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堂。
“姐姐怎么只用这么一点?”圆脸小婢子啃着鸡问。
大家族的婢子比之一般富贵的人家还要讲究,沉碧用茶盏漱了口,再用帕子掖了掖唇角,“用好了,你用吧。”
如果仔细留意这姿势,便能发现,沉碧这气派很讲究,讲究的像是个主子。
圆脸小婢子是伺候沉碧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够睡不够的,腮帮子咬的鼓鼓的,听到这么好吃的鸡都归自己,开心的眼睛都弯起来。
“姐姐要现在梳洗吗?奴去给您打水?”
沉碧从椅子上起身,“不必,我去将爷的书整理一下。”
说着,人已经走到门口,推开了抱厦的门,一股冷风直冲天灵盖,鸡上的热气也散了大半,圆脸婢子一哆嗦,不免感叹,难怪人家能坐稳头等婢子这把交椅七年。
换做自己是她,肯定支使这个小罗罗去书房整理书籍,自己舒服躺到被窝去了。
沉碧沉闷整理着书籍,听见一声极浅的靴子踩在地板的声音,一回头,廊上一道投在墙上的修长影子规律的移动着,像皮影戏一般,她目光跟随着这道影子到门口。
眼皮下意识眨动一下,顾修顶着一身清冷寒意跨了进来。
“爷怎么来书房了?”她一下子太惊喜,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奴以为爷要宿在书房,还没准备热水。”
顾修淡淡的,“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
“奴这就去叫人准备。”
跨出房门外,她禁不住回头看向案牍前的人,莞尔一笑,爷果然不待见那女人!
将人招去了院子都留不住呢。
如果是她,她定能将人留住,想到这,眼中一片灰败,她不过一个婢子,顾修又不是那等会沾婢子的浪荡凡夫俗子。
以往,这一条让她无比敬仰,这一刻,难免有些怨怼的想,要是世子也是那种人就好了。
只是沉碧自己也没想到,这峰回路转之路来的这样快,不过一夜的功夫。
她清晨起来,照旧服侍顾修练剑用早膳,到了这,便什么差事了,回去休息躺一整天都行,却看见两个婢子红着脸相互打趣。
“你想给爷做妾吗?”
“光问我做什么呀,你自己怎么想?”
沉碧听的心头泛起怒火,世子爷那样清风朗月的人,也是她们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能销想的吗!
“放肆!大白天的,你们竟敢在这编排主子,爷也是你们能编排的!”
“都想被撵出去是不是!”
她掐着腰,一等大婢子的派头拿捏的足足的,小婢子一慌,赶忙解释:“好姐姐,真是冤死我们了。”
“对,是朝辉院那边传了话了,少夫人有意为爷纳一房侍妾,若是有想做侍妾的,可以去禀报少夫人,少夫人若是觉得合适,爷也中意,便会纳进来。”
“是呀是呀,朝辉院那边的都在谈这件事呢。”
沉碧只觉得脑子哄的一下,这才新婚,那女人竟然要给爷纳妾?
一想又觉得也算合理,毕竟,爷看着的确并不待见她,新婚三天,爷两天都宿在书房,她自己留不住,自然要找个帮手。
这小婢子也是伶俐的,笑着讨好:“要我说,我们这些婢子中,沉碧姐姐容貌最是出色,要说谁有资格给爷做妾,做我的主子,我心里最服气的只有沉碧姐姐一人。”
沉碧的心眼子多,她更喜欢将事情思考的复杂化,她带入自己是沈星语,要是真给顾修纳妾,第一个就会排除她这个容貌出色的。
更有可能,这个妾纳的就是为了防她,顾修总是宿在书房,沈星语便想着抬举个婢子同她打擂台?
电光火石指尖,沉碧想了很多,没人知道,从这条路到抱厦这七百九十步,她脑子里经历了怎样的轰鸣。
素色的安息檀香打着旋缓缓升腾,细长的大地色香支子一点点被燃烧掉,化为灰烬,一整支香的时间,她目光一动不动。
十九岁的少女,生命中最重要的只有情爱。
待一整支香燃尽,她脑子想通了所有关节,眼中染上一种灼热的火焰。
给一个位高权重的真男人做一天妾,胜过和面貌思想平庸的男人过一辈子。
如果飞蛾必然要焚烧殆尽才能拥抱到火焰,那么她愿以死来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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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语可以想象到自己的眼睛有多肿,她不想被下人笑话,病恹恹的缩在帐子里不愿意起床,左右她现在腿还未痊愈,曹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她今天就想任性的睡上一天,不见任何人。
“少夫人,该起床了。”
在丹桂唤了两次未果后,王武家的果断进来,站在床边,目光盯着帐子里的身影,连声音都是一板一眼的公事公办。
因为哭的久的关系,沈星语鼻子还是囊的,隔着帐子道:“嬷嬷,我今儿个身子不舒服,左右也无事,我想晚些起。”
王武家的道:“少夫人哪里不舒服?老奴差人去唤俯医过来。”
“不必劳动俯医,”沈星语指尖抠着床单:“我就是夜里瞪了被子没休息好,多休息就好了。”
她没能等到想要的安宁,王武家的不将她弄起来誓不罢休,“少夫人,这不合适,您年轻不知事,我老婆子既是夫人派过来的,少不得要多提点些,虽说夫人这几日免了您的晨昏定省,但那是夫人宽和体恤,小辈也该拿出小辈的样,这个时辰还躺在床上,着实不成个样子。”
就差直说,沈星语是故意睡懒觉了,她再厚的连皮也躺不住,借口梳妆将嬷嬷遣出去,这才掀了帐子起身。
用了厚重的铅粉,勉强遮住浮肿的眼底,去了曹氏的院子,恰逢盛如玥在同曹氏禀报中馈事宜。
盛如玥向来伶俐,报账这样枯燥的事宜,她也能捡了有趣的逗曹氏,愉悦的笑声,沈星语一入院子便听见了。
婢子打了帘子进去禀报,沈星语再进去,屋内的笑声便断了,曹氏捏着帕子端坐,一眼扫见她肿了的眼睛,眉头微微蹙起一道折痕,又很快消散。
“起来吧。”声音不冷不淡的。
沈星语告谢起了身,盛如玥和气的同她见见礼。
“母亲近日睡眠可好?我正在调制安息香,还有几道蒸馏工序,这三两日的功夫便能好。”沈星语府低身子做个孝顺儿媳。
“不必,你自个儿留着用吧,”曹氏垂着眼皮,端起了茶盏,“你腿伤还为痊愈,不必巴巴跑过来,回去歇着吧。”
沈星语被这软绵绵的钉子刺的如坐针毡,解读出来曹氏并不想见她,起了身,顺着曹氏的话告辞。
盛如玥便问:“姨母,我瞧着嫂子本分柔顺,您何故对她不喜?”
照曹氏的性子,就是对一个人不喜也不会放在明面上,她不是轻贱旁人的人,怎么明明晃的打自己儿媳妇的脸面。
曹氏戳她脑瓜子:“你呀,别太过柔善,这幅性情,嫁去丞相府,云丞又是老幺,怕你要被那些妯娌给欺负死。”
曹氏眼睛一嗔怪:“你没瞧见她眼下的红肿?瞧着像是哭了一夜的,听说昨儿个修儿又宿在了书房,她这脚伤尚未痊愈便巴巴跑过来,还是顶着一双肿的跟核桃是的眼睛,怕不是想跟我告状给她做主。”
“她呀,长了一副弯曲肚肠,还得敲打敲打。”
“姨母也先别想这么多,摊上您这么宽厚的婆婆,嫂子也许就是真心想孝敬您,我和新柠以后都要出嫁的,后半辈子,还不是大嫂和二嫂在这后院陪您一辈子。”盛如玥道:“大嫂一夜丧失了娘家,难免心中惶惶然,有不知道的地方,母亲提点着就是,哪有一下子将人推远的?”
“姨母您不是常说,关系是自己处出来的?在我心中,您就是我的生生母亲,有大嫂真心侍奉您,我才能安心出嫁,否则,我在丞相府也是不安心的。”
她抱着曹氏的胳膊晃着撒娇:“姨母您就宽宏大量,别跟嫂子计较了?”
曹氏被逗的一笑:“你倒是口齿伶俐,竟会拿我的话揶我了。”
“得到您睿智的真传了!”盛如玥。
曹氏笑着,心中难免一酸,这么好的孩子,便宜那丞相家了!
“若是你能一辈子留在顾家就好了。”
盛如玥笑着给她侍茶,“那我就做一辈子老姑娘,一直留在姨母身边。”
虽然知道是哄她的话,曹氏还是心中一暖,这种温暖化身到实际行动上,决定再给盛如玥多添十台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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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起沈星语,折回朝辉院之后,斜斜靠在贵妃榻上也不动,两只鞋垫,昨日里头纳了一大半,只剩那小半截,这日却浑然似忘了一翻。
招手吩咐丹桂,去将院子里过年的俸例交给王武家的去置办。
支走了王武家的这尊大神,叫阿迢从厨房拿了蜜署过来,扔进了火盆里,待外皮烧出一层厚厚的煤炭黑色,用火钳子扒拉出来,沈星语扫一眼外头,很好,果然没人,盘了腿就地坐下来,撕开外面焦黑的皮,芯子爆起溏心蛋色的厚沙,吃进嘴里甜又软。
沈星语又叫阿迢去书房弄了豚肉糜,兑了些切的细碎的梅干菜,擀了铜钱大小的酥皮包成小饼子,撒上芝麻刷上油,贴在炉子边上烤的焦黄。
俩人搞了一下午的吃食,晚膳不是太饿,阿迢就只准备了四个素菜。
顾修照旧禁了一路丫鬟的请安声,沈星语夹着一筷子黄色嫩芯子的白菜嚼着,一回头,就对上顾修冷沉的黑色眸子,人笔挺的立在稍间门口,烛火给他清俊的面容渡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沉静盯着她嘴里的菜。
沈星语怀疑自己唇角还有油,今天的妆又有点浓,刚刚和阿迢嬉闹,头发可能也有点乱……
“啪”的一声,菜心子同筷子一同掉下来,她只觉得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劈下来,为什么顾修会在这里!
她今晚也没叫人请他呀!
小姑娘鼓着眼睛,唇被油渍浸的清亮,腮帮子被菜撑的鼓鼓的,顾修莫名想到了小仓鼠,觉得有点可爱。
阿迢伶俐的递了热茶过来,沈轻烟压下嗝,用帕子掖了唇角,慌张请安,“爷过来何事?”
顾修眉头不太舒服的皱了皱,提了衣襟在她边上坐下,目光低垂:“用膳。”
沈星语贝齿咬了咬唇瓣,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或许……他都没注意到自己仪容失礼。
左右经过这一天,眼睛已经消肿了很多,若不仔细看,倒也瞧不出,便坦然起来。
“我让阿迢再做些。”
“不必,”顾修说:“就这些便很好。”
一共四道菜,本来就做的不多,还每样都被她动过,沈星语私心里头觉得应该再重新做一份,但顾修看着并不想等的样子,看阿迢紧张的头都垂下去,给她往外头推了她一把,唤了丹橘添置碗筷进来。
顾修倒是没挑食,和昨天吃的一样多。
沈星语用薄荷水漱了口,起身,丹桂肩膀伸过来,正要扶她去稍间,她身子却是忽的失去重量,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抱起来,贴着胸膛。
骤然失去重量,惊呼一声,女子面容失色,下意识迎着身子攀上他,指尖抠进他脖颈的软肉,撞进他胸膛,很像投怀送抱了。
“就这点胆子?”男人声音波澜不惊。
沈星语一张脸红的比桌上的那盘糖渍西红柿还甜,“丹桂在,不成体统,爷放我下来。”
顾修托着她的手放开,沈星语又再次失重,惊呼一身,身子又往上迎着抱实了他脖子。
这回,上半身几乎是直立的,几乎要贴到他脖颈,像是要送到他嘴边一样。
沈星语:“!”
没脸见人了!
在脑门一捧一捧涌着的血之间,她忽的听见男人似珠子滚落玉盘的清脆玉声问:“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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