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我不需要
“时间到了, 布阵!”
叶迷津开口之后,众人便不多说任何废话,迫不及待的朝着属于自己的方位行去, 寒气已经完全充盈整个空间, 叫人几乎寸步难行, 但想要活下去的期望足以让人忽略身躯之上所遭受的痛苦。
尤其是在,这个希望近在眼前时。
在众人为这一线生机咬牙坚持时, 白尽欢便默默地站在一侧旁观,看着这些修行者颤抖身躯结出阵法, 微弱的光芒渐次从地面升起,忽明忽灭,似乎收效甚微, 甚至有随时结阵失败的可能。
身侧宣浓光显然也看出来这阵法结的艰难,且岌岌可危,他看了又看,小声问白尽欢
“大师兄,我们真的不去帮忙吗?”
他虽然并不在意这些和他无关之人的死活,但是要他亲眼看着这些无辜之人死在眼前, 却也做不到大师兄这样平静。
闻言,白尽欢便道
“你不是已经派出法相帮叶迷津送信了么,此刻你想要入阵, 也无不妥。”
宣浓光吐了吐舌头, 他是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大师兄, 但他也不是帮叶迷津,只是想还人情, 找不到那对老夫妻的儿子,就只能帮他们的儿子报仇来还人情咯。
也是因为如此, 才勉为其难加入到叶迷津的计划中来而已。
宣浓光正要入阵,回过头看向大师兄仍然无动于衷的模样,下意识问道
“大师兄您,难道不打算出手帮忙吗?”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仍是平静的回答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宣浓光:……
得到这个答案,宣浓光心中不由敬佩大师兄,果真是沉得出气。
又想起了刚误入碧虚玄宫时对自己的种种无视行径,忽然心境开阔,明白了一件事情。
大师兄不是对他冷血无情,大师兄是平等的对任何人都不在意。
宣浓光的问题,早就有人试探着询问过白尽欢,在知晓他出身碧虚玄宫时,都想要他出手帮忙,却也只能是想象而已。
一则这位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虽然轻衣宽带,看起来也是平易近人,然而不知为何,在叫人心中对其产生亲近的同时,却又总是有一种不可对其捷越的感觉。
其二,在第一个人鼓起勇气问他是否要一起结阵时,白尽欢便不假思索,很是直接的拒绝了这个要求。
“师命之外,吾不能干涉任何人间因果,再来,我若旁观,你们结阵或有五层胜算,然我若与你们助力设阵,此阵必败。”
这便让众人沉默,不能反驳了。
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就算是他们修行白尽欢送出的那道心法,能让自己的修为短时间内爆发自己原本修为数十倍的力量,以这些人的修为,想要从这严寒冰坑之中脱离,仍然很难,或者讲十分渺茫。
但世上之事柳暗花明,总有峰回路转。
那位太玄宗的弟子留给叶迷津的功法秘籍之中,夹杂不少功法残页,而他破解了两卷,其一,便是叫人修为短时间内修为爆升的自毁秘法,另外一卷,则是一种阵法。
一种最高可以凝结数万修行者之灵气修为与一身的阵法,参与设阵之人越多越好,越多,能够凝结的修为便能叠加更甚,叫阵心之人能够越加一往无前,削山断川。
他们用这阵法,阵心之人自然是叶迷津了,但以叶迷津的修为,若要承受来自白尽欢直接满级的修为,他只怕要当场爆体而亡。
叶迷津虽然不知道白尽欢的修为究竟到怎样的地步,却也心知肚明,那必然是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承受的力量。
所以从一开始他只问这位新认的大师兄要他需要的东西,却没开口请他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之中。
一个原因如上,另外一个他没求助大师兄参与计划的原因,则是叶迷津亲手筹谋的一切,并不想将它交托旁人,就算是对方修为远胜自己,他也不想全然依附。
他自己足矣。
不过——
如果有人非要加入进来做免费劳力,他也并不介意。
叶迷津在极力维系阵法时,猛然之间便感觉阵法稳定不少,随后有浓郁充沛的灵气顺着阵法,源源不断的加注在自己身上。
他朝着宣浓光的方向看去,不出所料的与他对视,彼此并没有说话,却也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宣浓光朝他挑了挑眉,是要表达,小爷特地帮你,还不感恩戴德,如果承受不住,可要早点说,不然死在这里,那就真是狼狈可笑了。
至于叶迷津嘛,他的意思更加简单:多谢,但不必多虑了。
诚然宣浓加入进来之后,让他压力倍增,甚至觉得灵台几乎承受不住,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却又在这重压之下,生出畅快的感觉。
而随着阵法稳定下来,逐渐外扩,去吞噬消弭维系这冰坑之中阵法的力量后,那冰冻的速度渐渐的竟然真的减缓下来,灵脉开始重新流动,乃至于四周冰壁也逐渐爬上了细密的裂痕,这一变化,叫所有人心中生出喜悦,觉得胜利近在眼前。
然还没高兴太久,那裂痕上又覆盖新的冰层,就连身躯之中逐渐解冻的灵脉,也重新感受到阴凉的寒气再次攀生。
“真有意思——可惜了。”
采灵侍长荣与湮高高在上,垂眸看向冰坑内的修行者费尽心思的去抵抗抽取灵脉,仿若蝼蚁挣扎
“想法不错,然而一群乌合之众,真以为可改变什么吗。”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处理,只略略挥手,高台上其余的采灵侍便将手中经幡挥舞的热烈,带起气旋冰霜,汹涌的冲入深坑终于悬空的那只神照冰绯花之中。
此花是维系整个采灵台阵法运转之要,亦是凝结抽取灵台灵气之物,蔓延无数寒冰法线,与采灵台紧密连接,此刻又从它身上蔓延更多法线,那是径直穿透修行者的皮/肉生根,是从修行者身躯之上抽取灵台灵气。
痛,深入骨髓的痛,让所有人都面目狰狞,凄声哀嚎,甚至已有不少人五窍出血,若非心中仍然想着阵法需要维系,只怕早已忍受不得倒落下去,剜割自己的皮肉将那扎根身躯之中的东西拽出来。
而另外一部分修行者不行不动,则是浑身冰冻僵硬,连倒下都做不到了。
冰坑之下,与人间炼狱已经别无二致,然而在声声凄喊,种种惨状之中,叶迷津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只有身上光辉越发明亮炽热。
他抬起头直直的盯着那舒展无数细长法线的花,凝结的灵气割断密密麻麻根茎的速度,似乎完全比不上其再生的速度。
还不够,远远不够……
“叶迷津。”
在叶迷津咬牙坚持时,一道清润的声音传入耳中,问了他一个问题。
“现在的你,后悔没修行寸灵借火心法了么。”
叶迷津:……
叶迷津闪烁了一下目光,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他便强行祛除了恍惚,坚定的说道
“我不需要。”
他确实没修行从大师兄那里讨要来让人功法大增的心法,不为其他,只因为那功法对他而言,实在鸡肋。
不但是他,就连宣浓光在看过功法内容之后,也对其不屑一顾,显然,这短时间内将修为大幅度提升,但是过后却要漫长的停滞期的心法,对于天赋普通的人而言,修行总是不亏,然而对于天赋卓越之人来讲,修行此法,就太得不偿失了。
但叶迷津不用,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是他在赌。
赌他就算是不用这种自损的招式,也能最后成功自己的计划。
但是他真正可以成功么?
那悬浮高空之上的花朵越发生机勃勃,然而深坑之下的修行者却已经虚弱至极,奄奄一息。
压力尽数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一旁的大师兄,却仍要为他再加乱心之言。
“不需要吗,但你现在支撑不了太久,不是吗。就算是尔等日夜不停的修行,能激增的修为,至多也不会超过六层临界,而你现在的修为堪堪便在六层,加上他们的,也不过能在短时间内勉强凝聚出七八层的修为,然顶上的采灵侍却是真正的七层境界,如此刻这般全力镇压,你其实毫无胜算,所以——”
白尽欢望向站在最中央的叶迷津,缓缓问道
“你想过失败之后会如何吗,真的不后悔么?”
叶迷津身在阵心,那是所有凝结阵中的力量全都加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纵然他天赋奇才,在极短时间内承受如此多不属于他的力量,也并非易事,更何况上面的采灵侍,也在施加压力。
他随时都将承受不得,破碎灵台,但他仍能分出心思去回答白尽欢的问题
“我从不后悔,而且——”
叶迷津顿了一下,才低声说
“大师兄特地为我跑来一趟,应该不是为了来替我收尸的吧。”
白尽欢不置可否,但沉默也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答案。
叶迷津等待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神色越发明亮尖锐
“既然如此,那我绝不会死在这里,既然不死,那就永远有一线生机,既然有一线生机,那就不会败——!”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着说了出来,他终于承受不住身上凝聚的修为,施加的压力,而感受到筋骨寸断,灵脉全崩的痛苦。
叶迷津忽然仰天长啸,又声音凄厉非常,那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他。
见他身上爆发出无穷尽的光辉,以为他是承受不得,要爆体而亡了。
第082章 断壁残垣
眼看叶迷津一身修为尽数外散, 众人都心生绝望,不忍观看,是以为他将死在此地。
然而与此力竭气尽之时, 叶迷津却是死地后生, 直接突破七层灵台, 一瞬圆满!
磅礴灵气在一瞬间内倍增而出,如熠熠日光直冲而上, 所到之处,无论是密密麻麻的法线, 还是层层叠叠的冰土,又或者维系这采灵台的整个阵法,尽数摧折, 分崩离析。
阵法尽毁,维系阵法的采灵侍亦是毫无准备便被完全反噬,随之被冲击飞出数十丈远,就连坑内众人,也被这股力量冲击的东倒西歪,灵脉受损, 不敢妄动。
而若不是荣与湮眼疾手快,救下那只凝聚灵气的神照冰绯花,只怕这只聚满灵气的花也要立刻崩溃眼前, 那就……真的是失手在一个少年人手中, 无脸回去了。
荣与湮落地之后, 垂眸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花朵,眼中沉出冷光。
他自然没想到叶迷津会在此刻突然破境。
然变故突生一, 便有其二。
采灵台崩毁之际,那紧闭的庭院大门也被人一把推开, 而后无穷多如潮水一样的民众便一拥而入。
————
傅雪满开了城门之后,一刻不敢停留,带着众人往采灵台所在的庭院赶来。
然而在他们冲入进来的瞬间,便听到一阵阵轰鸣惨叫之声,还没看清出现什么状况,便先感觉一阵地崩山摧,天摇地晃,甚至叫人摔倒滚落在地上,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地动。
虽然不是地动,却也与其无异了。
那动静终于平息之后,眼前一切便更叫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只见眼前庭院,中央一个断裂大坑,大坑内外,是飞沙滚石,断壁残垣,与此上站立不少人,还有更多的人却是在这断壁残垣之中挣扎挪动。
但这些,都远不如那散落满地的尸首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冻死采灵台内层层叠叠的尸首,也随着采灵台的崩毁,飞溅散落的满地都是。
阵法已毁,这些尸首被日光照射,渐次解冻,血与水混合流动,而浓郁的血腥腐败气息也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弥漫整个庭院,乃至于整座龙王府都萦绕在这叫人作呕的气息之中。
满地惨死的尸体就这样完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叫吵闹的庭院瞬间又死寂无声。
而在瞬间之后,便又响起无穷尽的哭喊声,那是不断有人从那坦露出来的尸首内,认出来自己的亲友。
往常虽然都说,被挟持而来采灵之人都没命了,但那总归是因为去了之后久久不归而散发的传言,龙王府一日没有确切的说被捉住采灵的人已死,叫人的心中总是还存在渺茫的希望,因此在得到今日前来龙王府就能见到自己的亲友,无一不是十分激动的前来,以为要久别重逢。
但是谁也不曾想来了之后,却是一眼见到如此惨状。
分明怀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前来,看到的却是尸首如此直白不堪的展露在自己面前,如何不叫人心神崩溃呢。
叶迷津站在废墟之上,披头散发,灵气全空,浑身血污,看起来好像是死而复生的人。
他并未在意满院尸体与哭喊之声,只是晃了晃脑袋,抬头与站在高处的采灵侍侍长对视,露出嘲讽的神色。
“现在你还要说什么也不能改变吗,放纵我的结果,让你们满意了吗?”
从头至尾,他的计划从未出现一丝一毫的干扰,顺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无非两个原因,一个真的是他的计划真的无人背叛,另外一个,就是采灵侍知道他暗中的行为,却纵容不管。
若是前者,那再好不过,若是后者——叶迷津也没在意,就当是赌了一把,赌对方放置不管,是因为看轻自己,觉得自己在其面前,不值得在意。
显然他赌对了,所以他送给了对方一件礼物——看轻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很满意,叶迷津,你向我证明了所谓的天赋奇才,果真并非浪得虚名,也不容小觑,而你越是如此,那就越表示你——”
荣与湮对面看向地面上分明已经身受重伤,却还有余力来挑衅自己的叶迷津,哼笑了一声,运转手中转铃,发出清脆扰耳的声响。
“非死不可啊……”
后半句话混着无限杀机的一招,一同朝着叶迷津迎面袭击而去,这一招,他自己是绝不可能躲的掉的。
“小舟——!”
一侧傅雪满虽然也因为满目苍夷而一时呆滞,耳朵眼睛却还有余地注意叶迷津这边的动静,看到采灵侍长要对其动手,立刻想要去为叶迷津挡下这致命一击,只是他还没去,早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挡在了叶迷津的面前,
然而那也不过是堪堪挡下,接着巨大的冲击力便将其撞飞,“嘭”的一声巨响,撞在一方断石之上。
宣浓光“噗”的一声,吐出满地鲜血,连连咳嗽好几声,才勉强回神,但是他浑身疼痛,尤其撞在石头上的脊背,更是痛的让他一时头脑空白,难以表述,只是咬牙切齿,才没惨叫出声。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的倚着断石站起来,抬起头看向白尽欢所在的方向,可怜兮兮的说
“大师兄,怎么会这么疼——”
进阶瞬间灵台灵气会立刻达到巅峰,但是随后便会散去回落,只是回落灵气不定,但如叶迷津这般在逼命瞬间进阶,又将灵气全放用一破阵,那此刻他的灵气回落自然是全消一空再无可用,甚至于灵台亏空。
分明已经没依仗的修为,还敢出口猖狂,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宣浓光听到叶迷津说话时,受不了的翻了一个白眼,是觉得这人真是会找死。
但是看着对方要趁叶迷津此刻虚弱而要他的命,又觉得是觉得既然已经合伙,那自己勉强替叶迷津挡一下攻击也无所谓。
他难得生出一丝善心,却也没想到对方这一击,竟然让他完全无力承受,若不是撤得快,自己只怕也要筋骨寸断。
早知道自己就不逞英雄了。
他还没到能为了叶迷津,结果让自己受伤甚至没命的地步。
采灵台崩塌瞬间,白尽欢已然从中脱出,轻飘飘的落在一处断墙之上,旁观这方庭院内发生的一切,听到宣浓光的话,十分贴心的为他解答疑惑
“此人修为已经到了九层灵台,高你两三层的修为,杀招之下,你能活命,已经很不容易。”
宣浓光磨了磨牙,自然很不服气,心思活络一番,便无比诚恳的看着大师兄,开始怂恿说
“九层灵台而已,大师兄你肯定比他厉害多了,他当着大师兄你的面要杀害你的师弟们,大师兄你真的能忍受么。”
白尽欢朝他微微一笑,却是不为所动
“你又忘了,没有师命,我不能轻易参与人间因果。”
宣浓光:……
“碧虚玄宫的规矩,真是有趣。”
白尽欢不想与其余的人多打交道,但是却并不代表旁人能无视他。
刚才是还没想起来,此刻见他自己开口,荣与湮却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他看向那站在断石之上的清瘦道人,意味深长道
“道君的大名,吾也有所耳闻,倒是想赐教一番。”
荣与湮说话之间,伸手想要再次摇铃,却感觉动作之间一阵迟缓,低头看去,便见细微至极的丝线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与摇铃之中,在日光之下,若隐若现。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怎有可能!
荣与湮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猛地再往那道君所在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更是心魂不定。
显然,这是他所为。
白尽欢伸手竖在鼻息之间,朝荣与湮眨了一下眼,温声道
“明知不敌仍要挑衅,得到绝非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而是擅动的教训,他二人才犯过的错误,你确定要再犯一遍吗?”
荣与湮:……
荣与湮与他对视,心情几经起伏,方才缓了下来,却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能在自己完全没有感觉得情况下出手,修为,只怕也在自己望尘莫及的地步之上。
然而他虽不出手试探对方的修为,却也要再试探对方的态度
“他们喊你大师兄,道君真能不顾同门情谊,冷眼旁观,不做任何的救援么。”
“不需要。”
白尽欢垂眸,神色从叶迷津与宣浓光的身上分别略过,如水温和,说出的话却毫无情谊可言。
“这是他们的考验,能在此考验之中活下来,才有资格进入我碧虚玄宫门下,若死在此地,只能说实力不济,缘至于此。”
白尽欢说话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他,温和而无情的言语,引起噫吁阵阵,是说,都无法理解这太过薄情的规矩。
荣与湮得到确定的答案,便抚掌大笑
“好啊,贵派规矩,真是叫人好生敬畏,既然如此,那这二人的性命,我便替道君你先收下了。”
他才不管这道君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既然不出手,那就换自己出手。
任凭怎样的谋算,人死了却不可能复生了。
叶迷津站在原地,一心只想趁着这点时间,尽快的来调动自己的灵台运转灵气,他当然听到了白尽欢的话,但是他不在意,毕竟说的很有道理,不是么。
他不可能依靠旁人才能活下去的。
宣浓光听到大师兄的话,倒是面目扭曲,露出因为被抛弃而伤心欲绝的模样,不过也只是流于表象罢了,他的眼珠不停流转,是已经开始考虑脱逃的后路。
第083章 教唆谋逆
一侧, 傅雪满眉心深皱,也许是他对内域了解不深,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名门世家对弟子有这么无情的考验方式。
但是他却也明了今日想要救叶迷津, 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他的修为, 也绝不可能抵抗九层灵台的采灵侍长, 在场之人,除却做壁上观的那位外来客, 能对付荣与湮的,就只有自己的父亲了。
傅雪满再不能纠结下去, 连忙快步走到了父亲身边,抬起头殷殷看向父亲,说道
“父亲, 现在只有您可以救命,您救救小舟吧。”
傅传声闻言便低头看向他,却并不理睬他的请求,只是皱眉呵斥道
“谁允许你擅自出来,看守你的侍卫,竟然擅离职守, 放你出门吗?”
“和他们无关,是我自己想办法出来的。”
傅雪满看着父亲眼中丝毫没有想帮小舟的打算,咬了咬牙, 将叶迷津给他的锦囊里写的话说了出来
“父亲, 收手吧, 难道您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凝州亡于一旦么,父亲, 看看这满地的尸首,还有活着的民众吧, 采灵之事决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啊。”
傅传声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往庭院。
那满地的尸首是断肢残躯,全尸已经很少,闯入进来的民众扑通扑通的跪在地上,殷切祈求的看着自己,而更多的人却是跪趴在残垣之上,或抱着僵硬的残躯涕泗横流,又或者仍在徒手扒弄血污乱石,找寻自己亲友的遗体。
哭声此起彼伏,煎心熬情,直教人不认观看。
往常并没有亲眼目睹惨状,尚且能自我欺骗,以为这些并不存在,然而如今这一切都直白的展露在自己面前,那是让他再不能逃避——凝州因为采灵之事,已经付出太过惨烈的代价了。
若为一州之主,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民众苦难若此,也无动于衷吗?
傅雪满几乎是扯着他的袖子,哀哀苦求
“父亲,圣天子不顾凝州民众死活,可咱们是一州部首,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凝州为此而亡吗?
父亲若是怕停了采灵之事,圣天子责罚,咱们封了凝雪山道便是,凝州与内域隔着万丈终雪山,千里停目河,除了一条凝雪道,内域再没有来凝州的路,若圣天子不留情面,非要责难,那我们又何必再死忠愚从,凝雪山道一封,咱们凝州便可独立域外,任凭他千军万马,圆满灵台,也不可能跨越山河一步!”
傅传声闭眼听着儿子为民请命的肺腑之言,心中已然生出纠结,而听到最后更是浑身一震,在一瞬间的心动之后,猛地睁开眼睛,厉声呵斥道
“你——谁教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出来!”
前面的话倒是也让傅传声心神动摇,后面的话却将他直接惊醒,那几乎是明晃晃的要他违逆圣天子,独立造反了,这绝非是他这一向性情柔顺心软的儿子能想出来的谋逆主意。
那教他说出这些话的人……傅传声的目光在庭院内巡视一边,最后落在那已经气力耗尽却仍不屈站立的少年身上。
叶迷津……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傅传声心中衡量局面时,荣与湮便带着浅薄冰凉的笑意,在旁静听这父子二人的谈话,听到最后,更是笑意加深,又悠悠说道
“这样的话,无论谁听到,都觉得心惊胆战啊,龙王大人,您尚在壮年,若子嗣叛逆无度,尚可再生一个继承者,也并不迟啊。”
傅雪满瞪了过去,气道
“你说什么?”
荣与湮垂眸淡淡的看着他,对他的愤怒与仇视是完全不在意的,倒是饶有兴趣的询问
“何必着急,我是在敬佩少主你的大义凛然啊,只是不知少主你如此急切,究竟是为了凝州,还是为了叶迷津呢?”
傅雪满下意识看了叶迷津一眼,立刻又收回视线,不假思索便道
“我是为小舟请命,却也是为凝州请命!”
荣与湮轻哼一声,显然是觉得后半句话不过是故作掩饰的虚言一句。
“我看,是他叶迷津借你的口来求活命一条罢,少主你年幼无知,被歹人蛊惑做出错事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为了这一个要死之人,要让你的父亲违背圣天子的命令,真正成为谋逆之人么?”
傅雪满朝他吼道
“圣天子的命令要遵守,那凝州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荣与湮摆弄手中漂浮的花朵,间或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神色间充满了嘲弄。
“傅少主,你这样说才是不把凝州百姓的命当命,违背圣天子的命令,定下谋逆罪责,凝州那才是要州毁人亡两不存了,你难道真以为区区天险,能挡得了圣天子之怒?”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傅雪满双手握拳,指甲几乎镶嵌肉内,在他心中愤怒要爆发之际,便听到了父亲一声叹息。
傅传声打断了他们两个人针锋相对的谈话,先是朝着荣与湮行了一道礼节,说
“荣大人,我儿口舌无状,我自会管教。”
而后又神色复杂的看了傅雪满一眼,向着一旁的侍卫吩咐道
“带少主回去,雪满,你今日胡闹够了,莫要再丢人现眼,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雪满不可置信的看向父亲,还想辩解
“父亲,我怎么胡闹了,我——”
然而傅传声却完全不想再听他的胡言乱语,径直打断他的声音,命令道
“将少主带下去。”
“父亲——”
“啪!”
一声清脆声响起,让傅雪满的脸颊因为力道不可抑制的偏了过去,头脑一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后他才感觉到脸上迅速升腾起来的火热疼痛。
父亲,打了自己?
傅雪满颤抖着手,轻轻地捂在被扇到的位置上面,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笼思绪,确认了父亲竟然打了自己,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傅传声出手之后便已经后悔,但是此刻却不是让他关心儿子的时机,因此心中虽有担忧,却仍只能看着儿子僵硬的身躯,愤怒说道
“你让我太失望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知道你是绝对想不出来的,被一个才见了多久的人教唆成这种模样,你还有脸来我面前卖弄,那好,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凝州绝不可能做谋逆之徒,叶迷津,至于你——滚回去屋子里带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屋门一步,待今日事了,我再和你算账!”
然而在侍卫要出手带走傅雪满时,后者却蓦然张开法相,让侍卫不能靠近他,又直直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的说
“我不会走的,父亲若要杀他,便先杀我吧!”
“你——”
傅传声扬手又要打下去,看着傅雪满充满委屈悲愤的神色,却怎么也下不去手,然而身后站着代表圣天子的采灵侍,他又绝不能让圣天子以为凝州当真有谋逆之心。
于此僵持之际,荣与湮带着低低笑声的声音传来
“龙王大人何必着急,少主也不过一时被蛊惑罢了,除去蛊惑之人,日后自然慢慢就清醒过来了,再来,不过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人,我来料理即可,龙王大人不必出手。”
他说话之间,指尖已然生出法线,眼前花朵迅速旋转,无数法线顷刻间便朝着叶迷津的方向飞出,叶迷津灵台灵气恢复甚至不足三层,深知硬上对自己绝没有任何胜算,立刻便翻身四处躲避。
傅雪满看的心惊,想要过去帮忙,但是他被父亲一把拽住,是任凭他怎么挣扎,也不能离开一步,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叶迷津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中狼狈逃窜,落下一地的血痕。
“两个?”
一旁看戏的宣浓光还在疑惑除了叶迷津还有谁要这人出手,下一刻那法线竟然也朝着他袭击而来,一个翻滚躲开之后,气得指着荣与湮的方向大骂道
“你有病——杀他便是杀了,把我算进去是怎么回事,我和他又不是一伙的?!”
荣与湮只是淡淡看了他一样,什么话也没说,倒是叶迷津躲闪之间听到他的话,好心提醒他道
“现在想和我扯清关系,好像有点太晚了啊,师兄。”
“滚——你喊谁师兄,我才没你这种只会拉人下水遭难的同门——”
宣浓光甩出一道灵气击碎飞溅而来的攻击,又看向叶迷津,喘着气催促道
“你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还不赶紧用出来,准备等被人打死了到冥界再耍给鬼魂看吗?”
叶迷津轻“咳”一声,有那么一点心虚的讲
“没了。”
“什么?”
宣浓光怀疑风太大对方攻击太强自己没听清楚。
“我说——”
叶迷津苦笑一声,躲开了一道袭击,耸了耸肩,说
“我的计划已经尽数用出,再没有任何办法了,若真死在这里,我亦是无憾。”
“……”
分明庭院内声响不断,却让人感觉此刻有一种诡异的死寂。
安静片刻之后,宣浓光忽而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身上有伤且要躲着袭击,只怕要跳起来大骂或者直接去暴打叶迷津一顿
“你比他更有病,你这个疯子,白痴,你怎么敢说无憾,你做好了死的准备怎么不早说,早说谁会要和你合作,被你耍着玩,还要被你害死在这里!”
满座庭院之中,高高低低的响彻宣浓光骂人的言语,那是让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下一个被骂的便是自己。
荣与湮也被他这言行逗笑,是说,逃命也不妨碍如此喋喋不休的说话,还真是精力旺盛。
第084章 生路何在
那或许是想要再多玩弄一阵, 又或者是因为荣与湮也感觉到了疲倦——
若正面对战,叶迷津与宣浓光显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二人却又配合默契, 一躲一攻, 虽然已经是伤口遍布, 血污满身,且精疲力尽, 他一时之间想要了结这二人性命,也有些困难。
再来, 荣与湮看向那道从头至尾都在旁观的某道人影,虽然他信誓旦旦的讲说不会参与进来,但是自己总是无法完全不在意。
难道这人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弟死去也无动于衷, 还是说,他另有计划呢。
荣与湮的攻击渐渐缓了下来。
发觉终于有喘息之机,宣浓光只是略调息一番,便立刻看向仍然优哉游哉的大师兄,他当然不敢骂大师兄,因此只能软下来哀求
“大师兄——我们快被打死了, 你真的不打算出手救救我们吗,再不出手,就只能带两具尸体回去了?!”
白尽欢闻言, 便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那仍然是没有丝毫担忧, 甚至还能对他微微一笑,温和说道
“为何要求救于我呢, 自己选择的道路,在你决定行动的那一刻, 就要考虑到走出这一步之后会出现的所有后果,无论失败死亡,你自己的命运,不要将其托付给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宣浓光:……
都已经是什么时候,就不要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了吧。
宣浓光哀嚎一声,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他最开始待在碧虚玄宫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大师兄,也是冷冰冰的,完全不理睬自己,也不在意他的存在,但是那个时候大师兄还会在自己闹腾之后送自己回归原位,而且也不会讲这些废话来折磨自己的耳朵。
现在大师兄倒是会理睬自己,可是也更冷酷无情了啊,眼睁睁看着师弟被打死,谁家的大师兄会是这样的呢。
在宣浓光为大师兄的言行抓狂同时,叶迷津也同样看向白尽欢,只是他并没有说话。
他没话说,白尽欢却有话要和他说
“叶迷津,你前路全都赌对,但最后一步赌错了,龙王没选择顺从傅雪满的念头,选择帮你,你一步赌错,前功尽弃,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死,这里所有人有可能因为你赌错的这一步棋,而全跟着你陪葬,你明白吗?”
叶迷津:……
叶迷津注视着白尽欢的身影,又掠过庭院中被他招来的人。
目光所抵达之处,都是瑟瑟发抖抱作一团的民众,他们来时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惶恐,听到白尽欢的话,更是露出惊慌绝望的神色,叶迷津身为这场叛乱的主谋要死,他们这些从犯,难道能够完好无损的脱身么。
庭院内新增的尸首,让他们不敢对此抱有希望——那是荣与湮对叶迷津二人动手时被波及到的人,因为来不及躲闪,便被攻击身亡,而荣与湮甚至没有分神看上一眼,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既然如此,他们想要活着出去,只怕也是幻想。
叶迷津收回目光,却是不为所动,坚定的说道
“我当然明白,最后一步我既然赌错,再没活路,为此而死,也无可辩驳,但我也不后悔,我本就是要对付采灵侍,如今采灵台毁灭,采灵之事再不能进行下去,我纵然死在今日,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说到此处,叶迷津又轻笑一声,嘲讽的看向龙王所在位置,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说,纵然采灵侍再想重建,然而今日凝州之人尽数可见,采灵究竟是怎样残酷无情之道,圣天子与龙王又是怎样不在意他们的生死,我想,应该不会还有人蠢到在看清一切过后,还能无怨无悔的让亲友为其赴死。”
傅传声:……
这样的话,又何尝不是诛心呢。
傅传声心中猛地一跳,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庭院之中的民众,与悲痛惶恐的态度之外,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愤恨与失望,而这种情绪在叶迷津的话语落下之后,更到了一种高峰。
傅传声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明白叶迷津的计划,也明白这个少年人为什么敢这么大胆说出这种谋逆之言,却不怕说出这种话之后,他也会没命。
叶迷津不是在利用傅雪满的情谊为他自己谋一条生路,而是想要让自己反过来去对付采灵侍,彻底驱除采灵侍。
采灵侍在后,凝州民众在前,分别代表圣天子与凝州,如此直白的呈现在他的面前,叫他甚至连,今日必须选出一样出来。
这选择其实不难,甚至说叶迷津是已经为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那就是选择凝州,与凝州百姓站在一块,驱除采灵侍,山道一关,凝州独居世外,再无侵扰。
但傅传声不愿背离圣天子,且他心中对叶迷津有所偏见,也不想救叶迷津,所以选择了仍与采灵侍在同一阵营。
显然这个选择并不明智,事实上,无论他怎么选,采灵之事都会终结今日,区别只在于今日之后凝州民众会怎么看他,怎么看苍龙部,龙王府。
他若选凝州,对付采灵侍,那自然凝州民众会更加拥护苍龙部,愿意跟着他誓死守卫凝州。
可惜他没选凝州,那苍龙部在今日之后,十之八九会失去民心。
而既然采灵必死且死状凄惨,活着的凝州百姓也被龙王选择了抛弃,圣天子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他们又为何要配合龙王部的命令,去为圣天子卖命呢。
采灵台已毁,采灵之事就此收手也就罢了,若日后想要重开,那肉眼可见会是一轮轮不屈死斗,在死斗前,会有更多人想方设法离开凝州,未来的凝州,或许将不复存在了。
凝州无人,苍龙部又有什么生存意义,他的效忠,也好像变成了一场笑话。
叶迷津没赌错,是自己选错了。
傅传声身上热了又冷,他明白了自己选错,但是他已经没了转圜余地,恍惚之间,竟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时糊涂而落入深渊。
而此时此刻,也无人在意他的念头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一句话。”
白尽欢摇了摇头,他歪头想了想,才开口说话,为叶迷津出了一道题目
“想想看,赌错了这一步之后,筹谋算尽,再无后招,修为惨淡,难对前敌,那此刻的你,又当如何,才能活出生天?”
白尽欢说的话是在提问叶迷津,却也考验在场的所有人。
然而无论是谁,无论是露出疑惑,苦恼,紧张,或者惶恐的表情,心中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叶迷津活下去。
因为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就连叶迷津自己心中,原本也对生还不抱希望,只是就此而死,他虽不悔,却难免有一些遗憾。
可是白尽欢的话无疑是点醒了他,既然碧虚玄宫选中他要收他做弟子,那他不可能会死。
且大师兄这么问,那就是说他仍有出路。
一个他还没有想到,在场所有人也都想不到的出路。
那会是什么?
叶迷津一边调息,一边在脑海中将自己可利用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但是时间太短,他想不到这出路在何处。
荣与湮显然也意识到眼前这人虽然说不参与进来,但是他在提点叶迷津找寻被他遗忘的生机。
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生路来给叶迷津逃命,但是速战速决总是没错。
任凭再有怎样意想不到的的活命机会,只要人死了,皆是空谈。
当下,荣与湮再不迟疑,几乎调用全身修为朝叶迷津袭击而去,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叶迷津一击毙命!
“苍龙部,采灵侍众何在——”
与风卷残云,灵气涌动之际,就连叶迷津也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一道尖锐急切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这庭院内的所有言行。
声音从庭院外传来。
众人齐齐朝着门外看去,下一刻,身上披着白麻布巾的天子传令便举着一方卷轴疾驰进来,然而他一进来,才走几步就踌躇着慢慢缓下脚步,甚至直接停下脚步和声音。
那是被这庭院内的一应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举着卷轴,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才好。
傅传声轻咳一声,他面容之上不显分毫,心中却生出不好预感,无缘无故,天子传令官怎么突然前来,而且还身披白麻之衣……
“令官怎么突然亲临,不知所谓何事而来?”
这一句话方才让这天子令官回过神来,几经张嘴,才一点点又露出怅然表情,分别看了荣与湮与傅传声一眼,而后举起卷轴,悲痛道
“圣上,殡天了——!”
“你说什么?!”
一声厉喝喊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万分惊讶的心情,随后众人只见眼前一阵残影飘过,下一刻那传令官便喉头一紧,脚下一空,在空中晃荡起来。
那是被荣与湮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他眸色浓了又淡,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传来官,一字一顿,低声问道
“你,说,什,么……”
传令官双手拼命去扒掐着自己脖颈的手腕,奈何却完全使不上力气,不得不扬起头颅,一边咳着,一边艰难的说道
“圣上,圣上三天前,咳,于塌前病重,不治而崩,长公主,摄政,下旨,下旨——”
传令官的脸庞涨得通红,甚至发紫,随后却又迅速发白,声音随之戛然而止,而后瞳孔涣散,歪头一坠,再无声息。
那是被当场掐死,再不能说出一个字出来。
荣与湮如此行径,更是让在场之人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第085章 一线天意
竟然在所有人眼皮之下活生生掐死天子传令使官, 让人不知道是该为突然而来的圣天子之死震惊,还是为这人如此放肆狂妄的行径而震惊。
整座庭院,与这一刻, 都陷入完全的死寂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所措,亦不敢多说一句话, 甚至连气息也轻了三分。
在此人群皆战战兢兢的时候,叶迷津却突兀发笑, 先是低声轻笑,而后仰头哈哈大笑。
这消息不早不晚,来的真是太及时, 太及时了!
他也终于明白,大师兄所谓的逃出生天是什么了。
叶迷津与激动之中望了白尽欢一眼,看到他对自己弯了弯眼睛,便知晓自己猜得没错。
“这才是我最后的机会!”
亦是大师兄要告诉他的事情——
一切筹谋,人力穷尽九分功,还需一线天意生!
旁人都还为眼前之事, 处于震惊与茫然之中,甚至连荣与湮也沉默的瞬间,叶迷津已经收敛所有情绪, 看向傅传声与傅雪满父子二人的方向, 快速的大声说道
“王上, 少主!采灵侍乃是为圣天子延命而设,甚至不惜以千万人之性命为代价, 然而结果却是圣天子驾崩眼前,这岂不是说明, 若非采灵续命之说乃是始作俑者哄骗天子,欺辱天下!那便是采灵侍皆为阴奉阳违之徒,并未将所采灵气与圣天子所用,而无论是是哪一种可能——圣天子之死,采灵侍都难逃干系!”
叶迷津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渐渐地,他们的脸色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在这种慌乱无措的时刻,若有人开口说话,那必然会让所有人的思维全都跟着他走,龙王也不例外。
与龙王对视之中,叶迷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语速虽快,却平稳坚定,叫人忍不住便为之信服,更何况,他说的,也不算没有道理,或者讲,是很有道理。
傅传声虽未言语,却是下意识前行一步,又神色不定的看着眼前激情迸发的少年讲道
“再来采灵侍为圣天子所立,圣天子故去,新天子登基,不需聚灵续命,岂会久留采灵侍,王上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采灵侍祸害凝州,而不管不问吗?”
这……
傅传声眼睛闪烁,在他心神动摇之际,荣与湮的声音幽幽传来
“叶迷津,死到临头,你还要胡言乱语,竟然妄自揣测王都之意,又来污蔑采灵侍么?”
“我若说错,你为何要诛杀这位传令官?!”
叶迷津猛地转身,直直对上荣与湮的目光,眼中全无惧怕之态,凌然质问。
而在荣与湮回答之前,他又抢先一步自行回答道
“除非你知晓他要说什么,而且你害怕他说出来,所以你才先下手为强将其诛杀,此刻,能让你惧怕这位天子传令官当着王上,当着凝州民众说出来的事情,应该只有一件,那就是——长公主所下旨意,是要废了你们采灵侍!”
荣与湮:……
叶迷津说的如此笃定,几乎让荣与湮都快以为他提前知道了什么,但那并不可能。
采灵侍的存在,是神子雪华光一力促成,而自从大皇子出逃之后,长公主便对神子有些难以寻摸的敌意,自然对采灵侍也没什么好感,却也并未显露出来,只有如他这般,曾与长公主接触过的人,才能从对方细微的言行变化之中,寻摸出一些微妙的厌恶之意。
但这一些隐在暗中的情绪,明面之上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更何况一个从未出过凝州的叶迷津。
叶迷津这样说,不过是想要离间苍龙部与采灵侍而已。
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猜中真正的原因,这也是荣与湮为何如此果断便了解传令官性命的原因,若果真是长公主摄政,特意传讯到凝州来的旨意,内容只怕是对采灵侍是绝对的不利,但是这必然不能说出来被人知晓,尤其当下。
不过目前来看,传令官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
荣与湮看着眼前又焕发全新生机的叶迷津,他不得不承认,叶迷津太能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但越是如此,便越加觉得叶迷津留不得。
这么一个机敏非常,却又对采灵侍如此厌恶的少年,若任凭他长大成人,那将来必然会是神子一大忧患。
留不得……
荣与湮正欲调转灵气,心中却忽而一动,让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不言不语,微微垂首,露出敬畏的神色。
旁人看不出来荣与湮这微妙的变化,只是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无话可说,是一种默认。
叶迷津心中也为荣与湮不加反驳的沉默,而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便祛除了这念头,现在的重点并非是去猜测荣与湮的想法,而是要策动苍龙王。
苍龙王已经动摇,只需要再添上一把火,叶迷津定了定心神,看着苍龙王说道
“采灵侍借圣天子之名之威,迫使王上为其行事,残害民众,这并非是王上的过错,然而终究天道彰显,采灵侍作恶多端,就连王都也不能容忍,王上此刻,正该要为君为民,惩奸除恶才对!”
那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充满期待的落在他的身上,傅雪满亦是朝着叶迷津的方向走了一步,张了张嘴巴,只徒劳喊出了他的名字。
“小舟……”
但叶迷津并未注意到,他一口气说完之后,才深吸一口气,朝着傅传声深躬一礼,然后说道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傅传声听着他的言语,心中发麻,他遥遥看着眼前这侃侃而谈的少年,竟然有些想要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不可否认叶迷津是一个天才,天才会让人欣赏敬佩,但是天才过头,只会叫人觉得可怕。
留他在凝州,那凝州就是他的掌中之物,他日傅雪满继任王位,也只会成为他的傀儡。
他决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于此刻,他对叶迷津的忌惮达到了高峰。
傅传声缓缓呼吸,没有回应叶迷津的劝说。
“父亲,小舟——”
傅雪满看了一眼仍在沉默之中的父亲,又看了一眼殷切期望之中的叶迷津——在这一刻,他与叶迷津隔空相望,看出来他心中的激动与紧张。
最后一次的机会——
傅雪满咬了咬牙,也再不纠结,立刻走到了父亲面前,猛地跪下,仰起头大声喊道
“父亲,请父亲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傅传声心脉快速跳了一下,他诧异的低头看向儿子,眼中露出不悦。
但是不等他开口说话训斥,随后,庭院之中的人便如得到了某种暗示,齐齐全都朝着他跪了下去,开口说道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
一声高过一声的请求响彻庭院,遍及四野,振聋发聩。
傅传声看着眼前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情绪的民众,手指握了又松,良久之后,侧目叹出一口气来。
他已然明白就算自己没有动摇心神,此刻也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好一个叶迷津,好一个碧虚玄宫——”
一道声音压过千万道声音,拍手声孤零零响起,显得格外诡异,却也成功的让庭院内的叫喊声渐渐低了下去。
那是荣与湮突然插话,他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行动起来,手中运起转铃,朝叶迷津走去。
“你既然如此想要找死,吾若不满足你的期望,岂非太过不近人情?”
荣与湮轻轻一笑,一声铃响,便朝叶迷津袭击而去。
“小舟——!”
“喂——!”
以荣与湮的速度之快,无论是傅雪满还是宣浓光,都无法阻挡,其余人更是有心无力,白尽欢倒是可以救下,但是他选择了旁观。
因为叶迷津不会死。
一阵灵气波荡之后,是另外有人落在叶迷津身前,替他挡下了这道攻击。
荣与湮站稳身躯,眯了眯眼,看着挡在眼前之人,觉得有些可笑
“王上啊王上,你不要告诉我,你当真被一个少年人的胡言乱语而蛊惑,要谋逆不成?”
傅传声收起长刀,冷声道
“他是胡言乱语,那你真正杀天子传令官的理由呢,又是什么?”
“假传圣旨之人,杀就杀了,要什么理由。”
荣与湮吹了吹手上的灰尘,不以为然的说道
“王上啊,您为何不想想看,怎么就这么巧,来了一个天子传令官,而且让叶迷津借此大做文章,难道王上就不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勾结?”
傅传声:……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传令官一应穿戴,岂是那么容易便被仿冒,且若比起来叶迷津,还是荣与湮的行为太过异常
“纵然身份有疑,那也该是看押起来,严加审讯,而非当场诛杀,你下手如此之快,实在让我无法辨认,究竟是因为他身份有疑而杀,还是——心虚使然啊”
“……心虚?”
荣与湮玩味的看了他半晌,才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懒得解释,径直说道
“你若如此讲,我也无话可说,你想与他挡刀,吾成全你便是。”
“你——”
傅传声皱了皱眉,他感觉荣与湮似乎与往常不同,但是不等他自己分明,荣与湮便挟裹杀机攻击而来,傅传声只得放下心中杂思,与之相杀。
这才是真正让他们反目。
第086章 不可名状
叶迷津抬头看着空中两道缠斗在一起的残影, 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需要静心等待——他不认为以龙王的实力,会战胜不了一个采灵侍,这同样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虽然如此, 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 也没有人心生松懈, 就算是看不清两个人的招式往来,甚至还要躲闪因为打斗而飞溅的灵气与尘石, 却也不敢移开视线,甚至连眨眼都不敢。
白尽欢则比其他人则更加淡定, 这场打斗的结果他比其他人明确的更多,那是两败俱伤,今日之后, 傅传声退位,而后傅雪满接任龙王之位,处理了剩余的采灵侍,与凝州发生的一切,便接近尾声了。
目前这一切都在白尽欢的预料之中,因此他只仰头看了一会儿二人招式往来, 便移开了目光,在等待这场打斗结果出来之前,白尽欢已经开始分神来想此间事了之后, 与叶迷津的后续谈话。
原书之中, 叶迷津同样没有立刻进入碧虚玄宫, 他在解决完采灵侍之事后便出了凝州,在外游历许久, 自觉遇到瓶颈,无可精进之法后, 才误打误撞进入碧虚玄宫之中,阅尽三千典籍,顿悟一番全新境界,而后才又重入人间界,再行万里路。
而白尽欢要与叶迷津交谈的时机,便在他离开凝州的时候了。
在白尽欢垂眸深思如何攻略叶迷津之时,他却恍惚之间听到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叠声的叫含着“王上”——但是声音之中却没有喜悦或激动,全是担忧。
白尽欢皱了皱眉,将散漫的思绪收回,抬眼略过眼前一圈民众,看到了他们比刚才更加紧张与惶恐的神色。
白尽欢若有所思的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露出意外表情。
因为傅传声败了。
败得相当彻底。
在白尽欢看过去的时候,傅传声已然彻底没有一战之力,带着一身伤痕从空中跌落,砰的一声激起满地尘埃。
傅传声身形晃了一晃,又充满震惊的抬头看着空中之人,显然就连他自己也对战局的结果相当不解。
这不对劲,白尽欢皱眉。
荣与湮高悬空中,垂眸看着地上众人,若神明俯视蝼蚁,他的身前飘荡着那只神照冰绯花,散发出熠熠光辉。
“接下来轮到你们谁先来呢——嗯,不浪费时间,还是一道解决吧。”
荣与湮轻声一笑,伸手抽出三只花瓣,分别朝着叶迷津,宣浓光,与傅雪满的方向袭击而去,傅雪满却是顺带,或者讲是迁怒。
那好像只是轻飘飘的一甩,却带动虚空也为之扭曲流动,是挟裹着极为精粹且的灵气,花瓣看似缓慢的坠落,却眨眼之间已经到了眼前。
这一攻击来的太急太快,叫他们三人皆来不及躲闪,只能直面应战,又放出法相挡在前面,以为这攻击和之前一样,就算是注入其中的灵气比之刚才更为凶猛充沛一些,受用之后也不过受伤而已。
他们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但是白尽欢在看到那三道花瓣时,却神色一凌
不对,这不是荣与湮的修为——!
白尽欢为之色变,再无他想,立刻抽出拂尘,朝着宣浓光的方向奔赴而去,同时又放出天道化身白鹤,朝着叶迷津的方向飞去,至于傅雪满,在白尽欢行动之前,傅传声已经先他一步,奔赴到了儿子面前,要替他挡下这道攻击,白尽欢看了一眼,没有出手阻止。
他径直站在宣浓光身前,伸出拂尘一甩,那花瓣与拂尘怦然一击,便爆发出巨大的震荡,花瓣尽碎的同时,拂尘也被削去数十道雪白尘须。
那巨大的冲击震得白尽欢手腕发麻,后退了一步才止住身形,而两厢撞击,破碎的灵气朝外扩散而去,却是叫坚石成灰,寒冰如尘,纷纷扬扬,全都化作斐粉,弥漫整座庭院。
若非白尽欢散出灵气,萦绕院内众人身上,使其免遭余力牵扯,只怕此刻庭院之中再无活人。
“爹——!”
傅雪满抱着父亲沉重的身躯,无力的跪坐在地上,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在最后关头朝着自己扑过来的父亲,泪水簌簌而落。
傅雪满伸手按住父亲身上的大洞,企图往他身躯之中传输灵气,然而就算是他调转所有灵气,也全都散开,丝毫不能进入到父亲体内。
“爹,爹你撑住,我,我去找大夫——”
傅雪满哭喊着便要站起来找人救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却浑身颤抖的厉害,甚至连站起来也无法做到。
“雪满……”
傅传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做无用之功。
自己的灵台为这一击已经尽碎,留存不住任何的灵气,而他的心脉更是被完全贯穿,已然无力回天。
他已然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因此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和傅雪满说
“雪满——此事过后,你——”
“爹你说什么?”
傅传声看着眼前的儿子,其神色慌张,涕泗横流,傅传声张了张嘴,他本是要说,此事过后,让傅雪满一定杀了叶迷津,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件事对傅雪满而言,只怕绝不可能做到。
与无声息间,轻叹一口气。
傅传声微弱的声音,传入傅雪满耳中
“此事过后……你,逐叶迷津出凝州,今生今世,再不准……他踏入凝州一步……”
“爹……?”
傅雪满疑惑地喊了一声,想要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然而傅传声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若心愿已了,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朝他无力扑去,命数已尽,再无任何生机。
“爹——!!”
傅雪满感到肩头一沉,心立刻坠落,再没有任何多余念头,只连声呼喊,却再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大师兄!”
一旁,宣浓光脸色惨白看着眼前一切,这次是真的被吓到,若非大师兄替自己挡下,这一击若真落在自己身上……宣浓光不由后怕,却又莫名有些得意,是说,大师兄虽然那样说,但真正死到临头,果然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送死。
随后他又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去,是完全意想不到这一道攻击竟然这么厉害,九层灵台而已,真的就能有这么强悍的修为了么。
宣浓光正想问大师兄这个问题,但是大师兄背对着他,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便一飞冲天。
无边无际的戾风吹拂而下,叫其束发的绸带散开飘落,宣浓光下意识要跑过去伸手接住,那绸带却暴涨数十丈宽,无风自动,将整个庭院团团围住,拂尘亦是被白尽欢随手丢下,尘须散开,铺陈庭院整个上空。
在白尽欢为宣浓光挡下致命一击的同时,一声凄厉鹤鸣同时响起。
叶迷津只看到大师兄朝着自己这里一指,便有一只巨大的白鹤朝自己展翅飞来,随后竟然将他整个包裹起来,鼻息之间,全是柔软的羽毛与清爽温热的气息。
叶迷津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样的状况,大师兄为何这样做,下一刻,浓郁的血腥之气便取代了那股清爽温热的气息在鼻息之间弥漫。
叶迷津呼吸轻缓,静静看着血液一层层浸透密不透风的羽毛,将眼前雪白化作血红一片。
随后白鹤的翅膀再无力将他包裹,松松散开,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叶迷津连忙伸手抱住了这白鹤的双翼,才不至于让它完全跌落尘土之中,而当叶迷津要抬眼看究竟发生什么时,他却无法抬头。
空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而下,从心中叫人生出敬畏惧怕。
那无可捉摸的压力不但让叶迷津身上如挂千金,呼吸艰难,就连灵脉也被完全压制封印,丝毫不能调用。
叶迷津只勉强抵抗片刻,便不可遏制的倒了下去,及其困难方才只是单膝跪地,更多人是被这股莫名的力量压制的直接跪趴俯身,七窍流出鲜血。
这是……怎么可怕的力量……
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在这股力量面前,无论叶迷津还是宣浓光,都彻底感觉到他们引以为豪的天赋,在这股力量面前,完全不值一提,甚至浅薄的可笑。
感受那压力略微减轻一些,叶迷津与宣浓光皆立刻仰头看去,透过那丝丝缕缕的尘线,看到所有的采灵侍全都悬浮空中,极为恭敬的俯首垂目,他们中央飘荡的那朵雪白的神照冰绯花此刻变作血红,延伸无数条法线缠绕着采灵侍众。
在这些采灵侍众之上,又有两道身影对立而站,身影之外的万里虚空,却是完全扭曲,支离破碎的景象,那似乎是一处辉煌灿烂的宫殿,然而又错乱堆叠,不过片刻,便看的人头晕目眩。
白尽欢踏在虚空之上,衣衫与长发皆随风飘荡,手中提着拂尘之中抽出的剑只,神色冷漠的看着荣与湮,或者说,看着附身在荣与湮身上的影像,冷声道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是荣与湮,却也不是他,在荣与湮的面容之上,浮现了另外一层及其模糊的轮廓,在他的声音之上,又叠加一层虚无缥缈的声音。
那影像同样看着白尽欢,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一招,观来——”
话音落下,神照冰绯花已然快速旋转起来,带动无数法线形成一只巨茧,遮天蔽日,将白尽欢包裹在内,随后那茧又快速缩小,是要将其缠死其中。
白尽欢闭了闭眼,亦不再多说废话,调运全身灵气凝结剑上,并未看千丝万缕的法线所汇聚的茧一眼,只朝着对方所在位置劈头一斩!
第087章 异动频频
那一剑力逮千钧, 灵凝天地,斩碎神花,斩断法线, 斩破巨茧, 以不可摧折的气势直直劈向那虚空之中的影像。
在剑风未到时, 那双眼睛便缓缓闭合起来,从荣与湮身上抽离而去, 如烟雾瞬间不见,然而却仍未躲过这一剑。
剑风追逐而去, 神识归位的同时,剑光直击灵台,避无可避, 当无可当。
在千万里山河之外,千百丈高峰圣座之上,一道身影吐出一口鲜血。
随着那身影的离去,也好像一并带走了天地灵气,鲜红明媚的神照冰绯花迅速枯败成灰,数不尽的法线尽数绷断化尘, 随风而散。
凝结千百人修行的灵气,也不过换取神明一瞥之机,而被神明降世附身的代价, 则是竭灵枯骨, 转瞬即逝。
附身的影像从身躯内完全抽离之后, 荣与湮的面容为之扭曲一瞬,他心中自然不愿就此灭亡, 却无济于事,从选择被神明俯身的那一刻起, 他的生命达到旁人无可比拟的辉煌时刻,却也同时到了尽头。
几经挣扎之后,荣与湮整个身体便尽数爆开,连带周围空中浮现的其余采灵侍从,也随之同时全数爆裂,刹那间空中血雾弥漫,而骨灰肉屑如雨雪一般倾盆而落。
那一层铺陈在庭院上空,由尘须交织而成的屏障,本是为了隔开庭院民众与被附身的荣与湮,让其不必再神明威仪重压之下被碾碎身骨,此刻这层屏障却成了承载碎屑的存在。
饶是如此,仍有淅淅沥沥的血水浸透一层层的尘须,一滴滴落下。
庭院内此起彼伏的响起无数声惊恐的尖叫,那叫声摧心折肺,而民众乱跑一气,生怕这点滴血雨,滴落自己身上。
过去许多年后,这一日的血雾血雨雪漫天,仍是缠绕无数人的心头噩梦。
白尽欢最后看了一眼那影像离开的方向,扭曲的空间也逐渐再次融合顺遂,直到完全了无痕迹,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但又怎能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呢。
白尽欢当真没有想到袈明叶会出现在这里——是为自己而来么?那还真是让自己受宠若惊。
而仅仅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不惜尽灭一支外州忠心信徒为代价,该说这位檀州所信奉的“神明”,远比自己所描写的更加视人间万物为虚无吗?
如此心境,纵然不是真正的神明,却也无疑了,只是——实在不该出现人间界之中,如今的人间界,完全承担不起神明的随手一招。
就如同今日这般,仅仅只是神识附身,带来的威压已经让人族承受不能了,而由其人间照影雪华光说一手创建的采灵侍,仅仅只是为了他这一瞬间的降临,更是尽数灭亡。
那一剑……也算是给他妄自行动的一个教训,既然选择要做高高在上的神明,那就不准降临人间。
白尽欢叹息一声,收回心神,飘飘而落,又抬手一挥,那尘须结成的屏障便将其中血肉收拢提起,投入到了庭院深坑之中,再一挥飞沙走石,将其完全掩埋。
这抽取埋葬人间修行者的地方,最终仍是由采灵侍最后填平。
又是一阵长风,带去那尘须之上沾染的污秽,而后恢复如初,崭新丝滑,如新雪洁白。
这一切进行完毕之后,拂尘便飞回白尽手中,与他手中长剑重合一体。
而绸带也恢复原状,从空中飘飘而落,白尽欢伸手接过,顺手拢起乱飞的长发,将其挽在脑后。
在白尽欢落地之前,一应装束已然尽数回归。
在他落地之后,却忽而身型一晃,随后更是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跌倒。
真的跌倒…… 那众目睽睽之下,可真是太削自己的面子了。
白尽欢以为是自己刚才用尽灵气劈出的一剑,让他此刻身躯灵台亏空,才没法站稳,但是他抬头看去,便见地晃墙摇,人来人往跌跌撞撞,东躲西藏,一叠声的喊着地动了。
地动?
凝州这种地方,怎会出现地动?
白尽欢心生疑虑的时候,天道的声音久违在耳侧出现,却是带着万分的焦急
“神明降临此间,惊动了麒麟,雪域要崩,快去——!”
白尽欢静了一瞬,而后咬牙切齿,只恨天道没有实体,不然就算现在自己灵气全空,也要暴打他一顿
“你不知道我已经灵气全空,连一丝喘息之机也不给,就要我带着亏损的灵台去安抚麒麟,你是真想我死?”
天道:……
天道也不想一出现就挨骂,但是这次真是十万紧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说道
“麒麟若真正醒来,雪域就要彻底崩毁,届时不说凝州数万民众难逃升天,恐怕要殃及九州受难,叶迷津与宣浓光更是排最前面死在这里,那你是真没喘息的机会了。”
白尽欢:……
白尽欢深吸一口气,虽然很想歇息一番,却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雪域由来便是能淹没整个人间界的洪水凝聚而成,麒麟受命镇守在此,他若苏醒,雪域崩毁,说是直接毁了人间界,也不是夸张的话语。
那他自己来此的目的,也真正是进程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白尽欢看了庭院内慌张惶恐的众人一眼,尤其宣浓光与叶迷津二人,知道他们有很多问题要问,此刻也只能全都压下,只安抚道
“诸位不必忧心,这地动稍后便会停止,我回来之前,你们不可妄动。”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尽欢也没看几人的反应,便又立刻飞身而起,在飞升半道无力维系下落之时,脚下出现一只喜鹊。
随后,与众人注目之下,有千万只喜鹊凭空而来,朝着雪域的方向,搭出一道鹊桥。
白尽欢也不迟疑,便踏鹊前行。
“这是第三个化身了,这次我能期望可以活的久一点吗?”
天道悄然开口,又在他耳边幽怨的说
“再怎么说,那具白鹤化身,也算是陪了你许久时光了,结果说拿去挡刀就拿去挡刀,一点也不带犹豫的,你还真没良心。”
白尽欢“噫”了一声,轻飘飘的说
“你不是也说咯,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情急之下,要保全他二人的性命,我也没法啊,唉,其实你也不必为此郁结,至少我在危急关头,第一个想到可以帮忙的,就是你啊。”
天道呵呵一声
“难道我还要为此感到荣幸吗?”
“你非要表示的话,我勉强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白尽欢耸了耸肩,顺水推舟,完全没觉得愧疚。
白尽欢踏雀而过,垂眸望去,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四处逃窜的身影,而越接近雪域的地方,越是惨不忍睹,不少房屋,已经掩埋在崩塌的冰雪之下。
白尽欢收敛神色,再没有任何的情绪,一心只朝着雪域之中找寻而去。
巍峨雪域,有千山万峰,纵然只是微微一动,落下的冰雪,也足够淹没几座城镇,在人族看来,已然如天崩地陷,更何况,这晃动并没停止的迹象,甚至越发激烈。
白尽欢从无数山峰与簌簌落下的风雪之间穿行,直到看到了一抹鹅黄的身影隐约出现眼前,才放缓了行进的步伐。
形容明媚的女子手持一只开的热烈的葵花,迎面而来,开口说话就要阻止他们继续前行
“雪域有异,不便进入,请快些回去吧——”
白尽欢打断了她的言语,径直说道
“持葵,什么也不必多问,带我去见麒麟神魂,不可让它完全苏醒过来,否则凝州不存。”
眼前之人,便是雪域传说之中的神女持葵了。
神女持葵是追随麒麟而来,镇守在此,雪域是永恒寂静之地,然而刚才却感觉到如神明降临的巨大神力波动,这亦是同样惊醒沉睡之中的麒麟,让它以为有神明前来此地作乱,因此要苏醒阻止。
麒麟沉睡百千年,无从得知雪域之下已经有不少人迁徙居住,持葵无法阻止麒麟苏醒,正心急如焚,要出去雪域助力人族脱逃,便迎面撞上了踏着喜鹊而来的人。
她是想立刻劝人离开,但是见他信誓旦旦而来,也只好握了握拳,决定赌了一把
“是,请随我来,麒麟大人快要完全苏醒了。”
有神女持葵指引,果然很快便感觉到了麒麟所在。
白尽欢远远看着那道虚幻的麒麟影影像晃动身躯,还未落下,便先高喊了一声
“麒麟,不可妄动。”
“天道大人?”
麒麟晃了晃脑袋,果然停止了动作,抬头看向白尽欢所在的方向,迟疑的呼喊。
“您降临人间界了么?”
白尽欢看了一眼身侧的天道,后者神色晃了晃,并没有甩锅的心虚,甚是理直气壮的说
“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天道,你来了,它喊得就是你。”
创生这个世界的人……
他竟无法反驳。
眼看没有得到回应,眼前的幻象再次动了起来,连带雪山也跟着晃动,白尽欢只好按下和天道的探讨,快速落在它的面前。
而后伸出手按在了它的眉心,轻声劝慰道
“是我。”
似乎是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纵然此刻只有神识幻象在外,麒麟亦如旧日习惯一般,朝着他的手心蹭了蹭,又有所担忧的低声试探
“天道大人,我感知有神明降临此间,可是神祸再启,天灾又至,叫您也为之后生怒?”
白尽欢垂首,抵在它的额头之上,温声劝说道
“并非,不过些微波折,我已经解决,此间无事,千万年前发生人间界的诸神混战,永不会再现,安心沉睡吧,你若醒来,叫雪域崩毁,凝州将要不存。”
第088章 前尘如烟
麒麟发出疑惑的问话
“凝州?”
白尽欢伏在它的身侧, 轻声说道
“你虽然沉睡在此,应该也能感受到雪域附近有些微的灵气流动,那是有人在此聚集定居, 繁衍声息, 称之为凝州, 绵延至今,也有千万人众。”
麒麟似乎为此感到惊讶
“人族, 竟然会来这个地方生存?”
千万年前,诸神混战致使天裂, 天河之水倾盆而落,化为巨大洪流,淹没整个人间界, 后来天道引此洪流到人间界极北之地,将其一寸寸冷凝冻结,化为冰山雪峰,方消人间此劫,而因此雪域乃是至寒至冷之地,本该万物不存才对。
“为什么不呢?”
白尽欢轻轻一笑
“人间界何处没有人迹呢, 你该知晓,人族的生命,总是旺盛不息, 但也实在薄弱, 你若醒来, 与雪域醒来无有不同,届时这千万民众, 便要荡然不存了。”
麒麟乃是自请守护雪域,也早已经与雪域融为一体, 它真要动动身躯,那就连带着冰山雪峰跟着晃动,就算不崩,因此而落下的雪也能将凝州掩埋起来了。
麒麟到底是停下了动作,又沉默片刻,才接着说道
“我感觉到有巨大的灵气波动,以为是神明在附近相斗,是怕许久前的事情重演,神明相斗却殃及无辜,再来撞塌雪域,让这冰雪再化洪流淹没人间,便是人间界的灾难了。”
它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差点成为毁灭人族的凶手。
说到这里,麒麟一时间有些心虚,但是白尽欢显然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人间界灵气微薄,神明早已不存,你感受到的灵气波动,不过是窃取了神格的人族与千里之外借体俯身罢了,此刻也已经离去,这是人族自己供奉出来的“神明”,一应后果,也需人族自行承受解决。”
麒麟虽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话:
“果真如此吗?”
“果真如此。”
白尽欢拍了怕它的脑袋,轻声哄道
“一切交我便是,沉睡吧。”
固然只是放出来的神识影像,却好像真的能够感受到手心的温热一样,麒麟俯首,渐渐闭上了眼睛。
点点灵光从白尽欢的指间飞扬,将麒麟影像完全包括在内,渐渐隐于无形之中。
直到其完全消失,再感应不到丝毫的灵气波动,白尽欢才放松下来,呼出一口凉气。
又想,如果再来个这种级别的意外,那一起毁灭吧,他是真正一滴也不剩,没有压榨的余地了。
白尽欢松开手指,再无任何挂念,仰头从半空栽倒下去,寒风冷雪从耳侧呼啸而过,
“大人——!”
一旁静听的神女持葵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想要接着那道飘落的身影,然而在她之前,那一群喜鹊已经团团围绕,将白尽欢轻轻托着放在了地上。
白尽欢盘膝而坐,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神女持葵,安慰了一句
“无妨,不必担忧我。”
而后,便开始闭目调息,又感觉神女持葵挨着自己轻轻地坐了下去,白尽欢也并未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你想过离开雪域吗?”
神女持葵“嗯?”了一声,扭过头去看身侧的“天道”,那与她想象之中的天道完全不同,也与千万年前偶然一见的天道照影不同。
大概是过于温和了吧,不像是俯视万物的创生者,倒像是万物生灵中的一个。
不过,谁又能说,天道不会展露出温和亲近的一面呢。
神女持葵有些迟疑的说
“这个问题,您当年询问过我。”
问过吗?又是世界自动补全的内容吗?
白尽欢默默腹诽,一边又平静的开口说道
“是,所以今日再来再问你一次,葵花之属,在雪域此等严寒之地,并非是一个好地方。”
“这样么,其实我已经习惯呆在这里了,而且——千万年前被您点化生出神识,且拥有了神力之后,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受冻的感觉,更何况麒麟大人还在这里。”
神女持葵托腮,看着眼前巍峨雪域,仿佛能从这被冰雪完全覆盖的千山万峰之中,看出当年麒麟神兽威风凛凛的模样
“当年洪流之中,我初见麒麟大人,心生仰慕,于是脱离枝叶,随风落在大人身上,大人却并没将我逐离,大概是大人心软,以为我若落下,就淹没洪流之中了,而后我挂花在角,伴随大人一道来了这里,亲眼见您带着天地洪流席卷而来,凝雪成冰,绵延千里雪域,麒麟大人自愿在此镇守,我本是草木之心,除却麒麟大人,也无处可去,因此当时您问我要不要离开,我决定留下,但是后来——”
神女持葵顿了一下,才露出无奈的笑意,语气却又十分的柔和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这里竟然也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其中一部分留在这里定居,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好端端的,要跑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来生活,但总是热闹一些。
而有些人更大胆一些,却是误入雪域,又喊救命,我只好送他们出去,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但是他们却认真的信奉我了,无论进入深林还是雪域,总是要正正经经的拜拜我,希望得到庇护,再来又因为我,叫他们对葵花似乎也格外敬重,其实雪域之中葵花和别处没什么不同,但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摘取之后,倒是十分认真的觉得是天下极为珍贵之物了,或许该说是一句自大的话,我对于凝州民众而言,也算是至关重要的存在了。”
神女持葵看向,认真的说道
“所以我留在这里,是陪伴麒麟大人,亦是守护凝州,我不能离开,若我离开,再有人误入雪域,谁又能指引他们离开呢。”
白尽欢“嗯”了一声,说
“你若做好决定,便一如既往吧。”
随后,他便不再说话,灵台完全亏空,让他的精神也连带着萎靡不振,很想睡上一觉,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做了。
白尽欢闭塞五感,感觉到彻底的宁静,就连雪域之中呼啸不听的风雪,也丝毫不入他的耳目。
打坐调息,沉睡安神,其实区分也并非十分的明显,只是迷蒙之间,白尽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好像,也许忘记了什么事情。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带着隐隐的担忧,白尽欢彻底忘却了一切。
————
从冰霜弥漫到薄冰化水,嫩芽初生,自从大师兄那一日匆匆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了。
宣浓光的心情从最开始的疑虑紧张,到愤怒烦躁,最后无奈死心,抛之脑后,随着凝州的草木开始复苏,他又生出新一轮的焦虑
“一个月了。”
宣浓光站在高墙之上,眺望雪域的方向,地动山摇早就已经停止,他不明白大师兄既然解决了这件事情,为何迟迟没有回来。
他等的最不耐烦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去雪域里找人,但到底还是被傅雪满劝说下来,雪域里除了冰雪还是冰雪,他去了和自找死路没什么区别。
当然阻止他另外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大师兄和荣与湮的那一招对决让他实在难以忘怀,午夜梦回还能为之惊醒,是觉得仅仅只是一招,都是自己望尘莫及无法招架的修为。
他只知道大师兄修为一定比自己高,除却接引姬彻天的那一次,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清楚的明晰大师兄的修为,究竟高到了怎样可怕的地步,那似乎是,完全和普通人的修为是不同层次的地步了。
而能让大师兄话也不说就赶去的存在,那想必更为可怕。
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可能因为区区冰雪就止步不前,但是,连大师兄都用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搞定的东西,他还是不要去送死了。
可是,大师兄去的时间也未免太久了一些,如此长的时间都没出现——
这让宣浓光又生出一些其他的念头,甚至越想越觉得比大师兄困在雪域没法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大师兄不会是故意说出那些话,把我遗弃在你们这里,自己早就偷偷跑了吧!”
叶迷津站在墙下,正好听见这句话,抬头看着他一副为此焦虑非常的表情,好心的提议说道
“你被抛弃无处可去的话,不如跟我一块去闯荡九州,这个提议很好吧。”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啊!”
宣浓光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从墙上摔下来,又没好气的低头看着站在墙下的人,呵呵一声,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这个提议很烂,你还想坑我为你卖命,做梦比较快。”
又挑了挑眉,好奇的看着他说
“噫,我说,你真被人嫌弃,逐出凝州了?啧啧,让你没良心坑人,这下遭报应了吧。”
叶迷津瞥了他一眼,悠悠说道
“我是自愿离开,不如某些人,分明心中已经想着被抛弃了,却还要自我欺骗,赖着不走啊~”
“你找打?!”
宣浓光目光一寒,他当然不是大师兄的对手,但是对付一个叶迷津,还需要顾忌什么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宣浓光便立刻从高墙上跳了下来,要朝叶迷津攻击而去,却被人忽然按住了肩膀。
“又是谁——大师兄?!”
宣浓光被突然按住肩膀,生出一阵激灵,又气恼的回头去看,是谁走路没声音,故意吓他,但是他回过头去时,却看到了期盼已久的人影。
宣浓光甚至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第089章 两次浩劫
白尽欢带着微微笑意, 又有些无奈的看着宣浓光说道
“怎么我一回来,就看到你们在打架,不能表现得有些同门爱吗?”
“谁要和他有什么同门爱!”
宣浓光颇为嫌弃的哼了一声, 又抬起头看向大师兄, 不解的问道
“大师兄, 你去雪域做什么了,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现在才回来?”
白尽欢:……
这个问题嘛,委实有些犀利。
白尽欢实在太累, 安抚完麒麟之后,心中一阵放松,倒是完全忘记了其他的事情, 就直接在雪域内打坐调息,也并没过多的在意日月交替,直到灵台灵气再次完全充盈,才完全清醒过来。
一时间心情甚好,直到神女持葵问他是不是要离开的时候,白尽欢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调息之前, 忘记了什么。
因为太专心调息而把师弟们忘在山下,让其做了一个多月的留守儿童什么的,还是不要把这么残忍的真相说出来了。
白尽欢“咳”了一声, 淡定的摸了摸宣浓光的发顶, 说道:
“只是解决地动之事而已, 顺便去取一样东西,既然我已经回来, 此间事了,我们也到了该要离开的时候了, 不过,在离开雪域之前,先去和傅雪满告别吧,他应该已经继承龙王之位了,是吧。”
闻言,宣浓光挑了挑眉,别有深意的回头看了一眼作壁上观的叶迷津,而后嘿嘿一笑,幸灾乐祸的说:
“当然,可惜某人自己作死,成功得罪凝州的新任龙王,被彻底驱逐出去,以后再也不能踏入凝州一步咯。”
白尽欢:……
倒也不必表现的这么明显。
白尽欢同样看向了叶迷津,后者倒是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叶迷津从真正实施自己的计划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凝州去外面看看了,所以傅雪满说出要让他离开凝州这件事情,对他而言,也并没有什么不能够接受的。
当下,叶迷津只是朝着白尽欢微微行礼,径直略过了这个话题,说道
“当日没有来得及说,多谢您救命之恩。”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道谢了,叶迷津虽然是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但是若有生还的机会,自然还是活下来更好。
白尽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
“你既然已经是我师弟,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救你是应当,无需言谢,哦,差点忘了——那只白鹤的尸首,你们应该没掩埋吧。”
叶迷津:……
埋倒是没埋,只是差一点分尸了。
他们都以为白鹤是白尽欢的法相,但是法相之属,历来若说被击杀之后都会立刻消散不见,且对主人来说,那是十分严重的创伤。
然而这具白鹤死去之后,却并没有立刻消散,而大师兄还有力气奔赴雪域之中,可见这白鹤的损害对他而言影响不大……或者说白鹤其实也不是他的法相,又或者,对于很高修为的人来说,法相是真的能够完全成为独立的实体存在于人世间?
这件事情的答案不是那么的明确,而对于这具白鹤的尸体,宣浓光的兴趣比他更大,一度想要用刀划开这白鹤的尸体,看看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同,不过没得到任何人的支持,也就只能搁置了。
至于掩埋嘛,白鹤死后不僵不腐,显然并非凡品,再来主人不在,几经纠结,还是先放到了白尽欢他们先前租用的庭院之中,等他回来之后再行解决。
此刻听到大师兄突然这么一问,竟然感觉到一丝庆幸,幸好没真的让宣浓光动手,不然还真是没法交差。
叶迷津看了一眼宣浓光,后者神色飘忽,显然是准备装傻。
叶迷津心神晃了一晃,最终决定大发善心,不把他供出来。
“还没,安置在了大师兄原先所租用的庭院之中,大师兄要去看看吗?”
白尽欢:……
还没的意思是,果然还是想过的是吧!
而且特意把尸体带回去庭院,该说是太心大,还是太贴心。
白尽欢左右看了看,说道
“不急,既然到这里了,先去和傅城主告别吧,再来回去看顾白鹤,然后我们就直接离开凝州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径直往前行走。
叶迷津与宣浓光对视一眼,也跟在他的身后去找傅雪满。
不同于宣浓光的无所事事,傅雪满如此猝不及防的接下龙王的位置,是忙的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却又觉得浑浑噩噩,有些事情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但是却不能躲避一辈子。
在得知那位道君已经从雪域回来,而且来找自己的消息后,傅雪满便知道再也无法逃避了。
他仍然期望也许这几个人会在凝州多留几天,但在见面之后,却听到对方说立刻就要告辞离开凝州的消息,傅雪满沉默了一会儿,才仓促的说道
“您刚从雪域之中回来,就要离开了吗?凝州其实也有很多地方值得观赏,您若无要事,倒不如多在这里多待几天,而且这些时日雪融冰消,也别有一番风景。”
“多谢好意。”
白尽欢唉了一声,又微微歪头用拂尘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也十分无奈的说道:
“但我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我若再多待几天,只怕你们凝州又不得安生了。”
“嗯?”
傅雪满露出疑惑的表情,大概是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道君为何如此讲?”
“是因为荣与湮吗?”
叶迷津忽而插话进来,他倒是没看傅雪满的表情,而是径直和白尽欢说道:
“大师兄刚才也说是出现预料之外的事情,是指荣与湮的修为突然大增这件事情不和情理,不在碧虚玄宫的计划之中吧?”
白尽欢和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虽不置可否,答案却不言而喻了。
说起来这个,让宣浓光也想起来了当日的情形,忍不住也跟着问:
“是哦,大师兄,你那一天说那个采灵侍的人,他是九层灵台,可是九层灵台怎么样也不该这么厉害吧,怎么会让人完全无法动弹?”
这其实是说的有些委婉,准确的来说,那几乎是叫人从心中生出完全臣服的念头。
但这太诡异了,无论宣浓光还是叶迷津,都不是会对旁人跪服的性情,更何况是本来也不怎么看得上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会对其产生敬畏拜服的心情了,这太不合理。
白尽欢顿了顿,对于这个问题也没过多的搪塞隐瞒什么,拂尘在手中敲了敲,便缓缓道
“那是神降之术,可使神明附体,你们感受到的压力,是神明威仪,那并非是由荣与湮而来,而是源于人族对诸天神明天生的敬畏,荣与湮请神明附体,自然也连带着出现神明威仪在其身上了。”
“神明?!”
宣浓光“啊”了一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话
“开玩笑吧,怎么会有神明这种传说里才有的东西?”
叶迷津虽然并没有如宣浓光这般直白的表现出惊讶的情绪,却也带有讶异的看向了白尽欢。
显然,他也不觉得世上会有真正的神明。
白尽欢便笑了一下,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
“为何没有呢,这个世界不就是天道与神明创建出来的么?天道创生人间界,神明教化人间界,给予人间万物修行的机遇,乃至于可飞升点化成神,可惜人间界两次浩劫之后,人间界再没有成神之路,神明也不复存在。”
白尽欢停顿了一下,看向傅雪满,说
“这两次影响人间界修行之道的浩劫,傅城主应该比他们两个更加清楚吧?”
蓦然被点名,叫傅雪满瞬间呆滞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自己——过了一个月,他仍然对自己已经成为龙王这件事情感觉不太真实。
而当下,傅雪满迟疑的点了点头,想了想以前老师说过的话,讲道
“一次是万年前人族争斗,互相召请神明助战,然而人间界却承受不了神明神力,诸神混战之中,却是引来天裂,灌下无穷洪流,将人间界完全淹没,聚集无数神明之力,方才弥补天裂,此劫之后,神明陨落,天地灵气不再存粹,由此断了飞升成神道。”
傅雪满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白尽欢的方向,见他并不做声,才又接着说道
“另外一次,却是源于魔神的诞生,动乱整个人间界,叫人间界到处都是杀伐争斗,血染大地,魔族虽然最终被逼退人间界,却也因此而导致人间界灵气锐减,断了长生不死道,绵延至今,无论飞升成神还是长生不老,对于人间界而言,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人间界的修行之人,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时至今日,所谓的修行之道,也不过是让自己能够更加厉害一些,而修行之人的目的,也早就不是飞升成神了。”
比起来飞升成神这种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更多的人,修行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得到更好的生存之路罢了。
这些是老师讲过的关于人间界的历史,最后总是要加上这么一句话,带着遗恨与惆怅的语气,傅雪满听得时候还有些羞愧,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修为让老师们感到失望了。
“人族虽然薄弱,却很有一番敢于诸神的胆量。”
傅雪满说完之后,白尽欢才开口说话,略微的感慨了一句,又看向傅雪满,问道
“那么,你真觉得神明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么,凝州不是有神明的存在么?你应该听说过。”
傅雪满:……
这个问题,他也没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第090章 两件事情
傅雪满沉思了一会儿, 才不确定的说
“凝州关于神明的传说么,雪域之中倒是有神兽麒麟与神女持葵的传说,但是从未有人见过麒麟, 神女持葵么, 有不少人说是见过, 但是见过她的人,无一不是闯入未知境遇濒临死去的情况下遇见的, 而神女持葵也从未真正出现在人前。”
“那是自然,人间界灵气微薄, 并不能维系他们的行走调用,再说——”
白尽欢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见不到它们才好, 若有一日它们出现在雪域之外,你们才要害怕,那说明雪域真要完全崩毁了,不得不现身维系,说起来这个,临走之前, 我倒是有一件东西交给你。”
白尽欢说着,便拿出来一样东西,鲜红颜色, 形状却如六出雪花, 如手掌大小, 朝傅雪满递了过去。
傅雪满双手接过,立刻感觉到一阵冷气浸入皮肉骨血之中, 寒入灵脉,他忍下想要扔掉的冲动, 过了一会儿,才稍微感觉有些能够适应,也许说他的双手已经冻僵了更贴切吧。
“此物乃是麒麟血,其中凝结的是因为雪域崩毁而外泄的神力,你应当知晓雪域为何而存。”
白尽欢将他忍耐的表情看在眼里,却并未给予任何帮助替他缓解这股寒气,若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接受此物,那只能说傅雪满不值得托付重任。
“天裂补全之后,是天道引洪水至极北之地,以神力将其凝结,化洪流为雪域,神明麒麟正是为守卫雪域而来。”
傅雪满答道。
他又低头看着手中这冰晶雪花,眼中不由得充满了敬畏,又有些不敢相信
“这里面便是天道凝结雪域的神力么?”
直接传承天道的神力……那自然是比灵气纯粹珍贵的多了,纵然只有这不过巴掌大小的形状,若供以修行,只怕天下少有敌手。
不过显然也不是谁想用就能够用的,傅雪满觉得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这麒麟血之中的寒气要把自己全身都要冻僵了,这还是在封印状态下,若解开封印,只怕还没利用神力,就先被神力吞噬冻死了。
屋内宣浓光与叶迷津二人的目光也落在那麒麟血之上,他们却也没表现出想要拥有的意愿,叶迷津是好奇多过动心,宣浓光没动心的理由更加简单,或者说他动心了,但是并不打算动手,他早已经深刻明白,在没违背大师兄计划的前提下,大师兄是很好说话的,但是如果破坏大师兄的计划,那后果一定会很惨。
白尽欢倒是没去在意这二人的心念,听到傅雪满的话之后,便点头说道
“不错,因雪域崩塌而散出的神力已经尽数收归其中,但另外来不及收起,而早已经外泄的灵气,也过于浓郁了,至少凝州未来十年,任何一个能够开灵台之人,修行速度会都会成倍增加,远胜于域内之人的修行,这对于凝州而言,算是因祸得福。”
“当真——”
傅雪满先是一喜——无论如何,能大幅度的提升修为,总是一件好事,但是眼前这位碧虚玄宫的大师兄,面容之上却没丝毫的喜悦,反倒是带着一丝的忧虑,这让傅雪满也不由得收敛笑意,试探问道
“道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福祸相依罢了,祸患引来全新的机缘,而机缘却也可能会引来灾祸,这便是为何神力收拢之后,我没将其直接重归雪域,而是凝结起来,将其交付给你的原因。”
白尽欢看了傅雪满一眼,见他充满疑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一应事情从头讲说
“俯身荣与湮身上之人是为我而来,虽然采灵侍收集的灵气只能够供他能出一招的时间,难保不会因为这一招的时间,便察觉雪域之中的玄机,人间界灵气微薄,纵然以一州灵气供养,也不足以叫其满足,若他当真发觉雪域之中的灵气,前来抢夺,那对凝州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了,你应该明白若雪域崩塌,凝州必然不存,而雪域决不能动,若要抵抗他的修为,这一枚麒麟血,便是阻挡他来抢夺的关键。”
谈及凝州存亡,傅雪满神色立刻严峻起来,父亲不在,他就算处处觉得难以适应,甚至偶尔还觉得自己仍然年弱,但实实在在,他已经是凝州的主人,该要担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傅雪满慎重的说道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保管好这枚麒麟血,不会让您失望。”
白尽欢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先别急着许下诺言,此物交付给你保管,你需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傅雪满:……
难道不是已经教给自己保管了吗?
傅雪满看了看在自己手中的麒麟血,感觉一头雾水,但他还是顺从的说
“道君请讲。”
白尽欢道
“第一件事,若你真要保管此物,那么你一生一世,不得离开凝州一步——这是为确保麒麟血时刻都留存此地。”
傅雪满:……
这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情,只是,只是……
傅雪满呼吸一窒,下意识抬头看向的叶迷津的方向,白尽欢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似乎,好像,叶迷津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回来凝州了。
沉默之中,叶迷津仍然神情淡淡,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宣浓光倒是忽然嘿嘿一笑,哎呀一声,故作愁态道
“我记得某人好像被赶出凝州,再也不能踏入一步,这么说的话,那你们岂不是永生永世不会再见面?”
叶迷津没任何反应,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好像真的毫无影响,傅雪满神色更加郁郁纠结,又垂眸看向了别处。
白尽欢看向傅雪满,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略一思索,便温声道
“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此物也不是非你不可,我再寻有缘之人留存便是,只需要确保此物时刻留在凝州有人可用,且必须用在有神明或近神修为之人身上,便足够了,凝州千万人,总还可以找出来这么一个人的。”
傅雪满:……
虽然不是非他不可,但若连一个麒麟血都不能保管,又谈何去保护一州民众呢。
傅雪满闪烁了一下目光,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又轻又缓的呼一口气,看向白尽欢,慢慢说道
“我是凝州之主,此事本该由我承担,怎可假手他人,我在此可以天道立誓,此生此世,绝不离开凝州半步。”
说完之后,傅雪满便好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他看了一眼叶迷津,便移开了视线,又轻声说道
“如此,道君应该可以放心了,还请道君接着将第二件事情吧。”
此间世界所流传的规矩,以天道立誓,将会被天道计入因果之中,若有违背,必遭因果反噬,孽罪加身。
傅雪满既然这么说,那便是下了不能回头的决定。
白尽欢挑了挑眉,看向傅雪满的目光,不由得生出一丝怜爱了,但也转瞬即逝。
世上之事,总是需要做出难以选择的决定的。
白尽欢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吾等离开之后,你要立刻封了凝雪山道,除年关七日外的时间,凝州不可与内域有互通——所谓怀璧其罪,凝州灵气忽而浓郁之事若被内域知晓,以你们凝州此刻的实力,是绝对抵抗不了他们前来抢夺的,再来,凝州以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听从圣天子的吩咐,而是守护凝州与雪域,你可明白。”
傅雪满:……
这是真真正正,完全断绝他们日后再见面的可能了。
傅雪满闭了闭眼,声音虽然仍是坚定,却更加轻缓
“是,我知道了。”
忍了忍,到底没有忍住,傅雪满试探的开口问
“不知道……道君你们何时离开?”
白尽欢道
“三日之内。”
“这么快?”
傅雪满脱口而出,又立刻闭起了嘴巴。
白尽欢看着他,说道
“这三日你可以再细想一番,我离开之前,你仍有反悔的机会。”
傅雪满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表现出来,却显得有些面目扭曲。
“好。”
他无声的说出一个字来。
纵然草木生嫩芽,风中似乎仍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回去的路上很有些寂静无声,白尽欢回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二人,叶迷津的目光平静的从街道上一一排排的房屋店铺上掠过,不知是否因为真的临近离开,且永不再回来,也让他难得生出一丝的留恋。
而宣浓光也陷入沉思之中,直到进入庭院,他才忽然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大师兄的背影,忽然叫喊出声
“大师兄,如果按你说的话,难道我们那里海上的蛇神,也是真的神明?不是什么怪物?”
白尽欢:……
白尽欢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问道
“你刚才一路上一句话不说,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他还以为宣浓光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是自己对宣浓光抱了不该有的期望。
而且都从龙王府走到他们借住的庭院了,这反应也未免有些太过于迟钝。
宣浓光连连点头,这件事情很重要好不好。
他一直都觉得所谓的海上蛇神其实是怪物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神明,那他岂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亵渎神明么,宣浓光一时之间竟然也生出几分心虚。
白尽欢顶着宣浓光热烈的目光,站在原地想了一番,才慢悠悠的说
“你觉得它是,它就是,若觉得不是,它就不是。”
宣浓光:……
这算是个什么答案,也太敷衍了吧!
第091章 神明之类
宣浓光晃了晃脑袋, 受不了的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觉得是, 是什么意思?”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 意味深长的说道
“其中深意, 你要自己领悟。”
宣浓光:……
这真的有什么需要领悟的深意吗?
宣浓光很是怀疑大师兄是懒得说才故意糊弄自己的……是连个好的理由都懒得找吗。
“大师兄的意思是说,你所谓的海上蛇神, 以前是神明,但是以其现在的实力, 却算不上神明了”
宣浓光正感觉郁闷的时候,就听到叶迷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扭过头去, 疑惑的看向叶迷津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咯。”
叶迷津从他身后走到前面,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解释道
“大师兄刚才不是讲了,诸天神明陨落,世上再无神明, 那便是说也许真有神明残存至今,但也只是残存,却不会再有神明巅峰的修为了, 所以你问大师兄那所谓的蛇神究竟是不是神明, 大师兄的答案讲是, 也不是,重点是看你真正在意的究竟是对方的身份, 还是对方的修为,这么简单的道理, 你不会真的是想不出来吧?”
宣浓光:……?
最后一句话有什么一定要说的必要吗!宣浓光觉得自己被歧视了。
虽然觉得他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但是诡异的竟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是怎么回事?
宣浓光其实是怀疑叶迷津是凭空编出来的东西,故意诓他玩的,但是他抬起头看到大师兄,却看到了大师兄赞同的点头。
竟然还真被他误打误撞的说中了吗?
宣浓光觉得,他真的完全不理解这个世界了。
到底是怎样的思路,才会想到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呢。
“我问师兄,又没问你。”
宣浓光朝叶迷津瞪上一眼,虽然他听到了心里去,但他是不会开口承认的。
叶迷津耸了耸肩,对他这番恶劣态度不以为意。
宣浓光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看向大师兄,好奇的问道
“那,那个俯身荣与湮身上的人呢,他是真正的神明吗,说起来大师兄你还和他过了一招,而且打胜利了,难道大师兄你也是神明?”
白尽欢:……
当然是因为……我有金手指呀。
白尽欢微微笑着,不置可否,看起来倒是真有一些神秘莫测的意味,但是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宣浓光心中冒出来一个念头,便越发的不可遏制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大师兄竟然也会是传说中的神明,但是当他看向大师兄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生出对神明的敬畏。
他左看右看,转着圈看,还是不觉得大师兄像传说中的神明。
神明不应该是宝相庄严,高高在上的么,大师兄有时候惩戒起来倒是真的很能折磨人,可是也完全和这两个词语不搭。
白尽欢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围着自己转了一圈,才伸手按住了宣浓光的肩膀,有些头疼的说
“我当然不是神明,他也不是。”
宣浓光以为大师兄又要说是非心证的话,没想到这个问题,大师兄竟然如此直白的给出了答案。
只是给出了答案,却让他更加觉得疑惑
“那大师兄说他的出现是神降,难的?”
“他窃取了神格为己所用,纵然非神,却也可以以假乱真,窥见真正神明的某些特质而已。”
白尽欢简单的说了一句,便道
“好了,你不必过多的在意他的存在,他在檀州之外,若不是这次意外,你应该一辈子也见不到他的。”
“是西方边界的那个檀州?”
宣浓光大吃一惊,大师兄说的这倒是没错,碧虚玄宫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但是海域在极南,一南一西,若无意外,他确实是不可能认识对方,但是,怎么觉得——
“怎么这些神明,都呆在这些偏僻的地方?”
白尽欢无奈的看着他,
“不然呢,偏远人迹罕至之地,才能让神明或者近乎神明的修行者留存啊,以一州灵气供奉一人,九州之内,是不能允许这种事情长久留存的。”
宣浓光:……这倒也是哦。
不说其他,他所在的州府,那是真真正正所有的灵气都是为海上蛇神准备的,龙王部形同虚设,是从来不敢管束侍奉蛇神之事,甚至连龙王部本身,也要去听从祭司的话,遵守蛇神的命令。
这显然对于内域的州府而言,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宣浓光神色转了转,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
“大师兄,你说,我能和你一样,有一天也能诛神吗?”
白尽欢:……
“今天你的话也未免太多了,对神明就这么感兴趣么?”
白尽欢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他还是不要想的这么超前
“想什么呢,第一我可没诛神,第二,莫说诛杀,先等你的灵台什么时候能修行到十层再说吧。”
“啊?”
宣浓光立刻哀嚎一声,九层都还是遥远的目标,十层,那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白尽欢可是懒得管他的哀嚎,站在庭院内左右看了看,才又回头问道
“那只白鹤的尸体在哪里?”
宣浓光仍沉浸在幻想自己可以诛神的幻想之中——虽然大师兄说他现在实力远远不够,但是,总是可以先想象那种场面的。
宣浓光没开口,叶迷津便朝着侧方的一处房屋走去,说道
“大师兄,这边。”
白鹤被安置在了无人居住的暗房之中,周围放了许多的冰块,蒙上了一层白布,进入其中,便感觉到一阵寒凉的死寂。
白尽欢进入屋内,走到那白鹤的身边,伸手解开了那层白布,低头看着那只已经了无气息的白鹤,身上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静静的蜷缩在圆箩筐之中,宛如沉睡。
沉默几息,他忽然说道
“你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跟在后面走进来的叶迷津楞了一下,随后说道
“是,多谢大师兄救命。”
“我讲的并非是白鹤救你这一次。”
白尽欢转过身,垂眸看向叶迷津,端详片刻,才开口说道
“若非圣天子突然而来,你的一次错误,送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命,还有许多民众的性命,这一个月,你心中有想过这件事情吗?”
叶迷津:……
怎么可能会没想过呢。
不如说,等待白尽欢回来的这段时间,一半在想出了凝州之后的事情,另外一半的时间,当然就是在回想自己的这一系列计划。
“这是天道偏爱,才让我侥幸苟活,但——”
叶迷津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白尽欢,眼睛并没有丝毫为此而感觉愧疚的神色,相反,他的神色之中,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也是因为我对凝州之外的事情了解大少了,这是天意使然,但若我早知道这条消息,千里之外的一条消息可以将局面完全扭转,若我能完全掌握天下的局势,那么我就绝不会赌错一步。”
白尽欢皱了皱眉,虽然他心知肚明叶迷津是怎样的人,但是真正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唯有各种算计,全无半分情谊,却也忍不住生出一阵感慨了。
“我的意思是,你想过你每次行动,赌上的都并非你一个人的性命吗,就算是你有绝对的自信能每次赌赢,难道就能完全不在意人命?”
叶迷津:……
这次叶迷津沉默的时间长久了一些,他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回答稍有不慎,大概都会被当做易入歧途的人,而这种人无论天赋再高,得到的也不会是重视,而是更为严苛的看顾防守。
但是他决定赌一把,
叶迷津看向白尽欢,定了定神色,坚定的说道
“参与我的计划,听我的话就不会死,不听我的话——我也不能阻拦别人送死,而若其中会有人生死难料,我当然也会去找甘愿赴死的人,事实上,就算是这次,不仅是我,所有人都做好牺牲的准备,我并没有欺骗他们,此行可能有去无回。”
白尽欢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叹道
“他们在你眼中,都是棋子。”
叶迷津偏了偏神色,这话说来叫人觉得心寒,但是——
“我自己本身便是一枚棋子。”
叶迷津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如果需要,他无所谓将自己真正的心声说出去,尤其是在眼前之人面前。
正如他说料想的那般,唤作旁人一定要呵斥一番的言论,白尽欢却表现得相当平静,并没觉得这种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不容于世。
但,在叶迷津预料之外的话是
“你不在意人命,但若我教你一定要去在意一条生命呢?”
白尽欢认真的看向叶迷津,后者眼中难得的露出一丝疑惑,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不在意生命是因为他本性如此,但若要特意去关照一条生命,也并非什么难事,无论是谁,都能做到。
白尽欢便道
“你既然如此自信,那么,我给你一个考题,去找能救活这只白鹤的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着那只白鹤身上一拂,光辉闪烁之中,白鹤的身躯却渐渐消解,无数白羽翩飞,而白鹤的躯壳消散同时,却原地显现出渐渐一只雪白的剑。
而雪白剑身之上,却从头至尾,蔓延了一抹蜿蜒的血红痕迹,如一道不可修复的裂痕,又像是无法抹去的血迹。
白尽欢伸手拿起来那支剑,上下查看了一番,才又将视线移向了叶迷津,朝他说道
“伸手。”
第092章 一路珍重
白尽欢看了看剑, 又看了看叶迷津,说
“另外一个问题,也许我应该明白的问你一次, 你已经做好不随我回去的准备了, 是吗?”
叶迷津依言朝白尽欢伸出手去, 听闻此言,动了动神色, 说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白尽欢握着剑只, 随口便道
“讲来。”
叶迷津停了停,才开口说
“无论是李藏名还是齐经霜,又或者是最开始的大皇子, 从您出现又离开之后,也全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是因为他们都跟随您进入了碧虚玄宫,再不能够出现人间,还是说您将他们隐姓埋名,安排了其他的去处呢?”
白尽欢垂眸看向他, 回答道
“原因皆有之,,此刻不入碧虚玄宫, 自然是因为他们各有各的机缘, 机缘到时, 我会带他们进入碧虚玄宫。”
“那我进入碧虚玄宫的机缘,应该也还未到来吧。”
叶迷津松了一口气, 又认真的说道
“在进入碧虚玄宫之前,我想去看一看内域的世界, 我对这个世界了解的东西太少了,不是吗,大师兄。”
“你已经做出决定,我不会阻拦,但——”
白尽欢说着话,便将手中白鹤化成的剑只高高举去,而后毫不犹豫的朝着叶迷津的伸出的手心刺下。
叶迷津动了动眼角,却没有收回手指,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拿着剑刺穿自己的手心。
然而他却完全没感觉到疼痛,那只剑接触到了他的手心,便立刻碎开。
随着剑一寸寸下落,整只剑从剑尖开始,便从他的手心一寸寸碎裂散开,直到最后整只剑完全碎裂,碎片却在荧光辉映之中,在他的手中重新凝结成为一只雪白的折扇。
雪白的扇面之上绘着一只濒死白鹤,蜿蜒一道血红色的裂痕,如剑上血痕一样触目惊心。
白尽欢收回手指,看了看,才又将视线落在眼前之人身上,接着刚才的话说
“你既然选择不跟我回去碧虚玄宫,那么这伤鹤之扇剑,算作送你行走世间的礼物,同样,亦是给予你的考题,你走遍九州,需要找到一个起死回生的答案,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件事情当做是我救了你一命之后,所要求的报答。”
叶迷津:……
这样的东西,作为礼物太过贵重,作为问题太过艰难,作为报答,似乎要穷尽一生,无以为报了。
世上岂有起死回生之术呢。
叶迷津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最终他收起了折扇,郑重的朝着白尽欢行了一道礼节,说道
“多谢大师兄,我会找到答案的。”
他从不讲做不到的话,尽管明知那是希望渺茫之事。
——————
风也飘散,雪也飘散,新柳望古道,总有不舍言。
然而一路从雪芒城,送到凝雪山道的关口,便再没有理由远送了。
傅雪满止住脚步,看着眼前三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没忍住看向白尽欢,很有些委婉的意味请求道
“小舟便拜托给道君您了,他这样的性子……若受到什么欺负,还请道君能帮忙看顾。”
他是以为碧虚玄宫这种地方,应该与其他名门世家一样,弟子众多,难免勾心斗角,他倒是不担心叶迷津会不能招架,但他到底年轻,且是第一次出远门,就算只是暗中的嫉恨排挤,总也叫人担忧
“等等——”
白尽欢还没开口说话,宣浓光就从他的身侧探出头,不高兴的看向傅雪满,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说我欺负他吧,那是他坑我应得的,再说,他又不——”
“少主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叶迷津打断了宣浓光的言语,出了凝州,他们三个人便要分做两路走了,白尽欢自然是带着宣浓光回去碧虚玄宫,叶迷津则是要独自一个人踏上游历九州的旅途,顺便,去找一个求生的答案。
但这件事情嘛,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傅雪满的担忧更多一层了。
宣浓光“嘿”了一声,也没追究他打断自己话语的言行,倒是对他的称呼起了兴趣,好奇的问道
“人家现在可是一州之主,你还要喊一声少主,合适吗?”
“无妨,此处无外人,喊什么都是一样的。”
傅雪满替叶迷津开口应了这句话,而后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玉佩放在手中,朝叶迷津递过去。
“我知道你的本事,只是随口一说,你离开,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你大概也是不需要的,但这半阙玉佩,你一定要带上,,这玉佩我一分为二,一则在我这里,一则在你身上,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遇到艰难困苦之事,捏碎这半枚玉阙,我就会知道。”
顿了顿,傅雪满又苦笑一声,自嘲的说道
“你应该是看不起我这般优柔寡断,然而我性情如此,也不怕你笑话,你我到底主仆一场,叫我眼睁睁看着你这般年纪,就要一去不回头,无论如何,我无法安心,你带上它,就当让我能放心下来,可好。”
叶迷津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玉佩,却没有伸手接过,而是若有所思道
“知道我遇到艰难困苦之事,又如何呢,少主端坐凝州之中,既无从得知我在何处,也无法为我分忧,留下此物,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傅雪满:……
傅雪满抿了抿唇,那似乎是纠结了一番,才慢慢的说道
“如果你真有需要我的一天,我想,你一定会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叶迷津歪了歪头,说
“然后呢。”
“然后,我——”
傅雪满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道君,闪烁了一下目光,才有些心虚的轻声道
“我,会派人去找你,就算是为你能解决一些小小的麻烦,让你有一瞬喘息之机,可以绝地逢生,也足够了,而千山万水,不足为据。”
他是下意识要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亲自找寻过去,但是他才立下誓言不会出凝州一步,却不能还没等他们离开凝州,自己就先违背誓言了。
白尽欢显然明白他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但是与此离别之际,倒也没必要揭穿此言,平白生出不悦,因此也只是做壁上观,当做什么也没有发觉。
那又是一阵叫人感觉煎熬的沉默,傅雪满几乎心生完全的失望,要收回的时候,叶迷津才伸手从他手心将那半却玉佩取走。
犹若一阵清风从从手心略过,转瞬即逝。
傅雪满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忽而觉得怅然若失。
叶迷津将玉佩拿走之后,却是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然后到
“我收下了。”
于是再无话可说,而已经磋磨太长时间,傅雪满带着复杂心绪,终于还是说道
“一路珍重。”
叶迷津方才终于正正经经的与他对视了片刻,与风霜之中,他朝傅雪满微微侧身俯首,郑重说道
“少主,就此别过了。”
说完之后,叶迷津便转过身去,朝着未知的前路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平稳,从未回头。
“真是无情之人啊。”
一声轻叹,散落寒风之中。
——————
一枝花从窗外飞落,惊动心脉一寸。
姬彻天低头看着落在纸张上的墨滴,已经在抄写一半的纸张上完全晕染开来。
“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圣天子死了哦。”
宣浓光轻飘飘的话犹然在耳,他虽然早已经知晓父皇病危,又因父皇对紫龙部的严苛偏见而心生不满,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却也无法完全释怀,当做无事发生。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请求大师兄带自己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大师兄答应了,可是他们却连王都承阳都进不去。
镇守承阳的阵法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换成更为坚固凶狠的存在,甚至动用了封存的龙脉,稍微一点灵气的试探就会引起巨大的反噬。
虽说圣天子宾天,此等要事之下,承阳加强戒备,不准任何人在承阳内施展修为灵气,实乃理所应当,但若只是为这样的原因,阻拦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原本的阵法已经足够用了。
特意完全更换一遍,几乎是明着说拒绝碧虚玄宫的进入。
而当他见到特意等在城门外驿站的宫人时,便知道猜测为真。
一封来自母后的书信,一封来自昭阳的书信,内容都是一样,是说若他知晓了父皇病故,在城门外面向皇陵方向拜上一拜便算了却孝心,而莫说王宫,就连王都,也是万万不能进入的。
母亲的信还有些委婉,讲王都内暗潮涌动,不是他回来的时刻,昭阳的信件却更加直白,是说他已经没进去王都的资格。
他自小生长的地方,到如今来,竟然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去祭拜父王也不能够做到。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一夜月色,清凉如水。
姬彻天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抬头呆呆的看着院中月光映照下的一树桂花,忽然有些茫然,不知为何自己仍待在这里。
似乎人间界都已经没有他生存的地方了,谁都不想见到他的出现,既然如此,他还有必要继续刻苦的修行么。
眼角余稍略过一点翩飞的衣角,姬彻天移过去视线,便见大师兄手持拂尘,长发轻挽,一身素白,犹如月光化形,从门口飘然而来。
恍惚之间,姬彻天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开始来到碧虚玄宫的时候,那时,他也对待在碧虚玄宫感到毫无意义。
只是当初是急切想要离去,如今是不知归于何处。
第093章 难得清静
白尽欢在姬彻天的注视之下, 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前,垂眸看着他一脸落寞的样子,挑了挑眉, 开口问道
“承阳加强戒备, 将阵法完全改变, 如此直白的拒绝你进入,我以为你会为此而忍辱负重, 修行自身,怎会如此灰心丧气, 难道不让你进入城门,你便觉得深受打击,于是此生无望?”
“大师兄……”
姬彻天喊了一声, 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又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向一旁角落里的草茎,低声说
“我只是……一时沉闷而已,大师兄不必管我。”
“究竟是一时沉闷,还是想要就此一蹶不振呢。”
白尽欢站在他的身侧, 转过身去看向庭院之中的一树桂花,似乎是自言自语,又是在说给他听
“已经是第二年月桂开落, 在这里无人事打扰, 你仍可以消极沉闷, 但等你下山之后,就再无属于你自己的时光了。彻天, 你应该明白,许多人在等着你, 有沉默的抵抗是为了等待一个希望,而沉默的拒绝又何尝不是想要等待一个破局的希望呢,关键在于,你想成为拯救旁人的希望,还是也只是要做一个等待被希望拯救的人。”
姬彻天:……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道
“若我说是后者,大师兄失望吗?”
白尽欢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说法,径直说道
“那你出去之后,有人问你师从何处,记得不要报我碧虚玄宫的名字,这三年时间,就当你我从未见过。”
姬彻天:……
倒也不必这么直白的表示嫌弃吧。
“大师兄……大师兄与万分危难之中救我逃出生天,我想,也许大师兄您对我,也怀有一种希望。”
姬彻天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站在眼前的人,说道
“今日承阳拒绝我的进入,将来我当然会亲手打开承阳的大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回去,无论是您,还是母亲,又或者是紫龙部,我不会辜负任何人对我怀有的希望。”
“你记住这句话就够了。”
白尽欢微微一笑,左右看了看,最后抬起头,视线落在那一株巨大的月桂树上,伸出拂尘一甩,便折下两节细长的树枝下来,那树枝几乎和他等身高,将多余的枝叶削减之后,白尽欢将其中一支扔给了姬彻天,又朝他示意了一下,说
“紫龙部以枪法见长,来日你若投奔而去,总不好让人讲堂堂紫龙部,有一个不会使枪的外甥。”
他一边说着,一边长袖一甩,说道
“教你一套枪法,仔细看来。”
姬彻天眼前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躯,而后又连忙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师兄掩饰枪法。
那与紫龙部充满力道与攻伐之气的枪法不同,大师兄身姿腾转,一枝压下,如天威惶惶,此非将才血杀之道,而是君威凌人之气。
月升日落,日出月隐。
姬彻天忙于修行,自然深居简出,宣浓光却也几日间销声匿迹,安静沉寂,不见他到处捣乱,倒是让白尽欢感到有些新奇了。
莲池之侧,宣浓光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对那一只不折之莲动手,然而结果一如既往,白莲不过微微摇晃身躯,好像宣浓光绞尽脑汁拼尽全力,对它所施展的攻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阵清风拂过。
失败的次数多了,倒是也让宣浓光也没脾气了,全当是每隔几日例行的一项任务,看到那白莲纹丝不动,他就拍了拍手,十分干脆果断的站起来准备离开,只是在他抬起头看的时候,便看到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白尽欢胳膊搭在竹楼栏杆上,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宣浓光对那只白莲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摧折……不过都没什么用就是了。
而宣浓光在失败之后既不死斗到底,也不恼怒烦躁,竟然坦然的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这可真是难得,宣浓光竟然也有如此安静沉稳的时候,实在是让白尽欢大感意外。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踏水而来,有些郁闷的喊了一声大师兄。
白尽欢看着他满脸忿忿,觉得果然这样才正常,又朝他笑了一下,说道
“你还想着要出去碧虚玄宫么,正好,我过几天要再下山一趟,怎么,你还要跟着出去吗?”
宣浓光:……!
大师兄竟然会主动来问他要不要跟着出去?这是真正会发生的事情吗?
宣浓光第一反应不是为自己竟然还能跟着出去这个鬼地方高兴,而是觉得有诈。
他神色不定的看向大师兄,想了又想,才试探的开口问
“大师兄,我如果跟着你下山,那能自己去其他地方看看么,等你办完事情,我再跟着您回来?”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微微一笑,然后十分果断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可以。”
“那还是算了。”
宣浓光立刻没了兴趣,恹恹地说道
“跟着大师兄你出去,小命都快没了半条,如果再跟着您出去一趟,岂不是整条小命都没了。”
白尽欢“咦”了一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宣浓光,叹道
“你竟然还能想到这一层,果然是长大了么。”
宣浓光:……
他又不是白痴,想到这一点不是很正常么。
宣浓光已经深刻意识到,大师兄不让做的事情,如果自己非要去做,最后受折磨的肯定是自己。
而大师兄这么问自己,显然是故意来考验自己的内心,他是明白了,自己想要出去,还是老老实实按大师兄给的出去的方法来走吧。
与其在自己没有真正获得自由前,跟着大师兄出去感受刺激,还不如抓紧修行,早日解脱获取自由。
怕跟着大师兄出去,又被坑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他讨厌被人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宣浓光回来之后,几夜梦回,仍是那一日在凝州王宫之中的场景,面对那所谓的神明,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就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若海上蛇神也如这个俯身的神明的修为,那想要靠自己将其诛杀,无意识痴人做梦。
在对方面前,自己宛如蝼蚁。
但谁又能甘心做蝼蚁呢。
谁又能说蝼蚁不能诛杀神明呢。
他此刻的修为或许完全不够看,但是大师兄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不能做到,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而第一步,就是怎么把这只困住自己脚步的莲花解决掉。
宣浓光抬头看着莲池之中的那一只不折之莲,说道
“等我能够折下这只莲花,再和大师兄你一块行走人间吧。”
白尽欢听见宣浓光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且不说宣浓光折下莲花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等到他真正能够折下这只莲花的时候,大概更不可能满足于成为自己的跟班吧。
也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带了几分真心。
然而白尽欢也没讲什么扫兴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说
“那么,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一日到来吧。”
又说
“你继续,我不打扰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站了起来,揉了揉他顺滑的发丝,便背手悠悠离去了。
宣浓光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趋于平静。
白尽欢一路走到自己的殿内,才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感觉有些疲惫,但是却也觉得轻松些许,又自言自语说
“这次,总能消停下来了吧。”
天道适时现身,做一个合格的捧哏
“你觉得宣浓光能保持这种状态几天呢?”
“已经保持很多天了不是吗?再说,能安静一天都是进步,我可不想每天都不在碧虚玄宫了,还要每天提心吊胆的去猜他又要为我带来什么惊喜。”
白尽欢懒得往寝殿去,就近朝书房走去,一把推开书房的大门,扯了一件薄毯,抱在怀里,便走到窗下的躺椅上,躺了上去,准备闭上眼睛先补补觉,一边又有些疑惑的说
“你有没有觉得,我这几天精神很不好,总想着睡觉?”
天道轻哼一声,觉得这实属正常
“你应该问你自己啊,与那位对招时,只是要逼退他而已,为什么要用出十分的灵气,又连着去安抚麒麟,就算是我能帮你运转源源不断的灵气,不至于灵台完全亏空,但身躯过度使用之后的疲乏情绪,总是难免留存。”
“一时激动,第一次总是把握不住火候嘛,再来——”
白尽欢觉得这完全不能怪他
“你既没提醒我要用多少灵气,又非要我一刻不停去连着解决两件事情,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天道:……
总而言之,都是它的错就是了。
天道已经完全习惯背锅的感觉,甚至要更加做实这种指控。
“是,所以我又要来提醒你,何时出发?”
“急什么。”
白尽欢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态,将薄褥拉了拉,意识已经朦胧,近乎于呓语
“先让我好好地睡上一觉吧,这难得的清净时光,我可不想浪费。”
连宣浓光也知道蛰伏下来,潜心修行,倒是显得本就空旷的碧虚玄宫更加寂静了。
但于此寂静之中,照耀着温和的日光,与轻柔的微风,总也是能叫人快速的安眠,进入到温柔清和的美梦之中。
梦中有细雨纷纷,微花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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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玉京不见,请君看尽霖州宴
朱楼缦回飘香影,绿水涟漪流金烟
九州风情,尽数霖州,霖州之景,又是尽归州府缕春所有。
然而如画园林之中,却无任何丝竹管弦之声,也没杯盏交错之音,桌案来往之间,唯有青衣小童侍奉茶水糕点,却也快步轻声,悄无声息。
第094章 园中议会
明府枕流园内, 在桌案围绕之中,站在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锦衣玉冠, 柔眉温眼, 是极为标准, 甚至是上乘的霖州长相,然而他开口说话, 却全无一丝霖州的温柔多情。
他站在众人中央,面无表情, 看了一圈在座的诸位来客,开口说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
“天下将要大乱了。”
“噗——咳, 咳!”
周围接二连三,响起呛水的声音,就算是做好要被噎到的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骇人听闻的话。
这少年唤作明济心,明氏在霖州不算出名, 不过普通世家,且向来依附龙王而生,但明济心的名字却赫赫有名。
其一他真正是天赋奇才, 早慧少聪, 本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其二因为他的长姐, 正是霖州龙王部的王妃,明济心是父亲老来得子, 王妃对这位相差十几岁,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幼弟, 真正是长姐如母,疼爱非常,又整日耳濡目染,叫龙王也对其青眼相看,甚至常常传入王府,与少主同吃同行,旁人看来,他与龙王儿子似乎也无甚差别。
再来另外一件事情,明济心的舅舅乃是天下第一银庄金风玉露行的行主薛凭风,膝下只有一女,妻子早逝之后,他并未续弦,也再无其他子嗣,倒是对姐姐家这位外甥,疼爱非常,视若己出,甚有传闻,将来金风玉露行,说不得也要传给他了。
因此莫说缕春城,就算整个霖州,乃至九州,九龙部之中,以及凡与金风玉露行打交道的人,全都传言明小公子才貌俱全,天道偏爱,该称天下第一神童,似乎也不为过。
这话纵然有三分恭维之意,却也更有七分真情实感,乃至于谁要拜访龙王,或者与金风玉露行做什么交易,总是惯例先称赞几句这位小公子,才顺遂的继续谈话,仿佛这样,便能先拉近一些距离。
若是有机会到了霖州,见了这位小公子,更是不能放过,是想要和他打好关系,企图希望他见到龙王或者他舅舅时候,能想起来为自己美言几句,让其中之一能够记住自己一星半点,对自己的事业,那助力也绝非一般了。
只不过大多时候,明济心对这种别有用心的搭讪,全都是视而不见,然而若有父母的至交好友拜访,出题考他,不能推脱,却也能对答如流。
又但是,也不知是因为从小到大被问的厌烦,还是天性如此,或者二则兼有,明济心虽然对各种问题对答如流,可他回答的语气,却总是能叫人噎上一噎,总是叫人提前做好讨不了好的准备,才不至于后悔问他问题。
不过大多数时候,就算是做好了准备,也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和他搭话,
正如这次聚会,宾客们坐在一处,难免说起来前些时日圣天子亡故之事。
圣天子忽然殡天,却留下四道天子令,其一自然是传位新天子,其二封昭阳公主为摄政长公主,可垂帘听政,其三封雪华光为监灵国师,察九州灵脉,其四封太子妃母族谢氏为辅政大臣,可总览朝政。
除却这四道天子令,承阳发生的另外一件不容忽视的是,护城阵法尽数革新,禁止任何人在王都之中使用灵气。
虽然王都承阳一向对灵气争斗之事管教甚严,却也不如今日这般直接禁止,九州之内多有猜测,然而调令由心天子发出,却也无法辨明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此行聚会,正是为探讨此事而来,他们是商贾之家,总是格外注意王都动向。
而既然聚会选在了明家,少不了问一问明济心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得到明济心的回答后,在座之人面面相觑,虽然习惯了这位小公子的惊世骇语,猛地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吓了一跳。
与沉寂之中,一位客人清了清嗓子,看向明济心说道
“这话可说不得啊,贤侄,若是月余前,那时采灵侍四处为恶,讲说各地生出怨气,甚至于付诸行动,也有几分道理可言,然而今日采灵侍已撤,雪华光失势,王都长公主摄政,又有谢氏从旁辅助,一切趋于平稳,再无麻烦事,如何又说要天下大乱,贤侄可是将问题想的太严重了一些?”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说的原因了。”
明济心看了看在场众人,问了一个问题
“诸位能想起来长公主,想起来雪华光,想起来谢氏,怎么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王都之中,还有个新天子?”
……
这个嘛……
众人互相忘了一眼,都有些窘迫,不是他们不在意,实在是这位新天子毫无存在感啊,任凭他们怎么挖掘信息,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新天子其他不说,运气是真好。
但也只有运气了,除了这一点,他一无是处,就算是做了圣天子,也无人在意。
“那是王都,圣天子却成了最不重要的人,这还不算严重吗,再说雪华光真正失势了么,那他为何还端坐承阳,且采灵侍仍存,紫龙部围兵不解?”
明济心没在场之人这么乐观,他无从猜测故天子为何临终前要下这四道命令,唯一能明确的一点,是故天子为王都乃至天下,留了了无穷后患。
两虎相争尚且,更何况三方争斗,只可怜最应该掌权的圣天子却是端坐高堂,不过傀儡一具。
明济心叹出一口气,最后说道
“雪华光不出承阳,紫龙部围兵不解,长公主与谢氏不还政圣天子,那就说明他们三者仍在斗法,若长久如此,不出三年,王都必乱,王都若乱,天下怎么能够安定,如此,诸位前辈还觉得,我说天下将要大乱,是胡言乱语吗。”
他看向在场众人,虽然因为这样的话而面生忧虑,不过,更多的人,却也并不在意,或者说,纵然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却也远不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三年怕是不行,圣天子才十二岁,且薄弱无依,诸事不知,三年能成什么气候,谢氏素来忠于圣天子,总览朝政古来有之,何须还政,长公主么,到底天子之女,听政也无有不妥,至于雪华光出不出承阳,更无所谓,国师而已,故天子不存,新天子有长公主与谢氏在侧,只怕也不会与其有多亲近,不得天子之心,那国师便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虚位。”
将明济心的话一一反驳之后,又顿了一顿,客人才接着点了点桌子,若有所思道
“倒是紫龙部之事,目前看来,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比起来故意不解围撤兵,王都倒像是忘了这件事情一样,大皇子被接入碧虚玄宫再无音信,紫龙部谋逆之事便是一桩悬案,大概王都也不知道如何处置紫龙部吧,又不好无故推翻故天子之令,于是只好搁置下来,唉,只是这般围堵,想要入城去做些生意,又是遥遥无期之事了。”
便有人说
“按照你这样推测,那岂不是就算是真撤兵,王都也应该会默许?如此想进城去做交易,好像也不是不行,改日找人先去试探一番就是了。”
此言刚落,便立刻另外有人反驳道
“这说的却不对了,没圣天子真正下方命令,谁敢撤兵——哎,也不是不可行,凝州好像兵马尽数撤离了,没听说王都进行追究,难不成真让老兄你猜中了。”
有人笑了一声,摇头说道
“那哪里是没追究,是追究不了,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凝州已经全面闭关的事情吗?”
凝州啊,明济心眼前一暗,这个地方,只怕也是一个隐患。
沉思之际,又听见有宾客说道
“说起来这个,这些时日你们可有人知道凝州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怎么突然说闭关就闭关,丝毫联系不上,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派人去查看出什么事情,只是说凝州结了阵法,进出不得,难不成连更换防护阵法这种事情,凝州也要和王都看起吗?”
宾客之中响起一阵笑声,自是有人答道
“那还是凝州更决绝一些,承阳也只是不准人在其中使用灵气而已,凝州现在是想进出都没可能啊。”
在座之人窃窃私语,又纷纷摇头,叹气说道
“凝州闭关之事,我也听说,唉,我还有一批货可留在凝州,也出不来,联系不上,这么干脆的和内域决裂,难不成凝州这是真要反了?”
这可真是一个危险的话题,且无人可以回答。
一时间此间谈论之声尽数压低,乃至无声。
明济心摇了摇头,忽然出口否认了这种猜测
“可能性很小,或者说没有,其一凝州苍龙部素来安稳,其二凝州若真要反,也该开关派人朝着内域袭击才是,而不是如今日这般紧闭山道,这更像是要护着什么东西,不许外部之人进入打扰。”
“贤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宾客沉吟片刻,便有人开口说道
“再多派些人手去打探吧,此事也不急,与凝州的交易浅薄,暂且搁置也不妨事,再来相信世上对凝州突然闭关之事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或许过不了多久,便能传出什么消息出来了。”
这话引起一阵的点头附和,至于怎么派人前去,用什么手段打探,那便是各家之事,明济心也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与其担心王都,紫龙部或者凝州,诸位倒不如先担心一番万灵承天会,那三者远在天边,万灵承天会却是近在眼前啊。”
第095章 并不欢迎
提起来万灵承天会, 明济心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
他这几日观看的一应书信,皆是搜寻来关于万灵承天会的消息,这一个以抽取龙脉来做修行的组织, 在无声息之中已经日渐壮大, 好几个州府的龙王部, 都遭受到了不大不小的袭击,他们霖州也抓获处理了几个会中之人, 甚至当众处决,然而这并不能警示万灵承天会, 甚至让其更为嚣张了。
虽然万灵承天会每次只零散几人行动,说起来和一些盗贼匪类别无二致,但是明济心却总觉得, 这个组织,绝非只是想要抽取龙脉为己所用这般简单。
明济心为此事忧虑,庭院之中的诸位客人却对此不甚在意。
“担心它做什么,万灵承天会的目标是龙脉,可和我们这些商贩没关系。”
这说的却是实话了,迄今为止, 也没听说万灵承天会对九龙部之外的名门世家动手,那他们何必在意一个与他们无关的组织呢。
明济心扫视了一圈悠闲自在的客人,说道
“若龙王部遭受袭击, 诸位当真以为能安然无恙?”
宾之中便有人唉了一声, 不是很想说这个话题, 又来说明济心道
“明氏效忠龙王部,吾等自然知晓, 贤侄你为龙王部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但贤侄你尚且年少,这些事情,自有大人料理,到底不必为此太过忧心了。”
明济心皱了皱眉,不认同道
“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既知忧虑,便该提前做出应对的方法,如何能算太过忧虑。”
宾客便呵呵一笑,劝他不要这般自寻烦恼
“好了,贤侄,吾等知晓你天赋异禀,但是也不要总是这般真当自己是个大人了嘛,你看谁家少年和你一样大,却整日忧心忡忡的呢,你该学你同龄人啊,远的不说,学龙王府少主,欢快一些才对吧,明兄,你看你,好好一个孩子,倒是让教的少年老成了。”
这样说着,宾客与父亲便互相打趣说和起来,是完全不把明济心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忧虑放在心上,甚至连明济心的父亲,也是并不当回事。
明济心沉默下来,有人错眼见他神色不好,也是有些轻松的饮茶谈笑道
“贤侄莫要不快,不是吾等小瞧你,实在是若按你的意思,哪里都不平稳,做什么事情都要顾虑各方,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咱么生意还怎么做,总不能大门一闭,全家等死啊,这生意停一日,亏得可不止一日。”
“想做一本万利的生意,还不容易?”
明济心因为这样的话也生出不悦的情绪,冷笑一声,凉凉说道
“我给你出一个法子,裁几段青布做道衣,再拔几束马尾做拂尘,缀上金箔珠子,也不必用多好的料子,只打上碧虚玄宫道君同袍的名头,你相不相信,躺着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
这,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个。
众人彼此相望,都有些无言以对,世上当然没一本万利的买卖,但是明济心的话从某个方面来说,却也不能说完全是妄想。
关于那位道君的事情,自然是早早传遍天下,世人对于带着神秘色彩的故事总是惯于追捧的,在传闻之中,碧虚玄宫是神宫仙境,那位道君自然是神明仙君,为人间界降下诸多预兆,又与人群之中救人飞升,是叫千万人不能困其身影,其人其神,真正是高深莫测,引人向往了。
心动自然也叫人蠢蠢欲动,难免生出向往之心,只是既找不到他的行踪,也找不到求往碧虚玄宫的门道,只好退而求其次,前往人间界各大道门求取大道,又或者置办与其相似的穿戴,聊以慰藉,据说为这样的原因,倒是让诸位名门很是涨了一涨入门弟子的数量,不过这只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
但是这也说明,世人对其的追捧热忱,果真有人打着碧虚玄宫的名义来做事,那自然是有不少人真会上钩的。
只是一般人并不敢真的动这个脑筋,寻常有人借名门世家的名义去做事还要担心被追踪处罚,更何况是高深莫测的碧虚玄宫,总是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能力去接受对方的责问的。
话又说来,明济心随口说出这个法子,听起来他对这位道君的态度却有些微妙,不像是推崇,反倒有些敌意了。
这真是奇怪,明济心虽然有时候对人爱答不理,且说话直白,那是他懒得和人,可从没明确表现过对谁有这么攻击性啊。
那被怼了一句的客人捋了捋胡须,哈哈一笑,试探的说道
“贤侄口舌当真犀利,这假借碧虚玄宫名义之事吾等是不能做,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听说这位道君的踪迹,倒是想要亲眼见上一见,一观风采的。”
“你很想引祸上门吗?”
明济心闻言看向他,,却是充满了嘲讽,在对方变了脸色,指着自己要呵斥的时候,明济心又冷冷说道
“这位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第一次出现,是一个皇子被追杀,第二次出现,是一处山庄毁于火海,第三次出现,是长空禅寺遭受血洗,第四次出现,是直接灭了采灵侍乃至于封了凝州,哦,忘记讲了,诸位前辈若真对凝州为何突然闭关感兴趣,何必费心,不如直接去问这位道君凝州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要闭关,反正你们也想和他见面,只不过见面前,希望诸位前辈能做好会遭逢变故的准备。”
明济心说话向来不怎么考虑旁人感受,说这句的时候,却是格外的不考虑了。
那宾客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脸颊,有些底气不足的说
“这……这,这也不是这位道君引起的灾祸啊,况且,他每次出现都是与众人之中救人性命啊。”
明济心道
“或许不是他引起的灾祸,但不可否认,他每次出现,一定是因为要某地要发生灾祸了,不是吗?”
……
这,竟然让人无法反驳。
明济心见人都沉默下来,才又接着说
“诸位其实也不必忧虑什么,若呆在缕春,你们应该也见不到他。”
宾客下意识便问
“为何?”
明济心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说话,只是所谓无声胜有声,在这无声的暗示之中,终于有人想起来一件事情,与此刻恍然大悟,又连忙问道
“前些时日得到一条消息,金风玉露名义下的一应商铺,与加入金玉商会的所有商户,都不准接待碧虚玄宫之人,这条规定,原来竟然是贤侄你的授意?”
霖州富足,自然商户居多,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就如明氏辅佐龙王府,但今日来聚会的宾客,绝大多数却都是缕春城乃至整个霖州有名的世家商户,而商户之间为方便处理一应事务,便由金风玉露行牵头,成立了金玉商会,一应规矩,便都按金玉商会所制定的来走。
一直以来,商会每出一条新规,总是各方询问意见,许久才能定下,也少有制定与商户不相干的规则,然而前些时日,所有加入金玉商户的人,却全都接到了一条新规,而且是没有原因,必须遵守的规则。
那是说凡是加入金玉商会之人,都不准接待来自碧虚玄宫的弟子。
明济心听出对方言语之中的不可置信,挑了挑眉,难得有些属于少年人的乖张放肆
“怎么,难道不行?”
……
行,当然行,谁让金风玉露行的主人是你亲舅舅呢,这谁敢说一个不字。
诸位宾客神色流动,不由都是无奈笑着摇头,虽然觉得明济心这一举止是有些紧张过度,但到底与他们正常的商事无甚牵扯,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得罪近在眼前的金风玉露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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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街上到处都张贴着这幅画像的原因吗?”
繁华街道上,一道飘逸人影站在一处名为金风楼的客栈,端详着张贴在门口的画像。
画像之中是一位二三十岁的青年,面容俊美,目下无尘,长发系带,青衣荡云,手持拂尘,脚踏飞鹤,纵然隔着纸张,也叫人能够看出画中之人飘飘欲仙之神仙姿态,可见画师技艺精湛,甚至是过于精湛了。
如果画的不是他就更好了。
那白尽欢也许更能怀着欣赏的心情来看眼前这方画卷。
[见此人者,送入明府有赏,驱之出城有赏,不可供给衣物宿食,乃至一应需求,凡属金风玉露行者,来者皆拒,不可收留。]
白尽欢看着那画像下面的字迹,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来这里前先换了一身装束,至于面容什么的,他伸手按了按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稍微做些装饰,聊胜于无吧。
他虽然来了霖州,却还没想好怎么和明济心见面,才能挽回他对自己还没谋面就生出的坏印象,因此并没有一道霖州就急着去见明济心。
又但是,咳,这也不是说,他就要改头换面,连以真面目去见明济心的勇气也没了。
再来若真以虚假面目去见明济心,等到被识破,那本就萎缩的好感条,只怕要真的完全死掉无力回天了。
所以,还是稍作穿戴变换,聊胜于无,顺其自然吧。
白尽欢放下手指,移开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迎客侍应,他的神色在自己和画像中间来回流转,,似乎也在对比眼前这位客人和画像之人的相似之处。
白尽欢看着他这般认真比对的模样,弯了弯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问道
“怎么,你看我像他吗?”
第096章 薛氏入城
白尽欢的话音落下, 一旁注意到他与侍应谈话的客人,便先侍应一步连连点头,眼睛在他与画像之间流转, 越看越觉得别无二致, 说
“岂止是像, 简直就是一个人啊,不过, 这画里的人更有威仪一些,不如你面目和善。”
白尽欢:……他是否该庆幸画作之人, 技艺太过精湛,把自己都没有的神韵也一并描绘出来了呢。
“我不过一介凡人而已,自然是没有什么威仪的。”
白尽欢简单的回应了对方一句之后, 看向眼前的侍应,再次问道
“你也觉得我和他是同一个人,要将我拒之门外吗?”
“额这个……”
那侍应支支吾吾,有些纠结的看着眼前的客人。
眉目温和,亲柔俊美,身穿云水轻衣, 素白薄纱,长发以金钿长簪束在脑后,背着一只白绸袋, 细长的绸带在微风之中微微飘荡。
诚如此人自己所言, 周身所透出的气态都是柔和亲近的, 与画像之中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道君似乎果真不同。
但……这相貌,实在让侍应也无法欺骗自己, 眼前之人和画中之人委实有些过于相像了,这画像是表公子明济心特意请当世画圣君入屏亲手描绘, 总是不可能失真或偏颇太多。
可是眼前这客人神色坦然,又好像画像内的人和他当真并无任何关系一样,而且他也没有带着那只可谓是标志性物品的奇异拂尘。
长着如此相似的脸庞却不是一个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侍应有些试探的询问
“您真的不是画像之中的人吗?”
白尽欢不置可否,只是说
“如果是你,会冒着生命危险,承认自己是被通缉之人吗?”
侍应:……
那当然不会,但是这也不是通缉,而且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
嗯,其实也和通缉差不太多了,虽说没有生命危险,却少不了有些波折。
见对方并不承认自己就是画像之人,侍应越发纠结起来,他不想赶走客人,尤其是如眼前这位看起来不差钱且亲和善存的客人,这往往意味着侍奉的好了,能额外多谢赏钱,但是表公子的命令也绝对不能违背,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眼前之人便是画中之人,自己将其迎接进来,那别说赏钱,甚至要被罚钱,逐出门外了。
侍从纠结至极时,忽然眼前一亮,“啊”了一声,想起来了一个验证身份的好办法,还没细想,就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客人,有些激动的说
“客官,可否请您解下背后绸袋,让小的一观。”
白尽欢朝着画像处偏了偏神色,笑道
“画像之中的人似乎没带什么绸袋啊,为什么要我解开我的东西呢,你要看什么。”
那侍应吸了吸气 ,便硬着头皮说
“表公子说,这画像之中的人神出鬼没,他若倘若当真要来霖州,只怕也会做一番伪装,而且这位道君传闻之中,似乎也是备着一只绸袋的,所以——还请公子见谅,您的相貌与这画像中的人,实在很有些相似之处,我无从分辨,只能从另外一件事情上来确认您的身份,让我一看您绸袋之中的物品究竟是什么吧。”
白尽欢:……有必要对自己防范到这种地步吗。
白尽欢沉默之时,那侍应便紧张的看着他,以为他是心虚,正要想办法拒绝他入内住店的时候,眼前客人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若真想看一眼我带的是什么,倒也无妨。”
说着白尽欢便解下绸带,顿了一顿,见眼前侍应的神色越发紧张,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绸带内的东西取了出来,并且完全展示了出来。
那是一只伞。
漆墨伞柄,雪白伞面,点缀层叠金玉珠宝,日光之下微微转动,便见点点光辉在扇面之中如水流波动闪烁,很是辉煌璀璨。
白尽欢将伞斜搭肩上,转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把拂尘做了一番伪装,这就立刻派上用场了。
他回过头看向眼前侍应,很是真诚的说道
“霖州多朦胧烟雨,我出行游玩至此,为防不测风雨,随身携带一只伞,应该很合理吧。”
侍应:……
带伞当然合理,且很寻常,但是用这种一看便如珍贵藏品一般的伞挡雨……不知为何,侍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甚至为此共情,想到这样一只伞被雨水打湿,隐隐感觉心疼肉紧。
白尽欢言眼前侍从并不说话,便叹了一口气,说
“你若当真为难,我再寻他处便是。”
说着,白尽欢便要转身离开。
“公子且慢——”
侍应回过神来,连忙阻止了他,说道
“公子,缕春城内除了我们金风玉露行命下的客栈酒楼,其余也全都加入了金玉商会,您就算是去其他地方,无论哪一家,都会对您有如此一番询问的。”
白尽欢:……
忘记这件事情了。
不说缕春,连带整个霖州,几乎所有的商户全都加入到了金玉商会之中,他还真无处可去了。
白尽欢站在原地沉默着,那侍应看着他一时无措的模样,也不忍再行为难,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自己的运气。
“客人,您若真不是这画中人,那我也相信您一次,请入内下塌吧。”
说着侍应便侧开身躯,略微弯腰,朝内伸出手去,是真正请他进去的意思。
白尽欢顿时一阵心虚,不过比起来要露宿街头甚至会被驱逐出境这种狼狈事情,嗯,还是不要承认自己身份的好。
而他刚要踏步往门内走去,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从身后由远及近的传来,接着有人高声说道
“诸位还请见谅,我家主人要借道而过,还请诸位暂且让道,多有不便,过后自有赔偿,在此先赔个不是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周围立刻此起彼伏的响起各种声音
“这金枝玉叶花的家徽……可是薛行主回来了?哎呀,算算日子,是该回来了!”
一阵阵激动不已的声音接替响起,而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与搬弄物品的声音。
白尽欢回过头去,便看到两个骑着黑马,立在街道中央,看着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不过片刻便空荡荡一片之后,这两位侍从在马上朝着站在道路左右避让的民众左右抱了抱拳,便又御马往前疾驰而去,是要接着为主家开道。
“客官,您请——”
那客栈侍应见眼前之人站在门口迟迟不动,又转过身去,还以为他要离开,正要出声挽留,也是同样听到那些声音,瞬间也忘记引人进去,跟着激动的说
“啊,是行主要回来了!”
金风玉露行行主薛凭风,也是缕春人士,连带金风玉露行的本部同样在此,薛凭风本也应该在此生活,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数年之前,薛凭风的妻子柳如絮中了密雨催魂针,受不得寒潮凉风,每逢下雨天,更是浑身疼痛难忍,而霖州却是多连绵阴雨之地,为让妻子能免受凄风冷雨之苦,薛凭风将金风玉露全权交付给可靠人手料理之后,便举家搬去了多阳少雨的簇锦城,后没几年,柳如絮撒手人寰,薛凭风却也没再搬回来。
只每年姐姐生辰之日,才会带着独女回来缕春一趟,为姐姐庆生,顺便处理行中搁置下来的疑难之事。
当下,街道清空没过多长时间,便有一列车马浩浩荡荡迎面而来,前后皆是十几人的护卫,护卫中间,后方跟着几十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前方则是八架马车,拉着甚是宽大的车厢。
而一应旗帜穿戴之上,皆绘着代表金风玉露行的金枝玉叶花。
果真是薛凭风回来了。
马车之上,幕帘被一只带着冰翠镯子的纤纤玉手拨开,露出一张少女脸庞,不过十三四的模样,眼波灵动流转之间,很是显得俏皮靓丽,又珠簪金钗,点缀如云发丝之中,又显出几分华贵之气。
这便是薛凭风的独女薛寄月了。
薛寄月本来是闷在车厢之中无聊,便掀开帘子透气,又漫无目的的到处闲看,觉得缕春的一应建筑人事,都带着旧日的熟悉,直到她的目光从一道站在客栈门前的身影上掠过,又转回眼神盯着那打伞之人看。
白尽欢站在客栈门前,人群之外,也如所有人一样看热闹,本也不打算做些什么,只当一个人群之中的看客罢了,然而那少女的视线落在他的神色却移不开了,与白尽欢对视着,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怯羞躲避,反倒更是直白的看着他歪着头,目光之中带有不加掩饰的好奇,直到错身而过,完全出了视线之外,她仍然是朝着白尽欢的方向看来的。
周围便是一片窃窃私语,猜测薛寄月到底是在看谁,白尽欢没参与到这种讨论之中,见人都走了,以为热闹看完,便心满意足,转身要跟着侍应进去客栈内处理住宿之事。
然而在他转身的时候,那拉着薛氏父女的粼粼车马却缓缓停下,这让围观群众显然十分意外,不由探讨停下来的原因。
白尽欢听到议论声,也停止了动作,看向了车马方向。
片刻之后,只听见一阵佩环叮当,眼前一片嫩黄身影飘过,薛寄月竟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拨开人群,走到了白尽欢的面前。
薛寄月先是抬起头看了看晴朗高空,又垂头仔细的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背手在后,仰起头看着他,有些好奇的问
“今天既没下雨,也无很热烈的日光,你为什么打着伞站在这里?”
第097章 突兀搭讪
白尽欢自然了解刚才薛寄月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直接下来找过来。
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当真是有些任性了。
白尽欢顺手合上了伞只,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侍应, 含笑回答道
“我要住这件客栈, 因为一些缘故, 方才拿出来让这位小哥看一眼而已,这就收回去了。”
薛寄月便哦了一声, 又问道
“这么说,你不是缕春人咯, 我刚才还疑惑,我也是年年都回来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白尽欢嗯了一声, 说道
“我是听说霖州景色很好,所以前来观赏一番。”
霖州景色很好,前来游玩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再来世人皆知金风玉露行行主薛凭风隐居簇锦,素来不怎么见人 ,唯有每年他姐姐生辰, 才会特意回来缕春,大肆操办一番,且会彻夜燃放烟花, 烟花自然也是精心准备的火树银花, 寻常难得一见。
因此是为见薛凭风也好, 还是为了欣赏景色,又或者为围观燃放一夜的烟花盛宴, 霖州这段时间,外地人总是常见的。
薛寄月当下果然也接受了这个原因, 又问他道
“来游玩吗?你来这里多久呢,不会呆两三天就走吧。”
白尽欢想了想,不确定的说
“应该会呆上一段时间。”
一两天他是不可能让明济心对他扭转好感的,甚至连见见他一面都很困难,白尽欢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持久在此的准备。
“那就好。”
薛寄月放心的拍了拍心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这个人时,便莫名心中生出亲切向往的感觉,因此才特意叫停了车队,跑下来找他。
但是她还要急着赶路,而且要去见姑母,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这里和这个人说话,听到他说会呆一段时间,那自己自然也不急于一时了。
她又抬起头看向白尽欢的身后,那是不知何时,整个客栈内的侍应连带老板全都站出来迎接了,就站在一旁静听他们说话,看到薛寄月视线转过来,立刻都站直身躯,屏气凝神,是要听她的吩咐。
这既然是金风玉露行名下的产业,那薛寄月也算是一个小主人了。
她朝着老板扬了扬下巴,又伸出手朝着白尽欢的方向指了指,很是干脆阔绰的说道
“他既然要住这里,你们找个最好的房间给他,一应食宿,只安排最好的给他,费用全都记在本姑娘身上就是了。”
白尽欢闻言怔了一下,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一个小姑娘请客的时候,他要开口推辞时,身后客栈的老板与侍应却已经先他一步,一溜烟先答应下来,讲说必定照顾周全。
金风玉露名下产业这么多,且行主常年在外,能在大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当然要立刻抓住,这就又不容白尽欢推辞了。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我家的产业。”
薛寄月收回目光看向他,是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叫人挂念在心的事情
“我叫薛寄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白尽欢顿了一下,才说道
“白尽欢。”
说来或许是有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时至今日,似乎也没多少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连旁边这驱逐他的画像之上,也未曾提起他姓甚名谁,世人说起他的时候,也只是一句碧虚玄宫的道君,便是完全的代指了。
“白尽欢……”
薛寄月默默的念了两遍,然后点头说道
“我记下了,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很喜欢你,等我与爹爹见过姑母和表哥后,我会来找你玩,你可一定要在这里等着我哦。”
说完之后,薛寄月也不等他的回答,便转过身又蹦蹦跳跳的一路小跑到了马车旁,三两步跳上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又探出头看向白尽欢,朝他招了招手,说
“你可一定要等我过来找你哦。”
白尽欢便微微笑着点头,薛寄月才心满意足的回去车厢之中,坐在位置上拿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宽阔车厢之中,另一侧斜倚着一名中年男子,是与薛寄月同样的苍黄衣物,面目儒雅随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郁郁之气,这便是薛寄月的父亲薛凭风了。
见女儿回来,薛凭风放下手中经卷,含笑着看着她心情甚好的模样,问道
“怎么,这就说完了?”
薛寄月嗯嗯点头,说
“我和他说,我很喜欢他,过几天来找他玩。”
薛凭风:……
一见面就说喜欢……
薛凭风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该矜持一些,喜欢这两个字,如何能轻易就说出口,你也不怕旁人误会。”
“能误会什么。”
薛寄月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的说
“再说矜持能当饭吃么,我若矜持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呀,而且主动又怎么了,比如表哥,比如刚才那人,他们又不会主动找我,当然只有我来主动,才能一起玩呀。”
薛凭风听着她一番牙尖嘴利的把自己的话全都反驳回来,而且还很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伸手按了按眉心,是觉得很有些头疼,又提前为姐姐家那位小外甥在心中默默祈祷了,还有刚才那位被自家女儿打扰的行人,唉,找个时间派人去宽慰一番吧。
在薛寄月回去之后,这车队便又缓缓启程,往前走去。
这样一段插曲,也是让旁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白尽欢身上,不过那马车重新开始行驶的时候,白尽欢已经毫不留恋的转身朝客栈内走去了。
这次换做客栈的老板陪同在他的身边,一边为他引路上楼,一边颇为殷勤且激动的说道
“这位公子啊,您这可是走了大运,得到我们大小姐如此青睐,我的老天爷,不是我说,这一来您这一辈子可能都吃喝不愁了啊。”
白尽欢听着他语气夸张的在自己耳边说话,悠悠道
“我现在也吃喝不愁呀。”
那老板噎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人虽然穿戴简素,但也能看出来是上好的料子,且他收起来的那只伞也是非同一般,只怕千金难买,能拥有这样一只伞,当然是吃喝不愁,自己却是因为小姐一时青睐,而多有疏忽了。
那老板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赔笑道
“哎哟——您见谅,是我说错话了,但您若信我,您应该也知道我们金风玉露行的名声,那可是九州闻名,您若真和小姐打好关系,那好处,可是不敢想象了。”
这话说得倒是十足自信了,放眼整个九州,能和金风玉露行的名声媲美一番的,也绝超不过一只手。
白尽欢倒也无意去扫兴,当下也便随口附和道
“是么,那若我与她再见面时,可要好生讨好一番才是。”
老板连连点头,说
“正是如此。”
而显然为了希望眼前之人能在大小姐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为白尽欢所安排的房间食物,皆是很好的,白尽欢知晓推脱不得,倒也坦然接受了。
而在白尽欢想要出门时,又被人拦下,侍应是客栈内专门安排来听他吩咐的,见他出门,便立刻说
“客官,大小姐说是要来找寻您,你若出门,大小姐来了见不到你,可怎么好呢。”
白尽欢看着眼前明显是得到吩咐的侍应,说道
“我并非是为薛大小姐而来,也不能够为了等待她的到来,而一天到晚待在屋内不出门吧。”
这……那侍应纠结了一番,才说
“那您要去什么地方,若小姐前来找寻您了,我也好告知小姐。”
“去哪里吗?”
白尽欢只是想到处走走而已,但是他如果这样说,显然眼前侍应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略一沉吟,白尽欢才说
“就说我去凌波湖游玩便是。”
这是缕春很有名的景点,几乎谁要来缕春,都少不了去凌波湖走一趟。
侍应听了,立刻很是热心的说道
“我猜您也是要去凌波游玩的,凌波湖景色闻名天下,外地人若来,几乎都要去一趟,不过出名也有出名的坏处,凌波湖可真是太过热闹了,且这段时间临近明府薛夫人,便是我们行主姐姐生辰,来游玩的人更加繁多,公子您去了,若是不胜烦扰,倒也可以再朝北多走几步,那有一座扶摇山,山上有一个希夷观,道观后有一处枯寂湖,景色也很是好看。”
这是本地人方才知晓的一些玄妙之处,白尽欢便点了点头,向他道谢
“多谢,我先前去一观,若人实在多了,我便去山上瞧一瞧。”
那侍应这才点头放行。
白尽欢原本只是想到处闲逛,如此一来,他出门后一时漫无头绪,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果然还是问了行人,朝着凌波湖的方向走去了。
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呢,若说运气好,凌波湖今日人迹寥寥,不会挤不过去看不到景色,但是也运气不好,因为人迹寥寥的原因,是忽然下起了细密小雨。
这便是缕春多雨的特性了,明明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走到凌波湖已经是连绵细雨了。
虽说雨中的凌波湖也别有一番风光,但到底更多人不是很想冒雨看景,随着雨势渐大,路上全是连忙赶回去避雨的人。
白尽欢撑着伞孤身一人朝凌波湖走去,逆行人群,很是显得格格不入,且他的伞又格外的与众不同,让不少人都好奇的回头看他,若非急着躲雨,少不得要驻足观看。
白尽欢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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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湖上偶遇
碧叶朱莲, 接水连天,又有烟雨腾雾,恍若仙境。
尤其人群疏离, 风吹雨打之中, 更显雨中花叶楚楚动人。
因为雨落人散, 渡口做放船生意的人也离去不少,白尽欢走到的时候, 只看到一个老丈一身蓑衣斗笠坐在岸边歇脚,大概是看着无人租用船只, 便拿出长杆烟斗,要吸上一口快活一番,只是烟火还未点燃, 就听见一声问话从头顶传来。
“老丈,我租一条船来。”
那老丈停下手中的动作,立刻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位年轻人撑伞站在自己身后,看着便非同一般,莫说相貌非凡, 那只遮雨的伞却也是太过华丽夺目了。
老丈不敢怠慢,连忙收起了手中的烟杆,站了起来, 殷切问道
“公子, 您要游湖啊?”
白尽欢点了点头, 老丈哎呦一声,劝说道
“这雨下的这般大, 旁人回转还来不及,您怎的要和旁人不同, 不如改日天气好了,再来游湖啊。”
“雨中山水之景,也别有一番风趣,既然来了,自是天意如此,要我欣赏一番烟雨湖景。”
白尽欢摸出几枚银钱,递给对方,笑道
“不麻烦您帮我撑船,只租我一条船来用,我自己来便是了。”
那老丈见他都这样说了,当然也不会放过近在眼前的钱财,连忙接过了银钱,又连忙跑到岸边去解下一条小舟,抬起头对这位客人笑的灿烂
“这行,您可仔细小心些,雨天迷眼,您若找不回路,便让这只白鹭飞起来,我见了它的影,听见它的声,便立刻去找您。”
那老伯一边说,一边指着窝在船上睡觉的一只白鹭。
“多谢了。”
白尽欢走过去,许是见得人多了,那白鹭虽然感觉到有人上舟睁开了眼睛,却也并未立刻飞走逃离,只是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翅膀,原地走了两步,而后便很是自来熟的走到了白尽欢的身边,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衣角。
那老丈看着,也是乐了一下,有些意想不到的说
“哎呀,客官你还真招这鸟的喜欢。”
白尽欢低头看了看身侧的那只白鹭,心中当然明白,这十之八九,也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的缘故,叫这只白鹭本能的也对自己生出亲近。
于是很不心虚的讲
“我素来是很得生灵喜欢的。”
那老丈便哈哈大笑,而后用力推了一把小舟,便在烟雨之中朝湖中行去。
船离了岸边,是无风自动,不需要白尽欢亲自去撑起竹竿划船,自有灵气运转,来维系一舟游走。
白尽欢撑着伞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烟雨朦胧,湖水涟漪,生出寂寥天地,遗世独立的感觉,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片湖水,与接水连天的荷花莲叶,与他孤身一人。
但这显然是错觉,他未沉浸在这氛围之中太久,便听见了一阵琵琶转轴之声被风传送过来,又听见风里有人高声大喊
“白哥哥——!”
白尽欢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但是随后他便心有所感,知晓这一声绝对是对着他喊得
白尽欢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接着下一声更清晰的叫喊从身后传来,浸着水雾传扬而来,别有一番朦胧,又让白尽欢打了一个寒颤
这湖水中央,又是阴雨连绵,突然出现一个人叫喊自己的名字,也太像是恐怖片的开头了吧。
不会是遇见水鬼什么的……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写过什么鬼怪恐怖元素啊。
白尽欢定了定心神,暗暗道以自己的修为不至于怕什么水鬼之类,而后才缓缓地转过头去,顺着声音看去。
便见一具装饰华美的画舫在水上任其自流,而在那画舫栏杆前,白袖朱裙的薛寄月正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见他回头来看,更是激动的跳了跳,高高伸出手朝他摆了摆,大声喊道
“白哥哥,好巧,你也来游湖,是一个人吗?”
竟然是她叫我……
白尽欢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后想到雨幕纷纷,对方不一定能看到自己这些微的动作,正要开口说话,就又听到薛寄月朝着自己喊道
“白哥哥,你快来这边,我请你喝青梅酒,这可是缕春特有的美酒!”
白尽欢略一纠结,又见薛寄月站在栏杆前锲而不舍的朝着自己招手,仿佛自己不去她就不罢休一样,也只好叹气一声,垂首看了一眼身侧的白鹭,安抚了它一番,而后便踏船借力,掠空而去,轻飘飘的落在那画舫之上。
落下之后,便迎来薛寄月惊喜且的目光
“白哥哥,你这样飘过来,好像神仙一样啊。”
白尽欢:……
身为金风玉露行的大小姐,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修为功法没见过,倒也没这么夸张吧,
又但是,人总是喜欢一些赞扬之语,他也不能免俗。
白尽欢看了她一身穿戴,朝她轻笑道
“你今日这一身穿戴,倒是分外鲜明怡丽,雨雾之中若叫旁人见了,岂不也是叫人错认为神童仙子呢。”
薛寄月听了,果然喜笑颜开,又很是高兴的转了一圈进行展示,衣物之上暗绣的金线便如光线流动,得意的说
“白哥哥你可真有眼光,这是姑母亲手为我做的衣衫,可好看啦。”
说完之后,薛寄月又道
“真是好巧,我还说今日得闲,就要找您去玩呢,不过我出门前听到表姐来找表哥,说是沈循策那家伙又偷偷跑出来胡混了,让表哥要来抓沈循策那家伙,教训他一通,嘿嘿,我就跟着来看热闹啦,没想到竟然能遇到您,真是意外之喜。”
薛寄月的表哥……那不就是他此行前来要找的人,明济心么
白尽欢眼皮跳了跳,抬眸去看那垂落珠帘的船舱,与晃动的珠帘缝隙之中,影影绰绰,见到画舫内有人影端坐。
白尽欢静默一瞬,十分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现在他跳下去当从没来过,还来得及吗?
他可还没想好要怎么出场,才能给明济心一个最好的初见印象啊。
而显然这么突兀的出现在明济心的面前,绝非是一个好时机。
不过显然没他反悔的机会了,薛寄月说完话,便隔着衣袖拉着他,径直往画舫内走去。
隔开珠帘,那本是缥缈无踪的乐声便更为清楚悦耳,又有香气扑鼻,有脂粉之气,也有酒肉之味。
但画舫之中,却并非如想象那般喧嚣热闹,反而很有些与这格格不入的肃穆。
画舫内桌案一端,对坐着两个少年,其一靛青衣衫,眉目秀美,却神色冷淡,其一翠缕加身,形容俊俏,却是垂头丧气,愁眉苦脸,时不时抬起头露出哀求的目光,很有些可怜兮兮。
而隔着一方凌乱桌案,在画舫另外一端,一群富贵子弟却都挤在一处,屏气静声,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对面两个人,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胆战心惊,还有些感同身受,或者心有不忿。
有人想要开口为龙王府世子说些好话,或者据理力争,却在看向对方时欲言又止,是怕本来没自己的事情一开口吸引了的注意力,解救不了世子,反倒惹火上身,连带自己也跟着挨骂。
是了,对面这两个人,其一是偷偷跑出来找他们玩乐的龙王府世子沈循策,另外一个则是奉命前来找他的明小公子明济心了。
堂堂碧龙王府的世子见了明济心如老鼠见了猫不敢多说一句话,任凭他们是什么身份,若要强出头,那只会更被骂的狗血淋头,涕泗横流了,一些过往阴影浮现心头,让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又挤在一起低眉垂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循策当然也想蹲过去做个只会呼吸的背景,但是眼前这人就是为了找他而来的,他当然只能乖乖挨骂,又可怜至极的看着他求饶
“济心,我再也不敢瞒着你偷偷跑出来了,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若不是姐姐吩咐,你以为我愿意跑过来找你吗?”
明济心不掩烦扰,姐姐与王上不舍得责罚他们这宝贝世子,每每便要来找自己做恶人,好像自己不是他的舅舅,倒像是他的老师,每天还要劳心劳力,跑遍缕春去逮人。
当下听到沈循策求饶的话,完全没任何心软,凉凉说道
“而且你该求饶的人是我吗,姐姐让你背书练字,你倒是潇洒的很,说跑就跑,我看你哪里是不敢,而是很敢啊,既然这么潇洒叛逆,何必说什么求饶的话,应该叛逆到底啊,那我还能称赞你一句胆气过人,宁死不屈。”
沈循策:……
训人就训人,干嘛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而且自己真要叛逆到底,这人怎么可能会夸自己,肯定会骂的更狠,他才不上当。
沈循策头垂的更甚,绞尽脑汁想让对方息怒的话,正要狡辩,就听见一阵珠玉脆响,抬头看去,便见薛寄月从外面进来,却又带着一个身穿水云衣衫的年轻男子。
这又是谁?
非但沈循策一时愣神,画舫内众人互相看了看,具是一副意外迷惑的表情,是说,现在这画舫可是在湖水中央飘荡着,且外面下着细雨,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薛寄月就领了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男子进来。
未免有些惊悚了。
这变故来的突然,就连乐声也跟着停了一停,但也只停了那么一瞬,明济心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别停,继续弹,你们不是来纵情享乐的么,那今日就享受的彻底,不过是来了一个人而已,怎么能扫了你们的兴致呢。”
第099章 画舫相见
隐在幕帘之后的乐姬手指紧张的按在琴弦上, 一时踌躇不定。
她的目光透过轻薄的幕帘看向外面,视线在画舫内略过一周,昔日适宜玩乐的诸位少年此刻全都低头噤声, 视线落在跪坐在明济心对面的世子身上, 更是垂头丧气, 而她的视线落在刚进入画舫之中的那位客人身上之上时,又有片刻的停顿。
隔着如云似雾的幕帘, 只能大致看得出这位客人的姿态,并不能够分辨对方面容, 但乐姬也完全明白以前绝没见过此人,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却为何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呢。
乐姬的神色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才若有所思的低头,接着刚才的弹奏下去。
她并不敢不弹,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迎合着微风细雨,时不时拨弄琴弦,如雨打花叶, 风敲珠帘,将乐声融入一应风雨之声中。
沈循策虽然早已经习惯被明济心逮到,但在这群熟悉的玩伴面前倒也罢了——反正都被训过, 也没什么丢不丢人的了, 然而他可没想过又来一个陌生人, 来看自己的笑话。
一时间面红耳赤,沈循策一下子俯身趴在桌案上, 隔空伸出手,捞起来明济心的衣衫扯了扯, 低声哀求道
“我的好哥哥唉,这么多人在这里,您老人家给我一个面子——不给我面子,也给薛大小姐一个面子,给她朋友一个面子,这请上来做客,你这样冷着面待人,是否有些不妥呢。”
明济心却不为所动,只是朝着船舱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了那上船客人的相貌,神色不由自主的停了一停,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有所戒备又有所抗拒,在未曾叫人分辨清楚之前,便已经完全收敛下,不动声色的扭转过来,看着沈循策冷冷说道
“你叫我哥哥,辈分对吗?”
进去画舫之中后,刚好听到了这句话,薛寄月也来不及先为双方做介绍,便立刻连连点头,附和着说道
“就是,怎么还有人平白为自己添加辈分,就算是你觉得辈分太低配不上我,非要自抬身价,我也不可能和你成亲的。”
她总是不愿错过一切可以笑话沈循策的机会的。
薛寄月实在不明白,父亲与姑姑到底是怎么想的,会认为自己和这家伙相配,以前只是谈笑着说两句,这两年越发放到明面上来讲了,且不说她们两个相看两相厌,诸位长辈议论着这种事情,竟然也都不觉得辈分上有什么问题。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薛寄月,总是不肯放过一切能笑话嘲讽沈循策的机会,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她引白尽欢进来之后,甚至忘了为在场双方做介绍,也要先借着明济心的话,挖苦沈循策一下。
她不愿意嫁给沈循策,显然沈循策也不怎么想与她成亲,当下听到她的话,沈循策便“噫”了一声,嘀嘀咕咕的说
“倒也不必想的这么多罢,和你成亲,那是我娶你入府做王妃,还是我入赘你家做上门女婿哦。”
众所周知,金风玉露行行主薛凭风与亡妻感情深厚,不愿续弦,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是真正的掌上明珠,万分宠爱,怎会轻易将她外嫁出去。
再来有风言风语,讲说薛凭风或许要将金风玉露行继承给明济心,旁人都觉得此事大差不离,他却不以为然,明氏世代皆侍奉龙王部,而明济心虽然总不给自己好脸色,他却知晓自己这位舅舅是从小便将自己看做龙王部的臣子的,绝不会为金银外物所动,若明济心不去继承金风玉露行,薛凭风肯定再没其他人选了。
既是如此,为薛寄月找一个上门女婿才是最可能的结果,既然招婿,当然是往高处去,龙王府世子的名头绝不算低,且彼此亲缘粘连,也算知根知底,最差也不至于所托非人。
而虽说招一个龙王部世子好像是痴人说梦,但以金风玉露行的名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沈循策觉得薛凭风愿意撮合自己和薛寄月的最大原因,必定是看薛寄月能压制自己,唉,他对上薛寄月每每落败,分明是好男不跟女斗,可惜没一个人看得出来啊。
又再退一步讲,虽然自家如今也只有他自己一个孩子,去做上门女婿有些不妥,但是父王母后可还是年轻力壮,他再有一个弟弟,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如此,父王母后对撮合自己与薛寄月这件事情如此热衷,他实在很怀疑其实父王母后是想让他入赘薛家去,如此便几乎等同与天下第一商行亲上加亲,九龙部谁能比得上呢。
呵呵,放着每天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不过,跑去薛家忍气吞声的过活——他可以肯定,薛寄月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他虽然不喜欢读书,但也不傻,才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当下,薛寄月听到他的话,挑了挑眉,很是不屑的说
“我薛家入赘也轮不到你,我要找,就找我表哥这样的天才,才不会找你这种脑袋里全是酒肉玩乐的纨绔子弟。”
沈循策听了却也不恼,甚至笑出声,嘿了一下,乐道
“那你完了,我掐指一算,你要这辈子孤独终身,济心日后可是要辅佐我,成就一代明君良臣的,怎么可能跟着你去拨算盘珠子沾染一身铜臭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找死是不是!”
薛寄月秀眉一拧,心中腾地升起怒火,一线灵气立刻朝着沈循策的脑门掠空而去,后者自然也是立刻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在她手指微动的瞬间就已经朝后翻滚过去,又哈哈大笑,让薛寄月更为恼火,一时间灵光乱传,桌椅晃动,杯盏碰撞,不过片刻,本就有些凌乱的画舫内,更是狼藉一片。
他们见面从来聊不到一起去,无论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打起来,所有人都已经见惯不惯,甚至在他们斗嘴时候,已经十分熟练的蒙头遮脸,遮起屏障,以免这两个人不顾一切的打斗起来,叫无辜的他们却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明济心端坐在二人中间,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言语交锋,桌椅撞击,杯盏晃动之声,又感觉灵气时不时略过自己的发丝衣衫。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而后猛地睁眼,只听见“噌——”的一声,他的手中寒光一显,便出现一只冷光湛湛的利剑。
“济心,冷静,你这是弑主啊!”
“表哥你要打他不要打我啊!”
沈循策与薛寄月两个人招式往来之间,不过只用三分力,且自然不敢完全无视明济心的存在——
这自然又是一番血泪教训,虽然明济心比起动手,更喜欢讲道理,但若他真正生气动手了,那可比他讲各种道理言语还要吓人,只怕要把他们两个直接丢下湖去喂鱼,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此刻见明济心忍不住要动手,二人立刻瞬间停手噤声,原地不动,若不是一地狼藉,恍惚叫人以为刚才他们斗法乃是错觉。
“停下来做什么,不是打的很尽兴么。”
明济心手中仍握着剑,冷笑一声,凉凉道
“一个耽于玩乐,一个忘乎所以,何必互相嫌弃,我看你们两个,倒是相配的很。”
……
沈循策与薛寄月互看一眼,齐齐翻了一个白眼,对这句话很不认同,可惜并不敢此刻出口反驳。
只能老实低头,乖乖挨骂。
挨骂总比挨打强。
或许是因为有陌生客人在此,明济心也懒得真动手教训他们两个,手下一送,清脆一声,顺手合上了剑只,而后便看向站在船舱旁边看戏的人,倒是收敛了神色,但是却又带着一番疏远的审示。
“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白尽欢静静站在珠帘旁边,旁观了眼前这一场闹剧,见明济心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微微动了动神色,有些尴尬的微笑
“不若改日薛大小姐有了空闲,再说见面之事吧。”
说完之后,白尽欢转身欲走,明济心便收了探寻的神色,淡淡说道
“既然来了,哪有不和一杯茶,便转身就走的道理,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是什么尖酸刻薄,难以相处,冷落宾客的人了。”
……
难道你不是吗?
一旁窝在一团的纨绔子弟不可置信的瑟瑟发抖,觉得此人对自己的形象有些不太自知。
是说谁还没有被明大公子骂的郁结甚至被骂哭的经历呢,至于那些外地来,想要见明济心的人,十个人能有一个人真正可以和明济心说上话,都是当天走好运了,曾经他们这群人的爱好之一就是赌登门拜访的人能不能顺利见到明济心,当然这件事情在被明济心发现,而且被他赢去了所有银子之后就告终了。
不过到底也没人真的敢把这心里话说出来,一时吐槽虽然畅快,但到底还是小命要紧。
明济心却没什么心思去在意他们在想什么,他朝薛寄月示意了一下,淡声说道
“你特意请来的客人,不介绍一下么,就这样晾在一边,是舅父交给你的待客之道吗?”
“哎呀,大丈夫不拘小节,白哥哥你不会在意的对吧。”
薛寄月闻言,立刻三两步跳到了白尽欢身侧,朝他挤眉弄眼,明济心便笑了一下,将伞支在一侧,说道
“自然不会。”
“我就知道!”
薛寄月朝他嘿嘿一笑,扭过头朝着明济心说道
“表哥,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姓白。”
明济心虽然看白尽欢的表情不怎么友好,却也是站了起来,朝他微微侧身,行了一道礼节,眯了眯眼眼睛,语气平淡的说道
“明济心,竟然能在这种时候认识阁下……荣幸之至。”
白尽欢:……
怎么突然之间,觉得冷气袭来。
荣幸之至么……还以为要说的是倒霉透顶呢。
第100章 阴阳怪气
白尽欢默默腹诽, 面容仍然带着微笑,还了一礼,颔首道
“在下白尽欢, 这几日在缕春行走, 常听说相邻之间说起来明小公子的名声, 亦是觉得,百闻不如一见。”
明济心:……
明济心动了动眼皮, 确定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若刚才还只是怀疑眼前之人就是所谓碧虚玄宫的道君,那现在他是完全确定了。
而对方明知自己在驱逐他, 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竟然也如此不加掩饰,该说是太过自信, 还是以为自己不敢真正动手,又或者,是以为自己并没有认出他来呢。
薛寄月站在一旁,神色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她一时之间又分辨不出来, 索性便不想了。
薛寄月素来不喜欢自寻烦恼,她径直拽着白尽欢往前走了走,一边为他指着人说道
“这是我表哥, 他可是天赋奇才哦, 那个和我打架的, 叫沈循策,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你不必在意他,对面那些是他的狐朋狗友, 你就更不必在意啦。”
沈循策和他的狐朋狗友:……什么叫不必在意!
很气,但是明济心在场,不敢发作,于是只能在白尽欢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尴尬的笑一下,白尽欢目光平静的回以微笑,仿佛并未因为眼前的一切而对他们有什么偏见。
薛寄月又道
“白哥哥,你来坐这里——额……”
薛寄月正要引白尽欢入座,话说一半却无法说下去——刚才她与沈循策一番打斗,是让本就有些凌乱的画舫变得彻底一片狼藉,实在是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啊。
恰在此时,明济心便开口说道
“让人进来收拾一番。”
躲避在外间,大气不敢出一口的侍从们听到吩咐,这才有些动静,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以极快的速度将此间的一应杂乱物品收拾完毕,又呈上来新的糕点饮品,而后依次退出,等在外间等候,不敢在此间过多停留。
等待侍从收拾画舫内狼藉的时候,明济心又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
“不知这位白公子眼下宿在何处,又是从何而来,来此为何,要做何事,要见何人,要说何言呢?”
白尽欢:……
白尽欢听他说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本来还准备回答一番,但是他没开口,明济心便接二连三的抛出许多的问题。
白尽欢张了张嘴,便不言语了,这是完全也没给自己回答的机会,与其是要问自己问题,倒不如说是在质疑自己来此的目的。
还真是……不加掩饰的抵触啊。
听到最后,白尽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的讲
“明小公子对我,竟然有这么大的好奇心么?”
薛寄月也跟着不解的问道
“对啊表哥,你做什么要问这么详细,第一次见面,你快要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问出来,这样真的好吗,这些问题我都还没想好时机问呢,你怎么先我一步了呢。”
见侍从已经将空间收拾完毕,明济心便坐了回去,面不改色举杯饮了一口茶,才说道
“你这位友人,让我觉得很有些眼熟。”
“眼熟?”
这更让薛寄月感到莫名奇妙,明济心看着她一副茫然的表情,也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怎么,难道你不觉得眼熟吗?我记得你与舅父是从大道上行驶而来的,怎么,你这次回来,竟然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车厢内没动吗?”
“你说那些商铺门上挂的,和白哥哥画的很想的画像吗,我看到了啊。”
薛寄月随口回答,她让完全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那又怎么了,你又没写白哥哥的名字,而且画像上门的人,和白哥哥,也不是一模一样的啊,就算他们是一个人,我只是和他交朋友而已,也不是不行吧,表哥你又没写不准让人和他说话交朋友。”
明济心:……
明济心难得有无言以对的时候,他是知晓自己这位表妹从小热情好客不拘小节,但是也没有想到她能热情好客不拘小节到这种地步。
他说怎么这么一个人进来没人和自己讲,而且还能再缕春,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收留下这人的,会是素未谋面的薛寄月。
又或者,注定而来的事情,也注定无法避免么。
明济心叹一口气,说道
“罢了,时也命也,今日回去,晚间让府里做些鱼宴来给你吃吧。”
“啊,为什么?”
薛寄月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她还是问了出来,明济心看了看她纯良无辜的表情,到底将“补补脑子”这四个字忍了下去,没讲出来叫人伤心。
他保持了沉默,倒是让薛寄月又反过来问他道
“表哥,画像里的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得罪您老人家了,竟然让你主动来用金风玉露行的名义赶人?”
在她印象之中,表哥可是从来都是特意避开不谈金风玉露行的。
明济心还真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
“梦里。”
薛寄月:……
这算什么理由,不会觉得太敷衍了吗。
亏她还已经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浪费感情!
但是显然明济心不打算和她多说,回答这一句话之后,就抬头看向那群瑟缩在角落的纨绔子弟,强行转移了话题
“你们蹲在哪里做什么,过来,我讲了,让你们继续玩乐这样轻松聚集的日子,是聚一次少一次,且自珍惜吧。”
见明济心果然已经平复怒火,不会再迁怒到他们身上,这群人才一个接着一个的站起来走过来,找到了位子坐下,只是听到他说后半句话,又心惊胆战的劝说道
“明哥哥,和家中长辈告状可不符合您的风范啊。”
明济心的话,让他们本能所想,不过是明济心要和他们家里告状,再不能让他们出来玩了,所以珍惜现在这一点在外面的时间。
明济心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讲
“为这种事情挨个去找你们的父母,觉得我很闲吗?”
……虽然这句话说起来很是心酸,好像在明济心眼中他们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一样,但这又是事实,明济心还真没干过这种事情。
便又有人嘟嘟囔囔说
“原来不是让老爹老娘回去关我们小黑屋,那明哥哥你做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怪渗人的。”
明济心便有些好笑的说
“你们也就想着眼前这点事情了,我的意思,不过是人生在世,过一日少一日,聚一次少一次罢了,你们又想到哪里去了。”
诸位子弟:……
平白无故的,为何要这么想呢,虽然也不错,却总觉得怪怪的,这种话都是父母甚至祖父母一辈的人说的罢。
明济心虽然总是一副大人的老成模样,但认真说起来,可比他们年轻貌美多了,就算是紧张时间的流逝,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明济心见他们都是一脸无言以对且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朝着白尽欢的方向看去,问到
“这位白公子,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白尽欢正从薛寄月手中接过她递来的杯盏,里面是青梅酒,谢了一声,低头轻抿一口,便有无穷清寒酸甜之位萦绕口中,舒心的品味一番,才放下杯盏,看向明济心,有些劝慰的说道
“话虽如此,明小公子年纪尚轻,该心怀朝气充满希望才是,何必如此悲观呢。”
明济心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见到您,很难不让我悲观。”
白尽欢:……
自己有这么像灾星吗,也没必要说的如此直白吧。
白尽欢哈哈笑了两声,又立刻收敛表情,甚是配合的讲
“若是如此,我离开就是了。”
“表哥!”
薛寄月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眉心直皱,终于发现今日表哥的心情似乎格外不好
“表哥,你总是说我没礼仪可言,但是表哥你生他的气,怎么能迁怒到客人身上呢,这难道是君子礼仪吗”
“你倒是对他印象颇佳。”
明济心对她的指责毫无任何愧疚之心,因为她开口说话,反倒想起来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于是又问薛寄月道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他先主动来和你结交的吗?”
“那当然是我看白哥哥顺眼,才找他玩的咯。”
薛寄月有些得意的将他们两个认识的过程说了出来,明济心静静听完,沉默了许久,才对着薛寄月意味不明的开口说了一句
“一眼就能看中他……你还真是,眼光独到。”
薛寄月:……怎么总感觉表哥话里有话一样。
薛寄月有些不确定的问
“表哥,你是在夸我吗?”
明济心低头饮茶,悠悠说
“你可以认为是。”
薛寄月:……
所以说,表哥千好万好,就是喜欢阴阳怪气这一点最不好了!
一侧,只是默默喝茶的沈循策心中不由庆幸,还好他明智的保持了沉默,虽然他也对薛寄月新认识的这个朋友充满好奇和好感,不过,有薛寄月在前,他还是不要去讨明济心的骂了。
至于其余的人,则更加不敢多发一言,心中无不在想这画舫怎么还没靠岸,也没有比现在更让他们想回家里呆着了。
有一个明济心已经足够让人战战兢兢,再来一个白尽欢,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明济心与他之间,好像有些嫌隙一样。
而这二人说着说着,便冷不丁的蹦出来一句叫人窒息无法接话的言语,对话双方好像还很淡定坦然游刃有余,他们这些旁听之人却是以手捂面,不忍直视,又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刻跳水离开这座充满奇怪氛围画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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