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此刻屋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周源正被叶语迟那句话说得心神不宁,下意识喊了声,“门没关直接进!”


    说完又突然意识到不太对,自家外婆这回廊用的是做旧的特制柚木板,优点是美观充满古韵,但缺点也很明显,走动声音非常大,可以说就算是再轻巧灵活的舞者,那脚步声十米开外也能听得见,而这会儿本来就静得出奇,这敲门声简直就是凭空出现的。


    更何况以他的经验,现在灵堂上那群长辈知道在监控室的人是他可不见得会这么礼貌的敲门。


    刚刚叶哥说什么来着……


    又被缠上了。


    周源犹如年久失修的卡壳齿轮般僵硬的扭着脖子往门的方向看去,只见此刻被虚掩着的门被拉开了三十多度,一颗苍白怪异的头颅正探进来朝着他们笑。


    “我艹什么玩意儿!”周源大惊失色,慌乱间脚蹬了两下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现在送你回去么?”一道怪异尖锐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就要送他上路了?


    他不就来帮忙办个丧事么,怎么就要被送着上路了,周源悲从中来,哭丧着脸看向边上的叶语迟。


    却见叶语迟朝着门外摆了摆手,“先等等,还有点事要解决。”


    来都来了,看在景枝替自己打掩护的份上顺便把黑煞源头找出来吧。


    而周源则是一脸懵逼的在一人一纸之间来回相望。


    他叶哥这语气有点熟稔,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周源小心翼翼勾了勾叶语迟衣袖,“叶,叶哥,你认识?”


    “算认识吧。”


    眼看周源这会儿完全没有要继续追问视频的意思,叶语迟乐见其成的顺着他的话应着,说完突然想到这两天沈家开车的司机,思索了片刻补充道:“算是我私人司机。”


    “喔喔这样啊。”周源表情顿时从惊恐变成了佩服,心想不愧是大佬,司机都这么与众不同。


    纸灵:?


    它什么时候就变成私人司机了?


    然而叶语迟压根看不到它表情,不过即便看到了估计也只会来一句:能做我的私人司机是你的荣幸。


    这个事情就此揭过,周源还记着刚刚叶语迟说的话,战战兢兢的将话题绕回到一开始问道:“叶哥,你说的我又被缠上了是?”


    “这栋宅子里有个厉鬼。”叶语迟道,边说边起身朝外走去。


    这会儿见到周源他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黑煞的气息熟悉了,这气息跟当初周源身边跟着的那只小鬼很像,虽然不是同一个,但应该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在,在哪?”身后周源礼貌略过非常像厉鬼的纸灵疑神疑鬼的朝四周张望,话里还带了点真心实意的感动,“原来叶哥你今晚是来帮我抓鬼的啊。”


    “今晚没法抓。”


    叶语迟没管身后忙不迭跟上来的小尾巴,抱着陆慎几步就跨过短栏走到了庭中,环视一圈四周后将视线定定的望向中央那颗巨大的杨树。


    夜凉如水,高大凌乱的树影晃动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乍一看去就像是无数双人手在不断舞动挣扎,配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是形如鬼魅声如魍魉,令人不禁胆寒。


    看叶语迟一直盯着树看,周源也越看越觉得这树怪异,一脸紧张的问:“藏在这树里么?”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树这么不对劲,大晚上晃得跟鬼叫似的,没事都得被叫出事儿来。


    “不是。”叶语迟回道,眼睛却还是盯着树一眨不眨。


    有句话叫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而这鬼拍手指的就是杨树。


    世俗意义上的说法是说杨树由于枝叶过于繁盛的缘故,被风一吹就会互相撞击发出类似拍手一样哗啦啦的响声,白天还好,晚上就有些瘆人了,所以不建议栽在院中。


    而在叶语迟他们这类人眼里这句话则是简洁明了的代表了两个字——招鬼。


    比起鼎鼎大名的槐树,杨树的招鬼的能力其实与之不相上下,眼前这颗杨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更是容易成为招鬼聚怪,但很奇怪,叶语迟望着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的树干眯了眯眼,这棵树很干净,至少白天到现在上面都没有寄居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然叶语迟不可能发现不了。


    周源说这宅子是他外婆住的,风水一道虽然不算叶语迟的强项,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院中布局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照理说不应该犯这么大的错误。


    “这棵树是你外婆种的?”叶语迟问道。


    “是……不对。”周源原本一口应下,话刚出口就又拐了个弯儿,他朝前两步走到树脚下仔细瞧了瞧道:“看着好像不太一样了。”


    “叶哥。”他回头问道:“这是桂树么?”


    叶语迟:?


    “这杨树。”他像看傻逼一样瞥了他一眼无语道。


    “这样啊。”


    周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讪笑道:“那就是换了,之前种的是棵桂树来着,它俩差不多粗长得还挺像的,我对植物没什么研究又不常来□□这边,所以就没认出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也没见这边的佣人提起过。”


    “那棵桂树还长得挺好的,可惜了。”周源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好像是我外婆年轻时种下的,那么多年了,我都得叫他一声舅舅。”


    那你连自己舅舅都认不出来,叶语迟斜了他一眼,那桂树怕是死了都得回来找你这不肖外甥。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杨树是后换的,自然就同这庭院的风水布局格格不入。


    “迟崽,看看土。”阿衡突然开口道。


    土通地气,有享通之意,阴阳二气互相流通,自成一界,树是没问题,但叶语迟白日灵力就流失得厉害,要是真有什么善于隐匿的东西藏在土里他一时半会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叶语迟一点就通,正要蹲下身去却突然被陆慎的大长腿给卡了一下。


    “帮我抱一下。”他随手将陆慎塞给周源。


    “啊,啊?”


    周源下意识接过叶语迟手里的人,随即小臂一沉差点整个人被带得栽下去,赶紧往上掂了一下这才站稳。


    叶哥还挺不拘小节的,他心想,就是这男朋友看着不胖怎么这么沉啊。


    而陆慎看着自己身下人从叶语迟换到周源,恨铁不成钢的将魂体往侧边一翻,都到这时候了,这小子居然还没发现哪里不对。


    叶语迟则直接探手捏了一撮树根外围的泥土捻了捻,细碎的棕褐色土砾簌簌从指尖散落,前些日子明明下了雨,这土却摸着松散干燥,不太像是经年累月形成的自然表层,至于这下面……


    叶语迟若有所思的朝隐约露出一点猩红的下层土看去,鬼怪他是看不到,但是随着他把表层土拨开,淡淡的黑色阴气犹如蒸笼的热气般正在嗤嗤的往上冒,与此同时,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的气息飘散开来,就像是腐烂变质的肉类,叶语迟首当其冲嫌弃的撇了撇嘴。


    “你外婆鞋子底的泥是什么样的?”他突然开口问道。


    他原本以为周源说的泥是上午同景枝在庭中时沾到的,现在看来却不一定。


    “就普通的泥啊。”周源眼露茫然。


    过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喔了一声道:“好像看上去有点砖红,不过沾的不多所以不明显,这里的泥都是深褐色的,我琢磨着应该是买过来的时候就带来的。”


    那就是了。


    叶语迟没管周源的推测随手掰了一截树枝继续往下刨,越挖那股臭味就越明显,恰好碰上起风,臭气便全冲着鼻尖涌了过来。


    叶语迟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周源却没忍住干呕了几下,正要开口,手上据叶语迟所说睡着了的道侣面上的麻布却被风带得微微扬起,若隐若现间,精致锋利但毫无血色的下颚线连带着挺直的鼻梁齐齐闯入他的视线。


    周源:……


    好像有点眼熟,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他大脑就嗡地响了一声,像是想验证什么,强行腾出半只手颤抖着将指腹挪到对方鼻端。


    艹!好像没呼吸!


    你可终于发现了,陆慎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周源。


    周源声音哽咽的唤道:“叶……叶哥。”


    “怎么了?”叶语迟随意的回了句,头都没回一下,一心一意沉浸在玩泥巴的快乐中。


    “您,您道侣好像没气儿了。”


    这话一出,叶语迟终于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呋——”阿衡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叶语迟沉默了一下道:“他练龟息功呢。”


    是,是这样么……


    周源默默垂眼望向对方白得跟张纸似的脖颈,龟息功他也知道,但没听说闭个气还能顺便美白的,手中躯体越来越重,他只觉对方与自己皮肤相接处有一种刺骨的寒意传来。


    没忍住,周源语气卑微的强调:“可他脖子好白!”


    白得不太像是活的。


    “天生的。”怕再下去露馅,叶语迟歘的反身站起来义正言辞道,“想看红的也可以,你等我一下。”


    这还能说红就红的?周源条件反射的两手朝前一捧。


    陆慎:?


    眼见着叶语迟又要故技重施,他身体还没反应魂体就已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但今晚无时无刻不在坏事情的风把准时间又呼了一下,半巴拉在脸上苟延残喘的麻布终于整个被掀了开来。


    周源:……


    叶语迟:……


    这一刻气氛静到极点,只有完全不会看人眼色的鬼拍手还在哗啦啦的发出噪音,周源眼泪差点没飙出眼眶:


    去他妈的道侣,这就是个死人!


    而且还是个他认识的死人,隔壁这张脸摆这么多天了,他还顺道去拜了拜,绝对不可能认错。


    不太敢看叶语迟,他哆哆嗦嗦往边上望去,只见刚刚的纸人双手捧着怀里正主的黑白遗像笑得一脸阴森,再猛的抬头,叶语迟的脸近在咫尺。


    身后是幽暗的环保树灯,碎发同树影斑驳的黑影挥洒在他脸上,周源一时都分不清他跟手里这位哪个更像死人一点,原本充满安全感的对象此刻摇身一变成索命的恶鬼,偏偏手上还抱了个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的存在。


    “不准说出去。”叶语迟眼神幽深的盯着眼前的家伙一字一顿道。


    不等周源回话,他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抬手就朝对方探去,“你……”


    “我,我保证不说出去!叶哥你别动手!”


    把叶语迟突然凝重下来的脸当做威胁,周源结结巴巴的赶紧打断他的话,脚下不自觉的就往后踉跄退去,只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他后背就重重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存在。


    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眼珠微微转动往下看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影子重叠处多了一道影子,比他稍微宽些,但矮上不少,仿佛是被杨树传染了还在微微晃动,随后背上便微微一沉,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自脸侧传来。


    头皮嘭的一下炸开,怀中还抱着具新鲜的呢,背上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别回头。”叶语迟轻声道。


    跟第一次见面就说他要死了相比,这会儿叶哥好像变贴心了,周源略感宽慰的哭唧唧抬眼:


    此刻叶语迟乌黑透亮的眼珠就宛若上好的玻璃镜,他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自己背上正被手脚并用的缠了个人形的东西,一张腐烂作呕的脸自脖颈处探出贴在自己耳畔,长长的舌头自口中伸出如蛇信般舞动着。


    下一秒,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轻笑,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滑腻森冷感从脸畔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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