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满和杨先生这顿饭一直吃到将近九点,俩人相谈甚欢。
不仅聊了对房子的想法,还聊了其他,比如杨先生即将举办的个人摄影展,比如梁满卖出去的某套房子。
聊下来发现,他们其实有交集的,比如梁满某套房子的买主是杨先生的客户,比如梁满以前念书时跟着陈永青团队做过的项目,杨先生去拍过,而且作品还拿了奖。
总之就是,聊完了发现,哦,原来世界这么小,小到在以前还不认识的时候,他们就有过交集。
走出饭店,杨先生笑着对梁满道:“今天聊得很愉快,梁小姐,谢谢你。”
梁满也笑:“确实很愉快。”
“那就……”青年的桃花眼在夜色路灯下闪烁着微光,“下次见?”
“如果您对房子的装修还有什么要求和想法,随时和我沟通。”梁满笑着点点头。
对方又问她需不需要送她回去,梁满婉拒:“代驾已经到了,就不麻烦杨先生了。”
“好的,那你路上小心。”杨先生闻言立刻点头,视线越过梁满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提醒道,“那是你的代驾吗?下次还是叫女代驾吧,更安全。”
梁满一愣,“我叫的就是……”
她边说边回头去看,代驾没见到,倒是见到了喻即安。
她不由得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杨先生这是把他当成了她叫的代驾。
不过梁满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改口道谢:“多谢您提醒,下次我会小心的。”
杨先生点点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喻即安,像是要把他的长相记住,然后和梁满又说了声下次见。
这才转身离开了。
等他一走,梁满就立刻一把拉住喻即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也在这边吃饭?”
喻即安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没回答梁满的问题,而是问:“他是谁?”
“客户啊,他找我设计房子,下午去看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有点晚了,他就请我吃个饭。”
梁满解释完,又问了一遍:“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在这儿的,是来这边吃饭,还是……嗯?”
一个疑问的嗯,就代表了她的另一个猜测。
喻即安这回老实回答了:“特地来接你的。”
“我就知道。”梁满无奈地嘀咕,“来干嘛呀,我都叫了代驾了。”
喻即安抿着唇不吭声,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什么呢,说他怕她出事?还是说他怕她玩得忘记了回家时间?
好像都不是,他就是想来接她。
紧接着他想到刚才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仔细说起来也没什么特殊,但就是给他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明显地感觉到危机要降临。
梁满叫的代驾来了,把车交给对方,她上了喻即安的车。
回去的路上,喻即安试探着问梁满:“你这次的客户好像……和你很聊得来?”
梁满嗯了声:“是啊,聊得还不错,他是搞摄影的,人也挺健谈,对房子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哦,对了,他还邀请我去看他的摄影展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啊?就当是出门约会。”
喻即安闻言再次不吭声,半晌才慢吞吞地拒绝:“不了吧,这个学期教学任务有点重,我要做课件。”
梁满眉头一挑,心说你少骗我,真以为我没上过大学?谁不知道大学老师的课件很多都是用教研室的课件改的,或者同一个老师,一个课件用好几届,你又不是第一年带学生,做课件能用多久。
而且,“你都不问问是哪天,就说没空?”
喻即安抿住了嘴唇:“哪天都没空。”
声音已经是不高兴的那种了,脸也往下拉了一点。
你看这个人,他不高兴,他不会直说的,总是要梁满去猜。
梁满偏不肯如他意,哦了声,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道:“那就我自己去咯,或者我问问糖糖有没有空,我和她们一起去,我们姐妹下午茶,你呢,就在家好好工作哟,喻老师。”
话音刚落,就见到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得整齐,此刻关节部位却有些发白。
梁满心里呵呵两声,骂了声,该!
喻即安再次不吭声,梁满也没太在意,低着头挑歌,最后放了一首《k歌之王》。
歌词开头就是:“我唱得不够动人,你别皱眉,我愿意和你约定至死……”[1]
梁满跟着小声哼唱,似乎已经把刚才说的什么摄影展抛到了脑后。
只有喻即安一个人还在在意。
车子都快回到荔憬花园了,他忽然又问了句:“刚才吃饭……是只有你们两个人?”
梁满没想到他还惦记这事,扭头看向他。
他正侧头看着侧前方的路况,脖颈微微别着,肌肉的线条凸显出来,下颌线轮廓分明,车里光线明明暗暗,落在他脸上,有种朦胧不清的暧昧不清。
梁满心里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嗯了声:“本来还有小丁的,但是小丁临时被她妈妈叫回去咯,可不就我俩呗。”
喻即安哦了声,又不吭声了。
只是梁满的余光飘过去,可以发现这人的嘴角又抿得紧了点。
亲吻起来触觉柔软的嘴唇,此时此刻用力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示出主人的心情有多不平静。
她微微笑了一下。
就这样沉默着进了家门,喻即安跟着她到她那边,进门就见麦子跑过来,看一眼喻即安,然后去蹭蹭梁满。
它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小家伙,知道对什么人用什么套路。
梁满弯腰揉揉它脑袋,问它吃没吃饭,今天开不开心,小家伙喵呜喵呜应着。
喻即安低头换鞋,视线一撇,就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弯着腰。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把搂住了那被裙子掐得凹凸有致的腰线。
梁满一怔,忙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要干什么,就被他一把抱起,抵在鞋柜上。
“……喂!”
双脚突然凌空的感觉让她不由得惊呼,下意识推搡了两下他的肩膀。
梁满的挣扎似乎让喻即安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抗拒,他立刻就往前一压,将她紧紧压在柜子上。
然后仰着头,定定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和平时一样,但却藏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头,让梁满有些错愕。
她一手扶在他肩膀上,一手去摸他的脸,问道:“怎么了,喻即安?”
喻即安看着她,想说你别去看什么摄影展,别跟那个男人见面,可是却说不出口。
因为知道自己不占理。
于是他说:“阿满,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随着他这句话,梁满看到他眼里浮现出来的一抹哀求。
她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酸,心里因为他有话不好好说,非要她去猜的气,顷刻间就散了。
她嗯了声,低头去亲他,先亲他的眼睛,又亲他的鼻梁和脸,还亲他下巴,但就是不亲他的嘴。
喻即安有点懵,又很着急,于是把梁满放了下来,她脚刚落地,就被他按着脖子咬住了嘴巴。
他们一路从玄关亲到了客厅,跌坐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麦子见到他们打架,有点想过来凑热闹,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来,反而远远跑开,跳到了阳台的摇椅上,趴着看他们在做什么。
两个大人根本想不起它来,梁满跨坐在喻即安身上,比他高了半个头,仿佛要掌握些主动权似的,喻即安紧紧握着她的腰,使劲把她往自己怀里拉。
梁满啃咬着他的嘴唇,手臂环抱住他的脖颈,手掌在他结实的背上摸索,感觉到他后背地肌肉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绷紧又放松。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掌心贴在她脖颈后面,捂得那块皮肤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唇齿相依的时候,梁满觉得有点痒,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们纠缠在一起,渐渐地,呼吸声和心跳声似乎盖过了一切声音。
一直到梁满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喻即安才结束这个由她开始的漫长的吻,稍稍后撤,手掌从脖颈离开,滑到她的后背,然后把脸埋在她肩膀上。
梁满低头,捋了两把他的头发,叫他:“喻即安。”
他抬起头,她看到他眼中清晰的欲/望。
梁满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又抱住他的脖颈。
喻即安接收到她的暗示,托住她的大腿,把人抱了起来。
回到卧室,梁满说要先去洗澡,喻即安抱着她,小声地道:“我再抱一会儿吧,成不成?”
梁满不挣扎了,静静地让他抱着。
俩人都觉得对方有话要说,可谁都没有出声,就这么安静着。
过了十来分钟,梁满觉得自己站得腿都麻了,这才叹口气道:“洗了澡再抱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喻即安依依不舍地松手,看她进了浴室,跟到门口,问她:“不能让我一起吗?”
梁满哭笑不得,一口拒绝:“谢邀,今天没有洗鸳鸯浴的打算哦。”
他低下头,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怏怏地哦了声。
“啪——”
浴室门关上了,喻即安站了一会,抬手抓抓头发,皱着眉离开。
梁满从浴室出来,喻即安已经洗完澡,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看手机。
手机听筒还播放着微信语音,梁满听了几句,应该是病人家属在向他询问自己母亲是不是应该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看是不是有复发。
喻即安听见浴室门开了,立刻抬头,见她头上包着干发帽出来,便赶紧回了信息,然后起身:“阿满,我帮你吹头发。”
他似乎很喜欢这项工作,只要梁满洗头,不管他正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要来帮他吹头发。
梁满把电吹风递给他,在床边坐下,习惯性地盘起腿。
头顶是电吹风呼呼的声音,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触她的头皮,动作轻柔得像是害怕她掉一根头发。
梁满一边捏着电吹风的线,一边同他讲话,都是些明天吃什么呀、麦子的猫粮快没了得买、她买的基金又跌了真是不争气之类互不关联的事。
喻即安这个时候就会比平时还有更有耐心,她说一句他就应一句,像跟她一唱一和似的。
吹完头发就睡了,续上洗澡前没做完的事。
喻即安的学习能力很强,这才多久,他就已经完全摸清楚她的喜好,知道怎么样的姿势她最喜欢,也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快乐。
梁满攀着他的肩膀,听见他说:“阿满,你摸摸我好不好。”
她在昏暗的夜灯光线里迎向他的眼,意外地没有看见太多欲望,反倒是有很多的期盼和小心翼翼。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想哭。
“……好,摸摸你。”
她伸手穿过他的头发,将他的头颅按下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一下又一下的动作更重了,她听见他的呼吸变重,他抬起头来,汗水从他额头滴落,恰好落在她眼角边,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喻即安最近最不想看见的事到底还是出现了。
梁满同她的客户杨先生相处得不错,她知道对方很有想法,说不定会对设计方案提出很多意见,果不其然,接下来好几天,她几乎每天都会接到他的电话。
因为说的都是房子的正事,梁满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每次都耐心地跟对方详聊,分析可行性。
说完正事,又要客气几句,说打扰她了,接着聊几句其他的事。
一时间她晚上的时间便被占去不少,喻即安心里吃醋,又觉得:“不是下班了么,怎么还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有些不尊重人,我的学生或者病人家属,如果不是要紧事,过了晚上十点从来不给我打电话。”
梁满闻言失笑:“工作嘛,经常这样的,再说对于人家房主来说,这就是要紧事啊。”
喻即安哼了一下,问道:“那你们聊什么茶叶什么送礼,也是工作吗?”
“杨先生要给前辈送礼,问我送什么茶叶比较好,我总不能不回答他。”梁满解释道。
理由很充分,但喻即安没有被说服,他觉得这个男人对梁满意图不轨。
过了大概一周,梁满的初版方案做出来了,和杨先生约好周末的时候来看看,正好喻即安休息。
他前脚刚问完梁满周末有没有安排,还没得到回答,后脚梁满就接到电话。
“……可以可以,周六上午,咖啡厅的名字就叫翡对吗?好的……不用破费……这样啊,那就谢谢了……”
挂了电话,喻即安问是谁。
梁满漫不经心地应道:“上次请我吃饭的那个客户啊,初版方案出来了,给他看看还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喻即安的神色一僵,变得不那么好看。
梁满忙着逗猫,没发现他的不对劲,问道:“你周末休息诶,准备干什么啊,要不我们去南山寺转转?山上凉快。”
喻即安沉默了一会儿,哦了声:“不了,我要去参加学术会议。”
“诶?这么巧,真是的,咱们可真是社畜,大周末的怎么那么多事,都不让人休息。”
她的抱怨落入喻即安耳里,引起他的愤懑和委屈。
明明是你自找的,看方案就不能周一,非得周末看?
看方案就不能去公司,非得去咖啡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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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即安不太清楚梁满和那位杨先生约好的“fei”咖啡厅到底是哪个字,但感觉不像是连锁的。
于是他用导航软件搜索了一下,在容城就一家符合要求的咖啡厅,在明珠广场。
咖啡厅叫翡,翡翠的翡,在明珠广场的三楼,店门口装饰得很小清新,推门便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喻即安听到这声音脚步顿时一僵,下意识地地头,生怕被梁满发现。
“欢迎光临。”
店员打招呼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做出若无其事地样子,走到柜台边。
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道:“要一杯dirty,谢谢。”
“好的,您稍等。”店员笑眯眯地帮他下了单,给他一张小票。
喻即安走到靠墙那边的一张卡座,面对着门的方向坐下。
身后飘来梁满的声音:“……原来的客厅和卧室之间这面墙不是承重墙,可以打通,这样就变成了一个整体的空间,可以重新规划……”
“这是客厅……睡眠区是缩小了,门换成折叠门,睡觉可以关上,平时就开着,这块空间就会看起来宽敞很多……”
她絮絮地介绍着自己的方案,有男声不时询问一句。
喻即安想起自己和她刚认识的时候,他要买房,他们也是约了一个周末在咖啡厅见面,她带了电脑,给他播放幻灯片,仔仔细细地介绍每一套房子的优点和缺点。
那时她也是这样,妙语连珠,将所有的细节都摊开来跟他讲,真诚,又热情。
他就是被这样的她吸引的。
于是很害怕,会有别人和他一样,被这样的梁满吸引,而那个人会比他好,让她后悔已经和自己在一起。
他很想回头去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和当时的他和梁满一样,一个讲得高兴,另一个听得入神。
可是他又不敢回头,一是怕被梁满发现,二是怕看到对方看梁满的眼神。
眼神最不会骗人,他很害怕。
“先生,您点的dirty,请慢用。”
“……谢谢。”
他回过神,抿了口咖啡,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应该。
那种“我确实是个卑鄙的人”的想法又出现了,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因为姚蕴含抱怨他不关心自己,而他心里不为所动。
梁满并不知道喻即安尾随自己也来了咖啡厅,正认真地跟杨先生介绍自己的设计方案。
结合对方的喜好,用大面积的浅肉桂色作为整个房子的主要色调,辅以沙漠棕和沙漠黄,增加空间的视觉层次感。
客餐厅和书房之间做半墙,再安装艺术复古玻璃,增强空间联动性的同时,保留各自的独立性。
阳台一定要留着,因为可以看到最美的落日……
这都是她和杨先生反复沟通后决定下来的装修元素,效果图出现的时候,她自己就觉得非常满意。
因此介绍的时候特别高兴,有点像把自己的宝贝介绍给朋友似的,讲得滔滔不绝,兴致昂扬。
杨先生听得也很起劲,不住地点头,不停地夸赞道:“太棒了,还能这样……这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感觉……太好了,我很喜欢……”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满意,在梁满介绍完方案之后,他提了几点自己的想法,都是一些细节上的小调整。
说完他还挺不好意思地冲梁满笑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爱抠细节,有时候完美主义发作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烦,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应该的。”梁满笑道,“你给钱了的呀,当然可以提要求了,自己的房子,谁不想尽善尽美。”
话音刚落,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
“对,她的治疗是下周一开始,我已经跟她和她家属沟通过了……副作用?我已经跟她说过了……皮肤干燥?对,是有这个问题,打紫杉醇确实可能有皮肤方面的不良反应,比如色素沉着,看上去比较黯黑,而且会干燥……”
喻即安的声音,梁满绝不可能错认。
她下意识地猛一回头,看到后面隔了一张卡座的椅背上,有一个头。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发旋。
那个发旋绝逼是喻即安的!
不过很奇怪,喻即安不是说他周末要去参加学术讲座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是骗自己的?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他是跟着她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梁满想通了一切,忍不住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这该死的狗男人,居然敢跟她来这一手!
怒火开始在她心中滋生,蔓延。
“梁小姐在看什么?”耳边响起客户的询问。
梁满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杨先生没多想,笑道:“占用了你美好的周末,我请你吃个便饭,就当是赔礼,怎么样,梁小姐不会拒绝我吧?”
梁满抬眼,撞见对方含笑的桃花眼,心里一顿。
“杨先生这次猜错啦,我真的要拒绝你了。”她言笑晏晏,做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声音低下去,慢悠悠的,“我答应了要陪我男朋友吃饭,他还等着我去和他汇合呢。”
杨先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是么,这可真是不巧。”
顿了顿,他继续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耽误你时间了,等下一次设计方案出来,我们再聊?”
梁满笑着点头应好,谢过他请自己喝咖啡,等他一走,便即刻起身,走到喻即安身边。
喻即安还在讲电话,满嘴都是什么免疫组化、her-2阳性、入组之类梁满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没有发现她已经到了他身边。
梁满静等了一会儿,等他电话讲得差不多了,这才在店员好奇的目光里,在喻即安对面的座位坐下。
喻即安发觉对面坐了人,猛地抬头,梁满似笑非笑的脸孔映入眼帘,他顿时一怔。
随即有被发现做了坏事的慌乱和不安汹涌而来。
他挂了电话,讷讷地叫了声她的名字:“……阿满。”
梁满一声不吭,仿佛没听到他叫自己,只定定地看着他。
他垂着眼,不敢去看梁满的脸上到底什么表情,只觉得脸孔发烫,不知道是羞臊的,还是被她看的。
沉默凝滞的气氛持续了大概五六分钟,梁满终于有了动静。
她屈指在桌上叩了两下,声音淡淡:“说吧,你是刚好参加讲座的地点在这附近,还是跟着我来的?”
是碰巧遇见,还是有意跟踪,总要选一个的。
喻即安闻言心里暗道不好,悄悄抬起眼,看见她脸上神情冷淡,像是覆满寒霜,一时心惊肉跳,忙又理亏地垂下眼。
他不想告诉梁满实情,但也不会说谎,支吾半天还是说了实话:“……我十点半就来了。”
梁满一听就明白了,她和杨先生约的是十点十五分,这人十点半到的,前后错开不过十五分钟,想说是巧合她的智商都不允许!
她立刻就生气了,想拍桌子,想大声骂人,又顾忌是在外头,最后只能指着他压着声音问:“喻即安,你到底什么意思?!”
喻即安不吭声,抿着嘴,神情既心虚,又倔强。
梁满顿时大为头痛,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踪我,有什么事你想知道的,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而是要用这种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下三滥。
这个词撞进喻即安的耳膜,也撞出了他心里的委屈。
她让他问她,可是他敢么,他不敢,因为他心里的话如果说了,她一定会觉得他疑神疑鬼,觉得他脑子有病,而且……
“就算问了又怎么样,解决不了问题。”他低着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梁满一愣:“……你什么意思?”
他沉默。
梁满这次真拍桌子了,嘭地一声,桌子发出好大的声音,其他客人立刻就看了过来,店员想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看他们一男一女,似乎是在解决什么私人问题,又不好过来。
眼下梁满是管不了别人的目光怎么样了,她只觉得满心烦躁,连声音都变得不耐烦:“你能不能抬头看着我说话?”
别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明明是你做错了事,能不能拎拎清楚?!
喻即安抬起头,目光闪烁飘忽,始终落不到梁满的脸上。
梁满也始终没能和他视线相触,愈发觉得窝火。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梁满平等的讨厌每一个没有边界感的人,“我很不喜欢这种行为,喻即安,你不仅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
她话说得既直白,又很重,上来就用“侮辱”这样的词汇。
事情的严重性直线上升,轻松越过喻即安以为的那条线。
他有些慌了:“阿满,我没有想……”
“你可能是无心之过,但确实让我受到了伤害。”梁满越说越气,“特别是我的客户还在,他是没有发现,但是如果他发现了呢,我丢脸简直丢到外婆家了!”
“喻即安,你这是不信我,也不自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我自问平时做得不错了,从来没有跟别的异性有过超出正常尺度的交往,所以你介意什么呢?”
“你有不满,有疑问,你从来不说。可是你知道吗,不喜欢什么,就是要大大方方说出来的,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根本不介意,你想要什么,就是要摆明车马,坦坦荡荡去竞争的,不然凭什么好事轮到你头上?喻即安,你年岁比我大,这些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喻即安听着她的话,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在劝告,和暗示。
暗示他赶紧老实交代,把心里话都摊开来说,解释清楚,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是喻即安不敢,也不想,内心所有想法,好的坏的,无所遁形的感觉会让他极度不安,觉得自己像是在裸/奔。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理智上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甚至连解决方法都知道,但就是不愿意采取行动,不愿意去碰内心深处最阴暗最软弱的部分。
他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吭,看上去就像耳朵被关上了气的。
梁满那叫一个气啊,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她不想再跟喻即安讲道理了,直接说:“我讨厌背叛,讨厌被怀疑,喻即安,你今天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我的雷区上死命蹦跶,我对你很失望。”
之前她说多少喻即安都当没听见,反倒是这句失望,终于让他抬起头来。
这次他终于没有再躲避梁满的视线。
也让梁满看清楚了他眼里翻滚挣扎的各种情绪,有懊悔和沮丧,也有愧疚和忐忑。
“……阿满,对不起。”他嗫嚅着道歉,“我知道是我做错了,当时我……没多想,直接就跟着你出来了,我就是……”
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他说不出来,甚至觉得,哪怕憋到死,都比说出口容易。
梁满见他肯说话了,就追问:“所以为什么呢?你说啊,继续解释啊。”
她觉得自己真是的坏毛病。
然而喻即安并没有领情。
他摇摇头,又垂下头,恢复到刚才的样子,很固执,但又很悲伤。
梁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能固执别扭成这个样子。
就很离谱,她和喻即安仿佛拿错了剧本,他才是那个对男朋友患得患失、别扭又自卑的女朋友。
这一刻,梁满觉得太累了,她不想再和喻即安纠缠下去了。
也可能是热恋期过了,新鲜感已经没了,老话说么,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她对喻即安的滤镜已经没有那么厚。
“既然这样……”她沉了沉嗓音,神情也变得冷淡,“我们就不要相互折磨了,既然你需要的安全感我给不了,你也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那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喻即安,我们先分开,各自冷静一下,再谈以后。”
说完她拿起包,起身就走。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就是最后通牒,下一步就是心照不宣的分手。
真特么操蛋,这才几天,半年不到,小心了又小心,居然是快餐式爱情,艹!
梁满心里怒不可遏,反应到脸上,就是面沉如水。
喻即安被她这句话砸出一脑门子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下是真的玩脱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什么感受,他现在最清楚。
他连忙起身追出去,在咖啡厅外面抓住梁满的胳膊。
梁满被他拽了一下,回头竖着眉眼瞪他:“你干嘛,想在这里跟我打架?”
喻即安讷讷,看着她面露哀求:“阿满,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
“你错哪儿了?”梁满追问,“说啊,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跟踪你。”他飞快地应声。
梁满接着逼问:“还有呢?继续说!”
“还、还有……”
话又卡住了,他干脆跳过去:“我错了,阿满,你别这样对我,说好的……”
梁满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缓和了一点:“你还在这里避重就轻,喻即安,我真的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她把手抽回来,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声音冷淡:“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又不是小孩,难道不知道口头说好的事能变?别闹,给自己多留点体面吧。”
说完她转身,大步往扶手电梯的方向走去。
喻即安在她身后追了两步,被她回头瞪了一眼,立刻就停了下来。
梁满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听到他哽咽的声音顺着空气传过来:“阿满,你不要我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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