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雨,外头雷声轰鸣,黑夜之中时不时就会闪过一抹白色的光。李婉并不怕打雷下雨,但今日心中就是难安,尤其是这雷声战战,每打一下就好像是在心头鼓了一下,将李婉震了震。
寝殿之中的门窗都已经关了起来,只是这风还是会吹打在门窗上,虽不透风,但还是会有种凉飕飕,冷入骨头的感觉。李婉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两手两腿都紧紧压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就像是一条蠕动的小虫子一样。
钱权取出火折子,将不远处的几盏壁灯依次点上,这才去查看李婉的情况。钱权弓着自己的身子,轻轻地用手掌拍了拍李婉,声音苍老中带着长辈的关心,“陛下,可是被雷声惊着了?”
被子中的人儿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冒头,将自己整个藏在了被子里面不愿意出来。
“陛下,今日惊雷,打不着屋子里头,况您是天子,不必怕的......”钱权轻轻拍着,悠悠地说着宽慰的话。约莫说了小半个时辰,李婉才开始有了一点的松动,主动将自己的头从被子之中钻了出来。微黄的烛火下,钱权看得不真切,但也看清了。陛下这是哭了......
陛下可不是一个被惊雷吓吓就会哭的孩子。
李婉的五官皱在了一起,隐隐带着哭腔,不是为了惊雷,而是江沅。李婉委屈巴巴地撅起了嘴巴,小声地抽噎道:“翁翁,姑母是不是不会再理朕了?”
自那一日在紫宸殿之中,姑母对自己发了火,姑母便没有再来过了......
钱权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竟是在大晚上的时候想到了靖王,眼眸之中多了一份担忧,旋即说道:“靖王殿下怎么会不理陛下,每日朝堂上面,陛下不都能看见靖王殿下的吗?”
李婉的委屈并没有因为钱权的这句话而好些,反倒是愈加委屈了。每日上朝定能看见,但这也仅仅是上朝,姑母不去太学了,不来紫宸殿了,也不与自己说话了......
“翁翁,是朕做错了,惹姑母生气了......”
“靖王殿下不会气恼陛下的。”钱权耐心地哄着,但此时的李婉却已经认定了。虽然自己不知道究竟错在了哪里,但自己一定是做错了,否则姑母绝不会如此的。
“翁翁......”李婉喃喃。
再不睡下就要到寅时了,也睡不了了。钱权只能想了一个权宜之策,“不若天明的时候,宣靖王殿下来紫宸殿吧。”
李婉低下了头,有些沮丧。姑母都生气了,不愿意理会自己,若是自己将姑母叫来,说不定姑母又是要气上加气了......
“靖王殿下定不会气陛下的。”钱权立刻又接了一句。
李婉咬了咬唇,还是有些纠结,似乎是在想翁翁说的这句话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半晌之后,李婉总算是下了决定,重新将被子从自己的腋下扒拉了上来,脑袋枕在了枕头上面,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翁翁,明日....就明日。”明日要叫姑母过来。
翌日,甫一下朝,看见李婉的圣驾离开。江沅刚想要去太学寻个太傅问问李婉的课业,钱权便一个人偷摸摸地找上了自己,想也不用想,定是李婉叫过来的。江沅微微提了一下下摆,便和钱权走到了人不多的一边。
“靖王殿下,陛下想见您。”钱权小心翼翼地说着,便是连抬头看看江沅现在的脸色都不敢,生怕江沅用一句“有事”将陛下的事情给推脱了过去。
也大半个月了,江沅心中有气,但一想想自己是在和一个五岁孩童置气,就觉得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的性子,气渐渐的也就消了。只不过马上就是秋收的日子了,与秋收相对的就是赋税的事情,紧接着就是年关,一件事情上面压着另一件事情,江沅既要管军,又要管政,管钱,实在是分不出空来,今日才算好些,挤出了一点时间想要去过问一下李婉的课业。
既然李婉想要见,那便询问完课业之后去趟紫宸殿吧。
江沅点了点头,应承下来了这件事情,只不过没有告诉钱权一个准确的时间。饶是如此,钱权也已经是大喜过望,靖王殿下只要是来了,陛下便能安心不少。
去了翰林,今日轮班执教的是陈展鹏,故而翰林之中只有刘犇在。见到江沅来了,刘犇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水,将嘴边的茶叶藏在了嘴巴里面,恭敬地站起身来对着江沅行了一礼。
“不必如此。”江沅随手摆了摆手。每次见这刘犇的时候,这刘犇总是要对着自己行礼,屡说不改,但江沅也不能不说。
翰林院之中有单独的静室,但小,大多的时候还是无论什么官职都在一处办公的,刘犇也是这样,只是他的位子比起那些修纂什么的到底还是大一些的,更加舒服一些。江沅给自己寻了一个靠墙的座位,随后便拿起了桌上署名李婉的课本,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一边看一边问道:“近日来陛下的课业如何?”
“陛下聪慧,勤奋,课业也是极好的。”刘犇说道。
江沅循着上回的记忆,将课本翻到了上回看至的地方。随后慢慢放慢了自己翻动的速度,慢慢将上面的字看过去。虽说这课业是做完了,但是光瞧着这笔迹,李婉就没有之前那么认真。江沅的呼吸声愈加放缓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有一些凝重,头也不抬地冷声道:“刘太傅的极好是哪门子的极好?”
江沅不说话也还好,这些学士不会将那道冰冷的目光归结到自己的身上,但江沅一开口,所有在场的人就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手中拿笔的动作都是一僵。
刘犇极快地稳住了,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才好。陛下近日来在课业上的表现确实是不如从前,但小孩子有些倦怠也是真的,改改便好了。
江沅的拇指紧紧地按在了课本上,在边角处留下了一个指印,用更冷的声音说道:“比之前好,那叫应该。比之前差,那便是极差。”
江沅是摄政王,但自己也是太傅,陛下的课业是在自己的手上管着的。摄政王看了便看了,但是指教的话要是太多,那就是越俎代庖了。刘犇怎么说也是翰林院里面的老人了,被当着这么多年轻后辈的面训了一顿,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撇着嘴为自己辩解道:“毕竟是五岁孩子,不应这般严厉的......”
“那是陛下。”江沅沉声。
在这几个太傅之中,江沅最为不喜的就是这刘犇,虽是一个妥妥的保皇党,但一味听从陛下的话,顺着陛下的意思,这不是忠臣,是愚臣。愚臣是一把双刃剑,会伤主人的剑。
江沅拂袖站了起来,高挑的身姿对上这刘犇的五短身材直接高出了一个脑袋。江沅凝视着刘犇,冰冷的语调不止是对刘犇在说,也是在对翰林院之中所有的人说,“错了便是错了,什么辩解之词都没有用。本王只要一个结果!”一个李婉愈渐成才的结果。
“再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那头顶上的帽子,本王亲手帮你摘下来。”撂下这狠话,江沅直接忽略刘犇难看的表情,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翰林院。
刘犇的双肩还有一些发颤,江沅狠,但没有想到这般的狠,刘犇面子挂不住之余,心上还有些后怕。刚刚若是自己再辩解几句,说不定江沅真的能将先帝留下来的旨令废了,将自己从太傅之列给摘出去,同时摘掉自己头顶上的帽子。
刘犇大喘气了两下,这时才慢慢倒在了自己的位子上面,双手搭在了扶手上,整个人的身子瘫软了下去,就好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年轻的庶吉士都已经找了一个由头四散了出去,编修,修纂什么的也早早在心里面找了一个由头就这样溜了出去,诺大的屋子里面,现在就剩下了惊魂未定的刘犇。
江沅走的时候陈展鹏也正好结束了自己的课,将一众学生交到了孙兵齐的手上。孙兵齐是孙思邈的第四个儿子,前头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到了地方上去,就这个稍微小一点的儿子留在了长安城之中。这个决定是当时先帝下的,毕竟孙思邈年纪也大了,总是要留一个儿子在身边照顾,这也算是帝王对臣子的厚爱了。
陈展鹏刚拿上书本出来就听说靖王殿下去了翰林院了,现下已经离开了。想到就刘犇一个人在那里,也不知道这靖王殿下说了什么,陈展鹏飞快地回了翰林,一进门便看见坐在位子上面明显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刘犇。
瞧着这丧气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在靖王殿下的面前吃瘪了。陈展鹏有些同情,刘犇是比自己早一届的进士,脾气本身就犟。在翰林院之中又做了几十年了,现在更是太傅,被一个二十几岁的毛丫头教训自然是受不住气。陈展鹏放轻脚步,走到了刘犇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刘犇的肩膀,安慰道:“靖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的心里头还不知道吗?既是要严苛你就严苛着些说话。”
刘犇还是有些不耐,自己是文人,是清官,怎么能沦为那些谄媚之臣,为了依附权利就去讨好江沅呢......
刘犇拍了拍自己的手,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实在是江沅太过严苛了。忿忿不平地说道:“陛下才不过五岁,你我家里面五岁的孙儿若是有陛下的一半勤勉就不错了。”
“再说那个靖王,早年间是个什么......”
“刘大人,噤声!”
陈展鹏立刻小心紧张了起来,手上下挥动着奋力叫阻着刘犇接下来的话。
现在的朝廷六七成的权利都把控在靖王殿下的手上,翰林院之中又是人才辈出,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年轻人就能依靠着江沅的青眼爬到吾辈的位子上面来。反正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安安心心,教导完陛下这几年后,有了一个帝师的名头,随后致仕归乡。陈展鹏便是这样想的,遂道:“以后啊,见着靖王,刘大人还是绕着一些,叫梁夫子或是我来,实在不行便叫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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