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对方泪眼盈盈,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从湿润的双眸中掉落,仿佛萤卓初春时的雨季,急促又凶猛的雨势总将人打个措手不及。
李幼如原本单手还要撑在浴桶边沿才尽可能将维持住距离界限,此刻双手却已经都捧住了对方的脸颊,身体前倾,略带探究的目光盯着那汩汩流泪的双眼。
“你别靠近我!”微生敛咬牙道,他想别过脸却被人双手控制而没法成功,“恢复气力了就赶紧离开这儿。”
他无比羞耻自己那不知为何停不住的泪水,这桶内的药水一定是有古怪,否则怎么会让他变得如此不堪。
可是却未能如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愈发同自己亲密无间。
“那你为什么哭,难道我说的话有什么错?”李幼如此刻带有些许报复的心理,也想知道这些泪水究竟带着什么含义。
在长今城的时候那些被自己打得痛哭流涕的人只会用夹杂着仇恨的目光瞪着她。
名义上的父母看她如同一件不合心意的物件,连哺育她长大的乳娘也只会觉得她不够争气听话,只在自己定亲的时候激动地留下眼泪,连声称她终于变得像个正常富贵人家的小姐了。
他们流泪只为了自身,而非因为自己这个人。
而微生敛却只恨恨道:“我只是药味被熏得眼睛疼。”
“可惜你现在还不能出去,你得在里面多待会。”
“我可以自己待着。”
李幼如看着自己双手手腕被他握住,少年人冷着脸道:“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
正如他所说的话,李幼如本可以抽身毫不犹豫离开,不必救他,不必看见他因为神伤而落泪的模样。
她靠近在他耳畔轻声问:“这样你就会满意吗?”
松开手的时候,视线中少年的面庞明显愣了一下,失落怅然的望向她。
李幼如忽然便站起身道:“既然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至少这件事情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现在并不是什么谈心的好时候,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就先独自休息会。”
待她从在屏风后换完衣服出来的时,浴桶内的微生敛仍旧保持刚刚的姿势没有动过。
李幼如只看了他一眼便推门而出,她还得找刘子峻拿些解药,否则等到药性发作的时候,她可能会忍不住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思及那双兀自落泪的眼睛,她心中又有些异样的刺痛感。
厅堂里刘子峻已经起身收拾屋子,桌上早早就煮好放着一碗浓稠如墨的药汁。
“看起来事情还算顺利,那么你也该说明下情况了。”刘子峻坐在主位上看向她,“忍冬临终前也曾交代我照顾你,但昨日你是第一次主动寻求我的帮助。”
“即使我不说你也能打听到事情经过。”李幼如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她瞬间有些反胃,许久才缓过劲。
刘子峻长叹一口气,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回答并不会使自己满意。
“一个孤身来到萤卓寻药的少年听起来就已经很不寻常了,更何况在这之后萤卓迅速就被人盯上了,甚至敢在赤霄节这天动手大开杀戒。”男人揉着眉头似乎很是头疼,话语也冷了几分,“奉安国那些人还真不将我们萤卓放在眼里。”
“我不知道这些。”李幼如淡淡道。
刘子峻看她神情有些阴沉,话语停顿一下,转而说道:“柔儿昨天也让我帮忙找一个人,说是你拜托她做的事情。”
“就是屋内那个少年吧,能够改变你的人。”
李幼如却忽然一笑,“子峻,你在说什么呢。虽然阿敛的确让人怜爱,可是我为什么要为他改变?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有问题?”
“你不想谈我就不再说了。”
刘子峻深深凝视着她,实际上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很是意外。他是在萤卓出生长大的人,也从未想过要离开萤卓,抛弃故乡对他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十年前他去到山上老友屋子打算和他饮酒畅谈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面多出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既安静又充满了暴戾,整个人宛如随时紧绷的弓弦,从头到尾用斗篷遮盖着。
从阴影之下露出的双眼既美丽又充满了警惕。
“子峻,这是阿游,她身体不太好,你往后可要多照顾一下她。”说话的人是他的老友,忍冬这个人就是过于热情,对于陷入险境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救助。
一开始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女或许是忍冬在哪个角落里捡回来的孩子,可是当她逐渐开始学习忍冬传授的医术时,刘子峻才第一次正眼观察这个外地人。
忍冬是游医,年轻时周游过各个国家,最终才选择定居在萤卓。原本他也想过同他学习医术,可对方怎么也不答应。
凭什么这样一个少女可以获得忍冬特别相待,甚至例外呢。
可这原因直至他快死了才透露给自己。
“子峻,我曾经见过一个非常特别的女人,她总是笑着说事情都会有办法解决的,也总是求我带她去外面看看。”已经病入膏肓的忍冬躺在床上时,也时时刻刻不忘记提及那个叫做阿游的少女。
“阿游很像她,虽然她几乎从未笑过,但这般大的孩子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看着也很不好受。”
当时刘子峻问:“所以你才想用学医哄她高兴吗?”
可忍冬却摇了摇头,“她身世复杂,希望你可以保持现状,让她在这山上安静的活着吧。对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故乡了。”
后来他才隐隐明白了老友为何如此安排。教授她的医术和技艺能够让她最大程度自给自足,而且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使命。
而自己同她维持最简单收购药草的生意往来。
逐渐地少女也长大,变成了一个会笑会跑动的寻常人模样。
可是刘子峻却觉得这副模样比起之前暴戾的模样更加感到有隔阂感,可他却也无法干涉,日子就这么慢慢的过去。
直至昨夜他再次见到长大的少女时,他第一次发觉对方眼中多了真切的感情,害怕身边人死去的恐惧,下意识朝自己寻求帮助。
“这些杀手究竟从哪儿就交由那些官兵去管了,我是不会插手管这件事情的。”刘子峻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抬眼正好见到柔儿边跑边跳的进了厅堂。
“爹爹和阿游姐都在啊!”柔儿眨着眼睛,先跟主位上的请安之后才转身扑进了李幼如怀里,“阿游姐,你受伤了吗?”
李幼如只浅笑摸着她的头顶,“我没事,你快些去用早饭吧。”
柔儿年纪虽小却已经懂得看眼色了,余光稍微瞄向坐在主位不说话的父亲便应声出去了。
厅堂又再次回到他们两人之间沉默的对峙。
李幼如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去看一眼阿敛了,刚准备离开前却被人喊住了:“之后我会上山一趟,你要同我一块去吗?”
而李幼如脚步一顿,瞬间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再过段时间便是老者的忌日,他们每年都会去祭拜,可从未一块去过。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能一块去。”话音刚落,人便已经走远了。
刘子峻视线穿过门廊看向远处的山峰,心中感慨万千,老友你所担忧的孩子终于有要长大的苗头了,不知道你在天之灵能否看到。
回到屋内的李幼如刚想问微生敛饿了吗,可是唤了好几声都没能听到回应,她目光扫过浴桶之内空空如也。
人呢?
她瞳孔紧缩,难道那些杀手又再次派人追过来了?
慌忙之下刚想出门找人,走到一半却又折返回来,径直大步走入屏风后。
果不其然,人已经晕倒在地了。
微生敛并没有听李幼如的劝告在浴桶之中多待一会儿,而是勉强起身收拾自己,最终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他手中还紧攥着那把收起来的剑,倔强的程度令李幼如颇感惊叹。
压下刚刚慌乱的情绪,她还是先将人抬到了一旁的床榻上,而后把脉确定身体暂且没有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些时日,而且绝对不能再动武导致气血上涌了。
李幼如坐在一旁看着睡着的微生敛,心中虽然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但她并不知道是否应该假装不知情,就这么等待时间过去。
那些追杀阿敛的人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而自己也并不知道下一次还能否带着阿敛全身而退。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早日找到阿敛身上中毒的来源,并且在深林里找到解药。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自己也答应了要带他去找。
可问题是自己对于这种毒一无所知,李幼如手指悬在微生敛的脉象上反复确认,先前自己也曾给阿敛把过脉,可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对。
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阿敛几次的梦魇和离魂症,究竟有什么毒会引发这种病症呢。
李幼如正苦思冥想着自己学过的医书,忽然几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柔儿清脆的嗓音传来:“阿游姐,外头有人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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