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齐聚着几十人,皆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大开的殿门外头是成千上百的官员,都依照着官员的品级跪在青石板上。江沅跪在为首的位置上了,卫庭钧在侧,廷尉大人孙思邈,连带着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钟茂林,宗正寺卿尹霆伟都跪在了第二排的位置上。为首的五人微张着嘴巴,嘴中高声呼喊皇帝的名字。
李婉不明白,但李婉明白姑母...还有这些人都是在为父皇办事,父皇要走了,再不能看着自己,摸自己的脑袋了......
又是一阵委屈,被人丢弃的害怕涌上心头,江沅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被紧紧地握住了,连带着自己的衣袖都被扯了扯。江沅的视线还是不移,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仪式上面。
钱权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置的是一件黑色的衮冕服,另一个中黄门的手上则端着一个较小的托盘,正中央放着一块美玉,最后一个中黄门的托盘上则是放着一块白巾。钱权与之恭敬地走到了李婉的面前,随后便双双跪下,将这三个托盘摆在了李婉的面前。
钱权强忍着心内的悲痛,恭敬地说道,“请殿下为陛下招魂。”
李婉不明白这仪式是什么,但现在轮到自己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
钱权立刻用极小的声音提醒着,“殿下,将着衣服披到陛下的身上去......”
李婉听话,看了看严肃的江沅,想去拿衣服,但却不敢放开江沅。江沅总算是分了一点注意力给李婉,清澈板正的眸子里面倒映出了李婉小小的身子,江沅说话的语气终于不是刻板的命令口吻了,近乎于哄着,“姑母在,去给陛下披衣服去。”
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李婉努了努嘴巴,慢慢放开了江沅的手,迈着小步上前。肉嘟嘟的小手将这大大的衮冕服拿在了手中,这衣服足有两三个李婉那么高。
李婉甚是吃力,但一向帮着自己的钱翁翁现在也不帮着自己了。李婉无法,这衮冕服实在是太大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抖落开。扭头,李婉投了一个需要帮助的目光给江沅,却没有得到回应。姑母与钱翁翁一样,都只是静静地跪着,并不愿意出手帮助自己。
李婉委屈,却也知道有这么多朝臣在,自己不能将自己的委屈外露出来。李婉努了一口劲憋着,用力抖了抖手中的衮冕服,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衮冕服披在了李律的身上。但到底力气就是小,这冕服有许多处地方都皱在了起来,并不体面。
江沅早早便看出了李婉的难做,但这是为人子女一定要做的事,便是李婉现在还不满五岁,江沅都只能放任李婉一个人去做,去面对。瞧着这冕服总算盖好,江沅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靠膝盖跪着上前了几步,一步一步跪爬上了台阶,虔诚用心地将李律身上的衮冕服的褶皱抚平。
李婉瞧着江沅这模样,心里面的委屈一下子便消了下去。江沅双手恭敬地将美玉拿在了手中,低头俯首将美玉奉到了李婉的面前。
钱权立马提醒道:“殿下,将这玉魂放到陛下的口中......”
江沅帮着李婉张开了李律的嘴巴,李婉咬着自己的下唇,双手慢慢将玉魂放入了李律的口中。最后的步骤不算是吃力,也不需要江沅的帮忙了。李婉双手拿着白色方巾,将其覆在了李律的脸上,完成了这遭的仪式。
江沅与李婉隔得近,李婉听见了,姑母甚是小声地夸了夸自己......
此间仪式做完,一日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大半。李律的遗体已经放入了巨大的棺椁之中,白布装饰的殿内跪着一排一排的官员还有宗室之中的子弟。
李家子嗣血脉并不算多,就连旁系的宗室子弟也不是很多,加上异性的亲王,前前后后也不过就跪了六七排的人,之后便都是朝堂之上的官员,一直延伸到了殿外头,跪满了整片空地,入目的都是一片白。
殿内是一片的哭声,都是从大臣与宗亲的口中传出来的。李婉跪在白色的蒲垫上,膝盖早就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连带着小腿也是麻麻的,没有什么感觉,只想站起来走动走动。李婉想要起来,却又不敢起来,只能偷偷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后的姑母。
姑母的腰背挺得笔直,明明也是一早就跪在这里的,但好像是一点都不累一样,就像是一尊雕像。
李婉快速将自己的头扭了回去,也学着江沅的样子挺了挺自己的背,可惜没过一会儿,这背就又重新塌了下来。这样的动作,分明是跪得更累了。李婉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现下都已经完全瘪下去了,肚子里面一点都没食了。
李婉抬眸,看着那棺椁上面用黄金雕刻出来的祥龙样式。父皇一直躺在这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里面,也不知是不是会饿......
父皇总告诫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如此才能快高长大,钱翁翁也总是将好吃的都拿到自己的面前,但今日,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沅心中想着的都是从前自己与陛下之间的点点滴滴,从起事,清君侧,到受命北梁,从北梁回来,赐婚,将自己从阿沁的葬礼中捞了回来,给了一个生的希望,最后...接下本朝的希望......自己是异姓,与先帝并没有血亲,但却得了先帝这个伯乐......
起初还能好好地跪着,但瞧着李婉的脑袋别来别去,又瞧着瘦弱的肩膀时不时地就塌下来,江沅的注意力便渐渐地被吸引了过去。想着今日皆是仪仗,大人们都是一日水米不进,估计李婉也是如此。
江沅抿紧了唇,将脑子里面的主意搜掠了一便,却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叫自己带走李婉。担心将悲伤盖过去了一些,一到入夜,江沅便吩咐了下去,所有官员宗亲就地修整,不进水米,为陛下守灵。
李婉都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但偏偏肚子里面没食,就连打瞌睡都不安稳。听见姑母冷冷地下令,这命令里面竟然是说还不能吃,连水都不能喝,李婉的瞌睡虫瞬间就被吓跑了。
还没等李婉的委屈虫起来,手就被一个大大的手掌给包住了,江沅主动拉住了李婉的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李婉带走。
一个是未来的陛下,一个是靖王,便是走了也不会有人置喙。
刚刚走出了大殿,李婉便用空闲的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实在是有些犯困,但李婉还是想要吃一些再睡觉。
空荡荡的路上,只有前头内监手中提着的灯笼照亮了路,静悄悄的,便是连夏蝉的叫声都没有,只有偶然而起的“咕咕”声,来自于李婉的肚子。
看来真是饿的狠了......
饿了还走得这般的慢?
江沅是军旅出生,跪上个了两天都没事情,但李婉不一样。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李婉已经有些走不动道了,偏偏还憋着一口气没说。
江沅有些不忍,立刻蹲下了自己的身子,双手穿过李婉的手肘,直接将李婉整个抱了起来。不需要走路,李婉立刻用双手圈住了江沅的脖子,将自己整个都挂在了江沅的身上。
李婉看着胖乎乎的,抱起来倒是不重,轻轻拍了拍李婉的后背,江沅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想想要吃什么......”
“想吃肉,姑母......”李婉的声音染上了一点困意。
“现在正在服丧,吃积了食不好......”
“姑母......”李婉用脸蹭了蹭江沅的肩膀。
江沅将李婉掂了掂,用更加舒服一些的姿势抱着。退了一步,“青菜肉糜汤,好不好?”
“好。”李婉开心地伏在了江沅的肩膀上,小声地说着话,“谢谢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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