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澧从未见过崔珑这副模样,虽然他曾想过,还不止一次。
崔珑将两道襟带绊在指间,衣衽虚虚拢在一起,却掩不住其中一道山水迤逦的白皙肌体,如藏珠的蚌壳,半遮半掩下愈勾人心痒。姜澧微眯双眼,留意到上面多了几道碍眼的新痕,缘于崔珑的体质,哪怕只是稍加力道的指触,也能在他的肌肤落下痕迹,平添情/色。
崔珑别开脸不与他目光相接,垂首沉默少顷,方才问:“陛下怎会来此地?”
言下之意皇帝不该踏足教坊司。
“自然是来帮你。”姜澧掀开帐幔完全走入帐中,把在崔珑腕子上的手向下滑动没入袖口,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一旦相触便产生了鲜明的感官反差,那只手修长而沾染着冷意,极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冷兵器。看来即便做了皇帝,身边的人也不见得将他伺候得多好。
“你身上很烫。”姜澧神情间端得滴水不漏,袖中的手却在他的肘部轻轻摩挲,叫崔珑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你不知道?教坊司里未防新进的女乐头一回夜里冲撞了贵人,会用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小手段,这房里点的熏香、蜡烛皆由教坊司专人研制。”
崔珑面染酡红之色,收紧手指,也感到周身不同寻常的变化,从齿缝间咬出两个字:“无耻。”
姜澧更近一步,环过他的肩膀压下身躯将人往床上带,他不比陆秉文,到这时仍是自若从容,动作既无惶急亦不露怯,力道不甚重,却隐含笃定而不容抗拒的意思。
崔珑为他所压制,对方的气息从头到脚整个笼罩了他。
【……】
“疼……”
姜澧并不理会,手里仍如此前一般动作。
吸进鼻腔里的熏香像是一路浸入了大脑,又涨又疼,崔珑无论心理又或身体皆有些不堪承受此番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也不知在哪一步竟直接昏了过去。
醒来时房里的烛火俱已熄灭,窗外夜色凄迷。他被枕边人的一只手臂钳住腰身,紧紧扣在怀里。
崔珑试图往外挪动,那只手臂立刻加紧了力道,原来这人根本没有入睡。
他僵住不动,却听耳畔姜澧忽道:“从玉,你可恨我?”
崔珑用力挣脱对方的怀抱爬起来,坐到床边想了一阵,扪心自问,一道心绪千回百转,最后启唇道:“还没到那一步。”
“哦,我所作所为,未曾知会你一声,解释与你一个字,你仍不恨我?想来你又用那一套劳什子‘同理心’‘换位思考’来为我注解了。”
崔珑默然不语,姜澧又道:“说来听听。”身后一阵窸窣作响,对方也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九皇子自小生在宫廷,我知你遭受不公,处境艰难,早早谙熟生存法则,会渴望权力和地位,也是合情合理的发展。”
“你我有今日之变,不过立场不同,抉择不同。”
“教坊司和锦衣卫不是你所设,本朝种种酷刑早从立国之初就沿袭至今……”
“你送我去诏狱和教坊司,无非是想从我口中逼出你想要的东西,这些招数不管用,你可能、会权且放我一马。”只是怎么也没料到,姜澧会亲自出现在他面前。
“哦,我会阻止今夜这件事,在你的意料之中?”
“若是先前的九皇子,会放过我也不足为奇,九皇子他……与我是至交好友。”
姜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重要的不是你如何待我,而是你如何对待旁人的。”
“……剥皮揎草、株连九族,”崔珑竭力按捺胸口涌荡的波澜,诸多血腥残酷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又有人满为患的诏狱和教坊司,桩桩件件,我没想到……这些都是你做的,你当真做得出来。”
“姜澧,如今看来,或许我从未认识你。”
皇帝并不计较他直呼自己名讳,只执着追问:“即便知晓了这些,仍不恨我?”
崔珑蓦然回过头,伸出一只手探向他怀中,姜澧一愣,由他动作,感到对方的手摸到准确的位置,在腰腹一处摩挲,那里有一道起伏不平的旧疮疤。
——是几年前在战场上姜澧奋不顾身为崔珑挡背后的暗箭所致。
崔珑一时陷入矛盾:当初那个外冷内热、看似冷漠却屡屡为自己掏真心、洒热血的九皇子,和如今这个手段残酷、心思莫测的君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姜澧?他认识的姜澧难道便不是眼前之人吗?
他为何还不能做到全然、彻底地恨姜澧?
姜澧不容他深思,将他的手捉出来,捏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微哂一声,言语中殊无笑意:“没想到,你竟不恨我……但我,确是恨你的。”
崔珑微微瞠目,大为错愕。诚如姜澧所言,他未恨对方,已是异于常人——他并非圣人,只是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眼光能超脱己身和现世之外。可姜澧为什么恨他?他哪儿有什么理由恨他?
他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姜澧的事!
姜澧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把将崔珑拉过来,五指搭上他的脖颈,兵器般的一只手顺着那道最炽热的血脉抚摸。
他垂目看着崔珑,“我更恨的,是你如今这个表情,是你从始至终都不明白我为何恨你。”
“崔珑,你当真可恨。”
对方言语和目中的恨意都来得明晰深刻,指向准确,似一把明晃晃的刀,戳得崔珑身上也泛凉意。
他收不起茫然的神情,苦思冥想也不明白自己何时、何地、因何事招惹来本属亲近之人的滔天恨意,纵然他有错,总该先让他知道错在哪儿,哪儿能不声不响一上来直接判他死刑,姜澧这人……才是又能忍,又能憋,行事专横,霸道至极。
脑海中灵光一闪,崔珑想起一个被自己抛诸脑后多时的“金手指”,其也是作为一个概念被简单粗暴塞在他脑海中的:若“目标”与他亲近,越亲近,这个金手指就越有用,超过一个亲密的数值最高可使用三次。此“金手指”名曰“他心通”,顾名思义,一旦使用便可以看穿对方的所思所想。
他有时也纳闷,无论是这金手指的名称还是启用它的口诀,都像极了佛教禅宗那一套,他莫不是和唐僧一样,是类似于金蝉子的转世佛陀?——没可能吧!他不觉得自己有半点佛性慧根,也不愿相信这种可能性,所以一直不大乐意启用这来历不明的金手指。
早在多年前,他就能在姜澧身上使用三次他心通了,只是他也嫌那玩意儿不够光明磊落,又以为姜澧的心思好猜,始终未曾动用。
对如今的姜澧,他却一点也不明白了。
静待片刻,见姜澧全无解释的意思,崔珑只有低下头,心中默念一段不明其意的梵文,目中有金光如电一闪而过,继而抬眼朝面前的人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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