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医院周围就只有几家夜宵店和粥铺开着门,程煜想着林欢颜拔完牙没多久,别的什么也不太方便,果断带她去了粥铺。
两人已经许久没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了,这些年的时光就像条巨大的鸿沟,将两人隔绝在两岸。
林欢颜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店里稀稀拉拉地坐了几桌的人,有隐隐的交谈声,林欢颜假意垂着头看手机,手指落在屏幕上,时不时滑动一下,实际什么都没看进去。
对面的眸光炙热,她也全然当作没察觉。
程煜抬手拿过一旁的茶壶,往她杯中倒了杯热茶,林欢颜没抬头。
重逢以来她一直这样,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不复以往的天真活泼,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她好像自动给两人之间划了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欢颜,你……”
刚张嘴,身旁的服务员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粥过来,“来来来,避一下,小心烫啊。”
程煜:……
林欢颜闻声抬头,对上程煜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
话头突然被人打断,就很难再找回想要说时的感觉,他顿了下,接过她面前的碗,先给她盛粥。
林欢颜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他一手拿着碗,搭在碗沿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小心又细致,这样一双手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林欢颜从前也很喜欢看他的手,甚至不止一次偷偷在心里想过这样一双手牵起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这双手后来牵了别人的手……
忆及此,她突然觉得胃口全无,周遭的空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憋窒难忍。
没一会儿碗重新放在她的面前,温润的嗓音响起:“先吃吧,吃完我们再聊。”
想起往事的感觉不太好,她的脑子自动过滤掉他后面那句吃完再聊。
虽然觉得没胃口,但肚子是诚实的,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晚,她确实是有些饿了,而且这人还挺会找店,粥的味道不错,很鲜。
中途老板娘过来给他们加了次小菜,熟稔地和程煜交谈:“程医生,今天怎么又这么晚啊?”
程煜放下勺子,抬头和她说话:“遇到个比较棘手的手术,耽误了点时间。”
“哎,当医生可真不容易。”
“还好,每一行都不容易。”
老板娘笑笑,目光在林欢颜身上停了一瞬,随即笑着说:“倒是第一次见你带女孩子过来。”
林欢颜的动作因这话一顿,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眼,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下。
程煜是标准的桃花眼,双眼皮很深,眉尾微微上翘,按许乐的话来说,这样的眼睛就算是看电线杆子都深情,在即将溺毙的瞬间,她倏然低下头,假装淡定地喝粥,却还是压抑不住心潮的涌动。
程煜还没回话,老板娘又笑了笑,说:“我看这姑娘不错,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心潮彻底翻涌。
在断断续续的碗筷碰撞声中,林欢颜听见对面的人回:“会好好考虑的。”
老板娘走后许久林欢颜都没从程煜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夹着盘子里的酸萝卜送进口中。
一声询问将她的神思拉回。
“还合口感吗?医院的人推荐的,有时下了夜班我会在这吃点。”
林欢颜的动作一顿,目光从碗里抬起,点点头:“挺好喝的。”
-
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是深夜,路上没什么行人,整条街空旷又寂静,只偶有几辆车经过,车胎碾过掉落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秋日的风已经带着些许寒气,手上鸡皮疙瘩瞬间冒头,林欢颜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紧接着,带着体温的风衣落在她的身上。
她扭头看过去,对上程煜的目光,柔和,沉静,如同幽沉海水,叫人溺毙其间。
“我去开车,在这里等我。”说完后不等她回应,他已经迈开长腿向街对面走去。
他长得很高,肩膀宽阔,肩线平直,西裤包裹着的腿长而直,风衣给了她之后身上只剩一件衬衫,薄薄的贴在身上,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略显单薄。
林欢颜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再回过神时程煜已经将车开到了店门口。
他下车给她拉开副驾的门,林欢颜低低道了声谢,而后他又绕到驾驶位。
上了车他一手搭在方向盘,微微侧头问她:“回碧水湾吗?”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林欢颜清晰地闻到那股檀香味,丝丝缕缕传来,誓要将她整个人都缠住。
突然有些后悔上他的车了。
她扯着安全带,有些不自在。
“去景润公寓。”
话音落下,程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发动车子缓缓驶入主路。
程煜开车很稳,即使街道空旷,车速依旧和缓,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是这样的,不急不躁,时间再往前几年,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是如此。
林欢颜好像就没见过他着急的样子。
除了她大一那年的那场马拉松比赛……
想到那件事林欢颜越发觉得这车上的空气憋闷,抬手降下点车窗。
凉风吹入车内,将她心里的那点躁郁也吹散了些。
程煜分了点神侧头看她,她靠着车窗,晚风将她的额发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城市的霓虹灯掠过眉眼,在她眼里落下光彩,像是星光坠落。
他在心里默数了下时间,一分钟后伸手将车窗升起。
凉风突然没了,林欢颜扭头看他,有些不满。
他解释:“吹一会儿就好了,吹久了我怕你回去会头痛。”
“哦。”林欢颜闷闷应声,心想她还没这么弱,风吹一下就会头痛。
她撇撇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窗上,开启自闭模式。
车里太安静了,他连个音乐都不开,林欢颜的思绪又开始飘到白日的那场车祸上。
她是个挺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也很容易想多,刚刚吃饭时分了些神,暂时忘记了那些事情,这会儿安静下来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又重新回荡在耳边。
程煜直觉她今晚心情不太好,估计是受追尾事件的影响。
那起追尾案确实严重,他接手的那位伤员全身多处骨折,脑部撞击严重,差点没救回来,现在是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后续如何,还不好说。
短暂的红灯,程煜踩下刹车,轻声唤她的名字:“欢颜。”
“嗯?”她懵懵地转过头。
“当记者是不是很辛苦?”他的嗓音有点哑,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林欢颜愣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垂下眼帘低声说:“还好。”
“那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这话好像跟记忆中的某句话重叠。
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那你喜欢他们给你安排的路吗?”
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是他问自己——“那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有水汽在眼中积聚,她极缓慢地点了下头,声音几乎要听不见:“喜欢的。”
程煜指尖搭在方向盘上,缓缓敲动,思忖片刻,在红灯即将结束的前几秒沉声开口:“不要让喜欢成为自己的负担,意外是突如其来的,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珍惜每一天。”
话音落下,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车顶灯的光照在程煜的身上,他整个人都被笼上一层光晕。
在那莹莹润润的光线中,林欢颜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头那点郁气被彻底抚平。
后半程两人再无交流。
在此之前程煜是有些话想问的,比如为什么要删了他的微信?再比如再见之后为什么总是有意疏远他?但见她今日这样他觉得还是再缓缓吧,至少得选个她心情还不错的日子。
林欢颜一直抵着车窗想事情,直到公寓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她才反应过来,说:“就这里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进去。”
程煜没理会他的话,只是问她:“哪栋?”
她刚想推脱说外来车辆要登记才能进去,很麻烦的,大门口的车辆识别仪已经识别了他的车牌:“xxxxxx号,欢迎回家。”
林欢颜目瞪口呆,诧异地侧头看他。
程煜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忘了说了,好巧,我也住这里。”
-
林欢颜回到家后一把甩掉鞋子,扑到沙发上,好半天都没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程煜将她送到楼下后,看了眼她的楼号,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楼,说了句更让她崩溃的话——
“我就住你对面楼,c栋1001,欢迎你来。”
林欢颜一想到这话就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一颗心鼓噪又不安。
他离开的这些年,她真的很努力地在忘记这个人,她也做到了,她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再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的执着。
可是自从在医院重逢后,林欢颜发现自己还是很没出息,再看见他她还是会心动,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
现如今,他还跟自己一个小区。
她崩溃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将脸面向沙发背,闷闷地捶了下身下的抱枕。
他不是在清水名居有房子,为什么突然搬到这里来了?
两栋楼间隔不过几十米,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两人会经常碰到面?
林欢颜不敢想象如果两人隔三差五就碰见自己会失控成什么样子。
老天好像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她用了这么多年才说服自己放下程煜这个人,结果他又回来了,这次还是避无可避的。
除非她搬家……
对,没错,搬家!
这么想着她伸手摸到自己的手机,火速给自己下了个租房软件,看了半天后郁闷地将手机压到手下。
脑海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林欢颜,你完了!
另一个说:逃避可耻!
整晚难眠,第二日醒来时林欢颜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裂开了,未来失控不失控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照这样胡思乱想下去要么疯要么猝死。
出门时,林欢颜看了眼镜中的人,脸上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于是她又折回卧室,翻了顶帽子,还是觉得不够,她又扯出一个口罩,直到脸藏得严严实实后她才满意地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此后的许多天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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