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飞鸟与桔梗花(六)
◎他有点好哄◎
沈千祈仔细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 思忖片刻,再次进屋。
“晏公子。”
她重新在晏从今对面坐下,白玉兰和茉莉的香气比不过一大束栀子花, 却也在不知不觉间使得整间屋子都萦绕着好闻的花香气。
三种花香混合在一起,香气不会很突兀, 反而互相契合,满室清香, 给人一种仿佛置身于满树繁花下的错觉。
沈千祈吸了一口好闻的花香, 心情不自觉放松了许多,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半开玩笑。
“其实我跟我师姐师兄都是假玩,跟你才是真的,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
沈千祈误会了他在意的点,可这句玩笑话却歪打正着地起了作用。
晏从今将栀子花束放在桌上, 取出傀儡线给人偶接上。
“虽然知道是假话, 但我很爱听。”
他像往常一样操控着人偶吊在半空中,不过动作以及控线的力度都要比平时温柔许多。
他正常了,甚至现在心情还很不错。
沈千祈靠在桌上, 单手撑头, 学着他的样子歪着头看他。
果然是因为在意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谁才是她的朋友。
不过他好像有点好哄。
像小孩子一样, 不开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千祈想, 他其实也不全是个冷血恶趣味的小变态, 偶尔还是有这么可爱幼稚的一面嘛-
入夏后的第一场雨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停下。
雨后空气清新不少,这场雨冲散了夏初的闷热, 傍晚的风清爽又带着些许凉意。
竹叶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滴落, 掉在地上的小水坑里, 滴答滴答。
“许姑娘, 这些钱你们拿好。”姜月从丫鬟手里接过钱袋,又递到许鸢一手里,“我听说去一趟折月楼花销很大,你们是去救姜珩的,这钱不能让你们出。”
许鸢一本想拒绝,可姜月态度强硬,颇有几分不收下这钱就不让他们离开的意思。
她沉吟一会儿,为以备不时之需,还是收下了钱袋。
“多谢姜姑娘。”
许鸢一收好钱袋,明水真人传来的纸鹤也恰在这时赶到。
她记下明水所说的解咒之法,回头看了一眼等在身后的三人,
“万事俱备,我们出发。”
折月楼虽是个风月场所,可他在泉先城名气却很大。
楼主从未大肆宣传过,也没有主动招揽过客人,全靠进去过的客人口口相传带起来的名声。
想要进入折月楼,光有钱不行,还得有通行证,也就是女妖留下的那块小木牌。
据说这块小木牌每日限量发放,有缘者得,一旦入场后,木牌便作废,不可二次使用,若下次还想进来,就得再等机会。
四人一路打听问路,紧赶慢赶,在戌时前赶到了地方。
折月楼建在湖心,想要进去必先凭着木牌乘停在岸边的小木船前往。
戌时未到,岸边便挤满了人,水泄不通。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来凑热闹的,有小木牌能乘上船的没多少。
负责检查木牌真伪的是三个身材过于魁梧雄壮的壮汉,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震慑人群。
随着天色渐暗,湖心传来几声悠扬的钟声,余音回绕,喧闹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向湖心望去。
湖心水面上矗立着一座高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伴随着钟声,折月楼自下而上地亮起了灯,照亮了平静无波的湖面,远远望去,夜幕下湖心处灯火如萤,恍如白昼。
戌时到了。
四人费力地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面登船口,许鸢一交出木牌,待三个壮汉都确认过了之后,朝身后的三人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慢着。”其中一位检查的壮汉拦住了后面跟上的三人,“一块木牌只能进一位。”
这下有点难办。
那女妖只留下了一块木牌,楼内凶险莫测,他们不可能只让一个人进去。
许鸢一正要返身回来商量对策,那位拦人的壮汉却忽然变了个说辞。
“但这块木牌是贵宾所有,贵宾可以自带客人。”
他视线贪婪地扫过三人,像是在看什么餐桌上的美味珍馐。
“所以,几位,请吧。”
他边说着,边侧身让开了一条路,恭恭敬敬地将四人送上了木船,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服务式微笑。
“祝你们玩得开心。”
一艘木船最多只能坐两个人,四人分成了两组,沈千祈自然是和晏从今在一起。
她回头看了眼那位壮汉脸上的微笑,心里总觉得有点古怪。
但这折月楼本身就很古怪又神秘,她也没有多想。
“晏公子,你之前来过折月楼吗?”
小船无需人手动划,坐满客之后会自动驶向湖心。
晏从今靠在船边,垂眸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楼里销的还有人的寿命?”
折月楼生意很好,每天都有一大批人求着进去一睹为快,进去玩乐消耗寿命这事显然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我见过刚从折月楼里出来的人。”
小船荡起一条条水纹,水中的月亮也跟着一晃一晃。
没过多时,小船已驶到湖心,晏从今收回视线,待船停稳后起身下船。
“至于具体的,待会等你进去就会明白。”
沈千祈跟着他下了船,许鸢一和林月池也已到岸。
四人并排站在大门口,将木牌交出后,便有一人专门领着进去。
原以为木牌每日限量供应,客人不会很多,却不料进去之后才发现每一处座位都坐满了人。
每一桌都有专人服侍,客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楼内装修也是极尽奢靡,连铺在地上的毯子都是上等的绒毯,空气中各处弥漫着酒香和花香,丝竹乐声和鸣,恍若置身仙境。
一楼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展示台,身姿婀娜的舞姬们在台上随着乐声起舞,莲步轻移,一步一响。
舞姬身上的布料只堪堪遮住了重要部位,脚腕和脖子都系着铃铛。
其实这种场合对于一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来说,冲击力远没有那么大。
但沈千祈还是震惊住了。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舞姬头顶的兽耳,还有身后的尾巴。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晏从今说这里是销寿命的地方了。
楼内除了客人,全是妖物,且头上都顶着各式各样的兽耳,身后的尾巴也都是毛茸茸的。
与妖交合,妖会吸食人的精气,可不就是消耗寿命吗。
“几位好,是新来的客人吗?”一只头上顶着猫耳的女妖手里端着托盘,尾巴暧昧地扫过一位男客的面颊,将托盘里的酒杯用嘴咬着递到他唇边后,又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月池显然是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从刚才进来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非礼勿视的状态,低着头不敢乱瞟。
许鸢一也稍微有点不太自在。
至于晏从今,他对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兴趣,还是手里的傀儡线更能吸引他一点。
四个人里,只剩下沈千祈能正常沟通。
她已经盯着猫妖的猫耳和尾巴瞧了许久,想摸,但是理智告诉她,她没那个命能摸。
“跟我来吧,你们几位的房间分别在三楼和四楼。”猫妖热情地招呼他们。
“分别?”沈千祈回过神,觉得猫妖的话有点奇怪,“我们不能在一起吗?”
猫妖愣了一瞬,随即目光暧昧地在他们四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当然可以一起,如果你们喜欢的话,我们很尊重客人的特殊爱好的。”
等一等,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吗!
沈千祈原本是想出声解释,但转念一想,他们几个人还是不要分开比较好。
于是她只能顶着猫妖“你们玩得真花”的眼神,强行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把我们安排在一起吧。”
此时的沈千祈还远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猫妖大声朝楼上喊了句:
“还有没有房间啦,要四个人一起的那种!”
瞬间,一楼所有人齐齐转头,朝他们投来的这些目光中,一半是震惊,一半是佩服。
不愧是年轻人,玩得真花。
林月池:
许鸢一:
沈千祈:
三人默契地第一时间挡住了自己的脸,然后背过身,假装自己是透明人。
然而晏从今好像还在情况之外,手里的蝴蝶翻了一半还未成型,他停住手中动作,出声问沈千祈:
“特殊爱好是什么意思?”
今鹤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教给他这些,父母去世后他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长大,不明白这种事情很正常。
沈千祈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以后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楼上负责检查房间的妖传了话下来,大房间已经被其他早来的客人占了,只剩下两间挨在一起稍微小些的房间。
虽然没在一个房间,但好歹是挨着的隔壁。
四人跟着猫妖上了三楼,沈千祈和晏从今在一间屋内,临进门前,猫妖忽然挡在了二人身前。
她注意晏从今很久了,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她就被他这张脸吸引住了。
这么乖的长相实在是太适合让她好好调教一番。
“两位,待会介意加我一个吗?”猫妖看似在问两个人的意见,但眼神却是紧紧粘在晏从今身上,“我看你好像很喜欢玩绳子?”
“姐姐也很喜欢玩绳子呢,有空和姐姐一起交流探讨一下吗?”声音细软缠绵,尾调像带着几个小钩子。
若是换个其他人在这里,估计早就被她勾走了魂。
但是很不巧,此刻在她面前不是其他人,而是晏从今。
翻花绳时被人打断思路,他不耐地抬起眼睛,礼貌地笑了一声。
“抱歉,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绷紧了傀儡线,沈千祈知道,这是他要动手时的准备动作。
可猫妖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甚至当着他的面扭了下腰,她身上也没多少布料,腰肢婀娜轻盈,叫人移不开眼。
“你不是想知道特殊爱好是什么吗?姐姐可以用绳子教你的。”
教你个头啊!你两玩的绳子根本就不是一个种类的好吗,少来碰瓷!
线索还没找到,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眼看晏从今就要忍不住动手了,沈千祈立即上前搂住了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你教他,我会教他的,再见。”
“砰”的一声。
房门从里关紧。
“真小气。”猫妖挑挑眉,头上的猫耳动了动,摇着尾巴转身下楼。
作者有话说:
晏从今:折月楼很危险,你最好不要去——
沈千祈打断他:不,我要去,这里是天堂(确信)
第42章 飞鸟与桔梗花(七)
◎他好像有点紧张◎
折月楼的客房和普通客栈的客房相比, 除了房中多了一面悬在半空中的圆镜,以及角落的架子上摆放了些不可言说的小道具之外,再没了什么不同。
关上门后, 沈千祈便松开了揽住晏从今的手,转而走到桌边坐下。
她打量着那面足有半人高的圆镜, 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忽然, 眼前伸过来一双骨节分明、干净白皙, 指间缠上了傀儡线的手。
“线给你,教我吧。”晏从今弯起眼睛,语气带笑。
沈千祈:?
“教你什么?”
晏从今捋下缠在指上的傀儡线,捧在掌心,递到她面前。
“不是你说的么, 不用她教我, 你会教。”
沈千祈取下乱糟糟的傀儡线,整理好了之后又放回他的掌心。
“我那是为了让她不要继续缠着你才那样说的。”
再说了,她又不好这口, 没事教他这个做什么, 以后
等等, 她为什么要想以后的事情。
沈千祈摇摇头,收回思绪, 顺势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而且我也不会这个, 教不了你。”
傀儡线在掌心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晏从今收拢掌心, 走到木桌另一侧坐下。
“好吧。”语气听上去像是有点失落。
奇怪, 他居然会因为这个感到失落。
他不是对什么都不是很感兴趣的吗?
沈千祈沉吟片刻, 纠结过后, 还是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学这个?”
晏从今重新展开傀儡线,套在指上,继续翻着之前未完成的花样。
“你的师兄师姐都明白‘特殊爱好’是什么意思,他们懂你,但是我不懂。”
怎么听上去竟然还有一点点委屈的意思。
沈千祈悄悄觑了眼他的神色,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些什么。
自从昨晚从幻境中出来后,沈千祈能明显感觉到晏从今对她的态度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可系统不能查询好感,她也拿不准他现在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还得继续加把劲才行。
“这没什么关系的。”
沈千祈坐直面向他,语气认真。
“这只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而已,你不懂并不会影响我们交朋友,以及我对你的喜欢。”
顿了两秒,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弯起眼睛,莞尔而笑。
“而且我愿意把我自己讲给你听,所以你现在不懂我也不要紧,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来。”
楼下的丝竹乐声不知何时换成了琵琶独奏,婉转悠扬的乐声在楼内绕梁回荡。
乐伎熟练拨弦,琵琶声声传来,晏从今感觉自己心中好似也多了根弦,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半垂下眸子,唇角跟着微微翘起。
“我知道了。”
见他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沈千祈欣慰地长长舒了口气,拿起桌上干净的茶杯倒了杯温水。
忽然,“滋啦”两声,悬在半空的那面圆镜闪了两下,随后清晰地映出了一楼展台的画面。
此时已过戌时,登船口停止迎客,折月楼内的重头戏也即将开场。
一楼的客人们在妖物们的热情引导下各自回了房间,最开始在登船口负责检验木牌真伪的三个壮汉陆续搬来了九个蒙着黑布的铁笼,在展台上按序摆放好。
他们头上也多出了一双兽耳,看耳朵和尾巴的模样,应该是狼妖。
“好了,尊敬的各位客人们,可以开始选择陪伴你们度过美好一夜的心仪对象了。”
圆镜内传出了猫妖的声音,“只需要将你们的喜好和需求写在纸上,交给等在门外的小妖就好了。
啊,对了,请你们放心,我们楼里的大家都是很听话的,不会做出伤害客人的举动,只要钱管够,我们可以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
猫妖故意拖长了尾调,“一切要求”四个字叫她说得令人遐想连篇。
镜中猫妖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客人您好,请将写好的纸条夹在门缝中即可。”
效率还挺快。
但沈千祈没这个需求,而且,这是要钱的。
起价三十两,写下的条件越多越复杂,收费就越高。
“你不用在门口等了,我们不需要这个。”
不需要这种服务的客人往往都是在等待后面的拍卖,门外的妖了然应声。
“好的,要是您还要需求可以用屋内的铃铛再唤我来。”
不出意外,你应该是没机会再来了。
沈千祈挪了下凳子,然后仰起头看着圆镜,晏从今则是在一心翻弄傀儡线。
两人显然是对“需求”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
收集完客人们的纸条,下一步便是按照纸条上的内容派去符合条件的妖物,客人有男有女,妖物自然也分男女。
不稍片刻,隔壁房间便传出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略显急切的喘息。
折月楼内装修奢靡,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
不可言说的声音隔着一堵墙,清晰地传到了这边的房间
沈千祈尴尬地咳了一声,拿起那杯已经晾凉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她借着喝水的动作悄悄瞥了一眼晏从今,然后发现此刻尴尬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晏从今似乎只是单纯地把这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当成了噪音,并且还自动屏蔽掉了。
他手指熟练勾动傀儡线变换着样式,忽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稍抬起头,撞上了沈千祈朝他看来的视线。
“你很热吗?”他食指勾着线却迟迟未动,提醒了一句,“你脸好红。”
经他这么一说,沈千祈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燥热。
可她穿的也不多,房间内空气也是流通的。
好奇怪。
沈千祈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凉茶,不停地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是有点热。”
晏从今转头看了眼开了条缝的窗户,吹进来的风还带些许水汽和凉意。
他略觉奇怪地皱了皱眉,心下也未多想,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中。
然而隔壁的声音却不加收敛,愈来愈大。
吵得他无法继续静下心来,甚至于勾错了一根线。
好吵。
希望他们待会快被线勒死的时候求饶声也能像现在这样大。
晏从今松开左手,傀儡线下滑挂在右手指尖,站起身往外走。
可还没走出两步,袖子便被人拉住。
“你要去哪儿?”沈千祈问他。
“他们太吵了。”
他话没说完,但沈千祈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没找到线索前还不能在楼里打架,万一被赶出去之后可就进不来了。
沈千祈手顺着衣袖往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往回拉了一点。
晏从今的手有点凉,但对于此刻热得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沈千祈来说却正好很舒服。
她握住他手腕的右手不自觉更紧了些。
“等过一会儿就会安静的,现在就别去了吧?”
沈千祈话刚说完,隔壁的声音果真消停了下来。
既已停了,也没必要再去了。
晏从今微叹了声气,转身欲回到桌边坐下,手却是被人紧紧握住不肯放开。
“你身上好凉快,我可以多握一下吗?”
沈千祈不停地用手扇着风,看上去是真的很热。
这不算是一个多过分的要求,晏从今点了点头:“可以。”
得到准许之后,沈千祈二话不说立刻将凳子搬到他旁边,紧贴着他坐下,肆无忌惮地在他胳膊上摸来摸去。
但这些远远不够,她还是好热。
热到她面上已经隐约泛起了一层薄薄的、不正常的红晕。
终于,沈千祈恍恍惚惚地想,她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折月楼作为一个风月之地,会暗中给客人们提供一些助兴的小玩意儿很正常。
比如桌子上的水。
如果沈千祈还很清醒的话,她或许能试着用自身灵力压制住药力。
但她的脑子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其他事情了。
体温比正常人要低一些的晏从今在沈千祈眼里成了最有吸引力的存在,如果能抱住他的话,一定会很舒服。
她是这么想的,身体也跟着这么做了。
沈千祈一把扯开了他面前的傀儡线,一个跨步直接跨坐在了他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侧,无意识地蹭了蹭。
“给我抱一下,就一下。”
嘴上说着只是一下,身体却诚实地又贴近了他几分,贪婪地从他身上汲取着凉意。
这已经算是一个近到有些冒犯的距离和动作。
但被冒犯的晏从今本人却没有感到哪怕是一丝丝的生气或者不适。
他喜欢被沈千祈抱住的感觉,温暖舒适,令人心安。
晏从今缓慢地眨了下眼,随手将碍事的傀儡线扔到了地上。
他弯了下唇角,正想说些什么,怀里的人突然坐直,同他对视,对他说:
“我想吃甜的。”
桌上恰好有一盘未动过的杏仁红豆糕,晏从今伸手去够。
“这个甜吗?”沈千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强调了一句,“我要吃甜的,不甜的不吃。”
在晏从今的印象中,所有糕点应该都是甜的,可被她这么一问,倒有些不确定了。
于是他就着手上的杏仁红豆糕咬了一口,舌尖尝到甜味之后才回答。
“是甜的,你——”可以试试。
还未说出口的话被悉数堵了回去。
沈千祈毫无征兆地突然凑了上来。
很短暂的,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末了,她舔了舔自己的唇,笑意盈盈地评价了一句。
“真的是甜的。”
圆镜中一楼的拍卖已经进入了尾声,最后一件拍品正是昨晚故意掉下木牌的女妖,她身上已经被鞭子抽得没有一块好肉,不抱希望地跪下大声呼救。
但这丝毫没有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
虽然唇瓣相碰只有短暂的一秒,但那也是真真实实的,沈千祈真的亲到了他。
晏从今怔愣了好一会,以至于甚至忘记恢复下意识屏住的呼吸。
他只记得在那一瞬间,意识突然变得模糊,头脑跟着有些晕眩。
他好像有点紧张。
可渐渐回过神来之后,这份紧张又被慢慢升起的一点好奇和欣喜而取代。
晏从今眼睫微颤,捏起那块咬了一口杏仁红豆糕,语气里隐含着几分期待。
他看着沈千祈的眼睛,问她:“杏仁糕还有很多,还想吃吗?”
第43章 飞鸟与桔梗花(八)
◎杏仁糕的吃法◎
如果再给沈千祈一次机会, 她就算渴死,也不会再喝这里一口水。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身体的热度在不断攀升,脑袋也昏沉沉的, 陌生的意欲支配了她的意识,急切地想要寻求纾解。
她紧紧抱着晏从今, 不安分地蹭动着,但被她抱住的人好像完全没有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
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任由她抱着、在怀里乱动着。
突然冒出的羞耻感让沈千祈短暂地清醒过来, 但没完全清醒,她依旧环着晏从今脖子不肯撒手。
意识恍惚间,她想起了穿过来之前,没吃完的那块奶油蛋糕。
好想吃甜的。
事情的发展逐渐开始不受控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直到晏从今出声问她:“杏仁糕还有很多, 还想吃吗?”
明明两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偏偏谁也没有明说,谁也没有阻止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一定是药力的作用太强了,沈千祈想, 不然她怎么会回答“想”。
杏仁红豆糕做成了竖长条状。
晏从今咬住一端, 覆在长睫下的黑润眸子看向沈千祈, 眸光闪动间透露着他的好奇。
平常看起来很乖巧的长相此刻也是无辜极了,但却莫名多了几分引诱的意味。
他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第一次上岸的鲛人, 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却全然不知自身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对岸上的人来说是最具诱惑力的存在,所以总是会有好心人耐心地给他们解答疑惑, 并且疯狂地迷恋上他们。
也许是因为药力的作用, 但又也许不是。
总之, 沈千祈吞了吞口水, 在晏从今好奇的目光中咬住了杏仁糕另一端。
杏仁糕愈来愈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愈来愈近。
呼吸交融,玉兰和茉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甜腻的味道在彼此舌尖化开,心跳声轰鸣。
怦、怦、怦。
紧张又克制不住好奇的情绪感染了彼此,大概是一时冲动,又或许只是
是什么谁也说不上来,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都不讨厌这样做。
这种新奇的体验让晏从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原本撑在桌上的左手,不知何时扶住了沈千祈的腰侧。
他将人固定在自己怀中,怕她往下掉,干脆改成了双手揽住她的姿势。
然后,下一秒,沈千祈突然晕了过去。
牵动着全身每一处的愉悦感戛然而止,就像到了某种临界点却怎么也宣泄不出来。
晏从今愣了片刻,慢慢平复着呼吸,双指并拢搭在沈千祈颈间,用灵力检查了她一番。
身体健康,心跳正常。
只是中了媚药,耐不住药性晕过去了而已。
晏从今莫名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也随之升起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原来刚才那些都只是因为她中了药才会那样做。
他垂下眼睫,看着怀里的沈千祈,一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为这个而感到失落。
他的情绪好像总是因为她在发生变化。
思绪纷乱间,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看清屋内当下的情况后,来人愣了片刻,旋即拦住了要跟着他一起进来的猫妖。
“真是抱歉,我好像来得又不是时候。”
半刻钟前——
折月楼的拍卖已经进入了尾声,铁笼里关着的都是犯过错或者不愿放下身段,取悦客人的妖物。
他们无一例外被喂下了猛药,个个身姿曼妙,美得雌雄莫辨。
除了最后一个。
狼妖掀开了黑布,铁笼里关着的正是昨日夜里故意丢下木牌的女妖,她原身是一只兔子,头上顶着一双兔耳,身后跟着一条短短的尾巴。
与前面其他妖不同,她没有被喂药,而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看身上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鞭子抽出来的,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狼妖一把提起她的耳朵,捏住她的下颌,正要向客人介绍她时,她忽然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跪在地上大声哭了出来。
“救救我!要是你们来了的话,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谁让你说话了?给我安分点!”狼妖猛地甩了她一个巴掌。
兔妖再没了反抗的力气,背靠铁笼躺倒在地,无声掉着眼泪。
也许她求救的那番话在其他客人听来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许鸢一知道,她是在向他们求救。
折月楼里招待客人的全是妖物,但却从未出过人命,这里的妖物都很听话,恪守本分,统一听从楼主安排,尽职为客人服务。
能掌控这么多妖物,并且让他们甘心听命于自己,许鸢一瞬间就想到了神祠里的那位“神”。
而如今参与了昨晚抢走姜珩的兔妖就出现在了这折月楼里,许鸢一从不信这世间有巧合,折月楼楼主一定与“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楼主正是那位“神”。
关在笼子里等待买主的兔妖是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陷阱,对方显然是知道了兔妖的所作所为,故意做出这一切,等待他们上钩。
思虑片刻,许鸢一还是出价买下了兔妖。
付完钱后,只需在房中静静等待即可,折月楼办事效率很快,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不过来的不是那只兔妖,而是裴衍舟。
为他开门的是狼妖,推开门后,便同他身后的几只妖物站到了一起,垂下脑袋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显然是在畏惧他。
见到这一幕,许鸢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与林月池交换了个眼神,抽出长剑。
“我该说是你太会演戏了,还是我们识人不清,竟然真的信了你一路,裴兄。”许鸢一话里少见地充满了讽刺,“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为楼主,又或是那所谓的‘神’?”
裴衍舟好似没看见他们二人的剑尖对准了自己,兀自笑了一声,从容不迫地踏进了屋。
“称呼不过是个代号,想怎么喊我都行,随你们开心。”
折月楼是他的地盘,许鸢一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迂回一下,争取拖延点时间,找机会下手。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欺骗?”
裴衍舟手抵在额间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你指的是我和姜月之间,那我想我应该不算骗了她,我帮她实现了心愿,带走姜珩作为报酬,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至于你们。”他很诚实地坦白道:“那天在神祠,我原本是要去杀了你们的,如果那天就把你们杀了,我也不必费心演这么久的戏了。”
他边说着边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准备倒杯水,倒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茶杯推开,两肘靠在桌上,双手交叉抵住下巴。
“但念在你们都是他朋友的份上,我选择了放过你们,所以你们应该感谢我的不杀之恩才对。”他顿了顿,笑着继续说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剑指着我。”
许鸢一略感疑惑,握剑的手稍微晃动了一下。
“他是谁?”
裴衍舟淡淡地抛出了几个字:“当然是晏从今了。”
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许鸢一心里是百转千回。
她一直都觉得晏从今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也没对他多上过心,他们几人中,真正算得上是他朋友的也只有沈千祈一人。
听裴衍舟的话,晏从今和他应该是认识的,也就是说这一路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落入圈套却不加提醒。
许鸢一对他会这么做倒不是很意外,毕竟他们也算不上是朋友。
她现在担心的只有沈千祈的安危,如果晏从今和裴衍舟是一伙的,那么此时此刻和晏从今待在一处的沈千祈处境就会非常危险。
她虽然也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关系不太一般,但她不确定这个不一般能不能保证晏从今不会对沈千祈下手。
思及此,许鸢一微侧过头,朝林月池投去了一个眼神。
林月池心领神会,无需她多言,配合着她一起向裴衍舟攻去。
“两位就不想和我继续聊了?”裴衍舟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叹了口气,“那好吧,既如此,我也不废话了。”
眼看许鸢一的剑就要刺中他的肩膀,他不急不慢地站了起来,低声念了句很奇怪的咒语。
悬在空中的圆镜蓦地亮起了刺眼的强光,一股莫名的吸力将毫无防备的许鸢一和林月池吸入了镜中,随后圆镜缓缓下移,同时缩成了一面普通的妆镜大小,落在了裴衍舟手中。
他将圆镜随手抛给等外门外的猫妖,转而向另一间屋子走去。
但谁知一开门见到的就是晏从今怀里正抱着昏睡的沈千祈。
他停在门外,拦住跟上来的猫妖,不算很诧异地挑了下眉。
“真是抱歉,我好像来得又不是时候。”
晏从今沉默了两秒,压下心中的不耐和烦躁之意,旋即抬眼看向门外。
“有事?”同上一次在凉亭时一样,面色和善,但语气更加冰冷。
裴衍舟没有回答他,从猫妖手里接过那面镜子,进屋关上了门,然后非常自来熟地走到桌子另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
他将那面镜子立在桌上,伸手在镜面上一抹,镜面如水波般晃荡了两下,旋即显出了许鸢一和林月池的身影。
镜子能照出人心中最为恐惧的东西,他们正被困在镜子为他们打造的幻境中,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的伤。
“你的朋友还等着你去救他们。”
裴衍舟顿了一下,又笑着说:“我们谈谈吧。”
作者有话说:
许鸢一以为的:师妹肯定很危险,晏从今说不准会对她下手的
真实情况:确实下手了,并且沈千祈还没顶住,亲到一半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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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cky game,我最爱的梗,没有pocky,那就用杏仁糕代替!///
原文里许鸢一和林月池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她本人,误会她是个男的,所以原文一直用“他”指代。因为沈千祈的穿书,还有晏从今的加入,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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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飞鸟与桔梗花(九)
◎没有被讨厌◎
“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可谈的。”
晏从今横抱起沈千祈往床边走, 犹豫了一会儿,没把她平放在床上,而是用傀儡线固定住她的身体靠在床边坐着。
他稍微松开了些傀儡线的力度, 走回桌边,屈指叩了两下桌面。
“解药。”
裴衍舟微怔, 略过他瞥了一眼面色酡红的沈千祈,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很识趣地从怀里找出来一枚香丸, 指尖轻碾捏碎, 馥郁的甜香霎时间满溢整间屋子。
没必要用这个来要挟晏从今,时间一到,药性会自动消退,不如借此赚一点他的好感。
“她很快就会没事了。”
裴衍舟将圆镜平放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镜面。
被困在镜中的许鸢一和林月池正合力对付一只人身蛇首妖, 镜子正不断地重复着他们第一次接到委托时, 因为经验和能力不足而险些丢掉性命的那一段记忆。
裴衍舟刻意拉进距离,镜面清晰显出了他们两人身上的伤口。
“但你其他朋友的情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好,不打算去救救他们吗?”
晏从今自始至终都没将目光落在那面镜子上,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裴衍舟, 唇边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意, 真心向他发问。
“我很好奇,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待在姜府的这几日里, 晏从今虽和其他人没什么沟通交流, 但他对其他人态度也并不差,至少是很客气又礼貌的。
再加上自从见面以来, 他就一直和这几人待在一起, 神祠和地牢也有他参与的份, 裴衍舟便下意识将他们归为了朋友关系。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他的判断似乎出现了差错。
“我看你和沈千祈关系不错,还以为你对她的师兄师姐多少也会上点心。”
裴衍舟语气似是懊恼,但面色却坦然极了,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是抓错了人。”
他拿起了角落架子上的铃铛摇了摇,接收到信号,屋外等待的妖物们立刻推门而入,仿佛早就排练好了般,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朝晏从今扑了过去。
趁着他忙着对付这群妖,裴衍舟用同样的办法,将这间屋内的圆镜缩成了妆镜大小,抱在怀里,对准沈千祈。
正要发动镜子时,几根银线从他腰间擦过,他侧身避让,割伤了手臂,原本对准沈千祈的镜面也随之偏移,错过了时机。
晏从今不紧不慢地控制着傀儡线拦住这群妖物,他熟练又快速地将手中的细线勾勒成了一张网的形状。
“以多欺少就算了,怎么还能欺负人家睡着了的呢。”
他面向裴衍舟,抬起手中翻好的网,绷紧线用力一扯,语气带笑轻声说了句。
“砰。”
身后如网般拦在路上的傀儡线应声收紧,扑上来的妖物们瞬间被锋利的细线割伤,身体四分五裂地碎开,滚落了一地。
裴衍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妖物碎块,眼里闪过一瞬快意,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抱着镜子静静同晏从今对视,目光毫不退让,甚至带了几分探究。
沈千祈对他来说果然是不一样的。
裴衍舟给侥幸躲过一劫,只断了只手臂的猫妖递了个眼神。
他佯装伤心的样子瞧了眼手臂上的伤口,“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长辈?”晏从今微歪着头,唇角恶劣地勾起,问他:“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们不是没结成亲吗?”
裴衍舟神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面上勉强维持着温和的笑意。
“谁说没结成,你可不要在这里胡说。”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猫妖试着用仅剩下的一只手艰难地解开固定住沈千祈的傀儡线,但这线却越解越乱,缠得也越来越紧。
昏睡中的沈千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被人五花大绑的螃蟹,不舒服地挣扎了两下,悠悠醒转。
一睁眼,便同手里胡乱扯着线,急得出了一脑门汗的猫妖对上了视线。
沈千祈:“”
所以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绳子最后玩到了她身上???
她正要开口说话,猫妖慌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疯狂给裴衍舟使眼神。
晏从今察觉到了什么,回过身,控着线将猫妖拽开,旁若无人地走到床边,耐心地一点点解开打了结的傀儡线。
“你醒了。”
晕倒之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沈千祈忽然有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本来这种事情她是打算循序渐进的,接吻在她的安排中至少要等到他的好感值再涨一点的时候再对他试试。
毕竟好感值太低的时候就对对方做出这种行为,很容易遭到对方的厌恶从而下掉好感值。
晏从今虽然不抗拒和她肢体接触,但他好像也没有要和她进一步发展的意思,随便就对他做出这种行为,绝对会被讨厌的
想到这里,沈千祈心里顿时有些莫名的酸涩,她忐忑地抬起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怎么不说话。”晏从今动作轻柔地替她解开最后一根和发丝绕在一起的傀儡线,“一直看我做什么?”
他好像,大概,也许,应该没有讨厌她的意思。
霎时间,心头的酸涩化开,沈千祈弯起眼睛,粲然一笑。
“因为你好看。”
晏从今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垂下眼,耐心地将发丝一点点抽出。
“你这样说,是想我今晚去你梦里找你么?”
这句话是小时候的沈千祈对他说过的。
不得了。
他居然都学会和她开玩笑了。
沈千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正要回应他,余光扫到那摔倒在地的猫妖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捡起把匕首朝着这边扔过来。
“小心!”她推开晏从今,同时弯下腰,匕首从她头顶飞过,牢牢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刚松一口气,身前没了晏从今的遮挡,猫妖猛地扑过来,对着她的肚子一个肘击,又迅速拉住她往前一扯,最后在肩上推了一把后恰好照进了裴衍舟怀里的那面镜子。
还没等沈千祈反应过来裴衍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时,她先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被一股抵抗不了的力量拉入了镜中。
裴衍舟收好装着沈千祈的镜子,从容坐下,双手交叉支着下巴,底气比之前足了不少。
“现在可以和我谈谈了吗?”
晏从今一贯很讨厌别人对他露出这幅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表情,他眸光微冷,稍抬了下眉,坐到裴衍舟对面。
“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他直视着裴衍舟,精准操控着傀儡线绑住了身后的猫妖,收紧线将猫妖拽到脚下,先对着她的肚子踹了一脚后又踩在了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发抖啊?不是想和我玩绳子吗?”他微微侧过头,俯视着猫妖,轻声问道。
差点被傀儡线绞成碎块的猫妖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什么不该有心思,她呕出一口血,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哭得梨花带雨。
“不不玩了,我不想玩了。”
美人落泪,唇边带血,我见犹怜。
换个其他人来,定是不忍心继续为难猫妖的。
但现在她面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晏从今。
在晏从今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就没有过怜香惜玉的概念。
他踩在猫妖的肩上用力碾压着,傀儡线勒住她的右手在背后弯曲成了一个超出极限的姿势,直到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才停下。
“怎么样,绳子好玩吗?”他粗暴地扯起猫妖的头发,逼她和自己四目相对。
猫妖惊惧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连连摇头,颤抖着声音求饶。
晏从今平静地听着她一遍遍地求饶,面无表情地收紧傀儡线,明明施虐的人是他,可他却全程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旁观者。
最后,他嫌恶地踢开猫妖的尸体,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
“还有三分钟。”
“我还以为你会先急着去救她。”裴衍舟淡淡地扫了眼猫妖的尸体,略感意外地挑了下眉。
晏从今已经不剩多少耐心,但语气依旧很有礼貌。
“五分钟是她不听我的话一定要跟着来折月楼的惩罚。”
裴衍舟点了点头,将两面镜子并排摆在面前。
“跟我合作吧。”他说,“你会喜欢成为‘神’的感觉的。”
坦白来说,晏从今确实是对泉先城的神祠很感兴趣。
但他喜欢的不是当“神”的感觉,而是那些无知的民众们,为了“神”所下发的神谕,将所谓的“人类恶”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互相猜忌,对同类痛下杀手,无所不为,在泉先城,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出类似于姜月被壮汉追砍,其他人却无动于衷,甚至冷眼旁观的戏码。
他可太喜欢这种氛围了。
这么一想,与裴衍舟合作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但他讨厌给别人打工的感觉。
裴衍舟通过这种方式不停地寻找着容器,他可没那么好心帮他一把。
“时间到了。”
晏从今用线将困住沈千祈的那面镜子拉到自己面前,摊开手掌置于镜面上。
“关于你的提议,不好意思,我拒绝。”
裴衍舟大概没想到他会拒绝,面上有些不解。
他重新想了个说辞,却陡然瞥见晏从今另一只手里正捏着一颗珠子,珠子内壁琥珀色的花纹在不停地游走。
除了花纹,珠子里面还有一团很微弱的白光,像是谁的神识或者魂魄。
裴衍舟面色一紧,检查了一下腰侧的香囊,里面已然空无一物。
“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想着对镜子做什么手脚。如果你不想我捏碎它的话。”
晏从今平放在镜面上的左手已经沉入了镜中,他将那颗珠子一起带走,进入了镜子里。
裴衍舟欲伸手去抢,却慢了他一步。
圆镜能将人困入镜中,却无法主动将人放出来,只能靠进入镜子里的人自己找到出来的办法。
裴衍舟握拳朝镜子旁用力砸了一下,木桌随即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他闭了会儿眼,静默良久,小心收好两面镜子,尤其是困着晏从今的那面,离开了客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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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飞鸟与桔梗花(十)
◎“找到你了”◎
夜深幽静, 连片的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只余一点幽暗的光芒洒向地面。
沈千祈借着昏暗的月色拐进一条小巷,靠在墙边大口喘气。
“跑不动了, 我得歇会儿。”
她抽出一张灵符,向上一抛, 等灵符定在半空中闪着紫光时,她才松了口气, 坐在地上揉了揉肚子。
猫妖那一记肘击用了十成的力气, 她到现在腹部都还有些隐隐作痛。
镜子似乎没法照出沈千祈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只能根据她来到这里之后的经历造出了这么一个幻境。
这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很难不让她想起开局的无归林。
好消息是虽然同样是在和妖物玩追逐战,但至少现在她的肚子没有被捅穿。
坏消息是这一整条街上全是在找她的妖物。
身上的灵符已经所剩无几,必须快些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街上到处都是面目狰狞的妖物,队伍齐整, 目的一致, 场面如同百鬼夜行。
忽然,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妖物鼻头耸动,仿佛嗅到了什么, 脑袋忽地一转, 惊喜道:
“找到了, 她在那里!”!!!
这也行的吗!
来不及多想,沈千祈避开如饿虎扑食般冲过来的妖物, 慌忙跑出小巷, 又躲进一处拐角,贴着墙壁, 悄悄探出个脑袋观察四周的情况。
她的目光穿过游走的妖物, 落在了街对面的青石水缸上。
镜子内外都是对称的, 既然进来得通过镜面, 那么说不准出去也是相同的办法。
水面也能照出人影,或许可以试试。
沈千祈深吸一口气,正要跑向水缸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铃铛声,妖物们顿时面露惧色,熟练又迅速地四散逃开。
方才还满是妖物的街道瞬间变得空荡荡
好熟悉的铃铛声。
沈千祈稍作犹豫,暂时收起灵符,探头向着声源处望去。
长街尽头,夜色深处缓缓出现了一道欣长的身影。
来人立于淡色月光下,一身雪色,绸缎般柔软的白发随意披散着,在月下闪动着好看的光泽。
果然是晏从今。
不过幻境中的晏从今与真实的他稍有些不同。
比如额前多了条额饰,碎发挡住了额饰的细带,眉心处恰好是一颗蓝宝石的珠子,单边的红玉耳坠也换成了长流苏的样式。
右侧发间没有编小辫,腰间也没有长命锁,铃声的来源是手腕上的手链。
他隔着虚空远远看着,目光在沈千祈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最后低头轻笑了声,迈步朝着这边走来。
恰在此时,两道黑白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沈千祈身前。
“师妹,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沈千祈:悟了。
这是要把她第一次和晏从今见面的场景复刻一遍。
沈千祈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许鸢一和林月池便拔剑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们回头朝她笑着安慰道:“师妹,待会安心待在我们身后就好了,不用害怕。”
而另一边的晏从今则停在了原地,单手翻动着傀儡线,眼神漠然又冷清地看着这边。
他甚至没说一句话,直接甩出傀儡线,右手握拳收线往后一扯。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犹豫。
几道极细的银光闪过,两颗脑袋骨碌碌地滚到沈千祈脚边,许鸢一和林月池面上的表情还定格在向她微笑的一瞬间。
两人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倒地,颈部断口流出的鲜血很快淌了一地
该说不说,这面镜子确实很了解她,她的确是很怕晏从今出手把两个主角杀了。
主角没了,任务也失败了一半。
还有什么比回不了家更令她害怕的事情吗?
答案是没有。
陡然看见许鸢一和林月池就死在她面前,哪怕这里是虚假的幻境,沈千祈也依旧怔愣了好一会儿。
在她沉默的过程中,晏从今只是立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她。
直到她朝自己看来,他才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声音因为抑制不住的亢奋感而变得扭曲怪异。
“找到你了。”他说。
虽然他说的是“找到你了”,但由于他这奇怪的语调,导致在沈千祈听来,好像和“轮到你了”也没差。
沈千祈略一思忖,还是朝他扔了张灵符,然后迅速转身拔腿就跑。
灵符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晏从今身侧的空地上,他停下迈向沈千祈的步子,微歪着头看着她逃跑的背影,缓缓敛了笑意-
“你好,请问有见过一位穿着紫色裙子的姑娘吗?”
晏从今拦下一只闲逛的妖物,非常有礼貌地向他询问着沈千祈的下落。
明明他面色和善,语气也很温柔,可这只妖物却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见、见过,她她她就在前面。”
晏从今点点头,向他道谢。
“谢谢。”
他顺着妖物所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甩出傀儡线将妖物拽了过来。
“抱歉,还有一个问题忘了问,你头上这两朵花是哪儿来的?”
白玉兰的香气很浓郁特殊,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妖物被傀儡线捆住不敢乱动,颤抖着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是那位姑娘身上掉下来的,我、我、我就捡起来了。”
晏从今侧眸扫了一眼这条长街,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他五指并拢收紧傀儡线,直接将这只妖物从中截断,身体分成了上下两半。
瞬间,街上其他的妖物纷纷收回了看向这边的目光,叫喊着慌忙地四处逃窜。
“快跑,快跑!是他来了!”
晏从今笑了一声,顺手向上撩起了额前遮挡视线的碎发。
“记得跑快些,不然被我抓到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指间灵活地翻动着细线,慢悠悠地沿着街道继续向前。
随着他手里的傀儡线不断被翻成各种形状,这条长街也被线围死,成了一个封闭的猎场。
猎场内银光不断闪过,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
锋利傀儡线交织密布在半空中,细线在月色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稠,目之所致,遍地都是妖物残缺的尸体,最边上还有几个半截的身子侧躺在地上。
以绝对性优势单方面碾压这群妖物的晏从今站在尸体堆中间,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恶趣味地从不同的妖身上分别取了四肢和头颅,与一具只剩躯干的尸体拼在一起。
只是头颅与躯干贴合的不紧,往侧边滚了几圈。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去管那颗脑袋,给尸体接上傀儡线,抬手打了个响指。
“带我去找沈千祈。”
东拼西凑的无头尸体在地上抽搐了一下,随后站起身,僵硬地迈着步子。
尽管这具尸体是由不同的妖物散件组装而成,但它看上去竟有些怪异的和谐。
晏从今跟着它一路找到了一条漆黑狭窄的小巷,巷口处堆满了竹篓,挡住了进巷的路。
他眉梢微挑,操控着尸体走出至少离竹篓堆五米远才收回傀儡线。
没了傀儡线的支撑,那具无头的尸体瞬间碎回了四分五裂的状态,倒了一地。
处理完这些,晏从今才放轻步子,继续朝着那堆竹篓走去。
竹篓后的沈千祈一心扑在如何离开幻境上,丝毫没有察觉到有脚步声逼近。
她找了一路,再没发现其他能当作镜子使用的东西。
但要是现在回去找那个水缸,一定会碰上那个晏从今,可要是不回去,她也没法离开这里。
正纠结时,系在腕间的傀儡线忽然动了一下,身后跟着响起了一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找到你了。”
同样是“找到你了”,但这个听起来却让人安心多了。
沈千祈其实没有想到过晏从今本人会出现在这里。
以他的能力来说,完全可以做到避开那面镜子。
所以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晏从今,沈千祈一时半会还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
晏从今弯着唇角,在她面前蹲下。
“找你。”
按照晏从今的性格,这种时候,他应该在冷眼旁观才对。
前几次遇险他虽然都有出手帮忙,但这次完全不同。
他没有被迫遇到危险,他明明可以待在外面什么也不做,等着她自己出去的。
电光火石间,沈千祈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她不太敢相信的可能。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再出声时,声音略有些颤抖。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这听上去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确实问住了晏从今。
为什么会来找沈千祈。
他也不知道。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就好像来找她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晏从今脸上难得出现了近乎困惑的表情。
沈千祈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可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她的心也跟着逐渐沉了下去。
看来跟她想的那种可能没什么关系。
继续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沈千祈尬笑了两声,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就随便问问的,不用太在意,对了,我好像找到了出去的办法。”
她扶着墙站起来,伸手拉了一把晏从今。
“你跟我来。”
有了这个晏从今在,她就不用纠结了。
沈千祈带着他原路返回,找到了那个青石水缸,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了两人的影子。
她向四周看了一圈,却没能再见到另一个晏从今的身影。
幻境瞬息万变,或许是他已经作为幻象消失了。
“要走了。”晏从今将手掌平放在水面上,轻声提醒道。
“好。”
沈千祈收回目光,拉住身旁晏从今的袖子,同他一齐看向水面的倒影。
伴随着一道强光闪过,水面像是伸出了一双强有力的手,将他们二人拽入了一条漆黑的隧道。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隧道尽头的光点突然被无限放大,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等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阵亮光,沈千祈也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一间破落的农家小院。
院中,一身着粗布麻衫的中年男子欢欣若狂地捧着本已经有些泛黄卷页的书,不停地在翻找着什么。
“算命先生说了,你这胎一定是男孩!”
他身旁的妇人一手撑着腰,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对院中玩耍的三个女童招了招手:“快来和你们弟弟说说话。”
女童们兴奋地跑到妇人身边,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肚子上轻轻碰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哦,我们要有弟弟啦!”
“找到了、找到了!”
男子捧着书,手指激动地在书页上点了两下,“裴衍舟,我儿子就叫这个名了!”
这里是裴衍舟的记忆,也是作为镜子主人的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第46章 若花怨蝶(一)
◎“你不是喜欢我吗?”◎
黄昏时分, 天边云霞叫余晖染成了赤色,暖色霞光照在屋顶,宁静又祥和。
这里是一个偏僻又落后的小村庄, 结束了一日的农忙,村民们相继开始准备晚饭。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飘散在村落上空。
沈千祈看着眼前小院中的一家五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为什么会看到裴衍舟的记忆?”
没能成功离开镜子就算了, 怎的还又进了一个幻境。
再说, 镜子里一共就她和晏从今两个人,裴衍舟的记忆又是从哪儿来的。
晏从今垂下眼,翻出了那颗被他带进来的珠子。
本就微弱的白色光团颤动了一下,愈发黯淡,好似快要熄灭了般。
镜中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尽管这团魂魄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掉, 但它竟然还能出手影响镜中世界。
生命力还真是够顽强。
晏从今挑挑眉, 重新收好珠子,“大概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看到这些。”
他话刚出口,眼前景象骤然生变, 如同被人按下了倍速键, 日月飞速交替, 星月刚挂上幕布又落下,循环往复, 地里的庄稼开花结果又转为枯萎, 大地由春日的绿逐渐变成秋日的黄,最后又停在冬日的白。
时间转眼来到妇人临盆之日。
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 寒风凛冽,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地面已经有了层积雪, 天空阴沉沉的,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了许多。
妇人的哭喊声不断从房内传来,男人不停地在门外来回踱步,皱成一团的眉头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急如焚。
终于,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男人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产婆抱着一个婴儿,掀开厚重挡风的门帘一角,笑容满面地朝他道喜。
“恭喜恭喜,你们家呀,又多添了一个女娃娃!”
男人脸色瞬间滞住了,迫不及待伸向婴儿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女娃娃?你是不是眼花了,这不是我的儿子吗?”
产婆抱着女婴,略奇怪地瞅他一眼。
“当然不是,我反复确实过了,就是女娃娃。”
男人顿时如遭雷劈,面上全是难以置信,亲自上手检查了一遍婴儿的性别。
“不可能不可能算命先生明明说过了,这胎一定是儿子,家里已经有了三个赔钱货,怎么又多来一个!”
他方才等在产房门口的担忧之色已全然不见,气冲冲地推开产婆,丝毫不顾及她怀里正抱着婴儿,一把掀开门帘,任由寒风大咧咧地往屋内灌。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生不出儿子的废物!亏我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感情全是白费了。
四胎都是女儿,你叫我还怎么在村里其他人面前抬得起头!”
刚生产完的妇人身体本就虚弱,此刻再叫冷风一吹,气息微弱,说话都带着喘。
而这男人压根没有心疼她的意思,嫌弃屋内的脏污,只站在门口指着她破口大骂,一句比一句难听。
原来他刚才等在产房门口,那副急切的模样不是在担忧妇人,而是在担忧他期待中的儿子。
他这幅嘴脸简直恶臭又气人,沈千祈实在忍不住想上去揍他一顿,再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生不出儿子又不是女方的问题,明明是你自己不行。
更何况妻子辛辛苦苦怀胎十月,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合着就因为生下来的不是儿子,就要被这般辱骂,凭什么?
然而没能等她出手,所有画面便定格在了这一秒,接着,如同电影转场般,眨眼间时间便到了六年后。
院中,妇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
“你要带她去哪里!”她死死抱住男人的腿不肯撒手,“她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
话没说完,男人烦躁地往后一蹬腿,正中她心口。
“给我起开!”他牵着一位男孩儿打扮的小童往院外走,“咱们家可养不起这么多人,我不把她卖了,就得把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不贤妻给卖了,你自己选吧。”
妇人还欲阻拦的动作顿时收了回去,她看着小童止不住地低声啜泣。
“孩子,对不起”
男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声,一路带着小童到了村口,那里早有几个青年等候,身后还停了辆木板车。
“几位大哥,我这卖的可是儿子,你们看看,价钱能不能再提高一点?”
领头的青年上前捏住小童的两颊,细细打量起长相来。
这个村子交通不便,封闭落后,常有人卖女儿换钱,卖儿子的倒是头一回见。
不过这小子样貌骨相都不错,卖出去指定能赚个好价钱。
他朝同伙使了个眼色,往钱袋里又塞了几枚铜板后才递给男人。
“多谢几位大哥!”
男人心满意足地捧着钱袋,有了钱他也有了片刻的良心,俯下身摸了把小童的脑袋,小声对他说,“别怪爹狠心,咱们家实在养不活你了,要怪,就怪你不是个男孩儿吧。”
沈千祈远远看着这一幕,说不上来此刻心中到底是唏嘘多些还是震惊多些。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这个男孩儿打扮的小童正是六年前那个女婴,也是后来的裴衍舟。
当前已知:妖物说漏嘴的大反派性别为女,裴衍舟和妖物是一伙的,以及,裴衍舟真实性别为女
几乎不用怎么推导,沈千祈就得出了结论。
原文中那位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的大反派,大概率就是裴衍舟。
她不仅提前出场了,甚至还混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
而且,出乎沈千祈的意料,她和晏从今竟然是早就相识的。
这一路上,沈千祈一直坚持和晏从今同行,两人形影不离,除了要刷他的好感,也是为了防止他在外遇到反派。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早在她穿过来做任务之前,这两个人就认识上了。
不过好在晏从今目前看上去应该还没有和裴衍舟关系好到愿意加入她的队伍。
只要他没有变成反派一员,一切就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沈千祈扯了扯晏从今的袖子,朝他靠近了些距离。
裴衍舟和他认识得早没关系,毕竟要真论起来,她和他认识得也挺早。
套近乎而已,她老在行了。
“晏公子,我们小时候就已经是朋友了。”沈千祈说,“按这样算的话,我们是不是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晏从今微偏过头,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不计较你中途什么都忘了,那确实是这样。”
沈千祈有点心虚,“哈哈”笑了两声。
“这不是现在又记起来了吗。”
她迅速将话题往想要的方向上引,“我们都认识了这么久,所以以后我们也会像现在这样,一直都是好朋友,对吧?”
像现在这样,一直都是朋友。
不知为何,晏从今听着这句话,心中竟泛起了一丝奇异的酸涩。
晏从今揉了下心口,几乎是没有思考,下意识就问了句:“你不是喜欢我吗?”
沈千祈没忘了自己的攻略任务,语气诚恳地回答了他。
“我是喜欢你,可你不是还不喜欢我吗,在你没喜欢上我之前,我们就是朋友关系啊。”
她稍停顿了会,拍了拍晏从今的肩膀,神色自然地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朋友之间要互帮互助,而且既然我们是朋友,以后要是发生什么,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听见她肯定的回答,晏从今顿时有了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纷乱的心绪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其实没太听进去她后半句话,有些恍惚地淡淡应了声:“嗯。”
虽然口头保证大多数时候做不得数,但至少也能让人安心一些。
沈千祈不再看他,继续将注意力转回这个幻境上。
裴衍舟静静看着父亲越走越远的背影,渐渐反应过来,她被抛弃了。
什么没钱、养不活都只是借口罢了,他只不过讨厌她不是个男孩儿而已。
三个姐姐年纪已经大了,马上就能嫁出去赚一笔彩礼钱,他的眼里只有钱和他疯狂臆想出来的儿子。
几个青年将裴衍舟双手反绑,丢到了木板车上,等村里其他人陆陆续续又牵来几个女孩儿后,他们推着这辆板车离开了这个破落的村庄。
俗话说,坏事做多了,人总是会遭到报应的。
这几个青年四处做着这样的买卖,到这种偏僻落后的村子里低价买走小孩,进了城里又高价卖出去,对流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们一边拉着木板车,一边商讨着待会要把这些车上的这批货卖到哪里去更赚钱。
他们正做着发财的梦,穿过树林时,平地突然起了阵阴森森的风。
树叶被吹得不停摇晃,风沙迷了人眼睛,几只受了伤正在逃跑的妖物与他们一行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结果不想而知。
妖物们吃掉了青年,饱餐一顿后恢复了些妖力,又将主意打在了这一车小孩身上。
裴衍舟运气实在不错,眼看着其他小孩都入了妖物腹中,轮到她时,先是几张符纸砸下来噼里啪啦一阵响,随后数道身影从天而降,将妖物们围在正中,合力收服了这几只害人的妖物。
一对面色和蔼的中年夫妻走到裴衍舟身前,轻声安慰着发抖的她。
“小朋友,别害怕,妖物已经死了。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裴衍舟却是摇了摇头,犹犹豫豫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没有家了。”
这对夫妻先是一愣,随后又温柔地弯下腰,询问她的意见。
“那你愿意跟我们回去吗?”
周遭的风声静止住了,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
沈千祈看清了这群人腰间都挂着一个木牌,正是裴衍舟曾经给他们看过的云溪村除妖师的身份标识。
原来裴衍舟并非云溪村人,她与云溪村还有这层渊源在。
云溪村被屠村的时候她才六岁,那不就正是在她去了这个村子之后
沈千祈刚对之后的事情起了兴趣,整个幻境却忽然暗了下来,就像是有人摁下了关灯的按钮,世界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隧道,隧道尽头依旧是有一个光点在闪烁。
沈千祈朝着光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晏从今招了招手。
“你怎么还在原地发呆,快过来,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晏从今被她这一声唤回了神,眼睫微微颤动了下,转头朝她看去。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她身后闪着亮光,这个多重幻境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晏从今远远看着朝她招手的沈千祈,忽然想起了她之前问他,但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他究竟为什么会到镜子里来找沈千祈?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晏从今马上就要开窍了,太不容易了
第47章 若花怨蝶(二)
◎他好像,是在担心她◎
为什么会到镜子里来找沈千祈?
晏从今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回忆起在看到沈千祈消失的瞬间, 那时的他好像是在想——
如果她听了自己的话没跟着许鸢一来折月楼就不会被拉入镜子,这是她不听话该受的惩罚。
但也不能让她在里面待太久,她那样怕鬼, 万一镜子里都是鬼,她出不来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 晏从今再次抬眸朝沈千祈望去,看着她此时没有受伤活蹦乱跳的模样, 心中恍然顿悟了什么。
他好像, 是在担心她。
“原来是这样。”
晏从今轻声呢喃着,想明白这一点的他心情顿时开朗不少。
担心沈千祈会遇到危险,所以他才会来找她。
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沈千祈会遇到危险,完全是因为她不听他的话。
假如让她知道了他来找她的原因,那么下次, 她大概还是会跟着其他人乱跑。
这样可不好。
晏从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苦恼, 他看着沈千祈,语气真诚地发问。
“你想彻底变成人偶吗?”
沈千祈:?
她只是喊了一句让他快些过来,哪里又踩到他的雷点了?
沉吟片刻, 沈千祈犹犹豫豫地朝他靠近了两步, 晃了晃右手腕, 露出腕间的细线,试图唤起他的记忆。
“你不是说过不杀我了吗?”
晏从今眉头舒展开, 伸出右手, 露出和她一样的细线。
“不杀你。就只是这样控制你,我会给你自我意识, 但身体控制权在我手上。”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眉眼染上了几分笑意。
“不如我也给你接上傀儡线吧, 这样你就不会到处乱跑了, 我也能安心些。”顿了一下,声音轻柔地询问着她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沈千祈的注意力全放在前半句上,一时也没细想为何她不乱跑,他就能安心一些。
确认他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后,她也很认真地回答了他。
“我觉得不怎么样。”
沈千祈没忘了他还有那种奇怪的能力,不动声色地和他隔开了些距离。
她甚至做好了捂住耳朵的准备,可晏从今却只是轻轻叹息了声。
他话语里似是有些无奈:“好吧,你不喜欢就算了。”
话刚出口,两个人同时怔愣了一会儿。
沈千祈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说不行就不行。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而晏从今则是在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
为什么要在乎沈千祈喜不喜欢?他自己开心满意不就好了吗?
别人怎样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从来都是这样,只顾自己的感受。
晏从今敛着眉眼,垂下视线,另一只手触上腕间的傀儡线。
正要使用傀儡术时,手腕被温热的掌心裹住,随即他被拉着往隧道尽头的光点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晏从今突然这么好说话,但再不离开这个隧道光点就要消失了。
沈千祈稍作迟疑,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前方亮光处走。
“我们得快些离开,光点消失后我们要是被困在这里就麻烦了。”
连结两人的傀儡线被她无意摁住,傀儡术无法施展。
晏从今无奈地垂下眼睫,半晌,他弯起唇角微不可闻地轻笑了声,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吧,听你的,先离开。”
隧道很快走到了尽头,亮光无限放大,亮如白昼,一切在瞬间一览无遗。
这回他们见到的是一个风景秀丽,青山环绕,绿水悠悠的村落。
不用多说,沈千祈也猜到了这里正是三十年前被妖物屠村的云溪村。
作为除妖师,和妖物结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了安全着想,村内众人合力在村口设了道结界,以此挡住妖物侵扰,只有依靠木牌才能进出结界。
云溪村每家每户世代以除妖降魔为己任,村里就连六岁的娃娃都会使符纸,成天嚷着要快些长大,好外出闯荡除尽世间妖邪。
刚来这里的裴衍舟显然与村子里其他的小孩格格不入。
她不会除妖的本事,连最基础的符纸也画不出来,除妖的用具一概不知。
收养她的夫妇见她对这些很感兴趣,便也试着教给了她一些基础的知识,可她毕竟不是从小就接触这些,和其他同龄的小孩比起来,她在除妖方面的资质要差了不少。
“没关系的,衍舟。”
妇人慈爱地揉了下她的面颊,从背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符纸上画着,“你已经很棒了,不用和别人比,你就是娘眼里最优秀的小孩。”
裴衍舟依旧是男孩的打扮,作为女孩就要被卖掉成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害怕自己再次遭到抛弃,她说什么也不肯换回女装。
她抬起头看向妇人,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谢谢娘亲,我会更努力,做得更好的。”
妇人眉眼带着笑意,勾起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
“说了多少遍,不用和娘亲说谢谢。”
养母温柔慈爱,对小孩极有耐心,基本不会有发脾气的时候。
养父也是个童心未泯的人,得空就陪着母女二人玩游戏,还会做各种新奇的玩具。
裴衍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这是她在从前的家中从未体会过的亲情。
远远看着一家三口出门踏青放纸鸢,欢声笑语传过来,被这欢快的氛围感染,沈千祈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她侧过头看向晏从今,却发现他只是漠然地看着幻境里的画面变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沈千祈幽幽叹口气,又迅速勾起一抹温和的笑,一双杏眼亮又明媚,凑到他跟前。
“等我们出去之后,我也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晏从今偏头看来,恰好与她隐着笑意的晶亮眸子对上,他眸光微微闪动了下。
“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吗?”
“只有我们两个。”
沈千祈抿了抿唇,补充问道:“但是时间应该是在晚上,你有空吗?”
怕他误会,沈千祈原本想解释一下,因为萤火虫只有晚上有,所以才把时间定在晚上。
可晏从今似乎不太在意这些,他也没有多想。
“有空。”他点了点头,笑意隐隐,“不过我能不能问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沈千祈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神神秘秘地对他说:
“秘密,好好期待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引起他的兴趣。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晏从今先切断了他与沈千祈之间的联系,指尖勾着腕间的傀儡线扯动,感受到细线勒紧皮肤的痛感后,他松开手指,抬起右手晃了晃。
沈千祈的右手也跟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种没什么伤害性的行为沈千祈一般不会阻止,他开心的话,也就随他去了。
她边分出心思配合回应着他,注意力又回到了幻境中。
幻境很简略地展示了一遍裴衍舟在云溪村的生活。
每日和养父母学习除妖的本领,偶尔全家一起出门郊游,村子里其他人对她也很友善,她很快融入了这个民风淳朴,人人都是热心肠的村子。
这种像美梦的一样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既然是梦,迟早都会碎掉的。
四处除妖,不收报酬的村民们遭到了妖物的联合报复,但幸好村子有结界保护,妖物们无法闯进结界。
于是它们将目光转移到了小孩身上,化形骗取小孩同情,再趁机偷走他们身上的木牌。
这个计策对村内从小在除妖一事上耳濡目染的小孩没什么用,只有裴衍舟上了当。
“叔叔,我带你去上个药吧,你这腿受伤太严重了。”裴衍舟好心搀扶起躺在村口的青年,想带着他进村。
“谢谢你啊,小朋友。”青年悄悄调换了她身上的木牌,强压下翘起的嘴角,“上药就不必了,给叔叔一口水喝就够了。”
裴衍舟点点头,小跑着回到结界入口,恰好碰见有人外出,没有木牌的她顺利通过了结界。
等着她端着碗水跑回来,还没跑到结界处,就发现青年不见了踪影。
她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可身上的木牌还完好无损,她害怕自己没能分辨出妖物被养父母嫌弃,再三纠结,还是没将这件事说出来。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青年就用从她身上调换的木牌,带着一群妖物等到夜深人静大摇大摆地进了村子,开始了残忍的报复。
村内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妖物肆无忌惮地残害着这群心地善良的村民们,等终于有人发现妖物进村时已经太晚了,村内活口已所剩无几。
正如裴衍舟在客栈时所说,她确实是藏在米缸里睡着才因此躲过一劫,她的养父母拼死护住了她,最后双双惨死在她眼前。
而醒来后的裴衍舟也在那群妖物中发现了青年的身影,以及他手上那块,原本是属于她的木牌。
至此,三十年前云溪村被屠村的真相已经明了。
幻境停在了裴衍舟崩溃地跪在养父母的尸体前。
她看着门外满地的尸体失声痛哭,不停地用力磕着头企图用这种方式向他们道歉。
她花了三天的时间,安葬了所有的村民,最后又跪在他们的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远处,沈千祈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晏从今抱臂看着磕头磕到血流了满脸也没有停下的裴衍舟,很平静地出声,语气里一点同情也没有。
“难怪她这么恨妖和欺骗,那你死在她手里也不冤。”
话音刚落,世界再度陷入黑暗,同时,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要是实在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我都死了你就别气我了吧?”
第48章 若花怨蝶(三)
◎“真喜欢她啊?”◎
只有两个人的漆黑环境中, 突然冒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这件事怎么想都有点恐怖。
但这一路走来,沈千祈的心理素质被锻炼得强了不少, 而且,这道声音听上去还有点耳熟。
正疑惑时, 晏从今翻出了一颗珠子捏在手里,方才的声音正是这颗珠子发出来的。
“好久不见, 你都长这么大了, 看来我应该是死了挺多年的。”白光在珠子内跳动闪烁了一下,“这位姑娘是?”
沈千祈终于回想起来,这道声音她确实听过,就在晏从今的记忆幻境里。
今鹤等来的那个传音纸鹤和现在这颗珠子的的声音一模一样。
所以,这道声音的主人, 是今鹤的弟弟, 也是晏从今的舅舅。
虽然对方只是一颗珠子,但毕竟也是晏从今的长辈,第一次见家长的沈千祈难免有点紧张。
“你好, 我叫沈千祈。”
“沈姑娘, 你好你好, 我叫宋星澜。”
白光亲切又随意地和她打了声招呼,没有摆出什么长辈的架子, “不好意思啊, 我本来只想拉他一个人进来的,没想到把你也顺道拉进来了。
这个幻境很安全, 就只是单纯的回忆而已, 从镜子外面也看不到这里的情况, 等回忆结束后你们就能出去了, 不用担心。”
其实说实话,有晏从今在,沈千祈倒是没怎么担心过。
说来也怪,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有他在,总是能让她感到很安心。
安慰完沈千祈之后,宋星澜又将话题转回了晏从今身上。
“你娘亲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啊?”晏从今不甚在意地弯了下唇角,语气随意到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跟你一样,死了。”
宋星澜默了一下,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选择发动了幻境。
“这是最后一段记忆了。”他对晏从今说,“出去之后,帮我一个忙吧。”
这一回的幻境时间跨度有点大,从云溪村被屠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晏从今看着远处正在和妖物缠斗的裴衍舟,将手里的珠子向上一抛又稳稳接住。
“不好意思,我可没有什么助人为乐的好习惯。”
珠子叫他这样一扔,白光晃荡开,如同蛋黄一样被摇散,宋星澜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幻境内,长大之后的裴衍舟已然成为了一名除妖师,幼时的习惯保留至今,她依旧是穿着男装。
此时的她,正是接了除妖的委托,独自一人闯进了妖物的地界,处理完所有的妖物后,带着一身伤返回,支撑不住倒在了街边。
其他路人见她一身是血,没有一个敢靠近她,直到一位同为除妖师的少年人上前,对她伸出了手。
少年人玄袍箭袖,头发高高束成了马尾,样貌清秀,朝气十足。
尽管他眼睛上蒙着白布条,但这并不妨碍沈千祈认出这张脸和姜珩长得很像。
唯一的不同,是这少年嘴角下方多了一粒淡色的痣,整个人看上去比姜珩温柔,更有亲和力。
见到这位少年的一瞬间,沈千祈立刻就明白了那些祭品都是照着谁的样子找来的,以及,裴衍舟为什么会对姜珩那么关心照顾。
因为姜珩是这些替代品里长得最像正主的一个。
摇散的白光重新汇聚成一团,宋星澜的声音也随之在耳边响起,话语里带着一点打趣的意味。
“沈姑娘,怎么样,我长得的还不错吧,是不是比你身边这个好看多了?”
沈千祈看看这颗珠子,又看看远处的少年和裴衍舟
感情这本书里的反派原来都是一家的。
沈千祈沉默了,但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斟酌了一会儿,转身面向这颗珠子,态度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别乱说,你没他好看。”她仰起头,看着晏从今,“晏公子,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看的那个。”
趁着现在剧情还来得及,她得抓住一切机会向晏从今表示自己的心意,赶紧把好感刷上去。
晏从今捏着珠子笑了一声,还未等他说话,宋星澜抢在前面开了口。
“不懂欣赏,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珠子内的白光闪了闪,又渐渐变得黯淡下去。
“时间不多了,后面的故事我就不给你们一一看了,挺老套的,也没什么意思。”
宋星澜自嘲地笑了笑,将幻境的时间往后调动。
“概括起来就是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留下了心理阴影,又因为一直内疚害死了全村人,从此封闭内心的少女,遇上了一位阳光积极乐观又开朗的少年没错就是我,逐渐被治愈温暖的故事。”
听上去是个很温馨的故事,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发展和结局一定和开头大相径庭,否则宋星澜也不会变成一颗珠子。
果然,宋星澜将幻境加速,略过了他与裴衍舟相知相熟的过程。
“裴衍舟她太偏执了,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她对所有妖物都恨之入骨,无论好妖还是坏妖,她下手都不会留情。”
宋星澜看着幻境里试穿婚服的裴衍舟,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我是在她杀掉了一位书生从未害过人的狐妖妻子,以及这对夫妻还未满月的孩子时发现了她不对劲的。”
他顿了一瞬,“好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段记忆了,过完这一段你们就能出去了。”
话音刚落,一道强光猛然从眼前爆发开,沈千祈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她低头看着穿着一身红色婚服的自己,顿时有些无语。
最后一段记忆,她不再是观众视角,而是沉浸式体验,成了这段记忆中的女主角。
“裴姑娘,这件婚服是我们店里的绣娘特意按照你的尺寸赶工做出来的,你可还满意?”成衣店的掌柜上前询问道。
沈千祈暂时成了裴衍舟,虽然身体和脸是她自己的,但一言一行都没法自控。
不属于她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中,掌柜所说的这位绣娘正是裴衍舟和宋星澜半月前从妖物手里救下来的姑娘。
为了救她,宋星澜受了重伤在家休养,这也是为何今日只有裴衍舟一人来试穿婚服的原因。
沈千祈点了点头,说着特定的台词。
“满意的,替我向她道声谢。”
她将沉甸甸的钱袋递给掌柜,换下婚服交给掌柜包好,正欲离开,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妖气,猛地停住了迈出的步子。
“裴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方才还好好的掌柜眼里闪过突然一瞬红光,紧接着,面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她慢悠悠地走到沈千祈身后。
“半年前,你在街上拦住了一位书生,对他说他的妻子是狐妖,欺骗了他,甚至还一路跟踪他回了家,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妻儿杀了。
怎么样,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沈千祈面上不为所动,右手已经将刀抽出了一半。
“别急着杀我呀,裴姑娘,我今天可是来好心给你提个醒的。”掌柜从后方用力摁住了她的手,“听说你要成婚了?”
“与你无关。”沈千祈的声音冷冷响起。
掌柜抿唇笑了起来,她已到了中年,却在狐妖的操控下做出了少女般娇俏轻笑的姿态,皱纹堆了满脸,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是与我无关,但我有两个秘密想替宋公子告诉你。”
她靠在沈千祈耳边,“你可知道宋公子他背着你救活了我的孩子?明知你是最恨妖物与欺骗的,他竟还能做出这般事来。”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后山看看,我可不会骗你。”
“至于另一个秘密,你还不知道吧,宋公子他也不是人类,他可是真是骗得你好苦啊。”狐妖充满恶意地轻声对她说,“我说完了,最后,祝你新婚快乐。”
狐妖最后一缕残魂消散,被附身的掌柜霎时晕倒在地。
距离她一步之遥的沈千祈却没有伸手去扶。
狐妖用最后一点力量蛊惑了她的心绪,最大程度激发了她内心的负面情绪。
愤怒与惶恐两种情绪涌上心头,沈千祈能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本属于裴衍舟的,但她没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最终,她丢掉了手里的婚服,带着刀去往后山-
六月的夏夜,蝉鸣如乐。
月华流转,清辉似银霜般倾泄下来,铺洒在水面,银光点点,闪烁耀眼。
晏从今坐在池塘边,鱼尾上的鳞片也在月色下泛着好看的光泽。
他将鱼尾整个泡在水里,微低着头,看向手中那颗珠子。
“她去哪儿了?”
“她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珠子闪了闪,随后慢慢漂浮在半空中,打趣道:“你这么担心她,老实和我说说,是不是喜欢人家?”
晏从今觉得奇怪,他仰起头看着珠子,耳鳍轻微扇阖着。
“担心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宋星澜稍作思索,随后很认真地向他解释。
“当然有关系,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就是会担心对方。
不过担心一个人,却并不意味着一定是喜欢,但至少对方在你心里一定是很重要的存在。”
晏从今垂下眸子,长长的睫羽倾覆下来,抬起尾鳍轻轻拍打着水面。
他确实是很担心沈千祈,但是这种担心,和喜欢有关系吗?
宋星澜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和他开个玩笑罢了,这会儿见他竟认真思考起来,不免有些诧异。
“真喜欢她啊?”
晏从今这回竟然没有直接否认,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幻境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宋星澜的意识也渐渐有点昏沉,珠子无力地落回了晏从今手中,他话锋一转。
“她来了。”他提醒道,“待会你俩配合演完最后一幕就能出去了,我可没控制你啊,有危险记得自己躲开,不用真来,演戏就行。”
话音刚落,暗处果然走来一人,一阵脚步声过后,来人停在了晏从今身后。
从成衣店离开后,沈千祈不受控制地一路直奔后山。
她绕着后山找了一圈,果真如狐妖所说,找到了她的孩子,并且还发现了宋星澜留下的包裹,里面是一些基础的生活用品。
宋星澜救活了狐妖的孩子,书生已经疯了,他只好把他的儿子带去了后山,交给其他善良的妖物抚养。
然而裴衍舟知道这一切后,处于被欺骗的极端愤怒状态下的她,出手杀光了所有妖物,包括狐妖的孩子。
身不由己的沈千祈头一回体验到了闭眼乱杀是什么感觉。
处理完后山的事情之后,就该去找宋星澜验证狐妖所说的第二个秘密。
赶回家的裴衍舟意外见到了鲛人形态下疗伤的宋星澜,幻境里的裴衍舟被替换成了沈千祈,相应的,宋星澜也被替换成了晏从今。
此时此刻,沈千祈站在晏从今身后,像个无情的复读机器,语气冰冷地重复着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骗我。”
被狐妖蛊惑无限放大内心愤怒的裴衍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一把匕首并不足以构成威胁,但宋星澜有天生的眼疾,见不得强光,只有在夜里才能短暂视物,而且非常模糊,加上他也没有对裴衍舟设防,所以他最后是被裴衍舟一刀毙命的。
沈千祈握着匕首,右手不听使唤地将刀尖对准晏从今,她想喊他快些躲开,可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没有受到控制的晏从今转过头朝她看来,他明明看见了她手里握着匕首,却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
他挑了挑眉,轻轻一笑,“我好像没有骗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见过的。”
沈千祈知道他指的是“他是鲛人”这件事,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也确实见过,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既然能自由活动就赶紧躲开啊!
沈千祈欲哭无泪,只能拼尽全力克制着右手的动作。
要是她真的捅了晏从今一刀,后果一定会很惨的。
轻则掉好感,重则掉脑袋。
无论是那种,她都不希望见到。
好在晏从今也没想着真的要挨她一刀,在刀尖距离他只剩一点距离时,他终于出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他握住了沈千祈的手腕,正想从她手里抽走匕首时,手背上一道显眼的伤口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就是这么一愣神,手上力道稍松了些,沈千祈猛一发力,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回忆到此结束,终场落幕。
从头顶的月亮开始,夜空一点点褪成白色后像老旧的墙皮一样皲裂剥落。
他们终于能出去了。
但此刻沈千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看着嘴角溢出鲜血的晏从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脑中飞快地想着补救办法,甚至想到了要不要拿起匕首捅自己一刀挽救一下这幅局面。
比起沈千祈的惊慌失措,被她捅了一刀的晏从今要显得平静得多。
一直没出声的宋星澜实在憋不住,给他使了个传音入密。
“我不是提醒过你有危险的吗,不用挨这一刀你们也能出去,你干嘛不躲开啊?”
晏从今的手还轻轻握在沈千祈的手腕上,他垂下视线看着她的手背,眸中似有些不解。
“裴衍舟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她还会受伤?”
宋星澜:???
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她受伤的事情,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
第49章 若花怨蝶(四)
◎阿岁,岁岁平安◎
由宋星澜创造出来的镜中幻境最后一幕结束, 束缚在沈千祈身上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但裴衍舟最后一刻留下来的绝望无助与后悔萦绕在她的心间,被这股情绪感染, 心中酸楚,竟也跟着落了几滴眼泪下来。
沈千祈半跪在地上, 手里正握着刀,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砸到晏从今握着她手腕的手上。
她还在脑中想着补救办法, 晏从今已经先她一步有所动作。
微冷的手轻抚上面颊,沈千祈不由瑟缩了一下。
但对方似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湿意。
“这种程度而已,我还死不了。”晏从今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生硬,他垂眸注视着沈千祈, 手上动作一滞, “别哭了。”
沈千祈一愣,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打量着眼前的人。
说句实在的, 她倒是一点不怕晏从今会死, 他没有心脏, 这样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她害怕的是晏从今会让她死。
但此时此刻, 被她捅了一刀的晏从今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气或者想要捅回来的迹象。
而且, 居然好像还在试图安慰她
这真的是晏从今,而不是由什么人假扮的吗?
“你们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先听我讲两句吧, 我要是再不说可就没机会说了。”
幻境即将消失, 宋星澜的意识也几近消散, 这些年里,他的残魄被困在这颗锁魂珠内,虽不能言语还总在沉睡,但他能清楚感知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光是造出这个幻境就差不多用掉了他全部的力量,他没有时间再继续浪费。
“我给你们看这些其实是我的私心,裴衍舟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也是有原因的。”
宋星澜顿了顿,又道:“我知道这些原因并不能为她开脱什么,我也不是想让你们同情她的过去,我只是想让我自己放下罢了。”
因为半鲛的身份从小被族人排斥欺凌的宋星澜唯独在真身这一点上是自卑的,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裴衍舟他的真实身份。
而裴衍舟最恨的就是被欺骗。
宋星澜自以为能够感化温暖救赎她,不愿看到她被过去的仇恨束缚,试图将偏执极端的她拉回正轨。
可是全村两百多口人的性命,梦魇每天晚上都在困扰着裴衍舟,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
宋星澜缓了缓,将这些年里他在锁魂珠内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我死之后,裴衍舟对妖物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四处除妖,见妖就杀,慢慢的,竟也成了令妖物畏惧、闻风丧胆的除妖师。”
“为了在她手下活命,有妖物向她献了一本记录了世间各类邪门秘术以及阵法的册子,其上就正好记载了‘复生之术’。”
这倒是与前面在地牢时许鸢一的猜测对上了。
沈千祈上前扶着变回人类形态的晏从今,顺势接过话道:“所以神祠和祭品就是这么来的,她想要复活你。”
“是也不是。”宋星澜叹了声气,又继续说着,“她留住了我的一缕残魄,当年云溪村的所有人却是半点魂魄也没留下。”
“想让这些人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得用活人的生魂换已死之人回来,且发动复生术也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所以她建了这座折月楼。”
“她收集这些和我长相相似的‘祭品’来,其一是为了留住我的残魄,其二则是为了抽走他们的生魂,为‘复生之术’做筹备。”
“妖物被抓来后,一边替她打工在神祠装神弄鬼收取祭品,一边在折月楼吸取活人的精气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后便会被她剖腹取丹,用这些妖丹作为发动复生术的能源供给。”
原文结局烂尾,剧情线没有交代完整,所以即使看过原文,沈千祈也不知道裴衍舟最后到底想做什么。
原以为裴衍舟靠着神祠收集这些祭品容器,只是为了存放谁的魂魄,没想到竟还有这层意图在。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裴衍舟抽生魂也只从和宋星澜长得很像的人身上抽取?
沈千祈忍不住好奇问道:“复生术对所使用的生魂也有要求吗?”
白光已经将近熄灭,宋星澜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稍加快了语速。
“这倒不是,她只是对妖物不信任,所以复生术还在实验阶段,目前还用不上大量的生魂。
通过神谕和祭品,她既得到了容器,也得到了实验用的生魂,向她献上祭品的人也实现了愿望,她把这些当成了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不过要复活一整个村子的人,仅靠这一点点生魂远远不够,所以她把目光转向了你。”
宋星澜对晏从今说:“她想邀请你加入她,代替她成为新‘神’,你继承了你母亲的天赋,天生就能用言语引诱他人,有了你,无需完成交易,她也能有源源不断的生魂供给。”
晏从今拔出刺进胸口的匕首,随手扔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
裴衍舟找他合作,原来不止是要找容器,还要帮她收集这些生魂,她可真是会想。
幻境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的时间,幻境内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镜面碎裂的声音,宋星澜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
“一定不要答应她,如果可以,请你帮我阻止她。复生之术被视为邪术,一定不止我了解的这么简单,复活一个人就已经是逆天而为之,遑论一整个村子。”
晏从今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扶着额头叹了声气。
他看上去难道像是那种会热心助人的好心人士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想找他帮忙?
支撑了这么久,力量消耗太多,宋星澜再也没法维持清醒的状态,珠子内闪动的白光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彻底陷入昏睡前,他屏蔽了沈千祈,悄悄对晏从今说。
“出去之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把珠子捏碎吧,我也好早点解脱掉。”
他笑了一声,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充满朝气的翩翩少年郎。
其实也不算又变成,因为他这一生,也才活了十七年而已。
“还有,我多一句嘴,我虽然不清楚你和沈姑娘之间的事情,不过从你刚才被她捅了一刀也没生气,而且居然还在担心人家手背上的伤,甚至反过来安慰她的情况来看,就算不是喜欢,你十有八九也是对她有好感。”
“好了,我要睡了。”宋星澜说,“再见,小阿岁。”他就像从前每次见到小晏从今时,明知他不想搭理自己,却还是要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以后可不要像我和你娘一样,好好活着,岁岁平安。”
随着这一声再见,游走在珠子内壁的琥珀色花纹逐一停住,白光依旧是亮着的,但总感觉比之前缺少了一点什么。
晏从今将这颗珠子捏在手里,默了一瞬。
他先站起身,又弯下腰握住了沈千祈的手腕,顺势将她拉了起来。
“要出去了,准备好,裴衍舟可能会在外面守着。”晏从今将那颗珠子交到她手里,“不用害怕,珠子在你手里,她不会对你动手。”
沈千祈犹豫了一会,小心接过了锁魂珠。
她不是裴衍舟的对手,外面或许还有其他妖物在,有这颗珠子在身上会安全许多。
她虽然没有听见方才宋星澜对晏从今说的那一大段话,但也从这沉寂的白光里看出了些什么。
宋星澜大概不会再醒过来了。
因为今鹤,一开始沈千祈对他其实没有多少好感,甚至还有些防备,不过这短暂的相处下来,也不难看出他与今鹤虽为姐弟,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无论怎样,冲着他请求晏从今阻止裴衍舟这一点,沈千祈对着他,顿时有了种孤独前行的人在半路上忽然遇到了队友的感觉。
虽然看晏从今的反应显然是不可能靠这三言两语就说动他,让他答应帮忙,但好歹也算是为沈千祈阻止他走上原文的道路开了个好头。
沈千祈握着珠子,缓缓吸了一口气,往晏从今身边靠近了些,顺便抽了张灵符出来做好准备应战。
随着“咔嚓”声愈响,裂痕一条条爬上镜面,圆镜裂成了碎块。
“砰”地一声,裂到极限的镜面猛地向外爆发出一股力量,镜子碎片向外飞散四溅,被困在镜中的两人也被这股力量传送了出来。
裴衍舟抬手拂开飞来的碎片,目光直直落在沈千祈手里那颗珠子上。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珠子的异处,再开口时,声音已不似从前那般冷静,而是带了一丝慌乱的颤意。
“锁魂珠,还我。”
从镜子不能从外部观测到镜中的情况时,裴衍舟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云溪村被屠之后,她有过一段流落街头的日子,有很多好心人想要帮助她,但她却一一拒绝了那些人的好意。
因为她认为,像她这种人,不配被人善待。
裴衍舟憎恨这个世上任何一只妖,就像恨她自己一样。
尽管除了她以外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可她还是给自己定下了死罪,但她现在还不能去死,因为这条命是养父母拼死护住的,所以她把每一只妖都当成她自己来杀。
她无门无派,没有师父,仅凭实战积累经验,能有今天的本事,全靠自己一次次用命锻炼出来。
她只会闷头杀妖,从不与任何人组队,直到遇到了宋星澜。
少年灿若朝阳,将她从一滩烂泥里捧出来,小心爱护,可她执念太深,戾气太重,最终酿成苦果。
她到头来只留下了他的一缕残魄,放在这颗锁魂珠里,这些年来,他从未苏醒过,即使将他放进那些容器里,得到的也只是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
如今的裴衍舟已然不再是当年十几岁的小女孩,随着年纪渐长,她在许多方面也沉稳了很多。
回首过去,她这一生好像都在不停地失去,可这些失去又都是她亲手造成的,她没有办法去恨谁。
剩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复生术复活那些被她害死过的人,所有罪责她一人来当,其他人只需要活过来、活下去就够了。
但不用想也知道,宋星澜定是不会同意她这样做的,他连她杀妖都要管,又怎么可能任由她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她,即使用魂飞魄散作为代价。
鲛人虽长寿,但他们死后不入轮回,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以任何形式回到这世间。
裴衍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失态的样子,她嘴唇动了动,近乎无意识地喊道。
“锁魂珠,还给我!”
沈千祈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还回去,她将珠子捧在手里,和裴衍舟打着商量。
“你先把姜珩交出来。”
裴衍舟点了点头,嘴上应好,吩咐一旁的妖物去把姜珩带来。
眼看着妖物没有任何迟疑地转身踏出门外,沈千祈也跟着松了口气。
看来姜珩现在还好好活着。
顾及到她手里的珠子,裴衍舟不敢轻举妄动,守在屋内的妖物们也没有动作,安静地候着指令。
满满一屋子的人,谁也不敢松懈。
只有晏从今,姿态懒散地靠在墙壁上,单手翻动着傀儡线,仿佛他只是看戏的局外人,不参与这里的纷争。
一片沉默中,反倒是他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请问,你这里有伤药吗?”他看向裴衍舟,非常有礼貌地询问道。
“有。”裴衍舟吩咐手下去取,在珠子回到她手里之前,她只能顺着这两人来。
沈千祈像是被这句话点醒,立刻凑到晏从今跟前,伸手搀扶住了他。
他表现得太过平静又正常,以至于她差点都要忘了他身上还带着刀伤。
“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坐下休息一会?”
晏从今摇了摇头,接过妖物递来的药品,道了声谢。
“我没事。”
他边说着,边带着沈千祈旁若无人地走到桌边坐下,操控着她抬起右手,伸到自己面前。
“痛吗?”
沈千祈呆愣住了,确认了好半天才敢相信他是在问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以往她被他掐到差点见到太奶奶,被傀儡线蹭破了手腕的皮肤,又或是被他用傀儡线勒在身上时,也没见他问自己一句痛不痛啊。
她现在手背上确实是有道伤口,但那是不小心刮蹭到树枝留下的,比上述几项程度要轻多了。
“不”沈千祈迟疑着开口,话还没说完,又猛然变了脸色,想缩回手却又动弹不得,“痛痛痛痛痛!!!”
晏从今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药粉往上倒。
这药粉有些刺激性,本沾到伤口时就会有轻微的痛感,上药时只需用棉棒沾上一点即可,他倒好,直接整瓶往上倒。
听见沈千祈呼痛,他面上微微一滞,旋即又低下头来,细心地一点点清理着多余的药粉。
“抱歉,我没怎么给人上过药。”他微微勾了下唇角,“不过痛也好,下回你便不会再乱跑了。”
他嘴上说着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沈千祈觉得,他分明就是故意不小心的。
可她的手和身体控制权还在他手里,她也只敢在心里吐槽,面上还得是笑着的模样。
小伤口处理起来很快,二人说话间,姜珩也被妖物带了过来。
与上回见到他时相比,他的脸色又差了许多,整个人毫无生气,两只手手腕到小臂以及脖子上缠满了绷带。
“别误会,这可不是我弄的。”
裴衍舟解释道:“这孩子有严重的自毁倾向,在姜府时我就察觉到了,带走他之后我特意命人好好看着他,但看守的人一个不留神叫他偷走了一把小刀,幸好发现的及时还能救回来,不然他这会儿早没命了。”
姜珩会自毁,沈千祈对此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从见他第一眼起,他那副表情和空洞的眼神,就差把“好想去死啊”五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之后得让姜月好好疏导他一下。
沈千祈微叹了声气,正想上前从妖物手里揽过姜珩,裴衍舟却是拍了拍手,示意妖物挡在姜珩身前。
她朝沈千祈伸出了手,“慢着,你先把珠子还给我。”
沈千祈才没有那么傻,她要是现在把珠子还回去,不仅找不回姜珩,能不能活着离开折月楼都不一定。
“你先把姜珩放了。”沈千祈说,“还有装着我师兄师姐的镜子,也还给我,等我们安全离开了折月楼,我自然会把珠子还给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这是非常合理的在和你谈条件。”
沈千祈气势上不虚裴衍舟,但身体却诚实地朝晏从今靠近了一点,和他挨的近了,连说话底气都变足了些。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走到裴衍舟面前,直接交出了锁魂珠。???
不是吧,这个时候又控制她做什么!
裴衍舟拿回了锁魂珠,果然如沈千祈想的那般立刻变了态度。
她不仅没有要放了姜珩的意思,甚至还想扣下沈千祈,不过有人比她反应更快,甩出傀儡线缠在沈千祈腰上。
“锁魂珠还你了,是不是该放人了?”晏从今将沈千祈拉回了自己身边,随后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眼裴衍舟。
裴衍舟退开一步,冷冷笑了声,抬手示意妖物们朝屋内的两人发起进攻。
以她对宋星澜的了解,他一定在镜子里对这两人说了些什么。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复活云溪村的人,就算是宋星澜活过来也不行。
这是她此生的执念,她必须了却。
妖物们得了命令,纷纷露出原型和利爪,刚要往前扑去,可看清屋内的形势之后又相互看了看,迟疑着止住了动作。
晏从今精准控线攻向裴衍舟,但裴衍舟作为反派头子,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她拔刀挥开了甩过来的细线,逆刃刀刀刃向内,她的刀法很是不同寻常,刀尖挑起细线向内用力,斩断了几根傀儡线。
她虽能与晏从今打上几个来回,但却稍显吃力,光是对付傀儡线都费了不少功夫,遑论朝他靠近出刀攻击。
妖物们本就是不得已才受制于她,见如此情况,便全都假模假样地在旁装了起来,内心巴不得她赶紧败下阵来,偶尔伸出手帮她扒拉一下傀儡线,然后又迅速撤离。
几个回合下来,裴衍舟已逐渐落了下风,意识到自己打不过时,她侧身避开一道傀儡线,顺势抽出了一张符纸。
沈千祈即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眼疾手快地朝她的方向砸了道灵符。
两道灵符在空中相撞,灵力碰撞带来的冲击弹开了所有的妖物,就连沈千祈也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场中,唯有裴衍舟和晏从今没受影响。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瞬冲击,晏从今抓住机会控线缠住了裴衍舟握刀的手,傀儡线紧勒在手腕上,裴衍舟吃痛,最终松开了那把刀。
晏从今用线缠着她,像吊着提线木偶一样吊着她。
他歪了下头,轻声叹息:“你好像不怎么守信用。”
晏从今走上前,取回裴衍舟身上的锁魂珠,捏在手里,嗓音里隐隐带着笑意。
“不知道你说的阻止是哪一种,所以我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他捡起地上那把逆刃刀,稍抬着下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地看着裴衍舟,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面带笑意地用这把刀刺穿了她的腹部。
“怎么样,知道悔改了吗?”
说完,他也不等裴衍舟的回答,迅速抽出了刀。
“看样子是不知道的。”他对着锁魂珠,半是感慨,半是遗憾地说着,“你看到了,我阻止过了,但没好像没什么用,这可怪不得我。”
虽然不知道宋星澜想要他用哪种方式阻止裴衍舟,但沈千祈觉得,无论是哪种都绝不会是用这种。
也不知道宋星澜还能不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他要是能看到这一幕,估计会被气到厥过去。
裴衍舟被捅了一刀,嘴角不受控地溢出了鲜血,忍着腹部疼痛,死死地盯着晏从今的脸。
“把锁魂珠还我!”
“这么想要这颗珠子啊?那就还给你好了。”
晏从今将锁魂珠递到裴衍舟眼前,看着她想伸手来抢却又动弹不了的模样抑制不住笑出了声。
他收拢手掌,一点点用力当着裴衍舟的面捏碎了锁魂珠,在她身体最痛的时候,又给了她心理上的致命一击。
末了,他还弯着眼睛,笑容无辜极了,摊开掌心。
“砰。”他恶劣地对她说,“他碎了哦。”
锁魂珠碎,被困在里面十多年的残魄终于得到了释放,白光一点点从珠子里钻出来,轻盈地四散在空中,飘向各处。
晏从今适时松开了傀儡线,退到一旁,欣赏起裴衍舟想要留住这些光点的滑稽模样。
裴衍舟慌乱地收集着光点,小心捧在手里,但她收集到的这些光点不一会儿就悉数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一个年近四十的人,此刻竟也像个孩子般无助地哭了出来。
哭了一会,她又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大喊,抓了把匕首朝他冲过来。
“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真奇怪,开始不是都想找我帮忙吗,怎么这会儿倒恨起我来了。”
晏从今不知是真不知道原因还是装不知道原因,他眉头上扬,不慌不忙地将手里刀身一转,刀刃对外,动作堪称优雅地抬手抹了裴衍舟的脖子。
随着寒光一闪,喷溅的血液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后洒向地面。
面上不免沾上了几滴猩红的血,晏从今不在意地伸手擦掉,然后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伐,铃声响动,单边的耳坠也跟着晃了晃。
他走到沈千祈身前,笑着伸出手,散发着亲和力的笑容使他看上去显得乖巧无害极了。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晏从今本质上就是个做事全凭自己喜好,根本不会听别人(沈千祈除外)意见的屑反派,找他帮忙十有八九不会正经帮你
超小声提醒:裴衍舟不会就这样简单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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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若花怨蝶(五)
◎心跳的感觉◎
沈千祈看着倒在地上的裴衍舟, 难以置信的同时心绪还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作为原文里的幕后大反派,裴衍舟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她的死对任务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可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路艰难地通到游戏最后一关, 却发现守关的怪物对你说“恭喜通关”,屏幕上还弹出了确认和取消的按钮。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策划是不是还留了一手要坑玩家。
看了好一会儿, 沈千祈最后还是收回了目光,握住了晏从今伸过来的手。
“我们等等再走吧, 还得去找师兄师姐他们。”
裴衍舟的事情先放一旁, 趁着她现在没法动作,赶紧把许鸢一他们救出来才是正事。
但晏从今好像根本没有要救其他人的打算,看向的沈千祈的目光顿时变得苦恼起来。
交握的双手还有熟悉的暖意让他觉得温暖心安,他不否认宋星澜的话,他对沈千祈确有好感。
如若不是, 他不会将她幼时送的长命锁带在身上这么多年。
过往的生活平淡又无聊, 可自从与她再次相遇后,这段时间的生活好像比从前多了些乐趣。
他喜欢和她相处,不抗拒与她有肢体接触, 甚至还有点欣喜和期待, 尽管他认为不同的人之间没法相互理解, 但他愿意按她说的去尝试磨合,去寻找他们之间的契合点。
他想, 或许, 大概,自己真的是有点喜欢她。
晏从今握紧了沈千祈的手, 他不敢太用力, 只是轻轻的, 能让她感觉到正在被握着。
他会带她安全离开, 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若是不管的话,沈千祈一定不会就这样跟他离开。
沉默片刻,晏从今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这回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没有松开沈千祈的手,就这样牵着她,转过身面向屋里留下的妖物们。
“我想你们应该是不想和我打起来的。”他的声音轻而严肃,透着莫名的压迫感,“所以,麻烦把姜珩还有另一面镜子交过来吧。”
自裴衍舟倒在地上后,这群妖物们个个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个给他们下了禁言咒,一直虐待逼迫他们的裴衍舟,竟然真的就这样死了。
变回人形的妖物们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好半晌,率先有人反应过来,一手抓着姜珩,一手抱着镜子就要交给晏从今。
裴衍舟一死,他们相当于重获自由,不用再受她的控制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杀了裴衍舟的晏从今也算是他们的恩人。
抱着感激的心态,妖物们交出了姜珩和镜子,可还没等他们享受到多久自由的快乐,脖子上又接二连三地亮起了一圈咒文。
紧接着,开始有人倒在地上抽搐,因为缺氧,脸色变得青紫,表情狰狞,没过多久就没了气息。
剩余还没发作的妖物们渐渐发现了不对,一改刚才的和气,重新进入战斗状态,发了狂似的扑向屋内的三人。
“快上,拦住他们两个!”
妖物数量众多,晏从今单手控线,打退一波又来一波。
沈千祈将镜子交到姜珩手里,又顺手把他往身后一揽。
“他们脖子上的那圈好像不是禁言咒,裴衍舟难道还对他们下了其他的咒令吗?”
“单向的同死契,她若真死了,这群妖也会被殃及。”
晏从今一边控线挥开扑过来的妖物,一边耐心地给她答疑解惑,“大概是想防着手下的妖心思不轨暗害她,没想到这招到头来竟在这种时候起了作用。”
她就知道裴衍舟的死有蹊跷。
沈千祈左手被牵着,右手配合着傀儡线的走向攻势扔出灵符,顺势转头看了眼地上的裴衍舟。
这群妖物突然发狂攻击他们是为了掩护队友跑过去给裴衍舟止血输送灵力。
见沈千祈看来,正忙着止血的那位赶忙抱起裴衍舟,在一众妖物的掩护下,动作轻巧地跳窗逃走,下落到半空中,又化为了一团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衍舟性命垂危之际,整座折月楼里的妖物都受到了影响,客人们见势不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有人光着身子就跑了出来。
叫喊声混着踩踏声四起,木质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客人们互相推搡着跑下一楼,为了抢先登船离开争吵不休。
剩余没受咒令影响还能行动的妖物们也不恋战,裴衍舟被安全转移后,他们也跟着陆续撤离。
晏从今捡起地上的逆刃刀,朝着窗边一扔,将没来得及跟上队伍的几只妖物串成了一串,从十几米的高楼摔了下去,正中登船处。
底下争得头破血流的客人安静了一瞬,内心愈发惶恐,生怕波及到自己,都想着快些离开,为了上船大打出手,场面混乱不堪。
引发这场恐慌的晏从今却好似只是无心之举,他转身面向沈千祈,声音放得轻柔。
“好了,现在我们总该回去了?”
今天的晏从今好奇怪。
但沈千祈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她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不过在知道他的好感值具体数值之前她也不敢妄下什么定论。
无论怎样,先顺着他来总不会出错。
沈千祈转身从姜珩手里接过镜子,她全程没有松开晏从今的手,虽然他握得没有很用力,随时都能抽回来,但她有种很强的直觉,如果现在松开手,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走吧,我们是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怀里的镜子突然开始碎裂,沈千祈迅速将镜面对准了没人的地方。
细小锋利的镜面碎片四溅,碎片部分扎进了门框,部分掉在了地上。
被镜子困住的许鸢一和林月池也凭着自己找到了离开镜中的办法。
但他们的情况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妙。
幻境中的人身蛇首妖比现实中遇到的那只强太多,脑袋被砍掉后很快又能长出了一颗新的,每换一次头,实力就更强一点。
为了保护许鸢一先安全离开,林月池替她扛下了一击,胳膊上被那妖用毒牙咬了一口,性命堪忧。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出来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许鸢一脸上少见的出现了慌乱的神情,她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见到沈千祈和姜珩都安然无事后也没有心思再多问什么。
她得赶在蛇毒走遍全身损害心脉之前替林月池清理掉毒素。
“师姐,这里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沈千祈安慰她,“师兄的伤要紧,我们先回去吧。”
她说的不假,现场除了一地妖物的尸体什么也没留下,确实是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况且宋星澜已将裴衍舟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她,继续留在折月楼也没什么好调查的。
许鸢一点了点头,扶着意识昏沉的林月池往外走。
沈千祈让姜珩走在他们后面,自己则和晏从今走在最后。
来时那座彻夜笙歌、热闹至极的折月楼此时已空无一人。
一楼桌椅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裹着湖面潮湿水汽的风从大开的大门灌入,吹得掉落在地的白瓷酒壶又骨碌碌地滚了一圈,磕到桌腿后回弹了两下再无动静,华丽奢靡,恍若人间仙境的折月楼内只余满地狼藉-
作为林月池的师妹,沈千祈觉得自己应该在他受伤的时候多多关心照顾一下他。
可当她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到门口时,却忽然改了主意。
许鸢一担心林月池的伤势,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照顾着,原文中两人并没有经历镜中幻境,眼下这种情况正是他们发展感情的好机会。
林月池伤在后背和手臂,上药难免要脱掉上衣,他原想自己动手,可许鸢一认为伤是因为她才受的,非要坚持替他上药。
屋内两人一个面色通红又不忍心拒绝好意,一个压根没把脱衣上药当回事。
毕竟两人从小就一起长大,许鸢一年纪长他一岁,在任何事情上都想着要照顾他一把,所以小时候受了伤,都是由她上手处理。
既然小时候都处理惯了,那长大了再帮忙处理一下也没什么。
不过真等许鸢一替他处理了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长大之后好像真的不能和小时候相提并论
但这些都是后话。
“师姐,药熬好了。”
沈千祈进屋将药放在桌上,关心了林月池几句,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裴衍舟现在生死和下落不明,沈千祈猜测她大概率还活着,如果她真的下线了,系统应该会弹出任务进程提示。
不过她伤得很严重,就算能被救过来,也得要有段时间慢慢恢复,近期应该不会主动露面。
宋星澜彻底没了复活的可能,姜珩于裴衍舟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暂时安全,不需要再被时刻保护着。
练剑的事情也因为林月池受伤暂且搁置下来,沈千祈也终于得了空。
夏日里的第一场雨下过之后,气温明显有所下降,这几日正是凉爽的时候,也是出游的好时机。
天气晴朗,日光明媚,湛蓝的穹苍上有几朵薄又洁白的云缓慢浮游着,这无疑是个会令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
沈千祈迈着轻快的步伐,发上和襦裙同色的紫色细丝带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晃动着,轻盈灵动。
她一路走到那座熟悉的凉亭,晏从今正在那里等她。
“我顺路先去给师兄送药了,来晚了点。”沈千祈在他对面坐下,和坐在桌上小人偶打了声招呼后又问他,“你等了很久吗?”
晏从今放下手里的傀儡线,抬头看向她,摇了摇头。
“没有很久。”
沈千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束白桔梗,这个世界也有反季节的种植技术,靠得是修士们用灵力日夜滋养,浇的还是纯净的百花露水。
所以光这一小束白桔梗,就花了她不少银子。
“花给你,怎么样,惊喜吧?我居然真的在这个季节找到了桔梗花。”沈千祈说着,话锋又忽地一转,“对了,还记得我在镜子里和你说过什么吗?”
面前这束桔梗花与小时候单独一朵的记忆画面重合在一起,晏从今唇角不自觉翘起,扬起了一抹很淡的笑。
他捧着花束,稍微想了一会儿,很快明白了沈千祈在问他什么。
“你要带我出去玩吗?”
“恭喜你,答对了!”沈千祈脸上绽开了一个明艳的笑意,戳了戳小人偶,和她一起朝晏从今比了个大拇指。
晏从今注视着她比日光还要明媚几分的灿烂笑颜,伸手揉了下自己的心口。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感觉,但他想,如果他的心脏还在这里,现在一定会跳得很欢快,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是雀跃的。
“我觉得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不如就今天去吧,所以今晚你有空吗?”沈千祈问。
晏从今垂下眸子看向怀里的花束,睫羽倏而轻颤,复又抬起眼来看她,很认真地回:
“是你的话,随时都有空。”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态度也好了不少,但沈千祈觉得,她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刷一下好感。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来找你。”
晏从今手从心口挪开,向下摸到腰间的长命锁,轻轻摩挲了一下锁面,风动铃响。
“好,我会等你。”
作者有话说:
晏从今:这回就算了,下不为例。
别信他,因为真的到了下回,他也还是只会说下不为例(或许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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