就叫恩人嫌弃。
谢蕴一把抓住了他,“好孩子,没事的。”
“我看你行程匆匆,又倒在雪地里。可是有亲友要投奔?”
少年摇头,嗫嚅道:“没有亲友了。苏家,苏家早没了。”
“可是明昌谷的苏家?”
谢蕴看少年的模样,眉眼上越发像一个人,“我认得苏世源苏老,你同他可有亲?”
苏自离抬头,眼里噙满泪水:“那是爷爷。”
“你是苏老的小孙?”谢蕴翻过他的手,一看,果然手掌再往上一寸便是苏家独有的明心痣,他抿唇,再想不到苏家还有个孩子活在世上,他郑重道:“孩子,我这里别的没有,叫你吃饱穿暖还是可以的,留下吧。”
“苏自离谢过大人。”少年拖着低烧的身体跪在寝被上,行了大礼。
·流婵·
风中城城主谢蕴收了个乞丐徒弟的消息不胫而走。
城中人谈起这话时,又是不屑又是嫉妒。
不屑是那乞儿的身份,嫉妒是人家高攀上了城主大人,还住在城主府,身后十来个小厮跟着。
可就连小厮都背地里嘲笑他。
“那新徒弟,”小厮怕落了话柄,不敢直呼乞儿名字,只伸出个小拇指,“他那两下子,就连我们都打不过呢!城主不知哪里捡来了,叫我们要对公子爷般敬重。才来时手里提不起东西,脚也站不住,跟个软脚虾一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对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跟个木头一样。”
说这话时,环顾着边上无人,小厮又偷偷道:“也就我们家小姐,天天师兄师兄喊得可亲了!”
众人嘁的一声要散,原本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哪里能得城主这般看重,看来乞儿还是乞儿,这么个人,怨不得上街都要被城里小儿喊打喊杀的。
“怕是知道往后要嫁给他,讨好未婚夫婿呢!”末了有个不知轻重的人插了一嘴,就得了小厮们不知轻重的好几脚。
“小姐那是你们能说的?再说,她那么小,那么惹人疼,你们也敢编排她,不怕损了阴德!”
那人连忙道歉:“瞧我这嘴巴无德,无德!”
暗地里的石子也缩了回去,少年翻过屋角,正准备回到院子里继续扎马步,却叫回廊里粉白的身影吸引住视线。
“师兄呀!不疼不疼。”
谢流婵举着糖葫芦在乳娘怀里叫着。
少年微笑,走上前去,哄她道:“早就不疼了。”
乳娘欠身微笑,谢夫人从背后走出,满脸的不赞同,挑眉道,“又让我抓住了,自离,你师父出城去了几天,你又松懈了?”
“自离不敢!”
苏自离俯首说罢就要回院中,不想谢夫人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了一支糖葫芦。她递过去笑道:“师娘开的玩笑,别听你师父的,外边这么冷,去屋里休息会。”
谢夫人又叫乳娘,“云娘,把婵儿抱去暖阁,也别冻着她。”
乳娘低声应是,小流婵笑着流了一嘴的口水远去。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你的故事?”
少女低声道着不满,槐花裙子散落于地,又随着人站起而腾升,露出一对精致的绣鞋来。
“好个师兄,好没意思。就会拿我小时候开玩笑,谁看着你流口水呢。”
还没等谢流婵抱怨完,屋外的婢女元景就捧着茶盒急匆匆跑进来。
“小姐,夫人回来了!正要去绣房检查您的功课呢!云娘子在那里替您支吾着,让您快点过去呢!”
“啊呀!”谢流婵也顾不得一身的仪容如何了,揪着裙子往外跑,没想让赶来的谢夫人抓个正着——
“婵儿!”当初温柔的谢夫人,脸上不由得爬上一缕愠怒,片刻无奈道,“又来打扰你师兄,说了几百遍了,你有你的功课,你师兄有你师兄的事情。”
“阿娘!”谢流婵扒着谢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整日窝在绣房,不是跟着云娘刺绣,就是焚香弹琴,也让我歇歇嘛!”
“再说了,师兄明明就没事,在家里陪我聊天多好。”
谢流婵还想拉上苏自离,回头一看,自家师兄早就翻身出府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外面来客,要住在府上。你爹又不在,你师兄白天巡城,回来还要听你闹腾,叫人看了笑话。”
背后云娘也说话道:“小姐,你也大了,夫人才从外面回来,就想着能听上你抚的琴曲静心。”
谢流婵是个聪慧的,接过话头道:“是啊,阿娘,让婵儿给您弹上一曲。我平日练得可多了,云娘说我琴艺精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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