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姝听完他的话,回去把簪子分捡出来送人。
芳菲堂除寐娘外,还有六个美人。喻姝瞧了几眼,她自己也不好金玉之物,便把匣里的首饰都给了美姬们,分得样样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一夜魏召南来她这里。
屋里灭了灯,绞纱落下。喻姝躺在床上问他:“殿下,我们成婚已经一月有余了,为何还没有圆房过?”
许久后,黑暗那头他淡声问:“你想么?”
辨不出情绪。
喻姝沉默了。
她也只是奇怪而已。魏召南不碰她,却会宿在寐娘屋中。倘若他碰寐娘,也就说明纯粹不喜欢她罢了。倘若他连寐娘也不碰,那又是为什么?
喻姝不知道他与寐娘有无过男女欢.爱,但和自己却是真真没有。他不碰她,却愿意同躺一张床,甚至连半句厌恶她的言论都没有。
喻姝闻声笑了:“这种事还能殿下问妾想不想吗?”
头一回听到这么怪诞的问法。
若她想,他就会圆房?若她不想,就不碰她?
魏召南侧头看一眼她,没有说话。
她又问:“那殿下跟寐娘有过吗?”
此言一出,四周寂静。黑暗中好像有那么一根细绳,被渐渐磨断了。
好半晌,他才缓缓道:“有过。”
喻姝长长叹一口气,蒙上被褥,没再说话了。
所以他这是,要为寐娘守身如玉……?
难怪,难怪……
都成婚个把月了,她就说怎么魏召南还没去过别的美人屋里。难道有了寐娘后,金盆洗手做情种了?
……
一会儿后,魏召南再没听到身旁有任何动静。
他侧头又看她,那整张小脸埋进了被褥中,只有丝丝乌发缠在枕上。
她发间有股轻淡的栀子香,很轻柔。这股香味淡雅宁远,倒不似她的人这样明媚狡猾,藏着几分折腾的心思。
鬼使神差间,他竟伸手摸了摸缠在枕上的乌发。
——那殿下跟寐娘有过吗?
想起那番问话,和一声叹息。魏召南忽然想,她莫不是喜欢他,在意他吧?
如果不喜欢他,又问他圆房的事做甚?
不在意他,怎么又问起寐娘?
虽然她嫁他也是别怀心思,但这一个月来,她却认真学着陶氏打理王府。前几日还不辞辛苦下庄看账,想来心里也是有点他的。
念及此,魏召南心想,既然那小女子心里有他,日后他待她好一些也不是不行?只要不碍着他的事,爱折腾些倒也无妨?
……
隔日喻姝睡醒,胳膊一伸,突然碰到个硬梆冰凉的物什。再定睛一看,是个香楠匣子。
她打开了瞧,是一对并列的海棠镶珠步摇。
这是谁的?
床上睡的除了她和魏召南,再没旁人了吧?
喻姝心疑一会儿,断定道:魏召南落东西了。
——因为昨儿他在书房说,明日是寐娘生辰,让十七操持,办两桌庆生。
她起身下床,顺带将香楠匣子放在案桌上。
午后魏召南归来,芳菲堂里正热闹。
园前摆了几桌茶点,供着让人观赏的菊桂、金茶、晚香玉。三两美人正坐在一块说话,见他来,纷纷笑脸相迎。
魏召南软言和她们说了两句。
再一问:“怎不见寐娘跟你们一块呢。”
其中一女子戴碧萝花胜,扎双髻,叫巧喜。人如其名,性情也是个欢快活络的。
首先笑着说:“还在房里梳妆呢,殿下去看看吗?”
魏召南真往后院去了,却没进屋里。
旁边院门口,侍女们端漆盘鱼贯而入,十七正安排人手,把一套新的瓷瓶玉器搬入寐娘屋子。
魏召南盯看半刻,忽而问十七:“夫人屋里可也换新了?”
“今早奴才本要换一趟,但采儿姑娘说有些是重要之物,不让动,得等夫人回来再说。”
“她去哪了?”
“奴才也不知道。”十七说:“清早用过膳,奴才说今日是寐娘生辰,夫人便让奴才去主屋的桌上拿了一盒首饰,又让采儿姑娘取来两匹好料子,什么话也没说,就匆匆出门去了。”
“什么首饰?”
“好像是两支海棠步摇。”
他默了会儿,摆摆手让十七撤下。
那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她却把它和自己添的礼一块送给寐娘庆生。
连采儿也不带就出门。
魏召南琢磨了好一会儿,心断定:送给她的步摇她不收,又气得出门,可见是心里有我,见我给寐娘庆生,酸着。
是了,她或许有点喜欢我。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想着,忽忆起先前那几个爷们吃酒,老二怪他家娘们只会拈酸吃醋,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魏召南一开始也觉得,若要娶妻,必定娶个贤妇。
可喻家小娘子已经很贤良了,又大度。跟普通女人的拈酸吃醋好像又不一样,定是心里在意他,才吃这等寡醋。
对,总归还是不一样......他琢磨道。
话说另一头,喻姝正同卢大娘子吃茶。
大娘子与她不相识,又有七八分猜到她的来意,更是疏离平淡相待。
卢氏今年四十一,喻姝要比她小许多,甚至都没有儿子卢赛飞大。
没想到这小娘子年纪虽小,倒有几分韧性。三番两次被下脸面,也不恼,或罢了不干,仍在莞尔说话。
“大娘子不愿将晖哥儿送入宫,无非是怕他在宫里受了委屈,又想自己日日看着。晖哥儿今年有十岁,汴京世家里一样大的公子哥儿,哪家官员不想把儿子送进宫做皇子伴读?大娘子这可不是白白来的机会?况且大娘子也并非三年不能见晖哥儿一面,每个月总能入几回宫,跟太后娘娘请安。”
卢大娘子哼了声:“别家想要的,我家未必想要。我自会请鸿儒硕学的先生教晖哥儿的,便不劳盛王夫人操心。”
“大娘子是聪明人,自然知晓为何太后娘娘想将晖哥儿养在身边。虽说不强求,”
喻姝忽一顿,贴近耳畔低声道:“可让了肃王夫人来,谁又说不是强求呢?”
“卢大将军少年得志,手握兵权战功佼佼,大娘子若不肯将晖哥儿送进宫,只怕也引官家猜忌吧?”
卢氏没说话,心下却道:官家要不猜忌我儿,又怎么会要晖哥儿进宫?官家要清名,又要底下文臣武将忠心为官,才要我自己送。谁知晖哥儿进宫又会如何呢?若是来日……
喻姝仿佛猜到她心里所想,缓缓言:“将军对大周忠心耿耿,晖哥儿在太后娘娘身边定是安然,得细心照料,大娘子多虑了。且大娘子送晖哥进宫,也让官家安心,保全了将军。”
……
喻姝离开卢府的时候将近傍晚,她坐车马车,细细想着方才的交谈。
她并不知晓能否说动卢氏,不过是为帮秦汀兰才来。
日暮将息,喻姝回到王府,见假山旁的亭台上格外热闹。再走近了瞧,原是十七在那为寐娘操持了两桌喜宴。
大抵是他授意的。
喻姝边走边想,魏召南到底想做什么?喜欢人家也不给个名分,今夜这生辰宴一摆,明日再一传,满城上下都是他风流不堪、行事放纵的名声。
抬眸一瞥,魏召南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跟前。喻姝忙一礼,见他来的方向,侧身让路。
天际一抹残阳暖光落下,映得她眉间灿烂荧煌。她轻轻抿唇,一点涟漪在面颊划开,那一瞬犹若惊鸿照影。
魏召南一怔,对上眼时,喻姝的眸色却平静无奇,甚至还有一点散笑:“殿下要往亭台去吗?”
竟不见丁点酸意和不满......?
魏召南一顿,蹙眉间忽想起——
是了,新婚那夜他跟她说什么“容人的心,不忌、不妒才是好”,她定是要守他的话,才不将酸意溢在脸上......心下一定是不满的。
他的夫人,确实很在意他啊。
魏召南心念,毕竟喻姝是他的正头夫人,既然已经不满了,今夜他还是有必要留在主屋的。
想罢,他便握住袖下的小手,好声宽慰道:“亭台那热闹自有人去凑,我知夫人心里有事,陪夫人去用晚膳罢。”
喻姝被他碰着的时候冷不丁吓了跳,又听见他说“心里有事”,整个人更困惑了。
有什么事?难道他已经知晓陈庄那事了?
魏召南浅淡笑了笑,她心里也跟着慌了慌。
喻姝由他拉着,将信将疑往堂屋里去。他先唤人传膳,又坐下一同吃。席间忽然说:“我便知道夫人是个极温和、能容人的人。但再如何说,那步摇我已从寐娘那取回,夫人还是要收着。送人的礼哪有再转赠的道理?”
前面的话没听懂,最后一句却明白了。
哦,原来那匣子是给她的呀。
喻姝虽不好金玉,但还是有些高兴——即便他心有所属,还是肯敬她几分的。
于是脸上挂了个大大的笑容:“多谢殿下记挂。”
说罢,他动筷给她夹了个大鸡腿。
她觉得今日的魏召南跟以往有一点细微不同。
以往他待她,自然也很好,很客气,但今日还要更细到一些。
难道是因为,他为他的美人办生辰,她不酸不妒的原因?
应该就是这样——毕竟他刚刚夸她温和、能容人呢......
喻姝也很欣慰地想,只要他不给她折脸子,她还是很愿意善待他的美人们。
相敬如宾也很好呀,她愿意做一个贤妇——毕竟她可瞒了他、瞒了喻家、瞒了内宫一件天大的事,她是不会有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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