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别墅。


    此时时间临近午夜12点,不复白日人来人往的热闹,在刻意的安排下,硕大灵堂只剩下老苟一个人以及中间那具奢华的玻璃棺,棺前点着一支刚换没多久的白蜡烛,他今晚的任务便是守着蜡烛不灭,等到了天亮,这单生意就算成了。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差事,这蜡烛耐烧,他每隔三小时换一次就行,室内无风,此刻烛心火苗平稳旺盛,明亮的烛光给整间内厅都添上了不少暖意,老苟的心却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墨镜男既然说了尸体会不见那必然不是空口白话,这是最后一晚,真要发生点什么一定会在今晚,这也是他将自己侄子赶回去的原因,那小子咋咋呼呼的要是坏事就遭了。


    看不见,听不见。


    他整个人侧着身缩在门边的躺椅里默念这六个字,只拿余光注意着烛火,随后身体又往里挤了挤,恨不得椅子突然裂开一个洞好让他钻里头混过一夜。


    “嘎——”


    此刻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有人进来了。


    ·


    这边叶语迟坐着纸动坦克到灵堂外后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说实话他都做好各种偷偷潜入的准备了,方法假设都想了好几个却着实没想到居然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


    要不是他只把自己的想法跟阿衡说过,他都要以为是陆家人知道后贴心的提前替他清了场。


    “我可以走了么?”把叶语迟送到目的地的纸灵单手拖着重新化为纸扎的坦克可怜兮兮的问,这些纸扎明天就要烧给阿婆了,他得把它们都送回储物间。


    然而叶语迟没回答它的问题而是问道:“几点了?”


    纸灵:……


    它默默指了指搁在侧边墙角的座钟,“11点47分。”


    “那得赶紧了。”叶语迟还没开口,看到时间后阿衡就已经开始催促:“还有13分钟。”


    毕竟招魂也是要灵力的,12点一过就是月中,到时候叶语迟灵力全无就尴尬了。


    “知道。”叶语迟自然明白这一点,熟练的盲捞了一把就将纸灵像拎小猫崽似的提着后脖颈拎了起来,“你先别走,到时候还得把我送回去。”


    那坦克刚好能坐两个人,叶语迟都考虑好了,他喜滋滋的眯了眯眼睛,等他把陆慎的魂招出来附回到自己身体上,那这不正好两个人,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


    外厅是供宾客祭拜的场所,冷白的月光下白天残留下来的一些杯盏果壳仿佛还留有些许余温,而一直往前走穿过一道挂着白帘的拱形门便是内厅,里面便放着陆慎的尸身跟棺材。


    叶语迟目标明确的直奔内厅而去,只是经过遗像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干脆一网打尽将白天的相片也顺手给捞了过来然后凭直觉塞进纸灵怀里,“帮我拿一下。”


    纸灵:……


    “你好像个变态啊。”它没忍住嘟囔了一句,不过手上东西倒是抱得紧。


    而因为赶时间再加上一路过来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叶语迟直接大大咧咧就一把撩开了帘子往里冲,猝不及防下就直接被绊了一下,他自己倒没事,只是手里的纸灵整个都摔了出去。


    “有人。”阿衡出声提醒。


    倒也不用他说,这会儿叶语迟已经看到了,绊他的罪魁祸首正是一把藤编躺椅拉出来的脚踏,椅子上面躺了个半阖着眼的中年道士,看着似乎是在睡觉,而刚刚意外飞出去的纸灵以及遗像刚好砸在他怀里。


    “睡着了?”


    叶语迟一脸探究的凑近看了看对方神情,刚刚俩东西砸进他怀里都闭着眼一动不动,睡眠质量看来是真的好,于是干脆直接同阿衡就地讨论起来。


    “应该吧。”阿衡想了想道:“不然道士看到纸灵不早该跳起来收了它么?”


    “你快去招魂吧,再拖下去你灵力快要消失了。”


    “知道。”叶语迟应着缓缓起身,突然像是发现什么又躬下腰盯着对方看了几秒,“这会儿天也不热啊,这人身体太虚了吧,睡个觉满头冷汗。”


    不过这也跟他没多大关系,叶语迟伸出手指将挣扎着想要跳到地上的纸灵按回去,“你先坐这等我会儿,马上就好。”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棺边低头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比照片更为冷冽俊美宛若霜雪雕琢而成的脸。


    不是照骗。


    他满意点了点头随后一把将棺盖掀翻在地,陆慎的全貌也因此整个显露在他面前,阿衡语气有些困惑:“这尸体有点奇怪。”


    按理说陆慎也死了好几天了,正常情况应该跟白天那位老太太的尸身一样多少带点异变,他倒好,除开皮肤白了点儿以及没气外状态看着比活人都好,别说尸臭,他甚至闻到了股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仿佛初冬的新雪。


    确实,叶语迟赞同的点点头,随后道:“管他什么古怪,先把他魂招出来再说。”


    说完往后退到门口,一脚踩在槛外一脚在槛内,面朝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魂来临,河边野处……弟子急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话毕,室内突然扬起一阵无根冷风,棺前烛火明灭闪烁了片刻,叶语迟蹬蹬蹬又跑回棺前定定的望向陆慎的脸静静等待对方睁眼,然而好几分钟过去了……


    ?


    “人呢?”


    “阿衡,你看到他了么?”叶语迟有点怀疑人生的眨了眨眼问。


    难不成是他灵力散得太快没把人召回自己身体里而是飘在了外面?


    “没有。”阿衡顿了一下道:“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怎么会??


    叶语迟沉默三秒,继而不信邪的又跑过去用更加虔诚的语气又念了一遍招魂咒,冷风再度不请自来,叶语迟期待的问:“这下来了么?”


    阿衡:“还是没有。”


    叶语迟:???


    此刻室内阴风阵阵,叶语迟突然有些怀疑人生,怕对方钻牛角尖,阿衡赶紧道:“还有点时间,你跳个引魂舞请土地跟阴司帮忙看看。”


    陆慎死了还没到七天,理论上他的魂就应该在附近才对,叶语迟虽然现在灵力逐渐在失效的边缘徘徊,但就算剩一丝都足够他召到厉鬼了,陆慎这种新魂根本不是问题才对。


    叶语迟听到引魂舞则突然有点不情不愿,“必须跳舞么?”


    倒不是不会,只是引魂舞本质上是沟通取悦阴司,搁以前他压根不需要求助这些,毕竟往日里敷衍的念几口招魂咒什么鬼招不到,今天这么一本正经念完全程都是头一遭,更别说跳舞。


    当然他也确实不怎么乐意跳舞,总觉得自己跳舞像极了当时孔雀求偶的模样,而他又没什么漂亮的尾羽,只觉得自己看上去除开傻就剩下蠢了。


    “再不跳可来不及了。”阿衡幽幽道。


    行吧……


    叶语迟慢吞吞的捋了捋袖子然后展开双掌结了个玄妙的手印作为起势,随后口中再度吐出的便不再是汉语而是一种奇特的语言,特殊的节奏跟发音犹如在进吟唱一般,而纸灵在边上听着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点耳熟。


    半晌,它翻了翻自己格外短暂的记忆倒还真找出了相似的存在——


    是梵语。


    那些光头这段时间天天在阿婆牌位前诵经,虽然它听不懂但好歹印象还是有一些的,叶语迟此刻念的应该是某种佛经,只是内容听着似乎比光头的更为复杂高深。


    只见他一边诵着经一边姿势奇特的舞动着,腰肢柔韧纤细又不失力量感,动作流畅又优美,不像是在什么灵堂前招魂反倒像是在献舞。


    还挺好看的,纸灵抱着相框神情悠哉的坐在道人肚皮上换了个姿势。


    与此同时,随着叶语迟的舞蹈渐入佳境,整个内厅的气温则越来越冷,甚至地板上都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苦苦支撑的烛火呲呲闪烁了几下后终于不甘的消散在空气中,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暗色。


    好在还有些许月光从帘外钻进来这才不至于叫里头彻底摸瞎,随着他做完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内厅的温度也已经降到了同一些肉厂冷库也相差无几的地步。


    “这下来了么?”叶语迟紧张问道。


    虽然在他眼里周遭还是空荡荡的没什么变化,但突然阴气大盛他还是能感觉到的,所以应该是招出来了吧?


    只是原本他还顾及着道士怕吵醒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会儿也彻底摆烂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反正这道士看着估计就是地震都不一定能醒过来。


    而在阿衡眼里原本还略显空旷的内厅此刻格外拥挤,无数支离破碎的阴魂面容呆滞的挤作一团,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穿着民国甚至明清服饰的。


    这也怪叶语迟这支舞效果太好,这里又处在郊区,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他估摸着方圆十里的阴魂此刻大概都聚集到了这里,甚至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颇有一种丧尸围城的效果。


    但陆慎……阿衡细细观察半晌,最后无奈道:“还是没有。”


    就陆慎那张脸在这堆奇形怪状里可太好认了,他单单只要扫那么几眼就能确定里头没有他。


    当然,如果陆慎真的因为各种意外毁容混在了这堆阴魂里,那也没有找的必要了,毕竟叶语迟看上的就是陆慎这张脸。


    此时他们一个在忙着盯阴魂,一个在怀疑人生,两人都没有发现棺中陆慎手边原本暗着的手机在庞大阴气的冲击下信号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就像是什么突然被唤醒了一般。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突兀的手机铃突然响起,众人视线双双望过去,这才发现道士手中还握着个手机,屏幕是开着的,大概是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纸灵眼疾手快啪的一下点了拒接,一个署名为lu的未接电话浮现,可惜在场众人没一个懂拼音的,叶语迟感慨,“这都不醒,他真的好能睡啊。”


    “他好像有点病,整个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抽搐。”纸灵挪了挪屁股翘了个二郎腿:“我估计他不舒服才醒不过来的。”


    尖细瘆人的童音在内厅回荡,不知为什么它感觉屁股下面的躯体抽搐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一些。


    其实客观讲它没故意吓人,声线是天生的它也没办法,不过反正叶语迟也不会怕就是了,这么一想,纸灵越发心安理得的抖起腿来。


    “这病看着还挺严重的。”叶语迟语气怜悯。


    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朝道士走了两步从他掌心拿过手机,“刚好有手机,我再给艾尔发个短信试试。”


    那家伙上次没接他电话,这都过了一天了,也该消气了。


    这么想着叶语迟鼓捣了半天调出五笔输入法,把他离家出走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以此解释之前为什么不联系他,然后又表达了想要同他见一面的意愿,自觉语气真挚得都快要感动自己了于是缓缓点下发送键。


    这时阿衡问:“你要去跟艾尔见面么?最近短时间是不是不太方便?”


    他的本意是叶语迟目前在沈家不太方便,谁知叶语迟看了一眼陆慎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低头打道:本来是近期想跟你见一面的,但我突然恋爱了,所以见面的事情先缓缓吧。


    阿衡:?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重要。”叶语迟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将手机塞回道士怀里,随后两臂搭在棺材边沿语气有些懊恼,“怎么办,没灵力了。”


    其实跳完舞就没灵力了,这会儿就算想试别的招魂方法也没法试了,好在痛楚目前尚处于可以忍耐的地步,不至于叫他完全失控。


    “那先让纸灵送你回去?”


    “不行,陆慎明天就要被烧掉了。”叶语迟一口否决,他白天的时候听到过一些宾客的讨论,今晚似乎是最后一晚,要回去了人就要没了。


    而且……叶语迟神色深沉,他不能接受他居然招个新死的阴魂都能失败,这要让乌山那群家伙知道的话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反正抛开陆慎本身这魂他也非招不可!


    当然,目前也没有抛开的必要,叶语迟垂着眼幽幽的想。


    他现在身上哪哪都不太舒服,思绪游走间在旁人看来就是面容严肃的垂眸作沉思状,纤长睫毛下点犀般的眸中更似有几分戾气闪过,所以明明气息变弱了,纸灵愣是没敢轻举妄动。


    半晌,他突然附身对着陆慎颈窝嗅了嗅。


    阿衡:“……你在做什么?”


    “有点好闻。”叶语迟把脸闷在对方脖子那像小狗一样蹭了好一会儿才微微起身:“蹭蹭好像能止痛。”


    阿衡:?你这过于离谱了。


    不等他对叶语迟这个狗屁不通的结论发表评价,叶语迟突然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般惊呼,“你快看!他脖子红了欸!”


    阿衡闻言礼貌看去,只见陆慎自脖颈处红了一大块,霜白的肌肤让那片红看着格外扎眼,但要说是被叶语迟蹭红的也不像,因为这颜色就仿佛是晕染开的水彩颜料,他没蹭到的地方也被波及到了。


    叶语迟饶有兴趣的眨了眨眼,突然又一头扎下去拱了拱,再抬头后便发现那绯色又加深了不少,甚至耳垂都仿佛被点上了一片桃色。


    “喔,更红了!”


    叶语迟做实验般将鼻尖浅浅的贴在陆慎脸侧,只觉对方原本冰凉的肌肤都似乎腾起了一股热气。


    但人确实是没呼吸没心跳的这点可以确定,阿槐沉默良久,道:“不会是对你过敏吧?”


    怎么可能!


    叶语迟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反驳,动作突然定格在原地,只见他外耳廓微微动了动,随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是人的脚步声,很轻,离这应该还有些距离,但目的地应该就是他们这儿。


    有人过来了。


    而此刻藤椅上的老苟眯着一条眼缝内心泪流满面,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扇晕过去,心里更是把那墨镜男骂了千百遍,恨不得当面扯着他衣领质问:你特么的为什么只暗示有人会来带走尸体而没说来的人不仅是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还特么带了一大票真鬼过来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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