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李听玉吃完饭,又在病房里休息了两个小时。明相凡和陈姐半哄半劝,将人从医院带回家。
本来两人还在纠结李听玉陪护的事情,没想到庄松雪径直接过这个活。
庄松雪将明相凡叫出房间,神色认真:“姐姐,我想好了。既然你们缺人手,那我就来照顾奶奶。反正现在是暑期,学校家里都没事情,在奶奶这儿反而还轻松。”
明相凡迟疑了一瞬:“你没开玩笑?”
“怎么会。”庄松雪耸耸肩,“我和家里的关系,嗯,那天你也看到了。所以楼上楼下,距离不远,又刚好能避开唠叨,何乐而不为。”
明相凡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和陈姐一起确认了重叠时间后,答应他的请求。
“总不能让你白干。”明相凡拿出手机,“加个微信,这两个月就麻烦你帮忙照顾奶奶,工资按时给你发。”
“工资就不用、不用……”庄松雪后退一步,又想着加微信,手忙脚乱,“那个,以前我很小的时候,奶奶也挺照顾我的。”
“嗯?”明相凡少说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这栋楼三个单元几乎都认识,“你什么时候搬来的?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
“姐姐你应该早都忘记了。”庄松雪浅浅笑了一下,遮盖住了眼神中的落寞,“其实我们见过的。当时你还送我了一只气球。”
明相凡有些怔愣,记忆中所有小孩儿都没办法和面前这个人对上号,她惭愧笑笑:“是吗?时间太久了,确实记不清楚。不过现在我会记住你的,庄松雪,对吗?”
昼夜颠倒忙了两天,她的嗓音像是蒙了一层雾,沙哑着。不过她的眼神却盈载着光亮,望向他,他的整个世界都如同刷上一层明黄油漆,阳光一起涌进来,照亮所有角落。
明黄色,是他对于明相凡的理解。
曾经,明相凡是难以触及的太阳;渐渐地他发现,阳光也是能够温暖他的。
哒哒一声。
微信接收到了新联系人的消息。
庄松雪点头,郑重笑道:“对。”
傍晚,陈姐带着李听玉出门饭后散步消食。庄松雪写完思想汇报无事可做,恰巧看见电脑广告推送,屏幕上不断跳跃的,是祈愿灵验十之八九的心台寺。
心起一念。打开手机,将广告拍给明相凡。
【相信我我不是凡人】:?什么
【[雪花]】:心台寺。听说很灵验,想不想替奶奶挂一条红绸?
【相信我我不是凡人】:我思考一下。
半小时后,行动派明相凡收拾整齐,到一楼找庄松雪。
庄松雪正在给咕噜喂食,看她又换了一套衣服,顺口问道:“姐姐你刚睡醒么?”
咕噜嗷呜一声,似乎也在询问。
明相凡蹲下-身,揉了咕噜好几圈,人和狗都眼巴巴等着她说话。
她没忍住,很敷衍回答道:“对,我现在是逮着空子补觉。要是有黑眼圈,后续拍戏可要人命。”杨永华最是讲究素颜美,清淡美。
等她叛逆少女戏份拍完后,就要开始素颜。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怎么可能皮肤差,怎么可能有黑眼圈。
“哦对,”她突然想起来,问,“有没有充电宝?”
“我带了,满格电。”
明相凡送了一口气,“那就好,充电线还在剧组,昨天走得太慌乱了,丢三落四的。”
庄松雪预约了滴滴直达,从这里到心台寺半小时路程。去心台寺最值得的事情便是夜间爬山。
多数寺庙在晚六点前都会关门,唯有心台,反而是建造在山顶的缘故,夜间人们登高,走入寺内,犹如在神佛入定时走进其内心,因此命名心台寺。
山并不高,一路说笑,远瞰青荷,倒也是另一种美景。
明相凡将手机塞进庄松雪的背包,在半山腰用零钱买了两瓶水。帮庄松雪拧开,“辛苦你了。”
包里除过手机充电宝以外,还有零食,不过半路都被明相凡吃了个大半。在山脚那会儿,庄松雪又偷偷买了一些装进去。
庄松雪仰头,喝了一口水。
很甜。
“应该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庄松雪预估了时间,仰头看了看台阶。两侧发光的光条在夜幕中盘出一条山路,蜿蜒在山上。
他突然有些快乐,先前爬山带来的汗水淋漓,在这一刻似乎都成了天降甘霖。
他与她身披夜色,同淋一弯月。这是只有他和她经历的。
虔诚走过数千阶梯,步入心台寺正门,明相凡站定在原地,何时双手,朝向殿门,闭眼默默祈求。
信女听玉一生磋磨,人世浮沉六十载,望此生善终,后辈健康顺遂。——明相凡,代敬。
如果说人是一抔土,死后会化作萦绕菩萨身前的尘烟,那入世,便就是要尘烟袅袅,七情六欲,烟火人间。
他带着她去了后堂,领了红绸和笔,认真一字一句写下祈愿。
明相凡将其抛高,挂在了最高处。
庄松雪:“你没有祈愿?”
明相凡摇头,默认。
“为什么?”
“我更信事在人为。”明相凡转过身,看着陷在红尘中的佛像与寺庙,某一刹那,自觉已过半生。爱恨嗔痴似是刀光剑影,徐徐向她砍来。
“曾经我信因缘际会。”明相凡面前浮现一个人的模样,以及——他的骨,他的腕,和他的那串佛珠。
“可那因缘却不是我的归途。”明相凡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庄松雪身上,“抛却所有,期待回应的因缘,叫做孽缘。”
此刻的庄松雪,竟然有些痛恨自己理科生的身份。
他难以形容明相凡此刻的眼神。似乎是了却人间,斩断情爱的——悲悯?怀念?亦或者是痛苦。
娱乐报道中经常会看见xx女星离婚分手后,那双看淡世事的冷漠眼。
他在她的面上,找不到除此以外的第二种情绪。
庄松雪想要去拥抱她,可她是暖光,他是松雪。
他注定要融化、妥协。
庄松雪试探着问道:“那个人,伤害你了吗?”
明相凡侧身,示意可以下山。
她无聊踢着台阶上的碎石子:“他没有伤害我,只是我要的,他给不了。”
庄松雪追问,“爱吗?”
明相凡笑了一声,在四处寂静的高山深庙里,异常清晰:“为什么会这么想?”
庄松雪也跟着笑:“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兴许正是因为在这种所有人都奔着祈愿而来、谁也不认识谁的世界里,脑袋里的多巴胺分泌加快。她的话,总是不加思考地说出口。
“爱和尊重都很浅薄。”明相凡仰着头,找了一会儿方向,向他指出某两颗星相互依靠的星星,“就像那两颗星星,在人类眼中,它们很近很近,似乎在拥抱。可是在属于它们的世界里,它们相距成千上万光年,甚至不在同一个星系里。”
人,生有八苦。
周爱桥于她,是看似近在咫尺的求不得。
“我要的从来都很简单,”明相凡自嘲一笑,“是后背与信任,平等相爱与自由。”
那时,周爱桥从来不曾给她。
直至今日,他献上一切,她也不敢去相信。
她从未下船,仍旧在船上摇摆。
她亦是爱里的摇桨人。
***
小罗蹲在楼梯道,和总经纪争锋对决。
[桥哥好像……失恋了?]手机荧幕的光将小罗的脸照得惨白。
[失恋???他这五年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哪来的恋失?]
[或许、也许、可能、大概、你知道桥哥这部电影的女三是谁吗?]
[谁啊?总经纪有些纳闷。]
[你一点都不关注桥哥的生活啊(指指点点)]
[说人话。]
[明相凡。]
[……]x10
[?]
[行吧,他活该。]总经纪在手机那头差点笑疯。
[???]小罗一本正经敲字[不出意外的话,哥,你可能要准备降热搜了。]
总经纪的笑戛然而止。
凌晨三点,小罗抱着手机在楼道胆战心惊看消息。
周爱桥新微博发出去不过三分钟,小罗的微信消息已经99+。随之而来的,是各处媒体的电话。
他火速关机,掏出另一只手机刷微博。
十分钟,周爱桥微博登顶,后面深红色的爆字略微有些刺眼。
“我的天——”小罗伸手,兜住了自己的下巴。
-
“我的天,靠靠靠靠靠——”
坐在环山大巴里,昏昏欲睡的明相凡被座位前面女生的尖叫吓醒,下意识以为大巴要飞出去。
她迷糊看着窗外,天际还是阴黑一片,似乎还有下雨的征兆。
“周爱桥这么刚吗?这……这这是官宣了?还是单纯替同组演员澄清啊?”
“你见过长草的微博说话吗,我有生之年见过了。”女生身侧的朋友幽幽补充,“微博还是关于别人……”
庄松雪睡得沉,脑袋都快落在她的肩窝。明相凡侧身,摸出手机,登进小号看新闻。
周爱桥常年不营业、不接广告、更不爱说话的微博突然发了几句话。
【@周爱桥:假的也信,馊瓜吃了拉肚子。】
结合白天一直在热搜上的明相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懂,周爱桥在帮谁说话。
明相凡现在才知道自己又上热搜,附赠一个‘男朋友’身份的庄松雪。
翻看工作群,芳芳姐没发消息,陈陈更没动静。
明相凡笑了,怎么这一个两个对她这么放心?
明相凡决定要吓吓人,找好角度,自拍模式,将自己的肩膀和庄松雪的脑袋定格。
她将照片发在群里,一分钟后,陈陈怒刷十几条喵喵震惊表情包。
睡梦中的芳姐也被两人的消息震醒。
一看手机,很好,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乖乖,你玩真的?]
[凡凡姐、芳芳姐……热搜呜呜呜怎么降呜呜呜……我现在去学还来得及吗qaq]
明相凡回敬一个猫猫salute。
[逗你们的,邻居弟弟。]
[好的,那没事儿了。我接着睡,晚安。]芳芳姐立刻放下手机,关掉声音,续梦周公。
……明相凡失语。
视线回到周爱桥微博上,明相凡目光呆滞了片刻。
“怎么了?”庄松雪揉着惺忪的眼睛醒来,“姐姐你怎么盯着手机发呆?”
“你知道我昨天上热搜了吗?”明相凡压低声音问道。
“知道。”庄松雪神色正经了几分,“但是我没想到,你没时间看手机。”
“对你有没有造成影响?”明相凡刚瞧了瞧,照片拍得很清晰,要是他有熟悉的人看过热搜,肯定能认出来。
“这倒没有,况且昨天到今天,我一直和姐姐待在一起的。”庄松雪眨眨眼睛,“我有没有被影响,姐姐一定最清楚。”
明相凡正色道:“不许开玩笑,你要是进入大众视野范围,以后生活会非常麻烦。下车后我们先去吃饭,之后我微博澄清。就说你是我弟弟,措辞写好你过目,这样可以么?”
“姐姐……”庄松雪一愣,有些手足无措,“你是要跟我撇清关系吗?”
他说话的声音分贝略高,前面两个女生半侧头往后看。
明相凡带好口罩,和他说:“下车聊。”
两人坐在小茶馆,面前是袅袅烟气氤氲开的茶水。
“撇清什么关系?”转念一想,明相凡明白了庄松雪此刻的固执。
不论怎么说,两人仅仅只有几面之缘,一次救命之恩。
论说关系,明相凡一时之间没想到有什么关系会符合两人当下的状态。
“我……”庄松雪支支吾吾,最后选择将面前的一碗茶水仰头灌下。
明相凡食指无意识在拇指内侧刮划着。
她从来不喜欢将话说得很直白,譬如五年前,也如现在。她更喜欢拐着弯去提醒,这样不伤任何人的面子里子。
知道这样有弊端,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明相凡替庄松雪再斟了一碗茶,“茶要慢饮,才能留后味,品清香。”
“人,立世于此也如品茶。一眼不能决定此生,长谈细观,才知此人是否合衬。”明相凡用盖替他刮去浮沫,“三千世界迷人眼,你当是松雪,巍巍伫山巅。”
庄松雪慢慢咽下那碗茶。
后味,是苦的。
他听明白了。
可她不明白。
如果你在寒冰炼狱中窥得一抹焰火,你是选择捧着,还是熄灭?
她是他在地狱中,窥得的天机。
他不想放手。
“气球,是红色的。”庄松雪看着不停在杯里打转的茶叶,最后,它落入怀抱,“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礼物。”
“那天是我九岁生日,爸爸和那个女人去旅游,庆祝结婚纪念日。他忘记还有一个儿子,也忘记从来没有给过我新家门的钥匙。”庄松雪的眼神渐渐迷茫,恍若真的在皑皑白雪中前行。
风雪蒙住他的双眸,扼住他的呼吸。
“空气好冷啊,长大后我去翻那天的天气预报,说是零下十一度。可我总感觉,握着那气球的时候,暖和的不行。就好像,我拥有了个只属于我一人的电烤炉。”
“李奶奶给我塞了饼子,让我在她家睡了一晚。两天后我爸回来,指着我脑袋说我尽给别人添乱。而那个女人被检查出来怀孕。她说她不喜欢红色,要把红气球放飞。”
“我把她拦住,可她却装肚子疼。我和气球一起,被扔到姥爷家。姥爷虽然不管我,但是总归能给我一处家,让我尝尝饭菜香。那只气球,慢慢干瘪、飞不高了。后来,扁扁平平,跟一张纸一样薄。我把它随身带着,最后却被学校老师扔掉,说我不学无术……”
庄松雪看着眼前已经凉透的茶水,默默红了眼。
“姐姐,你还可以再送我一只红气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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