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第一医院,住院部七楼。


    上午大巴坠湖事故中受伤的人都被送到了这里,再赶上探病高峰期,此刻就连过道上都被安排了不少临时床位,病人以及家属将原本还算宽敞的公共区域挤得满当当的。


    “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谢谢。”


    熙攘间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举着公文包往前开道,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两人逆着人流一间一间的看过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这时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他们,“沈先生?”


    沈建林回头看去,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朝他们招了招手,“这边,今天住院部床位太紧张了,所以把他安排在临时挪出来接待病患的休息室里了。”


    小护士暗暗打量了他几眼后一边领着两人往回走一边道:“他什么身份证明都没有,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说自己是山上下来的,要不是何医生联系你我们就要以身份不明上报了。”


    “他伤得怎么样?”沈建林听完后紧皱着眉问了句。


    他口里的何医生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了,今天一个电话过来说是在事故伤患里见到了个跟他们夫妻俩长得很像的年轻人,对方还来历不明,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趟。


    当年景媛怀孕时明明每次产检都是一切正常,偏偏沈怀星出生后却莫名其妙多了个心脏病,景媛一直觉得是因为她孕期忙于工作没休息好的缘故,愈发宠爱沈怀星,这事儿成了她的心病老何也知道,他性子严谨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要不是真的太过相似不会专门打个电话来跟他说,但景媛这几天正带沈怀星在国外度假,所以只能是他先赶过来确认情况。


    “哎奇就奇在这里,那大巴整个都翻到湖里去泡了好一会儿。”小护士一脸惊叹得甚至带了点家乡口音,“你说怎么着,其他人都在重症监护室待着呢,那年轻人除了身上有点磕青了外跟没事人似的。”


    “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发烧都没带烧一下的,甚至连皮肤都光滑细腻一点都没泡胀的痕迹,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眼看着话题要朝奇怪的方向走,边上的宋助理适时的出声道:“何医生提到过的吧,请问对方的血液样本准备好了么?”


    “哦这个啊。”


    护士被他的问题拉回了注意力,“何医生跟他提过,不过他拒绝抽血只同意提供自己的毛发作为样本。”


    她说着又瞄了一眼在边上一言不发的沈建林。


    沈家在h市颇有些名望,夫妻恩爱儿子出色,独子沈怀星今年大一,因为家世容貌在网上颇受小姑娘青睐,再加上天生体弱加持,得了个什么h市贵公子的名头,现在想来怕也带了点水分,不然休息室里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而沈建林要对方的血自然是拿来做亲子鉴定的,原本血液是最快捷方便的基因样本,但在没有血液的情况下毛发唾液也可以替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抗拒抽血,毕竟如果是为了不做鉴定的话,他其他样本也不应该同意提供。


    不过这种豪门破事多了去了,护士将蠢蠢欲动的八卦魂压回去非常自觉的没说多余的话。


    刚好这时休息室也到了,她指了指左前方一间虚掩的门,示意里面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乌云盖顶,眉间死气聚集,活不了多久了。”一道清越的声音伴着午后的暖阳从缝隙里飘出来。


    随后一道仓皇的声音响起:“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语文不好么?意思就是你马上要死了,有只小鬼眼巴巴的跟你好几天了。”


    外头三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男人疾走两步直接推开病房门,屋里两人顿时朝他们来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青年正闲适的斜靠在沙发上,白净昳丽的面孔让他显得格外惹眼。


    只消一眼,亲不亲子鉴定就已经不重要了,沈建林几乎可以肯定对方跟他们存在血缘关系,再结合沈怀星的心脏病,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无他,这青年跟他夫妻俩太像了,倒不是说什么一比一复刻,只是眉眼鼻唇处处都透着一股血亲间的神似。


    他同妻子年轻时都算容貌出众,景媛更是远近闻名的明艳美人,沈怀星虽然也算俊秀但远不及眼前这人,眼前这青年不仅继承了还青出于蓝胜于蓝,整体容貌称得上一句盛极,但眼型又随了他偏圆,眼角微微下垂冲淡了五官的凌厉跟攻击性,看上去多了一丝无辜跟柔和。


    这脸等于是把事实摊在他眼前,但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宠了十八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思绪太过纷杂,沈建林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对面青年挑了挑眉道:“你就是我父亲?”


    “这位先生,这需要等亲——”


    沈建林摆了摆手打断宋仟的话一脸复杂的看过去:“你知道我是你父亲?”


    “你别紧张。”青年随意的将下巴搭在手腕上笑道,“我也刚知道没多久。”


    严格来说是三天前老师给他算了亲缘线才知道他父母健在的,确实没多久。


    而沈建林则已经开始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想要整沈家了,老何在确定事实前不会乱说,所以青年口中的知道很明显不是来自于他,沈建林一方面既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另一方面又想问他所谓的山上下来是怎么回事,刚好这时景媛的电话打来,他说了一声抱歉后走到外间去接。


    看人出去了,青年对面那人权当没听到刚刚的对话,心事重重的继续他俩一开始的对话:“小先生,那有没有破解之法啊?”


    这就俩人,这声音自然就是刚刚外面听到的另一个人的,宋仟一言难尽的看过去,虽然不知道身份,但看着人模狗样应该也是个富贵出身。


    他复又看向他对面的青年,在青年略显苍白的肤色映衬下,对方年纪轻轻面色红润可以说比在场所有人气色看着都好,怎么都不像是马上要死了的样子。


    反正什么乌云盖顶跟死气没看出来,语文好不好也不知道,但脑子大概确实不太好。


    周源不知道边上有人把他当二百五,只觉得先前青年把他这些天的遭遇都说准了,神情紧张的盯着对方像是在看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青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有啊,这小鬼是受人支使缠上的你,处理掉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青年这神神叨叨的话配上眼前这人深信不疑的表情,宋仟总感觉屋里气温都陡然降了不少。


    而周源则是松了口气继而两眼含光的看向青年:“那您可以帮我把它处理掉么?”


    “我为什么要帮你?”青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话说出口,对方眉眼瞬间聋拉了下来,不等他再挣扎一番,外头沈建林收起手机走了进来。


    “亲子鉴定在做了,你先跟我回家去好么?”


    刚刚他同景媛商量了一下,虽然鉴定还没出来,但结果几乎是板上钉钉了,既然青年没受什么伤,那总不能让他一直待在医院里,母子俩也已经买了最快的机票回来。


    沈建林虽然用的是问询的句式,但语气上却带着一股习以为常的不容置喙,青年倒是极好说话的一口应下:“可以啊。”


    他说完想了想道:“但我的包还没找回来,那包必须找回来,不能丢。”


    原本翻车后他其实是打算去湖底找包的,但山外奇怪的人来得太快直接将他整个人给捞了上来,要不是他不认路而对方再三保证找到后会还给他,他都打算溜出去随便逮个什么来带路了。


    沈建林不清楚包的事情,也不知道一个包能重要的哪去,闻言看向宋仟,宋仟倒是立马猜到了大概,估计是遗失在事故现场了,他道:“小少爷放心,到时候找到了会联系我这边的,不会丢。”


    他惯会看人眼色自然知道沈建林心里已经确定了,抱着试探的心思立马换了个称呼,说完暗暗看向对方等他的反应,但青年面不改色的哦了一声后施施然起身,眼神坦然从容丝毫不见有任何局促。


    这……这就要走了?


    第六感告诉自己一旦对方离开他就死定了,眼看人走到门口了,周源顾不得其他,连忙想要站起来跟上去,但脚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似的完全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人朝外走去。


    房间随着他们的离开气温逐渐下降,明明是三伏天,周源却觉得自己仿佛待在什么冰窖冷柜里。


    耳边传来类似关节摩擦的咔咔声,与此同时脚腕处突然传来一阵滑腻阴冷的触感,他艰难的转动眼珠朝下望去,只见一双青白的断手正像蜘蛛似的紧紧扣在他小腿上,一点一点往上攀爬,虽然只能看到一截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有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正匍匐在地上仰头朝他狞笑,然后像菟丝子一样一寸寸朝他缠绕过来。


    完了,要死了……


    吱嘎——


    原本已经离去的青年突然推门而入,只见他眯着眼时候是在感受什么,数秒后径直朝断手走来弯腰对着空气虚虚抓了一下,而随着他直起身周源就看到那两只断手也跟着被提溜到了半空中。


    虽然看不到全貌,但根据动作周源大概能猜到对方应该是掐着女鬼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紧接着就像是撕纸一般,青年细白纤长的手指利落又灵活的翻转撕扯了数下,伴随着声声凄厉不似人间的尖啸抬起胳膊朝着空中就是一扬。


    室内气温逐渐回升,周源顿了顿没忍住问:“你把它骨灰扬了?”


    “我这是把它超度了。”


    青年认真纠正他,然后摸了摸肚子轻轻打了个嗝嘟囔着,“这下饱了。”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毫不犹豫的又返身离开。


    周源:?


    哪门子超度,物理超度么??


    等,等等!


    虽然不是很懂撕了跟超度有什么关系,超度跟饱不饱又存在什么奇妙的关联,但直觉告诉周源最好别深究,眼看着着人又要消失在视线里,他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跟了出去,“等等我小先生!”


    “不是,哥!”


    “我叫你哥!多个兄弟多套房,多个弟弟送游轮!我看你面善,肯定缺个我这样乖巧听话的弟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周源异父异母的兄弟了,你叫什么啊!”


    “叶语迟。”


    “哦对。”叶语迟停住脚步虚心请教,“亲子茧鼎是什么东西?什么虫茧做的鼎么?”


    周源:……


    感情您从头到尾就没听懂过啊!


    而另一边酒店房间外,景媛收起手机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才推门进去,“星星,家里要来个客人,你换身衣服,我们这次先回去,下次再出来玩。”


    “好的妈妈。”


    坐在床头看书的少年也没问什么客人,仰起头乖巧的应了一声,只是脸色却似乎相较早上又白了几分,透着股不健康的病气。


    至少得等沈怀星做完手术。


    景媛越发坚定原本只是临时起意的打算,她贴心的阖上门给他整理的时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对方藏在被子下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部手机,而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她刚刚同沈建林的那通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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