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


    耳边听到越发接近的足音,陆凝凝挣扎了几下,嘴里发出类似“唔唔”的声音,间或去拍打洛不弃的手背,但全然无济于事,他一点也不为所动。


    少年优哉游哉地闭着眼睛,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把她当作靠枕使用。


    那个人好像已经从他们旁侧走过,径直来到了莲池岸边。


    脚步站定。


    而后,陆凝凝就听不到动静了。


    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好奇心也能逼死一个心理年龄不算大的女孩子。


    她实在很想知道来的人是谁,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师弟为什么要拉着她做贼似的躲藏,又为什么不肯让她看一眼来者的样貌?


    陆凝凝继续“唔唔唔”地控诉他,但过不多时,她便安静了下来。


    岸边的人似乎有了动作,衣摆与草叶摩擦而过,他发出一声非常轻微、几近于无的叹息声,充满无限的黯然与哀伤之意。


    好耳熟。


    不知是被那人的情绪感染了还是怎么回事,陆凝凝一时之间竟然也难过起来,胸口沉甸甸地发堵窒闷,心脏好像被尖锐的利刃破开一道裂口,鲜明的痛感遽然直击而来。


    好痛——


    这个人、究竟是谁?


    按捺住嘈杂的心绪,陆凝凝太阳穴一突一突的,顿时产生一股蠢蠢欲动的强烈执念。


    转念之间,又生出几分愠怒和烦闷。


    小师弟未免太过任性,他惯常我行我素。他凭什么限制她的自由,凭什么任何事情都要依顺着他的意思,又凭什么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又不向她解释明白?


    从来都是这样。


    平日里,念及他年纪小、不是个人,又是她喜欢的猫咪妖精,她这才对他多加宽容忍让。


    但若仔细计较起来,师弟从修炼到化形为人,指不定已经活了大几十年,她为何要一直包容忍让他的不成熟与恣意胡闹?


    他不让她看,她就偏要看。


    陆凝凝气鼓鼓地晃了晃脑袋,尽量张开双唇,找准机会,对着他的手掌虎口处重重啃咬下去!


    察觉到陆凝凝咬人的动作,洛不弃这才掀开了眼帘,懒洋洋低下眼去。


    师姐她到底是心软,这一口下去,咬得虽有点儿重,但力道却没有多么发狠。


    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就算她眼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撕咬他,但他身为妖修,有真力护体,又怎是凡人能轻易伤到的?


    他并不觉得疼,也不感到生气,只是咬的位置……


    咬的位置……是同样的位置。


    柔软的唇,坚硬的齿,口腔传递过来的温热,与少女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迷人芬芳。


    深色的瞳孔变作竖形,他的眼眸突然沉静下来,翠绿的瞳仁宛若一汪静止幽寂的深潭。


    洛不弃静静看着她鼓起的侧脸,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只觉得她的脸蛋白皙又肉嘟嘟的,似乎格外绵软富有弹性,令他忽然很想抬指捏一捏。


    他向来无拘无束,也不为自己所拘束。


    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洛不弃松开了双手,陆凝凝还以为他是吃痛才撒手,连忙拨开挡在眼前的那只,目光朝方才声响的来源处看去——


    一抹玄青色的颀长身影旋即落入眼中。


    陆凝凝目光微怔。


    相距十多米远,她只能远远地望着男人那道倍显孤寂伤神的背影。


    宛若玉树临风,他的身形挺拔又结实,林间晨曦四散的光芒穿透白白的雾气,如缥缈的金线轻纱将他笼罩其中,饶是一个朦胧不清的背影也称得风姿绝然。


    只不过,似一杆清峻的松竹被重物压垮了,他的脊背微微下弯。


    青年手里捧着什么,动作很轻地放到了岸边飘过来的莲叶上。


    他起身时,陆凝凝才看清楚,那团绿叶上已然挤挤挨挨摆满光艳明润的新鲜花朵。


    “这是瑜州一带盛产的白芍药,不知道你……会喜欢吗?”


    四面悄然,无人回音。


    他这在对谁说话?


    难不成,是对池中央躺着的自己??


    他知道她喜欢花,所以送花给她?还是在祭奠?


    陆凝凝不明所以,目光却片刻也不想挪开,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她甚至想叫出声,想对他的背影大喊大叫,好让他能回过头来。


    男人没有回头。


    他听不到结界之内的动静。


    他甚至不知道躺在池中的那个陆凝凝是假的,真正的陆凝凝早在前不久已经醒过来了。


    其实,只要他能踏水靠近,应该能发觉水中不过都是些障眼术法。


    然而,他只是遥遥站在水天外,他像是害怕接近水中安然沉睡的少女。


    “凝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临寒微哑低沉的嗓音不断地道歉,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令他十分愧对于她。


    “这一切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怎么能……我应当先保护你!!我当时怎么能让你——让你——”


    “对不起。”


    话到最后,已是无力。


    陆凝凝望着青年绝望自责的模样,也不知为何,眼底倏然多了几分湿热,有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师兄。”


    淡色苍白的唇瓣翕动,她怔怔望着他,轻轻唤出这两个字。


    来的人是谢师兄,她记起来了。


    她又怎会忘了谢师兄呢?他一直都像大哥哥那样关照她、呵护她,陪她练功试剑,对她多有照拂。


    记忆里,谢师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她的死难道会和师兄有关系吗?


    谢临寒在池岸伫立了约有两炷香的功夫。


    不知说了多少遍对不起,一字一句宛似要泣血。


    直到将一腔愤恨情绪全都发泄之后,他静静地收回目光,神情淡为温润平和的模样,慢慢地直起脊骨,回身向外走去。


    陆凝凝视线追随着他离去的步伐,心中竟期望着他能注意到她,也回眸看一看她。


    青年足不停步,并未回头。


    清隽萧索的高大身形渐渐隐没在丛林间。


    “师姐。”


    洛不弃在身后低声叫她。


    他抬起手腕,手指随意伸展几下,可见掌缘虎口处,一排牙印嫣红整齐,上面还有口水未干。


    洛不弃就用被她咬过的那只手,探出指尖揉捏戳弄她白嫩的脸颊,继而一寸寸地往上摩挲,指节微微弯曲,拭去她眼角淌下的泪痕。


    “师姐,你看够了吗。”


    他话音里含了一丝嘲弄,好似颇有不满,怏怏不快。


    目视谢师兄远去后,陆凝凝侧过脸来,任由他指间像搓面似的揉按把玩。


    她问他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让谢师兄见她?


    洛不弃没答话,他轻轻笑了笑,一言不发地抚摸过女孩发红的眼尾。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还是由于别的缘故。


    只不过呢,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她,因为他想再独占她一会儿,才不要让姓谢的这么快就发现她醒了。


    师姐总归是偏心那个人。


    他长得没姓谢的好看?


    或者哪里比姓谢的差了?


    她为什么就不能更喜欢他一点?


    “姐姐,你刚才没听到么。”少年面色漠然,垂下淡棕色的纤长睫羽,在眼底投落疏淡的灰色剪影。


    他似不经意地开口:“这一次,都怪谢师兄没有尽责保护好你,才让你身受重伤,差点儿醒不过来。”


    “故而,我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你醒了。”


    “犯了错误的人,就应该多遭受些惩罚,不是吗?”


    陆凝凝眸光闪烁,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好啦,姐姐。”看着她陷入纠结困惑的神情,洛不弃很快又扬起明朗的笑容,眉宇间的黯淡和不悦驱散一空。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身后美丽蓬松的长尾巴慵懒且得意地摇了摇,哄诱地说道:“这段时间先和我回洞府吧!我会帮你恢复身体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去给你弄来。”


    “等你的身体恢复大好,我们再去找师兄算账,替你报仇!”


    洛不弃说得理直气壮。


    陆凝凝却摇了摇头。


    倘若真是师兄没保护好她,间接导致她重伤陨落,那也不全是师兄的错。而且,看师兄的样子好像也非常自责愧疚。


    即便真要报仇,也要向杀了她的人报仇才是。


    小猫咪不懂这些事儿,她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暂且答应道:“好,我和你走。”


    小猫咪开心得直翘尾巴。


    结界解开后,洛不弃兴奋地带着她,沿树林出口的小径飞纵离开。


    ……


    宗门里有分配好的弟子居所。


    如果不喜欢住宿舍的,攒了些家底也可另建屋宅,一些私人的洞府大都错落建在山门外。


    且不论洛不弃性子放荡不拘,猫妖的屋宅可想而知,配色大多艳丽又丰富,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回廊下,悬挂着许多漂亮的贝壳、玉石以及不知何种禽类身上拔下的七彩羽毛。


    微风吹动透明挂线,一整片叮琅琅作响。


    每当这时,洛不弃会变作猫儿形态,跳起来去扑那些荡来荡去的贝壳羽毛。


    师弟似乎真的很高兴。


    陆凝凝看他玩得不亦乐乎,先行走进屋门。


    离开仙山莲池后,没了灵气的滋养,她感觉有些口渴和饥饿,在偌大的洞府里兀自逛了一圈,竟然一点儿茶水和吃食都没有。


    陆凝凝打算出去采买些食物备着,右脚刚迈出大门。只见,迎面一团亮粉色飞扑过来,险些把她砸个倒栽葱。


    “姐姐,你想去哪里?”


    说话间,小猫儿赖在她肩头,摇晃的长尾轻勾她的下巴,不自觉地亲昵戏弄。


    好容易稳住脚跟没摔,陆凝凝被他勾弄得痒痒的,无可奈何地将他抱下来,轻放到地面。


    她说:“我饿了,可你这里吃的喝的都没有。”


    话音刚落,猫咪化作少年,如风一般迅疾奔出门口,远去的声波精准扩散进她耳朵:“好,是我的疏漏,这就出去采买置备。”


    “师姐好好待在这里,你哪儿也不许去。”


    后半句话,掷地有声,颇为蛮不讲理。


    紧接着,“咔哒”声响。


    屋门自动在她眼前落了锁。


    陆凝凝站在屋子门口,聆听穿堂风吹起叮叮铃铃的动静。


    虚弱的身体因乏力而有些眩晕。


    一时间,她也不知,答应同他回洞府这个决定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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