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回武威郡的时候,刚好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返程日期早就通知了骞珪,今日是大军入城,一切接应早就安排妥当。
城门大开,在战鼓声声擂之中,在恢宏大气的军乐之中,前方抬棺的大军率先入城。这次出征大胜,可凉州兵的死亡也是李氏父子领兵以来最多的一次。
战旗在夏风之中猎猎作响。
原本热闹、激动的人群不由安静了下来,隐约更有细微的哭泣之音传来。
李昀骑马跟在抬送棺椁的大军之后,一直到见到李复、骞珪等人。今日,李复携凉州上下官员来此迎接,可见对这次得胜回来大军的重视。
“阿爹。”李昀却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朝李复行礼。
等李复点头示意后,李昀这才深吸了口气,看向四周。
烈日炎炎,战旗昭昭。
凉州的县民们、官员们以及将士们,也都下意识看向李昀。
“诸位!”李昀忽地举高手中湛卢,喊道:“我等此行,大胜!”
这一刻,那些士兵先是一愣,而后就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颅,口腔之中更是冒出一股股的肺腑之言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大喊:“大胜!大胜!”
“大胜!大胜!”
“......”
武威郡的县民们也忍不住大喊起来。
他们受羌人劫掠之苦已经很久了,自从梁国衰弱,这凉州起码有三四十年的时间没有安生过了。
这一仗,凉州上下但凡有点血气之人,都已经期盼许久了。
等众人宣泄了情绪之后,李昀才沉声道:“诸位,我曾答应过固关乡众人,予我李氏一些时间,将来必然带他们返乡!如今固关乡空旷已久,当时我所立之无字碑,如今也能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地去刻上‘凉州豪勇’几字。只待众人返乡,当初为阻羌人劫掠而死于刀兵之下的凉州之民们,也该受到后人们的告慰了!”
今日大胜而归,这消息早几天就通过报纸传遍了整个凉州。
李昀对信息这一块是很看重的,自从得到无食教信鸽之后,这些年更是花了大力气培养。
别的地方不敢说,凉州各处哪都有信鸽驿站。
各郡也有凉州新闻部下属分部,武威郡当日印的新闻报内容,一般都会用信鸽传信到各郡,各郡下属新闻部就能马上印刷。
有的地方远一些,最多也就延迟几天,但消息还是能传开的。
这次这么大的事,这些年被安置在他处的固关乡乡民也有的到场。当初那位三老直接在人群之中颤巍巍跪下,大哭道:“大人犹记当时之诺,我等凉州人日后定然视大人如凉州父母,千秋万代世世为大人供奉一炷生香!”
李昀看向那大哭的老者。
他也记得对方。
当时的固关乡三老也是朝他跪下,与他定下了天地先祖皆可见证的誓言。
这一刻,李昀自己都有些热血上涌。
自出生起,他原本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官一代。后来是李复一心要造反,为了避免受到连累,李昀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再之后,多多少少李昀也想过培养亲爹,望父成龙的事。至于其他,那就日后再说。
李昀多少知道,这场天下争龙的游戏,他有时候真的当作了一场‘游戏’。若是失败,再不济就逃亡海外么。
可如今...李昀抬头看了看天上烈日。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李昀第一次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担。这些凉州之民的信任、骞珪等人压上身家性命的期盼。等事到临头,他真的能接受失败而远遁海外这条路吗?
李昀忽然明白了霸王为什么不愿意过江。
既然这样,那就玩把狠的吧。
李昀猛然面目一凝,喊道:“此行出征,虽是大胜,可我等也有数千之兵死于此场战役!世人都说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1可难道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就应该忘记他们吗!?”
“我告诉你们,不会!”
“即日起,我会让凉州工程队建造一座‘兵勇阁’!以后阁中就请入所有战死郡兵的牌位!功大者,还要在阁中立塑像放画卷!我凉州李氏还当政一日,这兵勇阁祭祀就绝不断绝!”
众人这回真呆愣住了。
自古以来的当权者有给开国大臣立庙立像的,为了这样的身后名,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
可这样的殊荣从来与小兵无关。
李昀竟然要建造兵勇阁,凡是战死之人,都能入阁被天下之民祭拜,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凉州郡兵们真正红了眼眶。
有此主公,定当奋死!
“湛卢为仁者之剑,我李昀愿意以湛卢做见证,以仁安人,以兵险行正义之举,还天下乱世一个朗朗乾坤,海晏河清。”
“诸位,可愿与我同行?”
少年手中执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2
这一刻,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偏僻一角,李伯有些激动地望向那个马背上的少年。片刻后,他下意识看向了身前之人。
之前因纯钧认主一事,他就知道李晔在李家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了。此事事关重大,当时他就随李匡回本家去禀告此事。他跟李匡回本家之后,原本还担心李晔之父李樘多少会有一些不悦。
毕竟如今的李氏大宗是李樘一系,纯钧易主,也就意味着以后得势之人会是李匡所在一脉。
李伯内心是真有点不安的。
他是真的希望李氏能好,能重新定鼎天下。若是创业未半而先起内讧,那绝对是一件很糟糕也很愚蠢的事。
不过事情出乎他的预料,他跟李匡紧赶慢赶回家的时候,竟然发现李家早就把一应物资收拾妥当,甚至已经有半数人马带着各种家资前往凉州了。
李樘特意留在本家,就是在等李匡。
再之后,李樘安排其他家眷随李匡慢慢赶回凉州。毕竟李匡年纪大了,来回奔波身体有些吃不消,而家眷中还有不少年老年幼者,也不能走快路。
至于李樘,当时就安排了人手加上李伯,一路直奔凉州。他们脚程快,一来一回几个月时间,刚好在今天入城凑上了李昀得胜回武威郡。
李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听到满城的人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等愿往!请主公领路!”
便是那些稚嫩小儿,古稀耄耋之年的老者...他们都激动地喊着,那对李复父子的爱戴绝对是发自真心。
李复父子不是凉州人,可今日之后,凉州之民怕是只认李复父子了。
李伯有心要说些什么,可他看到李樘背着手。面上看不清表情,握拳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良久,他才道:“那就是得湛卢、纯钧认主的李氏真龙啊。”顿了片刻,李樘仿若一下认命了似的,“我儿李晔确实不如也。”
“家主。”
李樘一摆手,“不必再说了,先带我去看看我儿。明日一早,我再去见见咱们李家的这位真龙。既然不如他,我也认了,兴宗你不必担忧。”
李伯连道不敢。
李昀这边定下了兴建兵勇阁的事宜之后,这才真正下马见过李复,然后又抓了骞珪的手说辛苦了。
骞珪这人十分全能。
他外能出谋划策,内能处理政务,简直是一把好手。李氏几次用兵,粮草调度、城中安排等政务都是交给骞珪,他也没出过一点差错。
这份办事能力,李昀真不知道满天下找,还能找出几个?
这之后,就是晚上的庆功宴了。
这次大胜,庆功宴是与民同庆。州府之外,李昀还弄了流水席。席面别的东西不多,但是牛羊马肉管够。
要是往常肯定不能这么吃,可谁叫这场大战,羌人那儿的牲畜太多了。特别是战争中战死或是受伤的这些牛羊马肉,李昀都是让人简单做了处理,然后全当作缴获品搬回来的。
庆功宴之后,明天还有士兵封赏。再之后,则是送牺牲的郡兵归家,还有他们的赏赐也要一并送去家中。
接下来一段时间,李昀还是会很忙。
所以晚上的时候,他只在宴会场地停留了一会儿就跟李复一起溜了。一来他在,冯胜这种喜欢口头喊喊粗话的人,吃得也不够随意,累得慌。一来,李昀也想回家去陪陪辛娘了。
这么久不见,之前战事紧急,恐怕辛娘也睡不好。这些年来,不知道是李复身体问题还是什么,反正辛娘跟布氏都没再怀过。
辛娘之前找大夫调理过,李昀后来还特意让吴祢来给辛娘把过脉。吴祢说辛娘是年轻时候吃过一些伤身体的药,能生下李昀就是得天之幸。后面想要再怀,就要看看天命如何了。
虽然府中之人从来不提辛娘原先的事,尤其是李昀崭露头角之后,李复更是有意隐藏辛娘沦落娼寮的那段往事。
李昀看李复跟辛娘都很避讳这事,他索性也就当不知道。对于他有没有弟弟妹妹,李昀也就不再强求了。
布氏那边这么多年也没孩子,但李昀估计是李复自己做了措施,毕竟她已经有一个大儿子了,情况就很微妙。辛娘不能生,她再多来几个,那更微妙了。
不然布氏也会找大夫看看才是,但她从没找过大夫。
也因为辛娘跟布氏始终只有他跟李翊一个孩子,俩母亲就把全身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这唯一独苗的孩子身上。
李翊这些年虽然厮混军队,有时候住在军营不愿意回家,可毕竟现在还小,不允许他上战场,布氏还放心一些。
可李昀不同。
等他回家时,果然就看到辛娘眼眶红红的,应该是刚刚哭过。
这些年,外面的战报一封封地往凉州送,府中时不时就有信鸽落下。辛娘那一颗心简直七上八下,没有一天睡得好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幸好今日看到了人,辛娘一颗心才算真正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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