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鹊桥仙(三)
◎永远站在她这边◎
沈千祈搬着凳子坐在晏从今左边, 用手试了好几次他额头的温度,神色忧虑。
“头还晕不晕?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要不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一路从泉先城过来,晏从今身上的伤本该好得差不多了。
可他总不在意自己的伤情, 也不把受伤当回事,伤口恢复的速度比正常情况要慢了许多。
他一说自己头晕, 沈千祈就要开始担心他的伤口是不是恶化或者感染。
天星门与其他门派不同,比起用战斗傀儡训练弟子, 天星门更喜欢实战。
门派内经常会举行比试, 让弟子们自由组队,进行团体或者一对一的对决。
刀剑无眼,既然有实战,就避免不了受伤,为此掌门特意在门派内设立了医堂。
为了方便照顾伤患, 医堂离弟子住所不远, 沈千祈正打算去跑一趟,刚站起身,手腕又被人握住。
“不用这么麻烦, 我已经不晕了, 你陪着我坐下歇一会就好。”
晏从今微仰着头向上看她, 这个角度使得他的长相优势被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看上去温和顺从得不像话。
然而沈千祈这次并没有被他用美色蛊惑到, 仍是半信半疑, 扳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好一会。
“真的假的?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不要总是自己忍着不吭声。”
“嗯, 我知道。”晏从今的长睫抖动一下, 清透润泽的黑眸倒映着她, “坐下吧, 他们快回来了。”
许鸢一和林月池将他们带到住处后便去了一趟藏书阁,来回的路程不远,算算时间,二人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们在藏书阁内发现不少与复生术有关的记载,与宋星澜所料一致,这并非只是一种简单的邪术。
脱离了主线剧情这么久,沈千祈对现在的情况并不了解,一切都是未知。
想到这里,沈千祈顿时没了别的心情,颓然坐回晏从今身边,双手撑着脸,幽幽叹了口气。
等了不到半刻钟,许鸢一便和林月池一人怀里抱着一摞册子回来了。
两人走到桌边,将书册翻到与复生术有关的部分,一一摊开在桌上。
“所有和复生术有关的都在这里了。”
许鸢一同他们面对面坐着,从林月池手里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润过嗓子后又继续开口道。
“你回来的路上在渝州城外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现象?”
想起那片在初夏时节枯萎的树林,沈千祈点了点头。
“有,明明才五月,可城外不远处有一大片地方树木都枯掉了,附近寸草不生。但离渝州城越近,周围的景象又恢复了正常。”
许鸢一满脸复杂地叹了声气,放下茶杯,从这堆书册里翻找出一本推到她面前。
“书上记载,复生术其实是一种逆转阵法,想要启动阵法,必须具备充足的能源。”
她伸长手臂在书册上点了点,示意沈千祈看向那一大段文字。
“光靠妖丹的力量远远不够,还得结合这天地间至纯至净的灵气,才能确保阵法万无一失。”
受天地灵气滋养,渝州城附近的草木才得以生长繁茂,倘若把它们身上的灵气抽离出来,自然就会枯萎一片。
沈千祈快速浏览完了书上的内容,阵法一旦布下便无法停止,只有找到并摧毁阵眼,才能彻底阻止阵法成形。
想起宋星澜曾经说过的话,复生需要代价,得用大量活人的生魂才能换已死之人回来。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在沈千祈脑中飞快闪过。
裴衍舟想要复活云溪村的村民,仅靠她装神收取祭品得来的生魂远远不够
但如果是用一整座渝州城的人来献祭呢?
沈千祈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她能想到的,许鸢一和林月池也早就想到了。
“目前我们在渝州城外发现了三处有异象的地方,这三处地方也恰好将渝州城给围了起来。”
林月池双手交叉抱着剑,神情凝重。
“几乎可以确定,裴衍舟的最终目标,就是整个渝州城。”
城外既然已经出现了异象,那就说明裴衍舟已经开始筹划布下了阵法。
等到渝州城附近所有的植被全部枯萎那日,便是阵法成形之时。
想要阻止她疯狂的行为,只有在阵法成形之前找到阵眼并摧毁。
阵眼是一道阵法的核心,也是最脆弱的地方,通常来说,阵眼往往会位于阵法的中心地带。
倘若裴衍舟的最终目标真的是渝州城,那阵眼也一定也会在渝州城之内。
“师父闭关前已经将此事禀明掌门,近日起,天星门每日都会派出一队弟子在城内巡查。如有发现情况不对,会立即上报。”
许鸢一从怀里掏出一个留影石,输入灵力激活了它。
“我们则负责继续追查裴衍舟的下落,有妖物帮忙掩护,很难发现她的行踪,不过她一定就在这附近。”
留影石投到空中的画面是一座破落不堪的村子,房屋垮塌、漆色脱落,显然是被遗弃许久。
“云溪村就在渝州城外,一月前这里还是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
许鸢一放大留影石的画面,在一间坍塌到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房屋前立着一把崭新的除草镰刀。
不用她多做解释,沈千祈也猜到了这把镰刀的主人是谁。
时隔多年,还会来这里清理杂草的,除了裴衍舟,估计也不会再有其他人。
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多信息,目前有关主线剧情的部分沈千祈也差不多全部了解清楚。
许鸢一体谅她赶路辛苦,没有要求她立即跟着自己执行任务。
“你刚回门派,路上辛苦,好好休息一天。”
她收好留影石,一扫这几日连轴转的疲惫,朝沈千祈露出了一个笑。
“今日巡查的弟子里有几名告了病假,我和你师兄要去接替他们的位置,就不在这里多陪你了。”
许鸢一边说着话,边和林月池便默契十足地将桌上翻阅完的书册收拾好,像来时一样,一人抱起一摞往屋外走。
沈千祈倒是不觉得自己辛苦,她心里顾念着任务,本想同他们一起下山巡查,可想到晏从今是客人,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太好。
正纠结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我许久没有来过渝州,对这里的变化有点好奇。”
晏从今偏过头静静望着她的侧脸,低眉浅笑,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道:“不如我们跟着你师姐一起下山去看看吧。”
他虽然对裴衍舟要做什么并不感兴趣,也不在乎整个渝州城的百姓性命,但如果沈千祈很关心这些事情的话,他自身的态度就不重要了。
因为他永远都会站在沈千祈这边。
“可是你刚才还说自己头晕来着。”沈千祈顿了一下,还是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不再多休息一下吗?”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沈千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真的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沉吟片刻,带着他追上了许鸢一。
“路上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和我说。走,我们下山去看看!”-
沈千祈想要下山巡查的目的有两个,除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阵眼或者裴衍舟的行踪之外,她还想打听一下这里的房价。
他们应该会在渝州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还好,晏从今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住在弟子众多、人来人往的天星门,他大概不太习惯。
这段日子系统没有再更新过晏从今的好感值,一直停在过去的70%。
虽然不知道他实时的好感值到多少了,不过可以肯定是,离满值还有一段距离,攻略仍需努力。
沈千祈想要在渝州买下一座宅子,不光是为了能给晏从今一个能让他自在一点的住处,更是为了给长久以来,已经习惯四处漂泊的他一个真正欢迎他的、属于他的家。
所以在听到路人谈论起这里的房价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时,难免一脸愁苦。
“在想什么?”
晏从今没法读心,见她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误以为她还在为复生术的事情发愁。
“是和阵眼有关吗?”
几人在谈论复生术时没有避开他,就连仅限天星门弟子才能阅览的藏书也大大方方地摆在他眼前。
这是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的意思。
晏从今倒是不怎么在乎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反正一切会阻碍他的就杀掉,他在乎的只有沈千祈。
“如果是和阵眼有关的话,想要听听我的看法吗?”他问。
沈千祈并没有在想阵眼的事情,不过她确实很想听听晏从今的看法。
反派最了解反派,裴衍舟会把阵眼会藏在哪里,他说不准真的能猜中。
沈千祈暂时将宅子的事情抛到脑后,停在路边,对他点了点头。
“想。”
渝州的夏季潮湿又闷热,才初入夏,卖冰饮消暑的铺子就已经客满为患。
沈千祈今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紫色冰丝上襦,暖人的日光晒得她直用手给自己扇风。
晏从今将伞倾斜向她,两人找了一家还有空位的冰饮铺子,要了一碗酸梅汤和红糖冰粉。
他找小二借了一把蒲扇,边替沈千祈打着扇子边说。
“阵眼就在渝州城内,这是轻易就能被推断出来的结论。”
“所以此时,阵眼藏在城中何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该怎么藏它。”
他说的不无道理,渝州城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无论阵眼藏在哪里,总会有被找到的一天。
与其想着把阵眼藏在什么地方更安全,不如去想用什么形式把它藏起来才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沈千祈舀起冰粉的勺子一顿,瓷勺与碗沿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藏阵眼?”
“如果是我,一定会选一种有趣又意想不到的方式。”
晏从今稍抬了下眉,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代入了某种角色,用随意的语气和她谈论着什么趣事。
“比如一粒石子,一朵花,或者。”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唇角无声地勾起,“是一个人。”
“人也能当阵眼吗?”沈千祈微微张着嘴,看起来很是诧异。
轻柔的凉风停了,晏从今放下蒲扇,单手撑着下颌看她。
他话里没什么情绪,连那份惯用的嘲讽也没有,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
“从你还在怀疑人到底能不能当阵眼的时候,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人确实也能被当成阵眼,只不过风险太大,阵毁人亡,还得承担被阵法反噬的风险。
通常来说,一般人都不会想到用人当阵眼,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名门正派的弟子,更不会用人的性命做赌注。
或许连晏从今自己都没注意到,尽管他已经克制得很好了,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看起来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种漫不经心在他身上给人的感觉十分奇特,就好像这一整件事情是由他亲自策划,而他已经预见了他们作为正义的一方一定会失败的结局一样。
他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反派。
沈千祈不得不再次感叹一句,幸好他现在的立场和她一致。
她放下勺子,正想说点什么,隔壁桌两位妇人愈渐提高的交谈声直直传入了她的耳中。
“你听说了吗?和江雁然定过娃娃亲那个病秧子刚去世没多久,裴公子就到她家去提亲了。”
“当然听说了,那江雁然也是个命苦的,家境贫寒,自小没了娘,爹又是个瘸子,好不容易有门好亲事,结果对方家道中落不说,还成了个病秧子。”
“她家里这条件,恐怕也就谢公子不嫌弃,上赶着要娶她过门当正妻了。”
“你瞧,正说着呢,接亲队伍这就来了!”
随着二人话音落下,街道上远远传来了一阵唢呐和敲锣声。
沈千祈坐的位置正对窗外,被这阵喜乐声吸引,她也跟着转头朝外望去。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在操办喜事。
成对的舞狮打头开道,媒婆跟在后面逢人就发喜糖。
新郎骑着匹黑马,喜悦之情跃然脸上,跟在他身后的是举着龙凤扇的仪仗队,鼓乐都是成双成对,再往后是八人抬的大花轿,花轿四角挂着大红灯笼。
路过这间冰饮铺子时,有阵微风刮过,花轿侧帘被吹起了一角。
满目喜庆的红色之中蓦然出现了一抹突兀的白,沈千祈愣了一下,擦了擦眼睛,再望去时花轿已然走远
大概是她的幻觉吧,这世间哪会有人穿着丧服成亲的。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后来补充的作话大概有人没看到,所以再重复一遍
小tips:姜珩第一次出场在第32章,是前文姜月的弟弟,和沈千祈有共同话题(画画),并且他会决定跟着许鸢一来天星门很大一部分原因和沈千祈有关(52、54、58,当然他不止是这几章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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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鹊桥仙(四)
◎“主人”◎
晏从今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很不亲近人的人。
他习惯独来独往, 基本不参与人多的热闹场合,对谁都是一样的客气而疏离。
总而言之,他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好相处, 可实际上对谁都不感兴趣,压根不会与人交心的人。
所以在看到他在一群天星门弟子中间谈笑自如, 就连氛围也很融洽时,沈千祈不能说是很吃惊, 只能说是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谈恋爱还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沈千祈站在远处,右手摸着下巴,静静打量着晏从今。
晏从今今日穿的是一件白底织金暗纹的袍子,衣身和袖口处贴有红色边条,就如他束在小辫子尾端的那根红绳一般, 使他整个人乖巧之中又多了几分活泼的少年气。
他站在那一群弟子中间, 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时不时轻轻点两下头,似乎是在认真听弟子们谈论着什么。
晏从今能融入这群弟子之中是件好事, 不过沈千祈难免有点好奇, 究竟是什么能让他感兴趣到和他们聊得这么开心。
正想走近听听,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 肩膀被人从后轻轻拍了一下。
“沈姐姐!”
结束了上午的操练, 姜珩本打算回屋休息一下,路过饭堂时, 远远便瞧见了沈千祈的身影。
他一路小跑过来, 气息还没喘匀。
“沈姐姐, 那日你回门派, 我本想和许师姐他们一起去山门迎接你,但是我没请到假,一直等到今天才来和你打招呼,抱歉”
自从来到天星门之后,姜珩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
不再受病躯束缚的他走出了那间困了他十六年的小院子,卸下了心上的枷锁,如同走出一座牢笼,见识到了外面广阔而美丽的世界。
高高束起的马尾,利落干净的弟子服,眼里清亮的笑意,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终于有了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和活泼。
姜珩很感谢沈千祈,这个世上只有她一眼就看懂了他的画,明白他心中所想,以及对自由的渴望。
他之所以会来天星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她所讲述的故事吸引,也想像他们几人一样,能自由地去往各处降妖除魔。
想要加入天星门首先得通过严峻的弟子考核,沈千祈早听许鸢一在回复她的纸鹤里提过,姜珩堪堪擦着及格线通过了考核。
表现虽算不得多好,但对他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沈千祈弯起眉眼,带着鼓励性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对了,我还没恭喜你顺利通过弟子考核,那日我在演武场看到你了。”
她收回手,转而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我看你那日在演武场上的表现得很不错,好好努力一下!没准将来你也能被明水真人看中,这样你就能和我们几个待在一起,你姐姐也会放心一点。”
姜珩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绯红爬上耳尖,低垂着脑袋。
“我和其他弟子比起来还差得远对了,沈师姐,我阿姐托人给我送了一种用萤石制成的颜料。”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攥紧又松开,似乎是有点紧张。
“用它画出来的画能在夜里发出月白色的柔光,听说很漂亮,师姐有没有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试问有哪个喜欢画画的人能拒绝一份神奇的萤光颜料。
沈千祈正想着答应下来,忽然想到什么,刚到嘴边的好字又咽了回去。
“我有是有兴趣,不过还是下次吧。”
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另一边的弟子们已经聊完散开,而晏从今正站在原地等她。
“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沈千祈朝着晏从今的方向跑去,回过身朝他挥了挥手,“我和许鸢一他们都住在统一的弟子住所,有空可以来找我们玩。”
姜珩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伸手留她,可他从前也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不太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
于是只能沉默地收回手,看着她跑远,低低应了一声好-
五月末的天,气温明显升高,日头高悬,湛蓝如洗的天穹上连一丝云的影子也没有。
日光明晃晃地直射下来,直晒得人眼晕。
沈千祈边走着,一手挡住晃眼的日光,另一只手不停地给自己扇着凉风。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看你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怪她好奇,实在是晏从今这人平时几乎没有社交,难得见到他和其他人聊得这么投入,她可得借机好好学习研究一下。
晏从今回忆了一下刚才聊过的话题,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做饭。”
沈千祈:?这真的是那个冷血恶趣味的小变态吗
沈千祈停住扇风的手,往旁边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仔细确认了一遍眼前这人没有被夺舍掉包。
要知道能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像好朋友一样聊天就够让人觉得意外了,更别提聊的话题还是做饭相关。
不能说是难以置信,只能说是非常离谱。
“你们就只聊了这个,没聊其他的吗?”
日光如金粉般泼洒下来,穿过晏从今垂落额前的碎发,眼睫上也落了些许暖色,他动作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几个都是渝州本地人,对渝州本地吃食做法了解颇深,我对这些所知不多,便向他们讨教了一二。”
在海底城时,他曾说过会去学做饭,这样无论沈千祈想吃什么,他能做出来。
沈千祈对他说过自己的家在渝州,他想,一个人的喜好口味总是会和家乡贴近的。
所以,先从渝州的菜式开始学做起好了。
正值午时,其他弟子们都回到各自屋内休息,除了他们,少有还在外闲逛的人,四下静寂,只有蝉隐匿在树枝上欢叫着。
沈千祈迎着灼目的光线看向他的侧脸,有些不确定地问。
“所以,你和他们聊天交谈,该不是为了学习做饭,然后做给我吃吧?”
晏从今不像是那种会突然对一个地方的吃食感兴趣的人,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解释。
“当然是为了你。”
果然是这样。
听见他不带一点犹豫的肯定回答,沈千祈心头也跟着微微一颤,就像是被吸满阳光的柔软棉絮包裹住一般。
她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晏从今“是你做的话,想吃什么都可以吗”,那时他的回答是“只会一些简单的,但可以慢慢学”。
当时不过以为这只是一段玩笑话,过后便当不得真,没想到晏从今却还记得,并且认真地放在了心上。
“那我就好好期待了。”
沈千祈笑容灿烂地走回他身边,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不过说真的,我看你和他们聊得那么投入,还以为是你交到了新朋友,我还替你开心来着。”
饭堂离弟子住处不远,二人说话间便已回到了明显比室外凉快一倍不止的屋内。
“你想要我和他们交朋友吗?”
“这和我怎么想无关,应该是你想不想才对。”
沈千祈边说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通风,“要不要和别人交朋友,交什么样的朋友,这些都是由你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决定的。”
带着一丝凉气的风吹进屋内,晏从今垂落在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了他柔和的眉眼。
“这个世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无所谓喜不喜欢,或者想不想要。”
他坐在床边,平静地望着沈千祈,神色却无比认真。
“你喜欢的,我就去做,我认同你认同的一切。但要是你不喜欢的,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会帮你除掉。”
沈千祈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从窗边走到他面前,带着几分好奇的心思问。
“如果我不喜欢的是这个世界呢?”
晏从今看向她的眼神极轻而虔诚,仿佛在注视着神明。
他漆黑润泽的眸子宛如平静的湖面,满满都映着沈千祈,好似除了她以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事物。
“那世界就是我的敌人。我会按照你的喜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美好新世界,所有阻碍我们的,我通通都会杀掉。”
为了你,我愿意与全世界为敌。
这种槽点满满的话从晏从今嘴里说出来,并不会让人觉得很中二想吐槽,因为这就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他也真的会这样去做。
听着他有些极端的话语,沈千祈抿了抿唇,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问题。
“那要是以后有一天我连你也不喜欢了怎么办?”
说完,她又赶紧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别多想,无论是以后还是现在,我都不会不喜欢你的。”
“我的命已经在你手里了,你若是不再喜欢我,害怕我纠缠你的话,可以随时把它取走。”
晏从今执起她的右手,指尖在那串珍珠手链上轻轻摩挲着。
他向上望着沈千祈,以一种信徒向神明祈祷的姿态乞求着她。
“但是在那之前,在你还喜欢着我的时候,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承诺呢。”
相处这么久以来,晏从今从来没有向她要求过什么东西。
他不像其他人,交往之后不会提出任何要求或者条件,他也不会改变沈千祈的一切,只会把自己变成适合留在她身边的样子,就算是连自我都能轻易为她舍弃。
这是他第一次向沈千祈提出请求,小心翼翼的同时又卑微得不像话。
“你想要我承诺什么?”沈千祈问。
晏从今将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侧,亲昵地蹭了蹭。
“让我成为你的东西吧,你的一部分、你的所有物,你的什么都好,只要是你的。这样我们就不会轻易分开。”
他好像总是很害怕会和沈千祈分开。
可是沈千祈迄今为止也没说过一句会离开他之类的话。
沈千祈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她突然的消失给他留下了阴影。
“我们一定不会轻易分开的,我保证。”
她伸出手,双手轻柔地捧起晏从今的脸。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那就照你说的做吧。不过成为我的东西你就是你,怎么成为我的?”
“很简单。”
晏从今嘴角噙着笑,让连结着两人的傀儡线显形,一头牵着他的脖子,一头系在沈千祈手腕上。
他双手往后撑住床铺,后仰着身子,双眸潋滟,倒映着她,其中翻涌的爱意和痴迷像涨潮期的湖水,一眼望进去就要溺毙。
“亲我一下吧。”他轻声说,“主人。”
沈千祈看看傀儡线,又看看他一脸期待的表情,最终妥协地叹了口气。
如果这能让他感到安心的话,她可以去做。
沈千祈手腕下压,握住傀儡线扯紧,系在晏从今颈间线圈上的银铃响动。
她屈起右腿压住他的袍角,俯下身的同时一扯傀儡线,将他拉近,先吻了吻他眼尾的泪痣,再缓缓下移,唇瓣相贴。
晏从今在傀儡线被她扯紧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被她支配、被她操控、被她这样对待原来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
爱是脆弱又不可靠的东西,他们之间有了这层关系在,羁绊才更加牢不可破。
他是她的,她承认了,他是她的所有物,意识到这一点,晏从今心底蓦地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满足和幸福感。
晏从今身心都沉醉在和她的亲吻中,半睁着眼,目光迷离间瞥见了窗角那一抹黑白水墨色的身影。
他唇角无声地翘起,抬起右手搭在沈千祈的后颈上,主动讨好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他才松开手,微微向后退了些,胸口起伏,嘴唇微张,撑着床铺喘气。
灿金般的日光从格窗穿进来,又被分割成光束照在床间,映在晏从今湿润而柔软的唇上,泛着诱人的鲜艳。
沈千祈莫名想起了挂在枝头熟透了的红樱桃,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明明后来主动的人是他,为什么到头来他更像被动承受了更多的那个人
真是好奇怪。
晏从今保持着仰视她的姿势,唇角向上弯起了一抹弧度,目光轻而柔地落在她脸上。
“我能问问,你和姜珩都聊了些什么吗?”
虽然觉得他在这种时候突然提起其他人有点奇怪,但沈千祈也没有多想。
“没说什么,就是恭喜他通过了弟子考核,顺便鼓励了他几句。”
晏从今的观点十分奇特,他不会阻止沈千祈交朋友,也不会阻拦其他人喜欢她,更不会因为有人喜欢沈千祈就要把那人杀掉。
毕竟沈千祈这么好,温柔细心又可爱,喜欢她是很正常的事情,要是有人不喜欢她,他才要觉得奇怪。
如果有人讨厌沈千祈,那么那个人才是该去死的。
不过姜珩不同,他虽不讨厌沈千祈,可他却和沈千祈有着共同的爱好和话题。
担心沈千祈因此和他关系日渐亲密起来,甚至超过自己,晏从今自然不想他们之间来往过多。
但这样做,是不是也算是一种阻碍了她自由的行为呢?
晏从今突然有点苦恼。
如果能在彼此身上留下印记就好了,其他人一眼就能明白他是她的,或者她是他的。
晏从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身体向前将脑袋埋进了她怀里。
“怎么办,我还是好想把你关起来,关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谁也不能打扰。”
经历了海底城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沈千祈已经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只是口嗨过过瘾罢了。
她挑起晏从今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打卷,用很认真的语气对他说。
“那你再等等,等我攒够积蓄,我就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攒够了钱就能在渝州城内买一座宅子,宅子里只会有她和晏从今两个人。
四舍五入,也算是一种把她关在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的方式。
沈千祈觉得她大概是这世上自己准备小黑屋关自己的第一人了。
她轻声叹了口气,正想问问晏从今对宅子有没有什么特殊喜好,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许鸢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师妹,你在里面吗?有新委托来了,我们得下山一趟。”
沈千祈赶紧拍了拍晏从今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
“我在。”她绕开桌子,一边回话一边打开了门,“我们现在不是负责追查裴衍舟的行踪吗,其他委托怎么会交给我们来做?”
许鸢一站在门外,神色复杂地在手中的委托专用令牌上点了一下,委托的具体内容以文字的形式投影到了半空中。
“渝州富商谢川之子谢淮序新婚当夜陷入昏迷,谢家人请来大夫诊治却看不出病因,谢淮序面色红润、气血良好,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唯独昏迷不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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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鹊桥仙(五)
◎安全感◎
面色红润、气血良好, 身体一切正常,唯独昏迷不醒。
这熟悉的症状,可不就是生魂离体吗?
经历了神祠的事情之后, 如今只要一提到生魂离体,所有人都会条件反射地想到裴衍舟。
裴衍舟目前下落不明, 要继续追查她的行踪,连一点可能和她有关的线索也不能放过。
“准备一下, 我们即刻下山, 我和师兄先去山门等你。”
许鸢一收好令牌,刚转身迈出几步,又返身回来,递过来一个胭脂盒大小的瓷盒。
“差点忘了,来找你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姜珩, 这个是他托我带给你的。”
沈千祈接过瓷盒打开, 里面装的正是那神奇的荧光颜料。
本想下次有空再去找姜珩看看,没想到他直接将这颜料送过来了。
许鸢一和林月池先行一步去往山门,沈千祈手里捧着瓷盒回了屋内。
礼不能白收, 得给对方选个合适的回礼才行。
沈千祈将瓷盒随手放在妆台上, 一边整理要带走的灵符一边问晏从今。
“我要下山去处理委托了, 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晏从今一定会跟着去的, 她问出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闻言, 晏从今果然点了点头,从床边走过来替她将符纸叠好, 整整齐齐地装进香囊里。
“要, 我和你一起。”
他收拾的动作比沈千祈要快许多, 沈千祈便干脆撤了手, 退到一旁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晏从今就挺粘人的,但她总感觉最近晏从今粘人的劲比从前更甚了些。
就好像他只要一天没有缠着沈千祈,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爱意,沈千祈就会毫不留情地离他而去。
他真的非常没有安全感。
不过这并不能怪他,因为在晏从今的一生中,从出生之前就被抛弃了,他从来都没有被谁爱过。
想起他刚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两人在一起之后他的种种表现,沈千祈除了感受到来自他的爱意之外,还觉得有点心疼。
没有体会过被爱是什么感觉,害怕自己随时会被舍弃,可偏偏他又不舍得伤害沈千祈,只能通过不停地付出,一遍又一遍剖白自己的真心,以此祈盼能留住她。
明明是两情相悦,可他是怎么爱的这么卑微的?
沈千祈轻声叹了口气,上前用力握紧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符纸带这么多就够了,走,我带你下山去。”
手指被人紧紧扣住,沈千祈握得很用力,甚至有些发痛,但也正因如此,晏从今才能感觉到心安。
他单手替沈千祈系好香囊,眼眸略弯,同样用力地回握住她,声音轻如飘散的棉絮般低声说了一句。
“无论你要带我去哪儿,我都会跟着去的。”-
渝州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冷夏热,夏季时间长,高温还多雨。
自来到渝州后,雨倒是没怎么下过,但高温是确确实实地体会到了。
沈千祈贪凉怕热,这样的天气,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她绝不会外出走动。
夏日午后的日光不仅明媚灿烂,同时还很晒人,晏从今自觉承担起了撑伞的重担。
纸伞挡住了晒人的光线,却隔绝不了热意,沈千祈紧紧贴着晏从今,挽住他的胳膊,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你身上好凉快啊。”
晏从今没有心脏的缘故,体温比常人要低一些,感觉不到冷,自然也感受不到热。
他非常享受这种被沈千祈主动贴近的感觉,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把心脏装回去。
他解开扎紧的袖口,将袖子往上挽了一截,露出了冷白如玉的手臂。
“这样更凉快。”
沈千祈在他的引导下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眨了眨眼睛,灵动的眸子里划过了一瞬讶异的光,惊叹一句。
“还真是。”
感受到凉意的沈千祈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来,而晏从今也丝毫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反倒是许鸢一走在他们后面,看着这两个人中间连只蚂蚁也钻不过去的距离,皱眉直摇头。
原来恋爱之后的人是这样相处的。
幸好她没有恋爱的打算,不然她可受不了要这样和对方腻歪在一起。
正感慨着,头顶忽然笼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师姐,日头正晒,出门在外还是撑把伞比较好些。”
林月池不再是从前那个连剑也拿不稳的小男孩,如今的他,已然比许鸢一还要高出一个头。
撑着伞靠过来的时候,微微倾斜着伞面,低下头看着许鸢一,倒让人生出了一种他作为师兄,在关心师妹的错觉。
明明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直到最近,许鸢一才开始发觉,原来他和小时候的变化是如此之大。
不仅是身高,还有其他各个方面。
许鸢一莫名想起了上次从镜子里出来后给他上药的那一幕,脸颊霎时红了一片,飞快地往前迈了几步,走出了伞荫。
“不用了,我们身为天星门的弟子,这点风吹日晒的苦头还是吃得的。”
说完,她似乎是觉得这样直白地拒绝了林月池的好意不太好,忽地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伞了。这里离谢府不远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林月池愣在原地,几乎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虽和许鸢一是青梅竹马,感情比旁人要深厚,但这种关系也给他带来了相应的苦恼。
那就是在许鸢一眼里他永远是那个瘦弱的、需要她照顾的小男孩,即使他已经长大,她也根本没拿他当一个正常的异性看待。
但就在刚才,许鸢一居然对着他脸红了。
林月池抬眼朝她望去,看破不说破,借着纸伞挡住自己忍不住弯起的眉眼,话里带笑。
“是,师姐。”-
谢家是渝州出了名的富豪之家。
不同于其他富商,谢川此人是个十足的大好人,他乐善好施,为人正直,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找他帮忙,他也会施以援手。
坚信日行一善会有好报的谢川这辈子也真的过得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
唯独这次,独子谢淮序才刚成婚,谁料当夜莫名陷入了昏迷,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也不见他有醒转的迹象。
最近渝州城外很不太平,异象频生,还常有妖物作乱,谢川怀疑谢淮序招惹到了什么邪祟,便向天星门发了委托求助。
他一早就守在大门外,焦急地等待天星门派弟子前来,远远瞧见了那标志性的黑白弟子服,赶忙上前去迎接。
“几位道长,你们可算是来了!”
许鸢一例行公事,展出委托令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谢老爷,您别着急,先带我们进去看看令郎吧,具体情况我们边走边说。”
生魂离体只是他们的猜测,具体还得亲眼确认后才能确定。
但无论是生魂离体还是别的情况都得尽快解决,耽搁越久,对谢淮序苏醒越不利。
谢老爷是个知道轻急缓重的,也不和他们多客套,点头连声应好。
“道长,快这边请。”
许鸢一和林月池在前跟着谢川往府内走,沈千祈和晏从今则并排走在最后。
作为家财万贯的渝州富商,住的宅子自然是气派又奢华。
沈千祈看着院中那一处精致的小型人造鲤鱼池,沉吟一会,扯了扯晏从今的袖子,小声凑到他耳边问。
“你觉得在院子内挖一个小池塘出来怎么样?里面养几条金鱼,再种些荷花,夏天晚上应该会很漂亮。”
独属于沈千祈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耳廓,晏从今睫毛轻颤,克制着压下那股难耐的痒意,偏过头看她。
“你想在哪里的院子挖?我帮你。”
这人关注的重点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只是问一问,没说现在就要挖。”
惊喜要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予才算是惊喜。
沈千祈不好直接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宅子,想了想,决定用画大饼的方法测试一下他的喜好。
“如果以后有座宅子,里面只住着我们两个人,在院子里挖一个小池塘出来,按我说的种花养鱼,你还可以在里面玩水。”
说到这里,沈千祈顿了一下,眨着眼睛,装作不经意地问。
“怎么样,你想象一下,这样的宅子你喜不喜欢?”
不出意外,晏从今的重点再次偏移了。
他声音很轻地问:“只住着我们两个人,不会有其他人打扰吗?”
“当然不会有其他人打扰了。”沈千祈弯起眼睛,用力握紧他的手,肯定道,“因为那是我和你,我们的家。”
晏从今对家的概念很模糊,他也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提起自己的家便会热泪盈眶。
从前今鹤和晏道辰还没去世的时候,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休息睡觉的地方而已,没有其他的特殊含义。
后来在海底城,那座府邸在他口中也是只他住的地方,不是他的家。
再后来,他四处游历,居无定所。
他无所谓自己有没有家,但如果是和沈千祈一起,光是听她这样说着,他就觉得无比幸福。
“喜欢。”
晏从今专注地望着她的脸,缓缓低声笑了出来,如三月里绽开的迎春花,生机十足又带着期望。
“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个bug,上一章末尾的昏迷七天改掉了,还有为了方便区分,把两个配角的姓换了一下。沈雁然→江雁然 裴今玉→谢淮序(实在是谢今玉有点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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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鹊桥仙(六)
◎遐想◎
晏从今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尤其是像这样真心开怀笑着的时候,像是在一阵和暖春风的吹拂下,花枝随风颤动的野山樱, 轻快活力,充满了生机。
他似乎是一个很容易就感到满足的人, 一个连承诺都算不上的假设就能让他这般开心。
沈千祈看着他脸上这抹笑,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傻乎乎的。
就像是那种被黑心老板画的大饼给欺骗, 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被榨干了劳动力却还不自知的天真员工。
而她, 就是那个画大饼的黑心老板。
沈千祈心虚地撇开视线,她不是那种喜欢空口给出承诺的人,可一想起渝州的房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被她这声长长的叹息给吸引,晏从今缓缓收敛了笑意,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破坏了晏从今难得的好心情, 沈千祈赶紧摇了摇头。
“不开心倒没有,只是有点惆怅而已。”
天星门有一项规定,弟子完成委托后可以获得一笔相应的报酬, 金额多少全看委托的难易程度, 难度越高, 报酬越丰厚。
但获得报酬的前提是得活着,并且顺利完成委托, 所以接取委托时也需要考虑自身的实力。
沈千祈觉得自己可以考虑一下接取一些渝州城附近简单的除妖委托。
既攒到了银子, 还能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裴衍舟的踪迹,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 沈千祈瞬间打起精神, 连声音都比往常清亮, 但听上去还是温软柔和的。
“还是那座宅子, 除了池塘之外,在你的想象里,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比如一架秋千之类的。”
她的嗓音又甜又脆,仿佛万物寂寥的寒冬过后,惊喜地发现黄草中钻出了新的绿芽,生机盎然,昭示着春的来到、新的开始。
沈千祈的话语像是一粒种子,深深地埋进了晏从今的心里,生根发芽,结出了名为美好的果实。
晏从今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
如果他们真的有了一个家,一个由他和沈千祈组成的家,这个家里,还应该添点什么才好?
晏从今垂着眼睫,认真思考了半晌,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对我来说,家的定义就是有你的地方。”
他眉眼间都带着柔和的笑意,仿佛沉入了什么无限美好的遐想之中。
“所以宅子里有你就够了,其他的,按你的喜好布置就好了。”
沈千祈差不多猜到了他会这么说。
她侧过头看着晏从今这副笑得不值钱的样子,更加坚定了决心。
从晏从今的种种反应来看,想要给他一个家的想法果然是可行的。
光是让他想象,他就能开心成这样,若是日后真的实现了
沈千祈仿佛已经看到了晏从今好感值上升,攻略成功的曙光。
她顿时充满了干劲,决定回去之后就开始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委托,但眼下还是得先解决掉谢府的事情再说。
二人说话间,谢川已经领着他们到了谢淮序的住处。
屋内除了担心谢淮序身体的谢夫人和几个下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谢川命丫鬟掀开轻纱床幔,带着几人走到谢淮序的床边,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面上尽是担忧之色。
“道长,我序儿新婚当天一切都好好的,可到了夜里该洞房的时候,不知怎的就突然昏迷了过去,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可我看他这面色红润的样子,也不像是生了什么病,莫不是招惹了邪祟,中邪了?”
林月池上前并拢双指贴在谢淮序颈侧,用灵力查探了一番。
结果果然如他们所料,是生魂离体。
可生魂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人的躯体,照谢川所说,在入洞房之前谢淮序都一切正常,那么只可能是在洞房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
“可否将谢淮序昏迷时的具体情况同我们详细说一遍?”
守在床边的谢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她望着床上的谢淮序,语气颇为无奈。
“当夜序儿早早地就屏退了下人,不准任何人打扰,屋内只有序儿和我刚过门的儿媳雁然,他昏迷的时候身旁只有雁然在。”
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沈千祈一愣,旋即想起了那日在冰饮铺子时的匆匆一瞥。
大红喜轿里坐着的新娘身上穿的却是丧服,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沈千祈犹豫了一会,思忖过后,还是斟酌着问了出来。
“谢夫人,新婚当日少夫人可有举止怪异之处?比如穿着打扮?”
“你说雁然?”
谢夫人细细回想了一遍,然后十分肯定地摇头道:
“这个倒是没有,雁然那日的穿着打扮,都是我早早地派人去准备好的,婚服也是我找了绣娘替她量身定做。只不过不知为何,明明尺寸都适合,可她穿起来却略显臃肿”
正常情况下,尺寸合身的婚服穿起来是绝不会显得臃肿。
除非在婚服里面又多套了一件白色的丧服。
林月池和许鸢一虽不知道江雁然这奇怪的行为,可光凭着谢淮序昏迷时候身旁仅有她一人这一点,就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她头上。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许鸢一上前接过话问道:
“少夫人现在可在府中?能否请她将当夜的情况同我们细说一遍?”
谢夫人微微一愣,似是未曾想过此事会与江雁然有所牵扯。
“可以是可以,不过雁然回家照顾她爹去了,人不在府中。”
一提起江雁然,谢夫人的眼神都柔和了下来,言语里也尽是对这个儿媳的维护和满意。
“雁然这孩子懂事知礼,品行良好,无奈命苦,从小就跟着她爹相依为命,父女两人生活拮据清贫,吃了不少苦头。”
说到这里,谢夫人又叹息着摇了摇头,眼底流露的心疼不似作假。
“雁然她爹身体一直不好,我想着把她爹接过来一起住,可她却拒绝了。我看她爹还在病中,序儿这里有我和这么多下人,我便让她带着丫鬟和药材放心回去照顾她爹了。”
沈千祈在旁听着谢夫人的话,一时觉得有点奇怪。
丧服一般只有在家中有亲人亡故时才会穿着,可江雁然和她爹相依为命,家中并无其他亲属,她又是为谁披麻戴孝。
难不成是为了那个病秧子前未婚夫?
可她若是对这位前未婚夫余情未了,又为何要答应嫁给谢淮序。
谢家在渝州口碑极好,谢川夫妇开明心善,其独子谢淮序更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这渝州无数待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总而言之,谢家人看起来就不像是那种会做出强取豪夺,或者刁难威胁他人的人。
但万事无绝对,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还是得调查清楚后才能下定论。
江雁然的家在渝州城南的小村庄,而谢淮序又还在昏迷,且生魂离体越久对身体损伤越大。
商量过后,几人决定分头行动。
林月池和许鸢一留在谢府为谢淮序招魂,不通招魂术的沈千祈则负责和晏从今一起去调查江雁然-
城南小村庄离谢府稍微有点远,出城后还得沿着乡间小路再走一段路。
复生术引发的异象尚未影响到这个小村庄,乡野间依旧是绿树成荫,鸟儿啾啾,漫山遍野的花卉苗木彰显着独属于夏日里的生机盎然。
走在这样的环境里,整个人连身带心都感觉被治愈了。
这个季节正是桑葚成熟的时候,一串串沉甸甸地挂满了枝头,像红宝石一样。
沈千祈边走边抬头看着道路两旁栽种的桑树,暂时将此行的目的忘在了脑后。
“不如以后我们也在院子里种几颗果树吧,能开花能结果,好看又能吃。”
她一向是实用派,比起花草,还是种几颗果树更来的实在。
乡间小路不比城内道路宽阔,狭窄的同时地面还有许多碎石子,坑洼不平。
眼看着沈千祈抬头望着桑树没看路,差点一脚踩进泥坑里,晏从今及时伸手揽了她一把。
“除了果树,买了宅子后,你还想在院子里布置些什么?”
不想回去之后裙摆上布满了泥点的沈千祈不敢再分神,低头看起了路来。
“有很多,比如可以搭个爬藤花架,种上紫藤花,花架下面可以摆一个藤条吊椅,夏天夜晚在室外很凉快。”
她认真地回答着问题,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套了话。
晏从今偏过头看着她,认真地将她所说的内容一一在心中记下。
如果像沈千祈所说的那般有一座宅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家,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那么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一种不会对沈千祈有任何伤害、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也能保持开心的将她“关”起来的方式。
晏从今垂下眼睫,嘴角勾着抹笑,心中暗自盘算起了什么。
这个位于城南的小村庄面积不大,村民人数也不是很多,但都很热心友善,邻里关系也十分和睦。
两人顺着热心村民指的方向,很快在村子的东北角,靠着一条小河的地方找到了江雁然的家。
这是一间看起来也有点破旧的农家小院,但一眼望去,房屋以及院中各处都打扫得非常干净。
虽破旧,却一点也不脏乱,从院中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花草就足以看出这间小院的主人是个勤劳又热爱生活的人。
沈千祈站在半开的院门外,抬手敲了敲门,静静等了好半晌也没有人回应。
“难道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吗?可按照谢夫人所说,江雁然应该是在家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爹爹才对,家里怎么会没有人?”
晏从今往院中瞥了一眼,余光在地上扫到了一张黄纸。
他控着傀儡线将黄纸捡了起来,两指捏着细看了一会。
“是没烧完的纸钱。”
黄纸边缘还残留着被火灼烧过的痕迹,呈灰褐色,轻轻一捏就化作了细灰。
沈千祈看着这张纸钱,只觉得心中疑惑更深了。
她沉吟一会,索性直接推开了半开不开的院门。
“我们进去看看。”
抱着几分好奇探究的心思步入院中,刚走到主屋门口,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沈千祈又猛地顿住了步子。
比起住人的主屋,这更像是一个简易的灵堂,或者说是被人改成了灵堂。
两条白绸随意地挂在大开的屋门上,正对门外的方向并排竖放了两副棺材,棺材后方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纸人。
而在两副棺材上面又分别插了三炷香,掉落下来的香灰落进了棺材前的铜盆里,和满满一盆纸钱烧成的灰屑融为了一体,又被风吹起飘向空中。
沈千祈看着这两副棺材,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忽觉背后骤然升起一阵凉意。
她警惕地回头望去,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盯着他们打量了许久。
“你们是谁?”
第75章 鹊桥仙(七)
◎为了幸福◎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这道白色身影是位身着丧服的年轻女子。
沈千祈同她投来的探究视线对上, 也沉默地打量了她一会,半晌,试探着出声询问。
“你是江雁然?”
闻言, 年轻女子微微点了下头,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 面上多了几分警惕。
“是我。你们两个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中?”
沈千祈见她有所防备,赶忙摆了摆手, 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江姑娘, 我们是天星门的弟子,接了谢府的委托来调查谢淮序昏迷一事。”
她边说着边掏出了许鸢一给她的令牌,“你的住处是谢夫人告诉我们的。”
眼前这两人虽未穿着天星门的弟子服,可这专用的委托令牌不似作假。
江雁然放下戒备,绕开他们踏入屋中, 取了新的三炷香分别为两副棺材点上。
她端着装满灰屑的铜盆走到屋外, 跪在软垫上,手中拿了一沓新的黄纸。
“既然是调查谢淮序昏迷的事情,你们跑这里来找我做什么?”
沈千祈看着低头专心烧着纸钱的江雁然, 觉得她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平淡了。
明明谢淮序是她的新婚丈夫, 可她却好像对这个丈夫的生死并不在意。
“听谢夫人说, 谢淮序昏迷时身旁仅有你一人在,所以我们想找你问问当时的具体情况。”
铜盆中的火势不大, 只有点点火星, 江雁然一张又一张地匀速往盆中扔着黄纸,前一张烧得差不多了才继续扔下一张。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会有太大的烟灰, 但仍有部分灰屑被微风卷起, 飘在半空中。
“当时夜里确实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他身边, 他不愿洞房时被其他人打扰, 早早地屏退了所有下人。”
江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飘飞在空中的白色灰屑,神色略显怆然。
“我们喝了合卺酒后他突然说自己有点头晕不舒服,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我以为他是不胜酒力,便也没多想,直到后半夜时我醒来才发现他情况不对。”
这话听上去似乎是没什么问题,可细细咀嚼一番后便能发现其中不对。
谢淮序是生魂离体,并非简单的昏迷,只是醉酒不可能将自己醉成这样,除非他是喝的酒有问题。
沈千祈正想再问一些细节,江雁然却突然站起身,直直地望着他们。
“家中有丧不宜留客,你们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快些离开吧。”
不知为何,沈千祈总感觉她不是很想谈论与谢淮序有关的事情。
这种态度倒让她显得更可疑了。
沈千祈略过她看了一眼屋内的两副棺材,若有所思,还未等她开口,身旁的晏从今倒是先她一步出了声。
“我很好奇。”
晏从今的声音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身上,他兴味十足地回望着江雁然。
“你分明是人,体内为何会有妖的内丹。”
此话一出,在场两人皆是一愣。
沈千祈转过头重新打量了一遍江雁然,居然真的在她身上感知到了一抹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妖物气息。
而与她面对面的江雁然面色也霎时变了,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攥紧手掌,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很快又平静下来。
“你们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当天夜里的情况就是我说的那般,无论你们相信与否,都请你们两个现在离开我家。”
江雁然的态度很坚决,摆明了不想同他们继续聊下去。
作为一个人类,体内却有妖的内丹,不光是在谢淮序昏迷一事中,就连江雁然这个“人”,都变得异常可疑了起来。
短暂的沉寂之后,沈千祈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正打算继续问话,江雁然忽然端起铜盆朝前一泼,漫天的灰屑扑面而来。
趁他们躲避的空隙,江雁然毫不犹豫地直奔院门外跑去。
对面两个天星门的人,江雁然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有先跑为上。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之中竟有一个能控线自如。
江雁然就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晏从今的傀儡线,刚出院门,整个人又被锋利的细线勒住了手脚。
“这么急着逃跑做什么?”
晏从今收紧傀儡线,不急不慢地走到江雁然身后,语气温柔,唇角带笑,手上的力度却一点都没放松。
“她还有话没问你,好好回答,听清楚了么?”
江雁然的身体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尝试着挣开这些缠住身体的细线,可无论怎么动也没用,反而越挣扎缠得越紧。
她自知逃不过了,只好转变策略,试图向其他人求救。
近日天气愈发炎热,村民们都喜欢待在外边的大榕树下乘凉,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
在离江雁然家不远处的一颗榕树下,就恰好坐着几个村民,听见呼救声后,几人立即围了上来。
他们看了看被线捆住的江雁然,又看了看漫不经心的晏从今,几乎不用思考就得出了结论。
“你一个男子欺负人家姑娘算什么本事!快些松开江姑娘!”
一般人面对这种被误解的场面,多多少少都会解释几句,比如自己不是故意的,这样做也是有原因之类的。
但晏从今他不是一般人。
他不仅没有解释,还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当着这群人的面再次收紧傀儡线,将江雁然的双手以一种扭曲到超出了人体生理极限的姿势扯了起来。
“少管闲事。你再多一句嘴,我不仅会这样欺负她,我还会这样欺负你。”
淳朴老实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被他这种“我恶我有理”的态度给震惊到了。
几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又转身回去抄起树下的小板凳,气势汹汹地朝他走了过来。
眼看着他们被村民误解成了恶人,场面即将陷入混乱,为了这群村民的生命安全着想,沈千祈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了晏从今身前。
“等一等!你们听我解释”
话还没说完,远处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目测着距离差不多了,驾车的车夫抬手擦了把汗,用力勒紧缰绳控制马匹减速。
马车还没停稳,车帘就被人掀开,紧跟着又从车厢里传出来了一句。
“放开雁然!她是无辜的!”谢淮序不管不顾地直接从还在往前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放了雁然!我昏迷一事与她无关,你们不准抓她!”
这还真是热闹都凑到一起去了。
沈千祈看看激愤的村民,又看看急切的谢淮序,默了几秒,回过身拍了拍晏从今的手臂。
“先把她放开吧。”
晏从今自然是都听她的。
他手指微动,打了个响指,撤回了所有傀儡线。
可江雁然却还是呆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谢淮序,她的身体竟然开始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
马车里除了谢淮序,还有跟着他一同过来的许鸢一和林月池。
谢淮序的生魂离体时间不久,但身体还是受了点影响,本该躺在床上休养,可他醒来后没有发现江雁然的身影,一定要来找她才能安心。
谢川夫妇担心他的身体,只好拜托许鸢一和林月池陪着他一起。
两人扶着谢淮序慢慢朝这边走来,走到一半,谢淮序忽然挣开了他们搀扶的手。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袍子有没有褶皱,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最后抬起头望着沈雁然,唇边扯起了一抹温柔的笑。
“雁然,你怎么都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就自己跑走了?”
江雁然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眸中满是惧色,颤抖着身体后退,脚下一软,摔坐在地上后还不停地蹬着双腿后退,好似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为什么没死?骗我,他骗我,他明明说你不会再醒过来的你不要过来了,离我远点,求你了!”
沈千祈原本就怀疑谢淮序的昏迷和江雁然有关,这下更是十分确信了。
但江雁然口中所说的“他”又是谁,以及为什么江雁然看上去这么害怕谢淮序?
还未待她深思,另一边的谢淮序又动了,他像是根本没听见江雁然说的话,自顾自地大步朝她走近。
“你别怕,我不会怪你的。我这么爱你,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生气。跟我回家去吧,好不好?”
沈千祈听着这话,心底升起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莫名的熟悉。
谢淮序生得一副好样貌,君子如竹,温润儒雅,说起话来声音也是温柔得不像话。
但江雁然看起来却更加害怕他了,垂下脑袋,双手死死地抠住头发,用一种绝望的语气不停地重复道:
“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众人都还没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江雁然的身体里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以她为中心,附近所有的草木都开始疾速枯萎。
小院中原本繁盛的花草一转眼只剩下几片枯萎的残叶,周围所有的植物也受到了影响。
这些草木的生机源源不断地涌入江雁然体内,而她似乎无法一下承受这么多,脸色瞬间苍白下去,嘴里呕出了一口鲜血。
沈千祈看着眼前的异象,突然想起了晏从今曾经说过人也可以当阵眼的话,再结合江雁然体内藏着妖丹,以及她刚才提到那个“他”,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转过身正要去找许鸢一,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起了一阵薄雾,随着这阵雾一起冒出来的,还有数不清的妖物。
这下沈千祈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抽出符纸快速甩出,打退了几只试图靠近江雁然的妖物。
“师姐,江雁然就是阵眼,不能让她被带走!”
许鸢一从来不会怀疑她的话,更何况她也看见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当机立断,拔剑守在江雁然身前。
妖物数量众多,仅靠许鸢一、林月池和沈千祈三人对付起来略有些吃力。
但晏从今只是站在一旁,除了出手杀掉企图扑向沈千祈之外的妖物,再无其他动作。
就连村民在他眼前被妖物追赶抓伤他也无动于衷,甚至“好心”地给追过来的妖物让开了道。
耳边惨叫声连连,晏从今立在原地,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傀儡线。
他本该是喜欢这种混乱不堪的场面,可现在的他,神情看上去居然有些苦恼和纠结。
默了半晌,他轻轻叹息一声,还是控着傀儡线勒住了刚才那只扑向村民的妖物。
晏从今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救这些人,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
毕竟在他一贯的认知中,杀人这种行为不过如饮水一般,没什么不对或者不应该,就好像没有人会去在意自己这辈子到底喝掉了多少升的水。
所以即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杀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比起这些无聊的事情,他现在更想快些和沈千祈一起住进他们两个人的家,不被任何人打扰。
但不被打扰的前提必须得把这些讨人厌的麻烦全部解决掉。
虽然他也可以选择不管这些麻烦,但沈千祈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他只好帮她一起解决了。
差点死在妖物手下的村民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顺气,看清救下自己的人是谁之后,顿时羞愧地挠了挠头。
“小兄弟,谢谢你啊,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啥坏人”
晏从今不想听他的废话,杀掉那只妖后看也没看他一眼,语气不耐。
“走远点,别在这里碍事。”
村民一噎,剩下感激道谢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妖物又朝着这边逼近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和其他人一起跑远了。
晏从今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小刀,左手控着线将妖物扯到自己跟前,右手利落地一抹,如此反复。
他从前从不觉得杀人或者杀妖是一件能令人感到愉悦的事,因为这件事而引发的一些列反应,比如恐慌和无助的哭喊,才是更有趣的东西。
不过随着现在死在他手里的妖物数量增多,他竟也从中觉出了几分乐趣。
每杀一只妖,离解决完麻烦就更近一点,他也能快些达成和沈千祈在一起不被打扰的愿望。
有了晏从今的加入,对付这群妖物也变得轻松起来,但原本陷入苦战的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收了手,默默退到了一旁。
这些妖物基本都修成了人形,看上去和正常人类没有区别,但晏从今下起手来没有丝毫的心软,专挑要害,干脆利落。
不仅如此,妖杀的越多,他看起来就越兴奋,就好像他不是在杀妖,而是单纯地沉醉在这场杀戮里。
许鸢一和林月池远远看着他嘴角越杀越愉悦的笑意,果然还是觉得他有点危险。
倒是沈千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沈千祈从来没有想过劝晏从今向善,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她更没傻到想用自己的爱去感化他。
造就晏从今性格的,不仅是从小的耳濡目染,更是他的本性使然,绝不可能轻易就被改变。
比如在正常人的认知里,杀人是一种非常不好的行为,因为它不能促进一个群体的文明进步,无法给周围的人带来正能量,更不符合大多数人的生存认同。
所以大家都一致认为杀人是不可以的,并且还会用法律法规去约束这一类的行为。
但晏从今不同,从小的耳濡目染,加上自身性格使然,导致他失去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社会认同感。
他更习惯和喜欢独来独往,从不认同自己是这个大群体中的一员,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只在乎自己开心就足够了。
这也是他情感淡漠的根本原因。
而要想彻底改变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做到。
所以在发现晏从今居然出手救下了那些村民时,沈千祈心中是有几分诧异的。
不过现在看着晏从今这种杀妖的状态,沈千祈又默默叹了口气。
晏从今果然还是那个晏从今。
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沈千祈不想要他过于失去那份自我,他不需要改变太多,就这样保持着“晏从今”的晏从今,才是真正快乐又自由的他。
作为一个能把原文变成烂尾be结局的反派,晏从今的实力当然也有符合他这种级别的反派该有的水准。
即使场上少了三个人,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他动作迅速地解决掉了这群冒出来的妖物,站在尸体堆里,掌心贴着额头,擦掉了溅到眉间的猩红,同时向上撩起了挡住视线的碎发。
为了幸福而努力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晏从今看着地上的妖物尸体,心情倍感愉悦地低声笑了起来。
仿佛这些不是死状凄惨的尸体,而是铺向他和沈千祈的家的阶梯。
他缓缓转过身,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如愿以偿吃到了蜜糖的小孩,无害到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就在下一秒,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朝着江雁然扔出了手里的小刀。
“差点忘了,你也要去死才行。”
晏从今面向着江雁然,语气和善,但说出来的内容却是截然相反。
“祝你好死。”
只要阵眼被摧毁,复生术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但这次的情况稍微有点不太一样,江雁然是阵眼,可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许鸢一试图拦截住小刀,却始终慢了一步。
眼看着小刀就要扎进江雁然的心口,谢淮序想也没想,没有一点犹豫地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挨了一刀。
晏从今这一刀用了十成的力气,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他没想过会有人替江雁然挡刀。
不过没关系,所有阻拦他解决麻烦的人都是麻烦,都该去死。
他指间灵活地翻动着傀儡线,正要继续动手,忽觉颈间的细线贴着皮肤蹭动了一下,系在上面的银铃跟着响动了一声。
他身体顿了一下,随后便停住了动作。
沈千祈轻轻抓住许鸢一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向,然后将她往前推了推。
“师姐,你们快去处理一下谢公子那边的情况。”
许鸢一回头看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和林月池一起默契地走开了。
等他们二人完全挡住了江雁然,沈千祈才走到晏从今跟前,笑吟吟地看他。
“你刚才救了那几个村民,我都看到了。”
她撑着晏从今的肩膀,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话里带笑。
“作为奖励,我决定给你一个亲亲。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偶尔救一次人也挺开心的?”
晏从今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被围住的江雁然,最后还是收起了傀儡线。
罢了,既然是帮她解决麻烦,自然也是要以她的意愿为准。
他垂下眸子,纤长的羽睫倾覆下来。
“现在就亲吗?”
边说着,他就已经自觉将侧脸凑了过来。
“当然不是,回去再亲。”
沈千祈无情地推开了他的脑袋。
虽说傀儡线之间的联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可大庭广众之下拨动傀儡线,尽管其他人看不见,沈千祈还是难免觉得有些羞耻。
等羞耻心稍微消退了一点,她才握住晏从今的手。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谢淮序的身体本就还在虚弱期,小刀深深扎进了他的前胸,虽偏离了心口,却还是要了他大半条命。
林月池想先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刚要扶他起来,手还没碰到肩膀便被他用力挥开。
“雁然,跟我回家去吧。”
谢淮序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他也全然无视掉了其他人,眼里只有江雁然。
“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成亲了啊,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我们应该在一起才对,跟我回去吧。”
他舍命替江雁然挡了一刀,本该是个英雄救美,还能在对方心里增进好感的行为,可在江雁然看来却像是撒开了一张温柔的猎网,罩在她身上,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江雁然情绪稳定之后,周围的异化也逐渐停了下来。
她颓然地看着谢淮序,嘴角溢着鲜血,神色悲怆。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我不需要你这样对我啊”
“因为我爱你啊。”
谢淮序拔出了小刀,任由鲜血往外冒出,他执起江雁然的手贴在自己的伤口。
“这是我对你的爱啊,你能感受到的吧?所以不要害怕我,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他温声细语,耐心劝说着。
但这对江雁然完全不管用,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崩溃地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我不想跟你回去,你放过我吧。你到底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对我的爱才让我这么害怕你啊!”
晏从今对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并不感兴趣,他乖顺地站在沈千祈身旁,神色淡淡,像是在发呆。
直到听见了这句“你的爱让我害怕你”,他眼睫抖动了一下,缓缓抬眼朝着这两人望去。
作者有话说:
恋爱之后的晏从今虽然在沈千祈面前改变了很多,但他从本质上来说,还是那个晏从今不会改变。因为书是沈千祈的视角,所以会觉得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变态(?)但在其他人眼里,晏从今从来没有变过,仍旧是个很可怕的存在
他也不会被感化,更不会洗白
第76章 鹊桥仙(八)
◎笼中鸟◎
爱会让人感到害怕吗?
它明明应该是甜蜜又幸福的才对, 晏从今想。
可为什么一提到这个,江雁然的眼中就满是惊慌?
晏从今黑润的眸中浮起了一抹惑色,他偏了偏头, 视线朝着地上的两人投去。
胸前中了一刀的谢淮序脸上渐渐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看上去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倒。
他拂开了林月池伸过来的手,两手撑地挪着身子往前, 不可置信地嗫嚅道:
“你害怕我的爱, 为什么?”
江雁然无力地看着他朝自己一点点挪近,泪水一颗颗地从面颊滑落。
她抬手指向屋内两副棺材,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你看着他们,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的爹爹和郑沐哥哥,他们与你无冤无仇,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啊!”
没烧完的黄纸被微风卷起飘散在空中, 原本干净整洁的小院地上四散着落满了灰屑和纸钱。
沈千祈愣愣地转头朝屋内望去,原来这两副棺材,其中有一副躺着的是江雁然的爹爹。
若江雁然方才所言属实, 那她穿着丧服成亲的这一行为倒也不显得奇怪了。
只不过谢淮序为何要杀害她的爹爹?
谢家是大善之家, 谢家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恶劣行径的人。
与沈千祈有同样疑惑的还有许鸢一和林月池, 三人沉默地站在一旁继续观望。
倒是晏从今依旧是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一提起自己的爹爹, 江雁然的情绪愈发失控, 泪流不止。
谢淮序想替她擦掉眼泪,可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抗拒之后, 伸出去的手又僵在了半空中。
“郑沐与你自小便有婚约, 可他这个病秧子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他能给你什么?你对他无意, 他却还妄想娶你过门,他难道不该去死吗?我杀他,那是他活该啊。”
谢淮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让人震惊。
他语气平静,目光里透着疑惑,就好像这些事情根本不值得江雁然为之伤心难过。
正是他这种态度,让江雁然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惊恐。
“那我爹爹呢?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是我唯一的家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是我们之间的阻碍,所以我杀了他,这难道有错吗?”谢淮序说。
江雁然望着一身青衣的谢淮序,这人明明生得一副温润君子模样,可她却觉得此刻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条淬了毒的竹叶青。
“你没错,他们也没错,错的人是我。我不该与你相识,更不该喜欢上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再去质问谢淮序了,良久,她侧过身子,平静地看向沈千祈。
“谢淮序生魂离体是我做的,我想要他死。但谢夫人待我极好,我不愿伤她的心,只好用这种法子悄无声息地杀掉谢淮序,你们带我去认罪吧。”
真相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她说了出来,沈千祈一时还有些不真实感。
她抬头与许鸢一互望一眼,没等她们有所反应,那边的谢淮序忽然暴起,挡在了江雁然身前。
“不准带她走,她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带走她!”
他回过头看着江雁然,捡起地上的小刀,强硬地塞进她手里。
“你是在怪我,生我的对不对?”他带着江雁然的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捅,“我给你解气,你原谅我吧,然后跟我回家,好不好?”
“你疯了?快放开我!”
江雁然摇着头,一脸惊恐地看着谢淮序,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他抓得异常用力。
眼看着刀子就要刺进心口,林月池快他一步,上前一掌劈在谢淮序颈侧打晕了他。
他扶起晕倒的谢淮序,顺手又将江雁然从地上拉了起来。
“江姑娘,你们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
江雁然脱力地站着,眼神空洞,颓然点头。
“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果然人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外人口中那个温润有礼的谢淮序拔开这层皮囊,内里竟是一个如此偏执疯狂的人。
沈千祈目光复杂地落在谢淮序身上,沉默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
“江姑娘,谢淮序的所作所为,谢家其他人可都知晓?”
“不知。”
江雁然哑着声音说:“他杀了郑沐哥哥和我爹后便迫不及待地向我提亲,我不同意就要将我关起来,我不过一介弱小女子,无权无势,如何逃得过他的掌控。”
“孝期内不能成婚,他不准我向任何人透露爹爹的死讯,也不许我给他们办丧事,还派人假扮我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他害怕夜长梦多,提亲后五日内就匆忙与我成了婚,骗过了所有人。”
小院内气氛短暂的沉默了几秒,许鸢一眉心微蹙,面色凝重,抬眼看向江雁然,轻声安慰她。
“江姑娘,你放心,我们会用测谎石将谢淮序的所作所为全部公之于众。”
“这几日天气闷热。”
许鸢一顿了顿,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尸体不宜久放,应早日入土为安,我们帮你办完这场丧事,之后可否请你跟我们回一趟天星门?”
江雁然眸光微闪,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地感激道:
“多谢各位,等爹爹安葬后我就跟你们回去。”
谢家的委托至此已调查清楚,谢淮序生魂离体确与江雁然有关,只不过其中内情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又唏嘘不已。
一生积德行善的谢川夫妇苦心培养的独子谢淮序竟是一个极端偏执的斯文败类。
若非听他亲口说出自己的罪行,大概谁也不会相信这个真相。
至于江雁然,她身上也还有着颇多疑点。
比如体内的妖丹从何而来,以及提到的那个“他”又是谁。
不过秉着人道主义精神,许鸢一和林月池断不会在这种时候过多逼问她,得先替她解决完与谢淮序有关的事后再将她带至天星门询问。
谢淮序的伤势不能再拖,两人扛着他回到马车上,带上江雁然先行一步,离开了村子。
望着马车越行越远,直到在视野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沈千祈不由发出了一声感叹。
“没想到这次解决得这么快。”
谢府这辆马车面积不大,最多只能同乘五人,沈千祈想了想,决定和晏从今一起走回去。
“好了,我们也走吧。”
说完,她静静等了一会,却好半晌也没有人应声。
这可真是奇怪,往常她说些什么,晏从今都是立刻有回应的。
沈千祈带着疑惑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晏从今居然在发呆,他静静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好奇地凑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清亮的声音直直传入耳中,将晏从今发散的思绪唤了回来。
他睫毛一颤,黑润的眸子清晰地映着沈千祈脸,她眼里泛着明亮的水色,同样也在看他。
半晌,他嘴唇微动,轻声问:“谢淮序的爱,很让人难以接受么?”
沈千祈奇怪地看他一眼,虽诧异他为何会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却也没往深处想。
“他不应该为了满足自己的爱而去杀人。当这份爱让他变得这般面目可憎时,自然也让人无法接受。”
她顿了一下,有些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家人对江雁然来说是最重要的存在,他不应该杀了她爹爹的。”
谢淮序的行为在晏从今看来不算错误。
因为如果有人阻拦他和沈千祈在一起,他也会将那人毫不留情地杀掉。
晏从今知道自己和沈千祈在这方面的观念不同,所以他不评价谢淮序的对错,只从这句话里抽出了关键词。
“家人是很重要的存在,对你来说也是这样?”
“当然。”
沈千祈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很快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种情况因人而异,也有很多人和家人不太亲近,但至少对我来说家人是很重要的。”
说到这里,沈千祈眸中黯淡了一瞬,很轻地叹了声气。
也不知道她的父母在那边现在都怎么样了。
听着沈千祈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的肯定回答,晏从今眼睫颤了颤,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带着几分困惑。
对他来说,家人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所以他不太能理解沈千祈的想法。
晏从今沉默注视着她,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读懂她的内心。
他微微歪着头,覆在长睫下的黑眸一眨不眨,眼底似有种不明的情绪在暗自翻涌,整个人长久的凝固住了,像一张纸片。
不知为何,沈千祈直觉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她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觉得大概是讨论到家人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
男朋友心情不好,不开心了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因人而异,千人千语,没有一个统一的回答。
但沈千祈知道,如果对象是晏从今的话,有一个办法绝对管用。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轻轻扯了下晏从今的袖子。
“你低头,我有话和你说。”
晏从今隐隐预知到了她要做什么,听话地低下头,一向敏感的耳朵果然感受到了温热柔软的触感,绯红慢慢爬上了耳尖。
沈千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耳朵,然后迅速退开,勾起嘴角,笑吟吟地看他。
“不开心或者有心事可以和我说说,不要闷在心里,说不准我有办法能替你解决。”
晏从今看着她脸上这抹灿烂的笑,缓缓眨了下眼,声音很轻,像一阵缥缈的雾。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吗?”
永远这个词对现在的沈千祈的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了,她心底也有些纠结,但思考过后,还是给出了和从前一样的答案。
“会,我保证不离开你。”
尽管这个回答晏从今已经听过很多次,可他并没有因此被安慰到,反而愈发感到不安。
她说的是真的吗?她有没有在骗自己?他们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吗?未来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像江雁然想逃离谢淮序一样,筹划着逃离他?
心底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一堆疑惑,晏从今感觉自己开始焦躁不安,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平复下来。
杀了沈千祈吧,杀了她做成人偶就好了。
她今天说着喜欢自己,可这份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呢?他们之间的羁绊有变得牢固吗?或者说,有牢固到让她不会离开自己吗?
现在就让她死掉,她对他的爱会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她不会变心,也无法离开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晏从今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缠绕着傀儡线,锋利的细线轻而易举地割破了皮肤。
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背到身后,冒出的血珠将银线染成了红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感受着这份疼痛,就如同感受到了自己对沈千祈的爱。
因为爱着沈千祈,所以他最后只是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冰凉的指尖贴着她的面颊轻轻摩挲。
人生如苦海,贪爱本为众苦之源,爱欲是诸苦之本。
沉溺情爱如同成为被她豢养的笼中之鸟,患得患失,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明知结局为何,他却甘愿入此樊笼,沉沦其中。
夏日明亮的日光柔柔洒下,晏从今的眼神被这日光照亮,极轻而虔诚地落在沈千祈脸上。
心中思绪万千,但他最后只是温柔地轻声对她说:
“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谢淮序的强制爱,有人看乐子,有人照镜子(特指晏从今)
因为他没见过几对情侣相处,所以谢和江的故事结局对他来说,影响还是很大的,尤其是他和谢在某些方面十分相像,他和谢的区别大概就是他还不至于铁窗泪(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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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鹊桥仙(九)
◎“我爱你,汪”◎
进入梅雨季后, 渝州的天气说变就变,从晴空万里到乌云密布只需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天空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乌云略过, 黑压压的,仿佛将天空都压低了几分, 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闷。
渝州城内,要数谢川的心情和这天气共鸣最深。
得知事情真相后, 他当即让谢淮序签下了和离书, 又带着谢夫人上门,去给江雁然当面赔罪,最后还不忘亲自将谢淮序送进了大牢。
有名的大善人的儿子居然是个法制咖,这件事在渝州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渝州百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估计都离不开这件事。
但这些和沈千祈几人都没了什么关系。
解决完了谢淮序的问题之后, 许鸢一和林月池又替江雁然办完了江父的丧事。
按照约定, 江雁然跟着他们回到了天星门。
渝州城外的异象又增加了几处,当前最紧要的是想办法在不杀掉江雁然的前提之下摧毁阵眼。
可江雁然体内作为载体的妖丹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强行取出恐有性命之危。
这颗妖丹也并非普通的妖丹, 而是由数颗妖丹之力凝聚而成。
思虑过后, 许鸢一决定先施术一点点解除江雁然与妖丹的共生关系, 之后再将妖丹剥离出来。
沈千祈对这些术法不太了解,帮不上什么忙, 干脆待在自己房里等待消息。
屋外雨势渐大, 细密的雨丝被风吹着,从半开的格窗飘了进来。
摆放在窗台上的茉莉花舒展着枝芽承接雨露的恩泽, 开得芳香四溢, 沁人心脾。
嗅着这花香, 沈千祈感觉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而低头看着晏从今手上的伤口时,又觉得有点郁闷。
“下次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其实可以跟我商量一下。”
沈千祈已经知道并且十分确信晏从今绝不会伤害自己,但他和其他的病娇一样,脑子里都会时不时冒出几个危险的想法。
但晏从今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只会像这样自毁。
这掌心的伤口极深,看着骇人,虽不在她的身上,可她也没感觉好到哪里去。
沈千祈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边给他上药边说。
“比如上次那种想关我小黑屋,你说出来我也不一定就会拒绝,你也不用像这样伤害自己。”
沈千祈想的很简单,既然晏从今不会伤害她,那她可以偶尔配合满足一下他的某些想法。
比如关小黑屋,让她在屋里待几天不出门、不见人也不是不行,但要是像那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还是算了。
可晏从今却完全不这么想。
若是他真的将沈千祈关进了小黑屋,就绝不会再想将她放出来,这样的结果,不会是沈千祈喜欢的。
“没有伤害自己。”
晏从今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的伤口已经严重到只是试着合拢手掌都会觉得有些痛了。
可他对此甘之如饴。
“这不叫伤害,这是我对你的爱。”
伤得越深、痛得越厉害,就代表他对沈千祈的爱也越多。
夏季的雨天闷热又潮湿,在封闭的室内坐着,不亚于待在笼屉里,还是上了水蒸气的那种。
好在还有一扇开着的窗户透气用,散掉了一些热意。
沈千祈换了个方向坐着,正对风口,面无表情地在晏从今手心摁了一下。
“那照你这么说,我这样做,岂不是就在回应你的爱?”
带着水汽的风被送进屋内,轻轻吹动着晏从今额前碎发,露出了他如画的眉眼。
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好似也被这阵风覆上了一层水雾,清透润泽,睫羽上挂着一颗细小的雨珠,看上去竟有种奇特的破碎感。
晏从今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明明是痛的,可他看起来却好像更兴奋了。
“再用力一些。既然是回应我的爱,得让我更深地感受到才行。”
沈千祈:“”
论变态,果然还得是他。
药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沈千祈取来干净的绷带替他缠上,熟练地转移话题。
“用了这个药伤口不会留疤,但你伤得太严重了,我也不确定对你有没有用。”
“无妨,不过一道疤而已。”
晏从今随意地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又抬起眼看她。
“你很在意?”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却很在意沈千祈的看法。
沉吟一下,沈千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是我的,你身上每一处都属于我,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当然会很在意。”
这番宣誓主权的话说得或许有些强势,但在晏从今听来却十分受用。
他明显被这句话给取悦到了,心情很好地弯了弯唇角。
“嗯,我是你的。”
他前倾身体,伏在沈千祈的肩上,白绸般的白发披散开,如同他心底的欲念,缠绕着沈千祈。
“所以不要离开我,主人。”
晏从今想起她说的“家人很重要”,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卑微的乞怜。
“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微微仰着头,保持着向上看她的姿势,眸光闪动,透露着不可言说的疯狂与痴迷。
“我爱你,汪。”
阴沉的天空骤然劈下一道闪电,天幕被撕裂开,铜钱般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紧跟着而来,砸在青瓦上,滴答滴答的响。
一片嘈杂的雨声中,晏从今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了沈千祈耳中。
晏从今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自尊心,更不会因为这样而感到羞耻。
在常人看来,或许会觉得他的行为有些难以接受,但沈千祈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只觉得一阵无奈。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又捧起晏从今的脸,唇角勾起,学着他的样子对他说。
“我也是,喵呜。”
话音刚落,晏从今还没有什么反应,沈千祈自己便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响彻耳畔,晏从今愣愣地眨了眨眼,心底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长期心理暗示的作用,沈千祈觉得他这副睁着眼睛,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倒真像是一只小狗。
当然是可爱的小狗。
心里是这么想的,沈千祈也这么说了出来。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觉得你可爱了。”沈千祈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晏从今天下第一可爱。”
细密的雨珠在天地间织成了一张灰蒙蒙的幔帐,遮住了一部分光亮,雨天人容易犯困,再受这昏暗的光线影响就更想睡觉了。
沈千祈打了个哈欠,收回手,边走到床边坐下边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我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你放心吧。”
“还有,这世上的爱分很多种,你也不是什么样的都能给我。比如父母之爱,你难道想当我的爹爹吗?”
晏从今愣了一下,旋即柔着眉眼,唇角微微弯起。
他起身走到床边蹲下,握住沈千祈的脚踝,熟练地替她脱掉了鞋子。
“如果你有这个意向的话,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你想得美。”
沈千祈挣开他的手,轻轻在他肩上踢了一下。
无情地拒绝了晏从今想超级加辈的想法后,沈千祈又弯腰将笑得不可自抑的他扶了起来。
“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要不要一起?”
晏从今点点头,乖巧又迅速地翻身上床。
自从上回发热期过后,两人就一直睡在一张床上,即便是路上住客栈也不例外。
沈千祈对他很放心,因为据她观察,这人就是完全的纯爱派,即使躺在一起,他也不会做出什么越界的行为。
最多也就是要和她在床上牵着手。
“我困了,先睡一步。”
窗外大雨如注,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沈千祈和晏从今肩靠肩平躺在床上,说完这句话打了个哈欠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纱质的床幔很好地将光线过滤,本就昏暗的光线只剩下一点微柔的光亮,很适合睡眠。
但晏从今却睡意全无。
手中真实地握住了沈千祈的手,可他还是觉得不安。
江雁然和谢淮序的事情让他感到诚惶诚恐。
爱会让人变得面目可憎。以后某一天,沈千祈也会这样想他吗?
还有,沈千祈虽然说过她的家就在渝州,可晏从今知道,她说的或许不是这个渝州。
家人对沈千祈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但他们自从来到渝州后,她一次也没有提过想去见见自己的亲人。
她或许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个骗子,晏从今一直都知道的。
但只要她愿意一直骗下去,他就不在乎她欺骗了自己
但是这种被动的、不安的感觉真的好烦啊。
晏从今烦躁地坐起身,解开束紧的袖子,摸出匕首熟练地往手臂上划去。
刀尖即将触及皮肤的一瞬间,他动作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沈千祈揽在怀里,将匕首塞进了她手里。
他握着沈千祈的手,带着她用匕首在自己手臂上一笔一划,深深刻出了一个“沈”字。
微凉的刀尖划开他玉白的手臂,血珠争先恐后地贴着刀尖冒出,痛感紧跟着袭来。
晏从今扔掉沾血的匕首,冰凉的手指触上那个血淋淋的“沈”字,明明感受到了疼痛,但他是笑着的。
因为他在这阵疼痛中感受到了幸福。
用这种方式,就好像这个字是由沈千祈亲手刻上去的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晏从心里的燥意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先用这个标记吧,之后我会给你更好的。”他靠在沈千祈耳边,轻声对她说。
天色渐暗,下了许久的大雨依旧没有要转小的趋势。
梅雨期的夜晚似乎比平时更暗一些,看着这阴暗压抑的天空,人的心情也好像也被染上了几分暗色。
晏从今将沈千祈放回床上,合拢床幔,而后放轻步子出了门。
未来不安定的因素有很多,晏从今不想再多等了。
他想要快些和沈千祈离开这里,搬进他们两个的家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的环境会让他安下心来。
但在此之前,晏从今还有件事必须要去做。
无论是渝州还是裴衍舟都与他们无关,但他知道,他的话沈千祈是不会听的。
所以,他要去找许鸢一和林月池。
阴暗的夜空骤然炸起一声响雷,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雨水斜打下来,娇嫩的花朵不堪重负,落了满地残红。
珍珠般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水花,犹如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蝶。
晏从今撑着纸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面上平静得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几日前曾与他在饭堂谈论过渝州吃食的弟子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停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晏兄,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啊?”
问出去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晏从今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略过他继续往前,就好像压根没有看见这里还站了个人。
弟子站在原地尴尬了一会,他挠了挠头,而后又转头望去。
闪电撕破了黑幕,短暂地带来光亮,只见漆黑的夜色中,唯有一抹如新雪般洁白干净的身影穿过雨幕,踏着水花前行。
望着他的背影,明明已经入夏,弟子周身却感觉到了一阵凉意,莫名有种逃过一劫的错觉。
第78章 鹊桥仙(十)
◎“怎么哭了?”◎
“这雨下了许久, 也不知得到何时才会停下。”
医堂内,许鸢一看着屋外这场滂沱的暴雨,顿时有点担心回去的路上会不会全是积水。
她将窗户微微合拢, 挡住飘进来的雨水,走到茶炉旁, 将温好的茶水倒入杯中后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江姑娘,这妖丹在你体内, 你可会有不适之处?”
江雁然双手接过杯子低声应了句谢, 然后又摇了摇头。
“不会,除了那日见到谢淮序时失控了一次,平时并不会有什么不适。”
看来这妖丹不仅和江雁然成了共生关系,在她体内,还会受到她的情绪影响。
许鸢一将茶壶放回炉上, 静静思索了几秒。
“江姑娘, 可否告知这妖丹你是从何而来,还有,你曾经提过的那个‘他’是谁?”
江雁然面色坦然, 似乎对复生术一事毫不知情, 也全然不知自己成了阵眼。
“这颗妖丹正是他给我的, 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她感念许鸢一的帮助,双手捧着茶杯, 将自己所知晓的如实说了出来。
“爹爹死后我曾想过要去报官, 但谢淮序一直派人监视我,我试过逃跑, 可最后都被他抓了回去。”
屋外起了阵狂风, 雨点被吹得狂乱地拍打在屋檐上, 噼里啪啦声不断, 几乎要盖住了江雁然的说话声。
一提起谢淮序,江雁然的神色骤然低落下来,眸光也黯了几分。
她对谢淮序一开始也是有过感情的。
她虽有个自幼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郑沐,可她对郑沐并无男女之情。
后来郑家突逢变故,家道中落,郑家除了郑沐,其他人都死在了山匪手里,江父念着往日情分,便将郑沐接到了自己家中当成儿子照顾。
江雁然自此更是将他当成了亲哥哥看待,在一次七夕灯会上,她与谢淮序因一盏花灯结缘。
懵懂的少女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外人口中如玉般温润的翩翩少年郎。
只是她当时从未想过,后来的她要为这份喜欢付出这般沉痛的代价。
江雁然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攥紧,杯身透出的热意传达到指尖,将她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有一次逃跑的时候,我从山坡上滑了下去,是他出现救了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记得他腰间有块木牌,上面刻着六瓣梅花。”
是云溪村除妖师的身份标记。
果然是裴衍舟。
许鸢一心下了然,没有出声打扰,继续听江雁然说了下去。
“他听了我的遭遇后问我想不想亲手报仇,我说想,他便给了我一颗珠子让我吞下,我当时不知这是妖丹。”
“临走前,他又塞给我一张符纸,教会了我如何让谢淮序生魂离体后便离开了。”
说到这里,江雁然顿了一下,想起那日自己身上的异常,神情顿时变得惶惑不安。
“许姑娘这妖丹已经与我融为一体,我是不是也要变成妖怪了?”
阵眼是阵法的核心所在,许鸢一本以为裴衍舟设置阵眼应该是慎之又慎,却没想会如此随意。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反而这么久都找不到阵眼。
但许鸢一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能不引起别人怀疑悄悄杀掉谢淮序的办法有很多,可裴衍舟偏偏就教了江雁然生魂离体这一种。
天星门就在渝州界内,倘若谢家发现不对,一定会向天星门求助,而他们在调查之后也会发现江雁然的可疑之处。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裴衍舟在故意引导他们找到“江雁然”这个阵眼一样。
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许鸢一不动声色地盯着江雁然打量了一会,观她反应,方才所说的话应当不似作假。
半晌,许鸢一暂时压下了心中疑虑,朝她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笑。
“不会的,你别多想,等我们将你体内的妖丹取出后你就会没事的。”
替江雁然解除与妖丹的共生关系需要一些时间,今天才是第一天。
在此期间,只要保证江雁然情绪稳定,不催动那颗妖丹即可。
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许鸢一轻叹了一声。
外面狂风骤雨未歇,医堂外的海棠树立在风雨中,淡粉色的花朵抵不住风雨侵袭,被雨水打得簌簌直下,落在地面的小水潭上轻轻晃荡。
未关严实的门被骤然风吹开,雨丝飘洒进来,门槛处洇湿了一片水痕。
林月池及时护住了摆放在面前的药材,没让它们被这阵风给吹乱。
他正要去关紧屋门,刚起身抬头一望,动作也随之一顿。
他有些不太相信的自己眼睛。
“晏兄,你怎么会来此处?”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一颗接着一颗,像在檐下挂起了一道晶莹的珠帘。
珠帘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纸伞,水珠啪嗒啪嗒的落在伞面上,又淹没在这阵嘈杂的雨声中。
晏从今撑着纸伞,静静地站在门外。
想要快些达成和沈千祈独处不被打扰的愿望很简单,只需要杀了许鸢一和林月池就好。
杀了他们,再将他们做成和沧渊一样的人偶,操控他们的意识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沈千祈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没办法,因为沈千祈不会听他的话,但却很在意这两个人说的。
他们去哪,她也会跟着去,他们要做什么,她也会跟着做。
但为何总是他们而不是他呢。
晏从今难免觉得妒火中烧。
他们全都死掉就好了,这样沈千祈就终于能和他待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他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都是为了守护他和沈千祈的感情,为了守护这份甜蜜的感情,他要把所有的阻碍都清除掉。
他没有伤害沈千祈,所以这没有错,他可以做。
林月池见他半天不说话,只安静站在门外,飘乱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袖,静了一会,试探着问。
“你来找师妹?还是师妹出什么事了?”他与晏从今不熟,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理由。
晏从今微微抬起纸伞,望向林月池,唇边带着抹浅淡的笑。
“都不是,我来找你们。”他说。
屏风后的许鸢一闻声走了出来,看清来人是晏从今后不由一愣。
往日他们同行时也没见这人和他们说过几句话,如今却主动跑来找他们,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天边适时劈下了一道闪电,亮光映亮了夜色中晏从今的脸。
他看上去一直都是那种性格温和好相处的类型,尤其是笑着的时候,更会让人觉得亲切。
但不知为何,许鸢一此刻看着他脸上这抹笑,只觉得有种诡异的奇特感。
就好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躲进了山林间破旧的寺庙,里面明明供奉的是座慈悲的观音像,下一秒却对人吐出了毒蛇的信子。
许鸢一觉得可能是自己长期对他有所防备的原因,不过既然他现在已经和师妹在一起,大家就是一家人。
“既然是来找我们的,那就进来说话吧,别站在外面淋雨了。”许鸢一说。
还真是对他放心得很啊。
晏从今垂眸笑了一声,他一边收伞往里走,一边在指间缠上傀儡线。
待会下手可要快点才行,他只想杀了这两个人,还不想引起别的麻烦。
晏从今从容踏进屋内,脸上带着友好的笑意,一点也看不出他像是要来杀人的。
烛火摇曳照进他的眼底,漆黑的眸中多了一丝光亮,他翘起唇角,毫不避讳地露出手上缠绕的银线。
正要动手时,迎面罩来一件外袍,恰好落在手臂上,挡住了他的动作。
“晏兄,你衣服湿了。”林月池看着他道,“穿湿衣服容易生病,换上这件干净的吧。”
许鸢一也为他特意倒了杯姜茶,“这个是驱寒的,趁热喝了吧。”
大概是想着和他搞好关系,不至于让沈千祈夹在他们中间太难看,许鸢一难得调侃了一句。
“你要是病了,师妹会心疼的,她在乎你可比在乎我们多多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许鸢一只是随口打趣罢了,可在晏从今听来却多了层别的意思。
他看着面前冒热气的姜茶,没有伸手去接,只声音极轻地问。
“她也很在乎我吗?”
“当然,她可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说过你的好话。”
许鸢一总觉得自家的小师妹在晏从今面前会受欺负,所以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他。
“我师妹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你了,总在我们面前护着你,说你的好话。我看得出来,她可是万分坚定地喜欢着你的,你要好好对她,不要辜负了她的心意。”
提到这个,林月池也变得严肃起来。
“晏兄,好好对我师妹。”
虽然林月池一开始对晏从今没多少好感,可沈千祈喜欢谁这种事情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而且晏从今那日背着沈千祈上山,还有贴心地给她打伞的行为林月池也看在眼里。
他上前拍了拍晏从今的肩膀,神色认真道:“师妹是真心喜欢你,你们很般配,在一起很合适,我祝你们幸福。”
“但若是你以后敢欺负她,我也一定会好好揍你一顿。”
屋外雨势渐渐小了,雨丝却连绵不断,斜斜敲打着屋檐,又积聚一起落在地上,溅起了朵朵水花。
听着他们两人的话,晏从今的心底好似也有一潭静水,随着雨滴掉落,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被外袍挡住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静默良久,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最终还是没有接过那杯姜茶,也没有换上这件干净的外袍。
他将外袍还给了林月池,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重新踏入了夜色中。
许鸢一和林月池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
他不是因为有事才来找他们吗,怎么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下了许久的雨终于停了。
梅雨期夜晚的黑暗散去,皎洁的圆月钻出乌云,照得青瓦发亮。
屋檐依旧滴答声不停,睡梦中的沈千祈翻了个身,意识朦胧间,脑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宿主任务进程过半,当前可根据宿主需求发放一次任务奖励,是否现在使用?】
被这道声音吵醒,沈千祈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回道。
“什么奖励还能按我的需求发放?我想回家也行吗?”
【目前还不行。这个奖励是为了帮助宿主更好地完成任务的,所以只能和任务有关。】
合着偶尔发一次奖励还是为了她更好地帮系统打工。
不过她现在还真有一个和任务有关的需求。
“那我想要一座宅子行吗,就在渝州,我和晏从今住。”
【可以。】
沈千祈蹭的一下坐起身,瞌睡瞬间没了影。
众所周知,谈判也是有技巧的,先说出一个对方绝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再假装无奈退步,让对方觉得你愿意为他降低底线,最后再提出自己真正的要求,十拿九稳。
沈千祈并不认为抠门的系统能答应她买房的要求,只是随口一说,系统答应得这么迅速倒让她有点疑惑了。
“你一直都抠门得很,上回让你帮晏从今解个毒都推三阻四的,这次怎么这么大方了?该不会是后面有什么坑在等着我吧?”
系统:
【宿主不要多想,一切都是为了您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说是这么说,但沈千祈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真的直接奖励房子的啊?那我什么时候能住进去啊,不会要等很久吧?”
【系统奖励绝无虚假,稍等两日即可。】
白捡了一座宅子,可以少奋斗几年的沈千祈顿时心情大好,迫不及待地想和晏从今分享这份喜悦。
她习惯性地往身侧摸去,摸了半天,却只摸到了一片空气。
床上连余温也感受不到,晏从今估计已经醒了很久。
沈千祈撑着身子拉开床幔,在屋内扫了一圈,却还是没有发现晏从今的身影。
奇怪,往常这人不是最粘她的吗?怎么会在她睡着的时候不知道跑哪去了。
带着疑惑,沈千祈穿好鞋下了床,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下过雨后的夜空如水洗般干净,花卉和树枝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被月光照得发亮。
亮白如银的月色下,一抹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着,袍角和发丝被风吹起,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蝶。
他浑身湿透,额前的碎发还在往下滴落水珠,漆黑的眸中没有一丝光亮,神色竟也有些茫然。
此刻的晏从今看起来居然多了一种奇特的破碎感,好像被风一吹他就要消散掉了。
沈千祈皱着眉看他,小跑过去停在他面前,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
“你怎么浑身都湿了?快些跟我回去把湿衣服换掉,待会要生病了。”
晏从今抬眸看她,清亮的月色落在他眼中,又化作了细碎的光。
被雨水沾湿的睫羽轻轻颤动,挂在上面的雨珠化作了眼角的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
暴雨过后,地上的小水坑里倒映着皎洁的月亮,但那是虚幻的泡影,再亮也没用。
沈千祈踏过水坑,踩碎了水中虚幻的月亮,又送了他一个真实存在着的。
晏从今看她好一会,沉默地低下脑袋,前倾身体伏在她的肩上。
湿透的长发落在颈侧,冰凉黏腻,很不舒服,但沈千祈并没有避开。
她能感觉到晏从今现在心情好像有点低落,正要出声安慰,颈侧忽然感觉到了一抹湿热。
沈千祈一愣,安慰的话语顿时卡在喉咙里。
她轻轻拥住湿透的晏从今,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
“怎么哭了?你现在真的好像被我抛弃的小狗一样。”
“我就是你的小狗。”晏从今轻声说。
在沈千祈出现之前,他的生活一直都是枯燥乏味的,这样的人世让他没有半点留恋。
这个世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最在乎的、最想要的也只有沈千祈。
如果将来有一天沈千祈会离开他,一定是因为他还不够爱她。晏从今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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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鹊桥仙(十一)
◎不信神佛,只信她◎
“趁着下雨天特意跑出去淋雨, 你是小孩子吗。”
沈千祈一边用干净的帕子替晏从今擦头发,嘴里一边犯着嘀咕。
“不对,小孩子知道下雨要打伞, 但你不知道。”
窗台上的茉莉被这场雨水滋润开得愈发鲜艳,叶青色翠, 在月下尽情地舒展开洁白的花瓣。
只可惜花姿清丽,却无人欣赏, 它只好寂寞地耷拉下叶子, 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能舒解不良情绪的茉莉清香被阵阵清风送入屋内,香气怡人,晏从今却半分也没有被这花香给治愈到。
他偏了偏头静静望着妆台上的镜子,镜中映出了他平静的、没有情绪波动的脸。
半晌,他突然开口问:“我好看吗?”
看似很正常的一句话,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沈千祈替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俯身凑到他眼前,仔细确认了这人真的没有被谁夺舍。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手上的帕子已经有些湿了,沈千祈拧干了水, 又顺手替他擦干了额发。
“想听实话吗?”
晏从今缓慢地眨了下眼, 转头回来看她, 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想。”
雨后未干的雨珠顺着屋檐滚落,砸进地面的小水坑里, 泛起一圈圈涟漪, 滴答滴答,声音清脆之中又好似带着几分缠绵幽幽之意。
屋内短暂的静了一会, 晏从今手里握着小人偶, 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这雨珠敲打, 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到沈千祈换了张干爽的帕子回来, 一边继续替他擦头发一边说。
“实话就是你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瞬间,沉入坑底的心又慢慢漂浮上来,旁边还咕噗咕噗地冒了几个气泡。
晏从今握着小人偶的手微微松开了些,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爱会让人变得面目可憎,但是还好沈千祈没有这么看他。
沈千祈专心替他擦着头发,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等到最后一缕湿发擦干,她放下帕子,绕着他走到了他面前。
虽然无论是在原文中还是穿过来和他相处后,他的性格确实是有一点小问题,但沈千祈必须承认的是,他长得是真的很好看。
而且还是很符合她的审美的那种好看,她有好几次都被这张脸给蛊到过。
不过那时他的行径太过恶劣,她只顾着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在他手里,根本没心思去欣赏他的脸。
沈千祈叹息着摇了摇头,止住思绪,上前撩起他的额发,认真又严肃地看着他。
“下次雨天出去记得带伞,不要再这样淋雨了,知道吗?”
晏从今轻轻点了下头:“嗯,知道。”
平日里习惯了看他额前有碎发的样子,骤然一下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沈千祈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呆呆的,好像有点傻气。
于是她松开了拨动他额发的手,转而捧起了他的脸。
“对了,还没问你这么晚跑出去做什么。”
沈千祈顿了顿,想起落在颈侧的那几滴眼泪,温声细语地问。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被握在手里的小人偶动了下身子,它转动着脑袋,面向晏从今。
小人偶就是晏从今的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其实是能和晏从今共情的。
不过往常情况下,晏从今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小人偶也是头一回感受到像这种悲伤纠结的情绪。
它扭动身子,挣开了晏从今的手,凭着本能扯了扯沈千祈的袖子。
好像只要和她靠得近一点,这种难过的感觉就会消失。
沈千祈弯下腰接住小人偶,将它放在自己肩上,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月满霜天,如水的月光穿过格窗,银丝般斜斜照进屋内,晏从今恰好坐在光束之中,银白霜华落了满身。
他漆黑的眸中落了晃眼的月光,他抬起眼,直直注视着沈千祈。
忽然,眼神湿润闪动起来,神情竟有些无法被理解的寂寞。
他再次解开袖子,露出手臂,轻声说。
“我好爱你。”
玉白的手臂突兀地多了一个用刀深刻出来的“沈”字,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看着很是瘆人。
假如其他人做出这种行为示爱,沈千祈一定会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然后删掉所有联系方式,连夜扛着火车跑路。
但如果对象是晏从今,沈千祈只觉得一阵心酸和无奈。
不用说也知道,这人肯定又在犯纠结了。
他虽然不会对沈千祈做什么,可由着他这么伤害自己也不是个事。
沈千祈一直都认为有问题就要说出来,沟通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所以她又轻声问道。
“这次是为什么?”
“因为想和你在一起,不想跟你分开。”晏从今答得很快。
气氛短暂的静了几秒,沈千祈眼里多了几分疑惑。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会离开、或者是会和他分开之类的话。
可为什么晏从今却总觉得他们会分开?
思来想去,沈千祈最后得出结论,觉得大概是自己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她将小人偶放在桌上转了个向背对着他们,然后往前跨坐在晏从今腿上,环住他的脖子,对他说。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的吗?不会轻易分开的,如果你不信,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千祈凑近他,同他鼻尖相抵,勾了勾嘴角,问:
“不过现在先别想这些了,要亲一下吗?”
那日解决完委托后,临走时沈千祈就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
没想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能让晏从今开心起来的办法或许有很多,但只有这种,百试百灵。
果然,晏从今像是一只等待许久终于得到了指令的小狗,放下袖子,点了点头。
“要。”
话音刚落,他便低垂着眼睫,立即吻了上来。
这场亲吻最开始是沈千祈在主动,她像吃雪糕一样轻轻抿了一口晏从今柔软的唇瓣,之后再辗转碾过他好看的唇珠。
正在这时,局面一转。
晏从今那只没受伤的手扣住了沈千祈的后颈,另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将人圈在自己怀里,微仰着头,加深了这个吻。
现在的晏从今不止已学会了如何亲吻,还学会了如何在亲吻的过程中讨好沈千祈。
看似是他在主动,攻势猛烈,可他却时刻顾着沈千祈的感受,舌尖每碰一下都像是在讨好。
清风摇晃,吹散了屋内交缠.黏腻的水声,垂落的帐幔随风而起,帐幔之后,是二人拥在一起的身影。
与沈千祈的触碰能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他渴望与她亲密无间。
每每这样与她贴近,他便真实感受到了自己和沈千祈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他们是一体不可分离的。
晏从今轻颤着眼睫,眼角微红泛着点点泪光,他像是快要溺毙在这个吻里-
梅雨时节多雨水,一连持续了两日的阴雨天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晴日。
雾散云开,雨过天晴,这场雨洗去了灰蒙蒙的尘埃,天地间所有色彩都猛烈地迸发了出来。
天朗气清,草木翠绿,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抑制住江雁然体内的妖丹后,渝州城外的异象果然没有再扩展的迹象,但也没有因此恢复往日的生机,只有等彻底摧毁阵眼后一切才会恢复原状。
结束了今日的例行巡查,沈千祈迫不及待地带着晏从今去了山下的古寺。
沈千祈打听过,这间寺庙是渝州内求姻缘最灵的,庙中香火旺盛,常常是一根未熄又续上了另一根。
难得的晴日,来这里求姻缘的人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沈千祈一只手紧紧牵着晏从今,以防和他走散。
“早知道换个日子再来了,今天人也太多了。”她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不过这倒也侧面说明了这个寺庙确实很灵。”
晏从今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殿内供奉的观音像,目光里透着不解。
“为何要来这里?你若有所求,告诉我便好,我会替你达成愿望的。”
他说的不假,在这个世界之内,很多事情求神不如求他,他也有这个能力能替沈千祈达成愿望。
但今天并不是为了沈千祈私人的愿望而来。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寺庙的香台在南侧,外侧台上有一排燃着的莲花油灯,内侧则是一柱柱燃着的香,烟雾缭绕。
沈千祈拉着他好不容易排到了位置,从一旁的僧人手里接过香点燃,又带着他走到观音像前的蒲团上跪下。
“你只要在心里默念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就行。”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
“待会千万记得闭眼,不然就不灵了。”
晏从今低头看着手里的香,很轻地眨了下眼。
耳边传来了僧人的唱颂声,是一句赞叹观世音菩萨的偈: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应做渡人舟。
晏从今神色平静地听着这句话,乖顺地拿着香,学着沈千祈的样子拜了拜神像。
从殿内出来,二人又进入了下一个流程。
寺庙院内有一颗挂满祈福带的银杏树。
清风拂过,满树红色的丝带被风吹得飘起摇晃,那些挂在树上的陈年心愿也纷纷探出了头。
无外乎都是一些百年好合、幸福永远。
要给一个人安全感,光靠嘴上说说没有用,口头保证永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更有效果。
虽然求佛这种事情听上去也有点虚无,但这足够证明沈千祈的心意真诚。
沈千祈将手里的祈福带打了个结,递到晏从今手里,笑意盈盈。
“给你,你不是不想我们分开吗?那就挂高挂牢一点,这样我就跑不掉了。”
红色的祈福带上写着千篇一律的祝福语,唯一的不同,便是底端用金墨加上去的那两个并排靠在一处名字:
沈千祈、晏从今。
晏从今看着手里这条祈福带,终于明白过来沈千祈带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从前不信神佛,因为他生无所求。
但人总是这般,在某一件事上体会过深深的无力和无奈后,便会寄希望于这缥缈的满天神佛。
晏从今也不例外。
他所求不多,只是希望沈千祈不要离开他而已。
而他所求的,这满天神佛都不能给他。
所以,他只信仰沈千祈。
对他来说,沈千祈才是那个无论时间和地点,对他有求必应,能渡他脱离苦海的舟。
灿烂的日光穿过树叶间隙,被分割成细碎的光点,又落在晏从今的眼底。
他眉眼笑开,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晏从今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的祈福带,用力往上一抛。
这条崭新的祈福带牢牢挂在了古寺承载着无数人美好心愿的银杏树上,同其他的丝带一起,随风飘动-
从寺庙出来后,二人又回到了渝州城内。
今日下山,除了要带晏从今去庙里求姻缘,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系统奖励的宅子已经发放了。
沈千祈心情很好地勾起唇角,发上的丝带也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一晃一晃。
“待会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好好期待吧。”
她边说着,边进了一家画铺,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又转过身面向晏从今。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买个东西,很快就好。”
上回姜珩送她的荧光颜料她还没有回礼,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起买了。
毕竟之后就要搬到山下住了,应该没什么机会能再和他碰面。
晏从今点了点头,虽是听话地等在门外,可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沈千祈。
画铺的掌柜是位中年男子,他见晏从今这般乖顺,眼里好似除了沈千祈再看不见别的东西,便忍不住放下手里的账本,凑到他跟前。
“小兄弟,你很喜欢那位姑娘吧?”
掌柜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感觉。
“我也很喜欢我家夫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陪在她身边。”
晏从今对除了沈千祈之外的人一直都很冷淡,尽管掌柜笑容满面,十分热情,可他半点也没有被感染到,只极其敷衍地回了一句。
“是这样啊。”
一般来说,这四个字足够把天聊死,话题聊到这里也就聊不下去了。
可掌柜丝毫不介意他这敷衍的回答,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作为过来人,我可得给个你建议。
男人,可不能这么粘着女人,你得学会适当地和她分开,让她保持对你的新鲜感,不要整天跟在人家身后,这样她才不会觉得你过于粘人,感情才能长久。”
说到“分开”二字时,晏从今下意识蹙了下眉,这才将注意力从沈千祈身上移开,听全了掌柜后面的话。
他略微疑惑地偏过头,问道:“学会分开能让感情长久?”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掌柜说,“想要感情长久,并不需要两个人每一天都腻在一起,偶尔给对方一点私人空间,这样才能相伴久远。”
画铺里的沈千祈已经挑好了画笔,正拿着在柜台结账。
掌柜看了看沈千祈,又转回来拍了拍晏从今肩,语气深沉道。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出了画铺后,沈千祈并没有直奔目的地,而是先进了间茶馆歇脚。
系统奖励的宅子她还没有亲眼看过,以防到时出现什么差错,她决定先去探个路。
坐下点了壶花茶,沈千祈刚喝几口,忽然面色一变,摸摸了腰间的香囊。
“我好像有东西忘在画铺了,我回去取一趟,很快回来。”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任何表演痕迹。
晏从今指尖在杯沿轻轻点了几下,低低笑了一声。
“好。”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在怀疑沈千祈有演戏的成分。
沈千祈将装着画笔的长盒留下,十分放心地离开了茶馆。
沈千祈沿着街道直走,路过一条小巷时,正打算停下来问个路,迎面跑来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她侧身避让,可对方似乎就看准了她似的,不仅横冲直撞地撞上了她,还非常用力地将她往后推进了巷中。
沈千祈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下意识闭上了眼,等了许久,想象中摔倒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被人稳稳接在了怀中。
“好久不见,沈姑娘。”
裴衍舟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只留下一道可怖的白疤,她往沈千祈身上贴了一张符纸,定住了她的身体。
沈千祈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见她声音带笑地说。
“别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想邀请你去听我讲一个有趣的故事罢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女主的名字就是从这句“千处祈求千处应”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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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鹊桥仙(十二)
◎真正的“过去”◎
茶馆位于最繁华的街市拐口处, 是渝州城百姓平日里最乐意去的地方。
这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不仅新鲜有趣,说书技巧也十分高超,能很好地将听众带入故事情节, 仿佛身临其境。
今日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专场,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之处,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听得聚精会神。
唯独二楼那位白发少年人由始至终都低着头, 丝毫没有被这个故事吸引去。
晏从今单手撑着下颌, 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杯壁,脑中还在回想画铺掌柜说的话。
要学会适当的分开,给彼此一些距离,不能成天腻在一起才能让感情更久远些?
晏从今极轻地嗤了一声。
不可能的,他绝不会与沈千祈分开。
但沈千祈会不会如那掌柜所说, 觉得他这样太过粘人, 有一天会厌烦自己?
晏从今停下敲着杯壁的手指,面上顿时变得有些苦恼。
他讨厌像这样去揣摩猜测其他人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同时又殚精竭虑, 每日都在患得患失, 对方轻而易举地就能牵动他的情绪变化。
换做往常, 他一定会直接出手将这人杀了,或者说, 他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但如果是沈千祈, 光是想到她的名字,这些烦恼和忧愁就好似被蜜糖浸泡过, 他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甜蜜的涟漪。
这大概就是深爱着一个人的感觉罢。
晏从今不可自控地开始想, 沈千祈会不会也像这样深爱着他?
如果沈千祈也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定会将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 掰开了、揉碎了给她看。
可这样做还是不够,证明不了他到底有多爱她。
沈千祈都感受不到他的爱,又怎么会被这份爱打动、挽留?
真的好烦啊。
他得让自己对沈千祈的爱更多、更浓烈一些才行。
晏从今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的水光,一边想着合适的办法,一边估算着沈千祈回来的时间。
她要去的地方离茶馆不远,应该不到半刻钟便能回来。
一楼说书先生恰好说到了整个故事的高潮部分,故意留了个钩子,留下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后拍拍衣袖潇洒退场,钓足了听众们的胃口。
只可惜今日的说书不会再有加场,大家只好各归各位,喝茶的继续喝茶,闲聊的接着闲聊。
半刻钟已过,沈千祈还是没有回来。
晏从今转过头看向茶馆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过多犹豫,带着桌上的长盒起身离开了茶馆。
他沿着面前的街道直走,正要转弯时,猝不及防迎面撞来一个小男孩。
对方一直低头捣鼓着手里的香囊,压根没有抬头看路,撞上了人也是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态度。
“走路看着点啊你,没长眼睛啊!”
抱怨完之后,他正要抬脚往前,颈上忽然落下了一丝冰凉的触感。
“你好,请问,这个香囊是从哪儿来的?”
晏从今控制傀儡线套住了他的脖子,缓步走到他面前,语气还算温和有礼。
明亮的日光下,银色细线看着不太显眼,即使这个小男孩被他套住了脖子,周围的行人也没人发现不对。
许是看他长得就不像什么恶人,说话又这么客气礼貌,小男孩挺直腰板,气势十足,一点也不怵他。
“什么从哪儿来的,这就是我的东西。”他扯了扯脖子上的细线,“这什么玩意儿?赶紧拿开,不然我要喊人了。”
话音刚落,原本松垮的细线猛地向内收紧。
颈间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小男孩双眼瞪大,还未来得及出声,整个人又被傀儡线紧紧捆住。
晏从今弯着唇角笑了一声,俯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撒谎可不是一个好孩子该有的行为。”
他边说着,边用力收紧了手中的傀儡线。
“再给你一次机会,香囊是从哪儿来的?”
常年和地痞无赖混迹在一起的小男孩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
街上人来人往,更何况他还是个能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孩子,他不相信晏从今会当街对他做出什么,仍旧是坚持着不改口。
“你听不懂人话吗,这就是我的东西,赶紧把我放开,不然我真的要喊人了!”
连日来积聚在心中的烦躁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他不过只是想和沈千祈不被打扰、好好地待在一起而已,这个愿望有这么难以实现吗?
为什么总是有人想不开要往刀口上撞呢。
晏从今唇角依旧带着笑,但神色看着却有些不耐,直起身撑着额头叹了声气。
这个小男孩想的是对的,晏从今确实不会当街对他做什么。
倒不是因为他不敢或者不想,只是他还赶时间,不愿惹出更多的麻烦罢了。
但这并不代表晏从今会这样放过他。
“你还真是嘴硬啊。”
晏从今耐心耗尽,控线的手指收紧,扯动傀儡线,迅速拖着小男孩的身体拽进了一旁无人的小巷中。
他慢条斯理地在巷口站定,挡住了所有光亮,半张脸匿在阴影中,脸上温和的笑容显得有些虚幻。
“不过我最喜欢折磨的就是你这种人,看着你们宁愿受伤也不肯改口的倔强样子,总能让我感到愉悦极了。”
即便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孩子,晏从今下手也没有丝毫的心软。
“既然这么喜欢说‘香囊是我的’,那就多说几遍好了。”
他垂眸漠然地俯视着小男孩,边说边踩上他的右手,用力地碾着小指骨。
“说够了十句,我就松开你的手。”
指骨碎裂的声音和这句话一并响起,事情到了这一步,小男孩才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
生理上的疼痛远远不及他此刻心理上的恐惧。
眼前这人明明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个坏人,说话慢条斯理,脸上还是笑着的,可那抹笑却透着无形的压迫感,就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他杀掉。
恶人最怕的,永远只有比他们更狠、更不讲理的恶人。
和眼前这人相比,那群地痞无赖都算不得什么。
他十二年的人生以来头一回真正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本就不太坚强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趴在地上哭出了声。
“别踩了!我、我说实话,这香囊不是我的,是我捡来的。”
求饶认错的速度如此之快,倒让晏从今觉得略微有些遗憾。
可他现在没心思继续教训人,只叹了声气,松开小男孩的手,蹲下身问他。
“在哪儿捡的?”
这次几乎不用他再多问什么,体会到他的可怕后,小男孩颤抖着声音,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全部交代了出来。
“是一个姐姐身上掉下来的,有人花钱让我去撞她,这香囊就是那个时候掉的,那个姐姐被带去了一间客栈,我见这香囊没人要便捡走了。”
“客栈在哪还记得么?”
小男孩飞快地点点头:“记得,我亲眼看见他们进去的,但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晏从今这才撤回傀儡线,礼貌地扬起唇角,半点没有为刚才的行为感到愧疚。
“麻烦带个路,谢谢。”-
梅开二度,沈千祈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点倒霉了。
怎么每次一和晏从今分开就有人来绑架自己?
如果这是什么新型pua手段的话,那么沈千祈不得不承认,她真的被成功pua到了。
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和晏从今分开比较好。
沈千祈边这样想着,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很明显,这是普通的客栈里一间普通的客房。
所以裴衍舟带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贴在身上的符纸被换了一张,虽然现在身体还是动不了,但至少能开口说话。
沈千祈看着对面专心泡茶的裴衍舟,十分不解地开口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
“带你来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裴衍舟慢悠悠地用温水将茶具烫洗了一遍,“只是想邀请你听我讲一个故事而已。”
她确实是这么说过。
但沈千祈并不相信她的话。
“你为了复生术筹划了这么久,现在阵眼都要没了,你还有心情给我讲故事?”
裴衍舟只摇头轻笑,优雅从容地倒了两杯茶水,顺手将其中一杯推到了沈千祈面前。
“阵眼的事情不着急,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想先将这个故事分享给你。”
到底是什么故事能让裴衍舟觉得阵眼跟它比起来都不重要?
沈千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裴衍舟吹凉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才缓缓出声解释。
“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过去的记忆会如走马灯一般复现。”她顿了一下,又笑着继续,“有趣的是,我似乎在那时看到了真正的‘过去’。”
沈千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裴衍舟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
“你应该很喜欢晏从今?”
问完,她也不等沈千祈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可不是一个好人,我相信你应该清楚。”
裴衍舟抬眼朝她看来,姿态就像是长辈在语重心长地劝导着后辈。
“像你这种年纪的姑娘家,似乎都有很奇怪的心理,觉得恶人也是能用爱感化救赎的,这是一种非常愚蠢又可笑的想法。”
说到这里,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紧接着话锋又一转。
“许鸢一和林月池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对吗?”
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千祈还是没太明白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静默一会,还是沉默地看她,并不作回答。
而裴衍舟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回话,左手抬起结了一个漂亮的印,召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微型法阵。
“晏从今上回当面送了我一份‘大礼’,我也得回他一份才行,只可惜那只好不容易得来的溯梦蝶居然没能用在你身上。”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从法阵里唤出来一只银蝶。
这只银蝶看着与溯梦蝶十分相像,唯一的不同便是翅膀上多了镂空的花纹。
“光听我讲怪没意思的,还是由你亲眼看看比较好。”
银蝶扇着翅膀缓慢地飞到沈千祈眉心上方,裴衍舟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放心,这是幻梦蝶,无毒。”她微微停顿一会,语气带笑,“希望你在看完这个故事后,还能坚定自己现在的心意。”
作者有话说:
大概有点突然,但好像也不是很突然(?)前面埋了蛮多伏笔的_(:з」∠)_
没错!下一章!进!一周目!
纯恶人版小晏要来力!
ps:第一周目的小晏比这一周目的还要没有三观,他一点也不伟光正,道德良心统统都没有,不要用正常健康的三观来看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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