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上京的治安有点乱,出了个采花贼,上京已经有好几家姑娘都遭了毒手,这贼习惯在夜间作案,顾修近日忙的便是这桩事,顶着三更的夜露才回来,朝辉院廊下的烛火静谧在细密的雪声中。
他偏头看了一眼廊芜下的灯笼,还是去了书房。
受害者都是女性,顾修不方便问话,需要一个能画画的女子描摹歹人的画像,顾修叫了沉碧一同前往。
考虑到受害人的情绪,顾修这日出门很晚。
沈星语这几日在床上躺的骨头都要僵了,能下地走的感觉可真好。
听绿翘说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沈星语叫上阿迢,准备去采撷梅花,既能做梅花饼吃,又能插瓶。
沈星语看中了假山上斜刺里伸出去的一株,花枝硕大,花苞鼓的大,王武家的留在了院子里,也没人管她,便道:“丹桂,我去采那株,你别说出去。”
丹桂:“……”
沈星语的外貌就给人一种是娇养在温室里花朵的感觉,丹桂以为她骨子里就是那种柔弱情态的女子,没成想,居然还能做自己爬山这么粗野的事情,表情有点碎裂。
阿迢掩着嘴笑,她家姑娘顶着一张柔顺的脸,其实骨子里也有很皮实的一面。
沈星语支着假山一边,身子探出去,她动作灵巧,很快就摘了最大的一支枝干。
顾修绕过湖面的转角,手边一溜脆嫩的斑竹,透过疏影横斜的缝隙,入目看见天边一抹耀眼的红,淡墨色的阴沉天空下,像立春的第一抹绿,耀眼惹人,那抹鲜红旁边,是一张凝脂般的脸,风雪为背景,少女的脸如仲夏夜的一轮圆月,星星疏落,百花争色。
他不自觉顿住脚,立在原地。
“阿迢,接招!”
沈星语滚了个雪球,朝阿迢扔过去,阿迢灵巧的躲过,也扔了雪球过来。
纯白的雪地里,少女的嬉闹声蜿蜒如银铃,留下一长串小巧的绣鞋足印。
“啊!”
沉碧惊叫一声,这女人是什么准头,竟然将雪团扔在爷的身上!
阿迢这才发现,斑竹后面不知何时站了人,疏落的竹叶间,玉质的面庞,线条锋锐感十足,融融笼着气吞山河的压迫感。
好像是世子爷!
她大眼睛里都是问号,自家姑娘准头一向不错,投壶这种游戏都是百发百中,一个雪团怎么能偏这么厉害?
百思不得其解间,被硕大的梅枝塞了满怀,沈星语拎了裙子跑过去。
“爷。”她窘迫的咬着唇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给人一种很无辜的感觉,“我不是故意的。”
她皮肤白的像是最纯净的玉瓶,这样委委屈屈的样子,活像是她被砸的那一个。
顾修一个大男人能怎么办?
黑色的狐狸赫裳上沾了霜白纹路,细腻的像盐珠子坠在柔软的毛发上。
“无妨,”他自己拍着雪团,大方的接过这件事,目光垂下去,在她裙摆处扫一眼问道:“脚好了?”
沈星语委委屈屈的表情立刻收了,换上花是的笑脸,“多谢爷关心,已经好全了。”顿了一息,看见边上的沉碧,问道:“爷要出去吗?沉碧也一道?”
她的眼神充满了了当差带沉碧一个婢子做什么的疑问。
顾修便解释道:“出了采花贼,都是女性受害者,我不方便问话,沉碧擅长绘画,描摹出凶手的样子更好抓到凶手。”
“天寒雪冷,不可太过贪玩,早些回去。”
“妾知道了,给母亲祖母请了安便回去。”
男人没话了,抬脚离开,经过她身边是,风吹起他的衣角,勾缠在她裙摆,又落下。
沈星语目光垂在地上,轻声嘟囔。
“其实,我也会画画。”
细碎的声音,被吸纳进雪中,消弭于无形,只有沈星语自己听见。
沈星语叫阿迢去顾老太太院子里等自己,自己先去了曹氏院中请安之后才去福满园。
这福满园的院门终年闭着,园子里草木凋敝,使唤的下人也都是当年老太太的陪嫁,都是头发半白的婆子。
老太太似乎又瘦弱了,靠着软枕躺在床上,像一捆干涸的柴,沈星语摘的那株梅花在一片灰白中就显的异常明亮。
“祖母,语儿来的迟了,请您责罚。”
沈星语提着裙摆,在床头跟前跪了下去。
看见鲜亮的少女,老太太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有了一丝色彩,“快起来。”
沈星语仔细问了老太太的身子,得知她又总是不按时喝药,难免伤神,只顾老太太一切都已经看淡:“躺在床上不能动,这日子早没了滋味,活着也是受罪,早些去了是解脱。”
沈星语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劝了,只能多陪着些,又同阿迢一起做了梅花饼来吃,铜钱大小的饼子,酥皮烤的又香又脆,少女鲜活,饼子做的漂亮香气也足,老太太也被勾的用了一小块。
“你母亲年轻时也喜欢捣鼓这些东西,经常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
沈星语吞下嘴里的梅花饼子,“祖母记错了吧,母亲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不下孢厨。”
顾老太太讶异:“她竟不下厨了?”
沈星语:“记忆当中,从未见过母亲下厨。”
顾老太太:“那倒是奇怪了,她可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喜侍弄花草,你爹育种是一把好手,性子该相投才是。”
沈星语同阿迢对视一眼,老太太莫不是记忆错乱了,这说的是她母亲吗?
她母亲可从不沾花草。
阿迢肯定的打哑语,“老太太的记忆应该错乱了,一见你的时候,还说你同夫人长的像。”
沈星语咋摸着下巴,觉得也是,她们母女确实没什么相像的地方,便也不争辩。
又陪老太太说了一些话,见她精神渐渐不济要休息才起身告辞。
这边辞别了老太太,盛如玥笑着找上了门,她要去书局买些书,来邀沈星语做个伴,后宅女子哪有不喜出门的,因着是盛如玥的邀请,王武家的倒没说什么,沈星语顺利的同盛如玥一道出了门子。
这间书局地处偏僻,但胜在店门大,装潢也雅致,店小二见是顾家的车马,又是女眷,伶俐的将二人朝二楼雅间引。
说是来挑书,盛如玥却是频频朝门口张望,不多时,进来一个穿白色长衣的俊美公子,腰间坠了一只碧绿色的美玉,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大族风范。
盛如玥脸蹭的红了,举止都便的局促起来,而这俊美的少年郎也是朝她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大嫂,这是陈家五公子。”
“这是我表哥新娶的嫂子。”
少年郎朝沈星语鞠躬行了同辈礼节,并依着盛如玥称呼了一声“嫂子”。
沈星语想到上次盛如玥说的婚事快有眉目,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了一会,掩唇笑起来,她这是私会情郎呢!
“我去那边转转,挑些书。”
沈星语有意给二人一些空间,便去远处随意挑了几本,又准备悄无声息退出去,竟是被眼尖的盛如玥看见。
“嫂子要去哪里?等等我。”
沈星语:“我去楼下再挑些书,不回去,你在这里再多挑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盛如玥这姑娘太过板正,她一板一眼的:“不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着,我陪嫂嫂下去看。”
沈星语无奈,只苦了那位陈公子,拢共没说上几句话,还都是说的书,眼睛里充满了依依不舍。
但盛如玥走的很坚决。
上了马车,盛如玥扭扭捏捏的问,“嫂嫂,你要去醉仙居吃饭吗……”
醉仙居是上京这边很有名的一间酒楼,背景很深,一般都接待王孙公侯,盛如玥一个闺阁女子竟然能订到那边的包厢。
沈星语笑着“呵呵”。
盛如玥红着脸解释,原来这位陈五公子陈末钦是宰相的幺子,他们在诗会上见过一次,之后陈五公子对盛如玥一见倾心,只女子总是困在闺阁里,并不能相见,陈五公子发现盛如玥总是固定在这个日子来书局买书,于是他也成了固定在这个日子来买书,并周道的提前定好醉仙居的美食。
他已经向父母摆明了婚约之事,两家大人过了暗处,相看过,也合了庚帖,是上上吉的婚事,这几日便要过明路,准备上门下聘礼了。
沈星语真心为盛如玥高兴,听着这陈五公子可当真靠谱,婚后必然是个体贴温柔的,俩人又分别去逛了首饰和衣衫铺子,在醉仙居用了一顿美味才归来。
沈星语的好心情随着守门的门房说顾修遇袭突然变的凝重起来,得知人去了阅微堂,她什么也没来得急想,朝书房飞跑。
她跑的快,像鸟雀飞,等在阅微堂的曹氏远远迎上来。
“你冷静些,要做好准备。”
沈星语心头一凛,脑子里想到很可怕的画面,“我去看看。”
“修儿没事,有事的是他的婢子。”曹氏说。
沈星语打着内室帘子的手顿住,回过身,眼里都是不解,沉碧有事,为何是她要冷静?
曹氏叹了一下道:“修儿查采花贼的案子,沉碧跟着去办案,遇上了歹人的埋伏,沉碧误引了修儿的茶水,中的是春-药,大夫诊断过了,要同人行房才能解毒。”
“修儿不在这里,在沉碧的房中。”
沈星语手里掀了一半的帘子松开,啪嗒一声,撞击在门扉上,脸上血色倏然褪尽。
曹氏后面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
沈星语像是一尊雕像,呆呆的站立了一会,忽然自虐式的开口,“我……我不会打搅他们,我就是想去看看。”
抱厦里,沉碧长发披散,手抓着心口的被子,因为中药的关系,她眼底泛着猩红的血丝,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艳的像开到荼蘼的花。
她仰着脖颈,眼中蒙着可怜的迷雾,像花朵渴望雨露,媚而娇艳。
可惜,男人手背在身后,薄薄的眼皮往下垂着,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这样香艳的颜色也照不进他的眼底。
沉碧一咬牙,手指勾着交领褪下,雪一样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两根细细的红色肚兜带子垂挂在脖颈。
“若要叫我委身小童,奴宁愿去死。”
“奴知您是高山雪,奴不配伺候您,原本早就打定主意,藏了念想这辈子不嫁人,就做您的婢子,可少夫人那日说了,要在婢子中给您纳一房妾室,奴就生出了妄念。”
“爷,奴心中只有您,很早之前,在我顶着一脸丑陋的疤痕,您却指了我做婢子时,奴便倾心于您了。”
“奴真的很倾慕爷。”
“爷您纳了我吧。”
这番深情似海,沈星语靠着墙软软倒下来,没有一丝力气。
她觉得自己真是笨透了,明明知道来了会看见,或者听见怎样的场景,却还是要来自找难看。
她想立刻逃也似的离开这个地方,捂上耳朵,转过身跌跌撞撞的离开。
却不知,内室,顾修一双眼睛淡漠的像幽深的黑潭,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冻的像檐下的冰锥。
“不愧是做了我十年的婢子,攻心之计学了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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