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宴席直到晚上才散,皇帝喝了几杯就离开了,游千澈也没有给京中的勋贵留面子,连作陪都懒,皇帝离开后,他吩咐管家接待客人,装醉离开了现场。
元胡搀扶着他走在公主府的花园里,游千澈拄着手杖,走得很慢很慢,他得捋一捋思路。
那天在街上偶遇的仙子,就是永嘉公主本人?
“公子,所有人都进城了。”元胡面不改色,低声汇报。
“嗯。”游千澈神色不变,一步一步踱着回到了主院。
秋风飒爽,秋月皎洁,远离家人到京城来,他也不知这样的抉择是否正确,可一旦走了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只是,出现了一个计划外的人。
他推开洞房的门,柳月和杏月行了个万福就退下了,寝殿的门重新合上,展颜几乎在一瞬漏了一拍心跳。
她还是高估自己了,哪怕重活一世,和游千澈单独相处还是免不了紧张,何况今夜是新婚之夜,是一切的开端。
如果游千澈不是驸马,他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的人脉可以发展势力了?
“殿下。”
游千澈恭敬地鞠躬作揖,对展颜行礼。
恍惚之间,他和前世的身影重合了,展颜蓦然回神,起身去虚扶了他一把:“驸马不必多礼,你身上还有伤。”
她轻轻扶着游千澈坐到床边,红帐红被的包围下,美人两颊也被映得绯红,红唇娇艳欲滴。
游千澈静静看着她,倒没去想梦里那些乱七八糟,似乎就这么看着她,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少女坐姿优雅,举手投足仪态端庄,教养良好,自内而发的贵气似是与生俱来的,无法复刻的。
展颜拘束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从求退婚失败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不想像前世死得那样狼狈,也不想葬送祖辈留下的江山,但凡有一点的希望能改变命运、能说服游千澈,她也愿意尝试。
可她真的好怕他,就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游千澈似是等她下一句话,又像是等她下一步动作,少年光风霁月,未有僭越之举,可展颜却十分拘谨。
“殿下?”他轻唤一声,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了。
到底公主殿下是害羞还是紧张?
“嗯,我知道……”展颜鼓起勇气应声了,她拘谨地起身,拿出一封写好的信递上,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自称“我”来拉近两人的关系,“来京城非你所愿,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
游千澈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眼梢处的渐渐浮起一层寒意,小仙女滤镜一下子碎成渣,他脸色十分难看:“殿下认为戏弄臣很好玩?”
展颜愣住了。
游千澈接过和离书,看都没看一眼就揪成了一团废纸:“今日,臣刚进洞房,说过的话还没超出十个字,殿下就赐给臣一封和离书。”
“陛下的赐婚,就是这般儿戏?”
“还是说,殿下另有意属,并不情愿嫁给臣?”
“不,不是的……”展颜又委屈又害怕,她给游千澈和离书,是给他选择,是为了让他日后能惦记着她曾经待他好,能劝说他莫要杀害无辜,劝说他悬崖勒马,劝说他莫要谋朝篡位。
而不是为了给他一种“本公主当你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的感觉。
游千澈这般反应,说明他误解了,她弄巧成拙了。
“你……你别气……我没另有意属,”展颜一下子没了底气,像个犯错的小孩一般,语气弱了好几分,“不离就不离吧。”
游千澈瞥见她这副模样,仿佛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肚子怒气泄了一半,这副可怜楚楚的模样,敢情是他错了?
“百闻不如一见,殿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随性,就连和离也能随口说说。”
“殿下可知,你简单的一句话,会牵扯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他严肃地问。
“对不起……”展颜见他板起脸,不禁回想起他逼宫那天的冷酷,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她低下头道歉,长长的睫毛掩饰不住眼底的泪意,轻声道,“我只是……不想逼你。”
上辈子在婚后,她也偶尔听到过一些流言,传言驸马跟其表妹萧怜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家早有亲上加亲的想法,可惜萧怜雪被选入宫当了后妃,游千澈当了驸马,两人的情缘被生生掐断,想必多有不甘。
这也可能是游千澈恨皇室的原因之一。
既然这辈子男未婚女未嫁,不如成人之美。
“听说……你有心上人了,所以,我想着……放你自由。”展颜的声音很轻柔,没有趾高气扬的强迫,也没有理所当然的嚣张,反而像是一种商量的、征询他意见,甚至是讨好的语气。
游千澈静静地看着她,即便胭脂粉红,也难以掩饰她脸色的苍白,她似乎……真的很怕他?
他心里在判断她是否撒谎的同时,冷不防听到了这一句,忽的嗤笑一声,好拙劣的试探。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了心上人?”他反问。
“这……”展颜呆住一息,缓缓低声道歉,“……只是听闻,若没有,是我唐突了。”
也是,她问得突然,事关萧怜雪的闺誉,人家怎么可能随便就承认了?
展颜不禁懊恼了。
“不唐突。”游千澈勾了勾嘴角,这可真是有趣了,难不成她还知道他那些想法?可梦的主角,是她啊!
“殿下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臣定如实相告。”游千澈态度放得十分诚恳,心里不由得叹气,永嘉公主美则美矣,就是有点难哄,就连想法都有点特别,思维也跳脱。
哄公主开心,大概也是驸马的分内事吧。
尽管他是头一回接触永嘉公主,但皇室子弟骨子里的占有欲众所周知,他不确定她拐弯抹角的试探,是不是要确认他有没有别的女人。
陛下刚登基那年,就有个美人跟侍卫多说了几句话,陛下怒起来就命人把侍卫五马分尸,拔了美人的舌头,打入冷宫,以美人不贞的名义抄了她的母族。
游千澈不知永嘉公主有没有这么恶劣的占有欲,他确实没有心上人,但他家族中也有表姐妹,侯府也有丫鬟,谨慎起见,他不能连累其他女子。
若非要说心上人,那就是她,那日的惊鸿一瞥,他确实动心了。
他的梦确实难以启齿,但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这种事早晚会有的。
总之,君子坦荡荡,她要问什么,他就如她所愿的回答,解释不清的就多说几句,挑不出错处就好。
“想必你也知道,本朝驸马参政不能任重要职务,不能掌兵权,不能纳妾……当驸马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轻松,甚至有点苦……你还是愿意么?”展颜小心翼翼地问。
“自然是愿意的。”游千澈看着她真挚的双眸,知晓她没有恶意,说的也都是事实,小仙女在为他着想?他其实还是挺开心的,桃花眼带着浅浅笑意,巧言如流,“再苦,臣也甘之若饴。”
展颜茫然无措,上一辈子,他的甜言蜜语也不少。
除了新婚之夜拒绝洞房,除了宫变那一日,其他时候他都是柔情似水,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男人变起脸来就是那么的冷血无情?
一抹一抹回忆碎片浮现,像破碎的镜片一叶一叶扎向她的心口,让她难受得无法呼吸,眼眶一热,晶莹的泪珠滴在了她白嫩的手背上,泪珠滚落,宛如晨间朝露。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不能不认账!”展颜哽咽着,难以自制地哭了。
游千澈彷徨一怔,心里一下子没有底,粉雕玉琢的小仙女莫名其妙的在他眼前掉泪了,一副委曲求全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像梦里那样我见犹怜,这一刻,小仙女的滤镜重新回来了。
就算她不知道梦里那些事,游千澈还是心虚了一把,总有一种他是什么骗身骗心大恶棍,欺负了人家不认账的错觉。
不对,他哪有……不认账?他这不是娶她了么!
“好……”他笨拙地给她擦去眼泪,指尖沾上那温热的泪珠,仿佛化作滚烫的火苗,在他心里横冲直撞,他艰难地控制住微颤的声音,“不会不认账。”
“以后我不会再提和离的事了。”面对游千澈如此磊落的态度,展颜心中却是苦闷的,看来他是非要这个驸马的身份了,她甚至无法分辨此刻他有几分真。
她真的好笨,连自己的驸马都管不好,还妄想拯救天下。
游千澈心里只感到可笑,不管他愿不愿意,或者说,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从圣旨下来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们被捆绑一辈子,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永嘉公主想那么多,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蠢?
游千澈没有回答,微微颔首算是和她说好了。
殿内安静了下来,展颜擦干了泪水,冷静下来,重拾对游千澈的恐惧,一时间又紧张得手足无措了,脑内纠结着说什么才好。
“那……时候也不早了……”最终,展颜话说出口,见游千澈迷惑地望向她,攸地顿住了。
展颜:“……”
“所以呢?”游千澈见她欲言又止,示意她继续说。
她的脑子突然卡壳了,所以呢?所以他不是应该退下了么?
前世游千澈借口身上有伤,不宜冒犯,拒绝与她洞房,这辈子怎么不一样了?
“你……你身上有伤,我怕不小心会弄疼你……”展颜紧张得不敢抬头看他。
游千澈设想过她会继续跟他聊点别的,却没想过她会直奔洞房之夜的主题,还担心他的伤势,还怕弄疼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谢殿下关怀,臣无妨。”不管她的重点是什么,他在礼节上总要做足,“若殿下累了……臣伺候您休息。”
游千澈面不改色,仿佛再说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
展颜讶异地抬眸看他,无妨?!伺候她休息?
这她怎么接啊?!总不能就这样直接就开始洞房了吧!
哪怕上辈子已经当过夫妻了,可这辈子他们才见第二面,第二面就要……了么?
不对,那天她戴着幕篱,游千澈应当不知道是她,所以,这还是跟上辈子一样,洞房之夜才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他怎么能……
展颜被突如其来的“伺候”申请打个措手不及,从一开始她就认定了游千澈会在新婚之夜借口离开,压根没想过他会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还支吾支吾左右言他,游千澈眉毛一挑,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了。
“臣想了想,臣身上有伤,药味很浓,怕是会冒犯殿下,今夜还是到偏殿去睡吧。”
游千澈说完这话,能看到公主殿下一双明眸渐渐拾回光彩,甚至激动得站起来握住他的双手:“好,我这就让人铺床。”
那架势,游千澈都怀疑侍女再慢一点,她就要亲自上手去铺床了。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结婚当天写和离书,还拒绝洞房……
公主……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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