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差五分,边野带着许琢云进了学校,来到大礼堂后门。


    演出阵仗很大,双层礼堂离已经人满为患。


    校领导、媒体、明星校友和企业家校友坐在前排贵宾席,学生则按照班级专业各自坐在指定位置,摄影机在舞台前架好,摄影、灯光、调度各组工作人员严阵以待。


    七点整,照明灯霎时间暗下来,流光溢彩的射灯烘托氛围,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学校宣传片。


    校歌响起,礼堂里的人自发合唱,回声震荡人心。


    鼎沸声响中,许琢云被振奋的气氛感染,趁边野不留神,在空无一人的后门抱了抱他,在他耳边大声说:“阿野,表演的时候不要在乎台下的人,只要记得这首歌真的很好,我很期待你的表演就足够了。”


    知道边野早就不习惯肢体接触,许琢云很快松手,看着边野笑:“我就站在最后一排,紧张的时候可以看看我,但一定别害怕。”


    礼堂外灯光昏黄,许琢云的眼里仿佛氤氲着月色,与尚且年少的他重合。


    边野几乎就要溺进这样一双眼睛里,不知今夕何夕。


    ·


    十岁那年的春末,他偷偷坐着卖花阿公的货车去市里找母亲,结果不仅没见着母亲,连相约一起回镇上的阿公都不见了。


    他没带钱,也不肯张口借,凭着来时的印象一步步往回走。从白天走到黑夜,太阳落山了,渡口上挂起灯,打渔老翁拎着竹篓上岸,江畔房屋渐次开窗,饭菜飘香。


    他只穿了一件薄衫,又饿又冷,再也走不动了,窝在墙角打算凑活一夜,早上再接着走。


    眼睛刚闭上,有个小孩抱住了他。


    睁开眼,他看见了许琢云。


    许琢云哭了,杏子一样的眼睛湿润,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边哭边把眼泪往他衣服上抹。


    他磕磕绊绊说:“我…没有离家出走,是想找阿妈。”


    许琢云不哭了,转而愤怒起来,把兜里的枣糕拿出来,泄愤一样掰成小块喂给边野:“你阿妈有什么好?她都不要你啦,以后你再敢想她,就不要回家了!”


    他被吓着了,枣糕都不知道该怎么嚼。


    许琢云只好重新抱住他:“我随便讲的,不作数。但你别再挂念她啦,她是坏人,她骗了你,我和我阿妈才不会骗你。”


    校歌唱到结尾高亢处,边野被嘹亮的美声拉回现实。


    往后台走的路上,他想,自己对许琢云的喜欢,大概始于懵懂无知时的这个拥抱。


    ·


    礼堂舞台的红色丝绒大幕缓缓拉开,身着礼服的主持人们接连入场,宣布校庆演出正式开始。许琢云摸着黑在空位上坐下,心跳很快。


    经历以前种种,他知道边野这次需要拿出多少勇气。


    安慰人的时候大话说得好听,其实他自己也没底,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降降温。


    舞台上,学校领导讲完串词,两位明星校友也依次致辞,上半场非乐曲节目的特色演出在掌声中开始。


    校内媒体和娱乐记者进入工作状态,开始拍摄。


    第一个节目是诗朗诵。青葱的少年少女们穿着民国时期的复古服饰,把一首首诗词读得如激昂慷慨。然后是制作精良的音乐配音秀、舞蹈串烧、模特台步、魔术表演、杂技....


    这些节目平均每个有7个表演者,排练了将近一个月,节目效果精彩绝伦,博得满堂喝彩。


    特色演出之后的中场休息,礼堂顶部的转动射打出一道道让人眼花缭乱的彩光,舞台前的喷筒喷出彩色丝带,更添欢乐氛围。幸运抽奖更是把氛围推向了高潮,观众纷纷拿出手机扫电子屏上的抽奖码,期待自己能拿到明星的签名照。


    欢声笑语中,下半场歌曲汇演开始。


    校内小有名气的红人们接连上台,从网络神曲唱到冷门小语种,从单枪匹马到组合上阵,合唱独唱阿卡贝拉,简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许琢云在台下认真地看每一个舞台,比较边野和这些表演者的差别。


    边野的出场顺序是倒数第三,排在他之前的是《情非得已》,一首几乎人人都会唱的校园恋曲,必将让已经很狂热的氛围更上一层楼。


    边野的歌没人会唱,许琢云有些担心他无法把这份狂热保持下去,不由自主捏了一把汗。


    ·


    苏梦燃倒数第四个上场。


    他穿着造型师亲自为他搭的潮牌服装,头发挑染银灰,带着米色的带,如同青春剧的男主角。


    走向舞台时,他和边野擦身而过,看见他有点脏了的裤腿和衣服下摆,轻轻嗤笑,提醒:“边野,你衣服下摆上有泥灰。”


    边野没抬头:“谢谢,我知道。”


    苏梦燃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大跨步靠近边野,在他耳边低语。


    话音落下,他双手插在兜里,玩味地看着边野一向淡漠的脸变得错愕,满意地登上舞台。


    站在聚光灯下,苏梦燃用一段激烈的即兴音乐介绍了自己,一出场就引爆了全场。


    他打了个响指,抱着吉他开始表演。


    《情非得已》节奏鲜明,轻快活泼,唤起了无数人的童年回忆,引得全场大合唱。


    前排的艺人们看着苏梦燃,赞许地点头,和校领导打听这位很有星相的师弟是何许人也。


    后排一位任课老师介绍:“他是这届学生里拔尖的了,靠直播翻唱成了网红,和小姚你当年差不多,最近刚签了星聚,前途无量啊。”


    秦苒分神听着,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没看见方一宁发来的住院的消息。


    “他签了星聚?”姚佳音不解,“我看他很有潜力,怎么没到寰艺去?”


    音乐学院这些年之所以影响力越来越大,一部分原因也与流行系院长秦苒着力打造的寰艺时代有关。


    秦苒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女歌手,风光无两时宣布退出歌坛,来到音乐学院执教。


    同时,她接手了自家陷入困局的老牌唱片公司寰艺时代,苦心经营,寰艺时代很快一改颓态,重返音乐市场的金字塔顶,还分出演员部,有向影视行业扩张的趋势。


    寰艺在选新人时优先音乐学院的学生,姚佳音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歌唱比赛小有名气,被寰艺招揽,在寰艺待了七年,合约结束后才单飞。


    既然苏梦燃的成就和她当年差不多,为什么没去口碑更好,资历更老的寰艺?


    秦苒:“选择加入的公司也是学生个人的考量,我无法左右。”


    坐在秦苒身旁的资深歌手蔡朗笑了:“秦院长,你这话就说得太委婉了,依我看,还是您要求更高,所以没对他抛出橄榄枝。”


    秦苒不置可否,拢拢微卷的发尾,坐姿端庄。


    苏梦燃入校时已经有一定知名度,曾是当年她最看好的学生。


    她特地在某次演唱考核中悄悄观察苏梦燃,但没想到,苏梦燃不停地犯错,连基本的旋律衔接流畅都做不到。


    大学几年,没有提高不说,反而还退步了,恐怕又是一个伤仲永的故事。


    秦苒不是慈善家,自然不会把显出颓势的人挖到公司里,何况苏梦燃也没有加入的意思。


    她低声说:“星聚虽然是后起之辈,但发展势头好,也是个很好的归宿。”


    艺人们点点头。


    星聚擅长炮制话题,打开微博,娱乐热搜里总他们旗下的艺人,虽然口碑参差不齐,但国民度认知一骑绝尘。


    ·


    第一段间奏结束,苏梦燃指尖利落扫弦,拿起话筒架上的话筒,出人意料地走下了舞台,绕场而唱,灯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仿佛一场个人演唱会。


    苏梦燃在走道徐行,胸有成竹地演唱,伸手和大家互动。有观众甚至举出了苏梦燃的小型手幅,挥动着双臂呼喊他的名字。


    秦苒对这样的表现有些意外。连最普通的学院考都能当众失误,现在场面大了几十倍,反倒收放得十分自如,这背后难道有什么原因吗?


    第二段副歌唱完,间奏再次响起。苏梦燃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大家齐刷刷地扭过身子去看他。


    有女生大着胆子递给他一束白玫瑰,苏梦燃鞠了个躬接下,周围的人小声尖叫。


    许琢云循声望过去,视线正好与苏梦燃对上。


    下一刻,苏梦燃突然间在许琢云身边停下了脚步,看着许琢云说:“感谢刚刚那位同学送我的花,现在我想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把花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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