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几条街,终于在城西的街市边停下,展颜无精打采地撩起帘子,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回春堂”的小医馆门前。
元胡和淮山搀扶着游千澈下来,展颜紧随其后,她好奇地问:“不是说找郎中么?这是开了医馆的大夫?”
“黄大夫先前是游历江湖的郎中,上次我初到京城,在驿站时伤痛难耐,正好遇上他,黄大夫医术高明,我便花钱赞助他开了一家医馆,请求他暂时留在京城,直到帮我治好身上的伤,到那时如果他还想离开,我也不作挽留。”游千澈耐心地给她解释。
展颜听完,心中依然存疑,连太医的药游千澈都说疗效慢,这黄大夫难不成比太医更厉害?但身上的不适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你怎么样?”游千澈关切地问,“我让大夫给你瞧瞧。”
她迟疑片刻,没答应也没拒绝,游千澈只当她是过于难受才不吭声的。
回春堂的生意十分冷清,此时只有他们两位客人,游千澈口中的黄大夫名黄芩,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年纪不大,斯文有礼,尽管身穿粗布衣,举手投足却颇有一股书香门第的气质。
小医馆除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医女,并没有其他的伙计。
“黄大夫,来时路上内子忽感不适,劳烦你帮忙看看。”游千澈心急如焚,先顾着展颜的情况。
以前都是太医给展颜看病,她不习惯接触陌生人,况且还是个陌生男人,她正要说不用,却见蒙面医女微微颔首:“夫人这边请。”
展颜眨眨眼,这位才是黄大夫?
游千澈对她点了点头,道:“今天这医馆我们包场了。”
随行而来的侍卫帮忙关了医馆的门,展颜明了,他们才遇刺不久,安全起见,还是包场好。
既然是女大夫,她也就没那么抗拒了,四个侍女陪同她入了里面的房间。
离开的时候,她听到游千澈对那位男大夫客气地作揖:“黄大夫,上次我回去用了你的药,身上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了,可是,前几日不幸又遭了新伤,还得有劳黄大夫再帮忙看看。”
两个都是黄大夫?
展颜糊涂了。
医馆本就没有别的客人,侍卫关上了店门,更显安静了。
展颜从前接触过太医院的医女,她们大多数是给太医打下手,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能自主为人看病的女大夫,不由得心生敬佩,多打量了几眼。
“黄大夫年纪轻轻就习得岐黄之术,不知师从何人?”展颜好奇。
黄大夫眸光微颤:“我与家弟游历江湖,天下医者皆是吾师。”
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听上去侠义又潇洒,展颜心生艳羡:“黄大夫当真了得,我长年困于后宅,羡慕你们能四处游历。”
黄大夫客套地浅笑了一下,并没多少真情实意:“世道不太平,外面并没有夫人想得那般美好。”
黄大夫虽然性子冷淡,却是愿意应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展颜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夫你是哪里人?”展颜伸出手垫在垫子上。
“皖南人。”她伸手搭在展颜的手腕上,很自然地回答。
展颜知道皖南,但她没出过京城,没有方向概念,不知道皖南离京城有多远,更没有认识其他来自皖南的人。
可她就是觉得熟悉。
“我能冒昧问一下,大夫的名字吗?”
“黄连。”黄大夫很干脆地回答。
展颜一怔,注意力被转移了,这姐弟俩一个叫黄芩,一个叫黄连?
“好苦的名字啊……”展颜不由自主地低喃。
“比不得人生苦。”黄连苦叹一声,认真听脉,很快,她就苦恼地拧眉。
“黄大夫,怎么了?”展颜看不见她的容貌,但露出来的眉目看起来有些犯愁,展颜不解,“莫非我身体有什么问题?”
“夫人,您是否四季畏寒,时常觉得容易四肢无力,失眠多梦,每回月事下腹疼痛难忍?”黄连问。
展颜愣了愣,点头承认:“确实,太……别的大夫也说过,我有体寒之症,长期需要调理。”
“体寒之症若不及时调理,恐怕会影响子嗣。”
*
“什么意思?”游千澈神色凝重,“她没中毒?”
“阿姐确认过了,没有中毒的迹象,是月事导致的疼痛。”黄芩解释。
游千澈:……
黄芩把家姐的话告知游千澈:“不过,殿下之所以会如此难受,要么是此前服过极寒之物,要么是有人在她的食物中长期添加此类食材,造成身子亏损,若不及时调理,将来恐怕子嗣艰难,长此以往,恐怕还会危及她的性命。”
游千澈一瞬间僵住了,想到了展颜在醉酒时说的胡话,或许她就是被逼着喝下了那极寒之药。
不是毒,可又跟慢性毒.药有什么区别呢?
能在公主府长年给她食用寒凉食物的,不就全都是庆康帝安排给她的、那些从宫里跟着出来的侍从吗?
受谁指示再明显不过了。
他的心尖一阵发凉,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从遇刺时他就看出来,庆康帝留着展颜的命,绝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有别的打算。
至于目的是什么,他暂且还没能猜透。
游千澈阴沉着脸,思及到京城来的这段日子,他所接触到的展颜单纯柔善,并没有什么足以威胁庆康帝权威的能耐,这样的她,到底是凭借什么,在心狠手辣的庆康帝眼皮底下过活?
黄芩愤愤地捶了一拳大腿:“千远兄战殁,千关落下了残疾,侯府的希望可不就是在你身上吗?”
“尚公主不能纳妾,若殿下不能生育,永定侯府就没有下一代袭爵位了,皇帝好算计。”
“闭嘴。”游千澈抬眸看他,竖起食指做噤声的手势,沉着地劝道,“这几日你们准备随我入府,给殿下调理好身体。”
“看来你和公主殿下感情不错,这么急着要子嗣?”黄芩嘲讽道。
游千澈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长此以往会危及她的性命吗?不管有没有子嗣,我也要她健康无虞。”
“好吧,就算我们随你入府,”黄芩迟疑,“公主府里应当有不少眼线,我和阿姐就这样暴露了,真的好吗?”
“这小医馆已经被人盯上了。”游千澈道,“你们在这也不安全,在公主府里好歹有我的暗卫。”
“那你打算怎么跟公主说?公主府不会那么轻易接纳两个陌生人吧?”
游千澈使了个眼神:“公主府上还没有府医,用的都是宫中的太医,而太医都是男人。”
“行吧,我知道了,听你安排。”黄芩微微点头。
游千澈扫了他一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越是接近皇室,你越是沉不住气,但你记住,杜家出事时,永嘉公主才九岁,此事与她无关。”
“我知道与她无关,我还不至于恨上无辜之人。”黄芩苦笑道。
“只要你们还活着,就不怕没有机会平反。”游千澈劝导着。
“我可以忍,可是这样的陛下,你让我如何相信?如何相信他会为我爹平反?”黄芩绝望地反问,“我只恨那时年纪小,没能保护家人。”
“且不管当今陛下是个怎样的人,”游千澈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如今你们姐弟俩和十年前都大不相同了,京中也没谁认得出你们,大哥救了你们回来,不是让你们为了复仇而牺牲的,而是让你们活下去。”
游千澈提起了大哥游千远,黄芩眸中闪烁着泪光:“千远兄的救命之恩,我们姐弟没齿难忘,他不在了,我们还是会追随永定侯府的。”
*
黄连给展颜施针结束后,展颜感觉不那么疼了,虽然不是马上就完全不疼,下腹还有一点不适,但好转的效果比平时太医开药来得更快,她已经不用侍女搀扶就能自行下床走动了。
思及这段时日,游千澈已经出府三四回找郎中了,兴许找的就是这姐弟俩,见识过黄连的施针,她的医术的确疗效快,那位黄芩估计也是差不多。
展颜困惑,莫非是她错怪游千澈了?他确实是来看伤的,没有其他的阴谋?
不管有没有阴谋,她与黄连投缘,她还是头一回隐藏了身份,跟普通百姓接触,加之觉得黄连有些眼熟。
重活一世,有很多事情,她想弄个明白。
“敢问夫人平日里都是怎么调理的?”黄连提起狼毫,准备书写药方。
展颜看向侍女,柳月简单地替她回答了几个法子。
“夫人的调理方式太过缓慢,比不过身体耗损的速度,要想彻底根治,还得从平日里的饮食起居做起……”黄连不紧不慢地说着,展颜却在想别的事情。
“黄姑娘……黄大夫,你医术高明,可愿意成为我的府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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