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关得严严实实,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屋脊砖瓦一派如常,半片鸟影也未曾飞过。


    几人面面相觑,俱都瞧傻了眼,不懂这人怎会凭空出现,就连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没察觉,宛若鬼魅突现,令人发憷。


    青年身姿修长,眉目如画,乍一看倒真像话本里祸害良家妇女的男妖精。只是定睛细瞧过去,清隽的眉梢微微下压,无表情的脸上隐隐透出矜贵之气,通身端华气魄浑然天成,是与邪里邪气的妖修截然相反的气质。


    他上前几步,手掌落在陆凝凝肩头,沉声重复对几人道:“放开她。”


    与话音同时传出的,是悄然无声如涓涓流水威压,一瞬间朝着拉拽陆凝凝的几个女弟子冲荡而去,隔山打牛的浑厚真力让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冷汗不自觉冒出,她们连忙撒开手,退后好几步停下,神色间的恐惧惊惶不必言说。


    这小丫头究竟什么来头?


    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在外门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几尊神仙大佛接连降临。


    对方如同救星一样帮她解了围,陆凝凝脸上的表情却很平淡,她没有浮现获救的笑容,眸光堪称疏离地注视着男人那张陌生的脸孔。她已然猜到师兄并未同她分开,甚而自从她出门后就远远地尾随,不声不响地跟踪着自己。


    但她不明白,师兄为何对自己存有如此重的执念和心结?


    心郁不解则为心魔。


    即便喜欢过相爱过,但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还是不能放下吗?师兄居然比从前的她更加恋爱脑??


    难以想象。


    她总觉得师兄也应该是那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快刀斩乱麻”的人。


    沉寂片刻,陆凝凝轻抿嘴唇,对他低声道了声谢谢,态度不含亲近意味,一如对待陌生的路人。


    她不想让几人知晓谢师兄的身份,不想让自己被推至风口浪尖,谢临寒大抵也看出了她的心思。


    女弟子们一边擦汗,一边换了副嘴脸,赔笑说她们对陆凝凝并无恶意,仅是担忧她这几日踪迹全无,会碰上危险而已,故而出此下策,闹了个误会。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呀?”


    陆凝凝听了这话,朝谢临寒一个劲儿直使眼色,然而谢临寒没看到还是怎么,面对几人,话声锵然,字句清晰:“我是她的哥哥,你们不许欺负她。”


    “噢噢!”


    “放心吧放心吧!”


    “当然不会欺负陆姑娘!”


    她们一迭声附和,扬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已经有人捂唇小声嘀咕起来:“这陆姑娘真真命里带桃花啊!走了个弟弟,又来了个哥哥……”


    “是啊,我之前还见到那位干弟弟衣衫不整地从陆姑娘房里出来,俩人也是整夜整夜在一处修炼,感情极为要好的模样。”


    “这哥哥应该也不是亲生的吧?和陆姑娘长得不像啊。”


    姑娘们八卦之心溢于言表,搭肩拍背叽叽喳喳,议论的嗓音差点收不住:“你不懂啊!那肯定是干的!所以这两位干哥哥和干弟弟才为了争陆姑娘打起来了!”


    “要我说,这陆姑娘也挺惨的,别看这些桃花长得都好。但实力差距悬殊,多来几个就成了桃花劫,福祸相依,躲也躲不掉的……”


    当面听到别人吃自己的瓜,陆凝凝神色十分难以描述,只是斜斜递给谢临寒一个幽暗的眼神——“让你刚刚说出那两个字”。


    谢临寒表情也有点儿无奈,身侧的指尖动了动,歉意地要去牵她的手,被陆凝凝不留情面地躲开了。


    女弟子们很快收敛了话声,笑着转向谢临寒道:“这位‘哥哥’,你要相信,我们对小陆妹子真的没有坏心!”


    “是的,只是之前的干弟弟看起来不太好惹,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谢临寒唇角浮现平易近人的笑容,说道:“我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不必害怕他回来找各位的麻烦。”


    谢家根基深广,在神缈宗据有一席之地,宗门里安排了相应的管事,要在外门调升几个弟子并非什么难事。


    他当下以玉符传音,直接免除了应试考核,将这几个女弟子跨级迁到九门去。这一番操作,洛不弃回来后,估计面对的就是人去楼空的萧索场面了。


    从十一门跃到九门,代表着又离内门大殿更进一步,白捡的好处谁不乐意?


    几个女弟子见状欢天喜地,纷纷回屋收拾包袱,赶快搬迁宿舍去了。


    有两人收拾一半,从屋里出来,慢吞吞向陆凝凝靠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她的胳膊肘,小声心虚道:“陆姑娘,你可真是我们的福星!刚刚下手不知轻重,没拽疼你吧?”


    陆凝凝摇了摇头,将手臂从她们怀里抽出来,只说:“不用谢我,这和我没关系。我还要去早课,不耽搁啦。你们自便吧。”


    言罢回到厢房,抱着个书匣就出来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谢临寒不紧不慢落在她三步之后。


    臂弯托着沉甸甸的书匣,陆凝凝似有所觉,故意加快脚步,往学堂的方向狂奔跑去。


    抱着物件跑步不方便,视野阻碍不全,容易被地面的石子绊倒。谢临寒有些挂心,足尖一点,直掠上前,欲从她手里接过实木的书匣:“凝凝,我帮你拿。”


    陆凝凝不撒手,往旁边侧了侧,道:“师兄,我没事,你不用跟着我的。”


    他抬起的手腕僵在半空,意识到什么:“……你生气了?”


    也不算生气,她心里面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师兄,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帮我疗伤帮我解围,谢谢你。”


    “凝凝。”谢临寒垂下眼睫,“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想尽可能再对她好一些,再多弥补一些。就算她想要看看他的心脏是什么颜色,他也会毫不迟疑地从胸口剖出来,将鼓动的心脏缓缓呈放到她掌心。


    一座座书香古朴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陆凝凝眼看时辰接近了,窗边人头三三两两,她不想被更多人观摩讨论,于是步履一转,来到一颗繁茂的树荫后。


    举起双眸,她对上他炽热诚挚的目光,突然道出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兔子也不能吃窝边草。”


    “你现在是马,也是兔子,知道吗?”


    谢临寒也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他唇角微弯,笑着摇首:“凝凝,你在说什么?”


    陆凝凝倍感纠结地攥了攥拳头,而后把眼一闭,语速发急:“我想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噗通噗通。


    一言方落,心脏在胸口跳得飞快,好似要蹦出嗓子眼,陆凝凝调整了呼吸,慢而又慢地掀开眼皮,她缓慢抬头,看向陷入沉默的谢临寒。


    面前的青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就在前一秒,他卸下了伪装的易容法诀,容颜温润俊美,那双好看清澈的栗色琥珀瞳里清楚浮现她的脸庞。


    谢临寒知道,她大抵想起来一些事,但是记起的不多。


    否则她现在不会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


    “是啊。”


    一反常态的,他直截而笃定地承认了。


    “凝凝,我喜欢你。”


    谢临寒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长腿微抬,一点点朝她靠近,俩人之间的距离急遽缩小。他将她抵在了粗壮的树干后,手掌扶住她的后脑,举动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陆凝凝低头避开那两道过分灼热的目光,她的睫毛像蝶翼一般颤抖不停,脸颊好像都被他的三言两语烧热起来,抱着书匣的指尖不由攥紧了,有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想马上跑掉,又好像挪不动步子,只得僵立在那里。


    他躬身弯腰,贴近她像红果一样的脸颊,嗓音带了偏低的磁性,一字一句说道。


    “我一直都喜欢你,从来都只喜欢你。”


    每时每刻,不曾变过。


    也许说来很好笑,简直像个混账,但他的确只喜欢她。


    谢临寒的气息越来越近,他身上那股带着雪松的冷意欺近,几乎占据了她全部呼吸。


    温热的呼吸交缠间,陆凝凝看到了他滚动的喉结,看到了他正在下压的薄唇,她的大脑再度发懵,就好像亲眼看着一匹发疯的野马奔向悬崖的那一刻,明知应该立即勒紧缰绳,但在那瞬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呼救声也卡在了嗓子里。


    幸好。


    有人替她打破了这隐秘阴影里的旖旎。


    “咳咳咳!你们呐——”


    学堂教学的老夫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满头白发苍苍,眉毛和胡子一样长,登时沉下脸来,指着二人吹胡须瞪眼,抓包一对小年轻人躲在树后卿卿我我。


    “早课钟声都已响过三遍,二位可有何要紧之事未完成?”


    陈夫子怒目而望,口吻严厉极了。


    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陆凝凝一把将谢临寒推开:“师兄你回去吧!我要去上课了!”


    她连忙矮下身子,从树荫的遮蔽下跑出来,对着老先生不停道歉,将这几日缺课的缘由说明了,请求谅解。


    看清小姑娘竟然是她,夫子脸色虽然还是很不好,但也没再指责什么,带着她一道走向学屋。


    谢临寒在树后久久伫立。


    望着陆凝凝渐行渐远的影子,他不知不觉从魔怔里醒过神来,涣散的眸光渐渐落回实处。


    正在这时,腰间的传音玉符响动,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公子,王小姐问您何故缺席剑课,请速回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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