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北雕窗哗然大作,黑影一跃匿迹。
喻姝甚至已经做好他会冲出的准备,片刻过后,竟是寐娘逃也似的爬出来,紧紧抱住她的小腿:“夫人救我、救我......”
现在夜深露重,这么久了,这么大的动静,芳菲堂竟没半点人影出来。是害怕都躲起来了?还是被药晕了?
看来此地更是不宜久留。
她不多说,立马强硬拉起寐娘的手肘,二人快步赶回。院里的丫鬟仆子陆陆续续都醒了,眼下再顾不上多想,喻姝欲遣两人给魏召南报信。可魏召南......
她看向寐娘:“殿下不在你屋里么?”
寐娘仍在哆嗦,垂头细细道:“原是在的...他、他先去沐浴了......”
秋夜清寒,寐娘只有抹胸薄裤在身,外罩一件薄纱,穿得甚是清凉。她冷得环臂抱着,露出胸脯前大片春光。
眼见几个丫鬟仆子都瞄过来,寐娘这才想起,慌乱用手遮去胸前旖旎。
“......”
喻姝大约知晓她大冷夜里为何穿成这样,也瞧出窘迫,无意在这种事上为难,便从箱里抽看了件外裳给她。
眼下只能断定魏召南不在芳菲堂,否则屋里那么大的动静,他早赶来了。
既然不在,那又该去哪里寻他?
“那贼人是谁?为何偏找上了你?莫非你们认识?”
喻姝越瞧寐娘,越觉得疑迹斑斑,“你莫要瞒我什么,我既能把你从他手上救出来,就还能给你扔回去!”
寐娘刚死里逃生,真被她这副模样唬到了。扑到地上哭道:“奴不认识!这是真真的,那贼子一闯屋里就掐奴,说……”
“说什么?”
寐娘抿着唇,不肯再语。
喻姝冷笑:“他都要杀你了,还不愿说呢。”
寐娘眼眸红了,低低念叨:“他说,是张大官人要他来了结奴的……”
喻姝知道,寐娘是张宜送来的。送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个如何情况,她伺候过张宜一段时日,是知晓的太多,才要杀人灭口么?
可张宜的人,是如何避过王府重重的守卫?
喻姝摸不到头绪,心下隐有一根弦绷着。其实这些事本不该她来掺和,救寐娘不过随手之劳,等见了魏召南,再把事都扔给他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喻姝正念着他,忽然门口有丫鬟呼道“殿下来了”。
她刚起身,站都没站稳,便有一抹嫣红从脚边早早蹿过,急忙扑到长靴前,哭道:“殿下救奴!有人要杀奴......”
喻姝惊愣地顿住,
寐娘她还......跑得挺快......
魏召南将梨花带雨的人儿从地上扶起,说了几句宽慰话。又见寐娘身上除了外裳,里子甚为单薄,遣了几个护卫送回屋安顿休息。
“我已让人在王府各处搜查,严加巡逻,夫人勿怕。”
一事完毕,他轻轻抬眼看喻姝:“你本没必要蹚浑水,为何要冒险救她?”
想来他是听芳菲堂的人说了。
不过举手之劳,量力而行。
他以为她手无寸铁,其实她心中有数。她不愿承认自己心底泛滥的一点善意,明明也不是很喜欢寐娘,却愿意救人。想了想,倒宁愿卖他一个人情,毕竟她还要靠着魏召南,在王府过下去。
喻姝眸光潋滟,望着他,笑得清浅:“因为殿下喜欢寐娘,妾还是不愿殿下难过的。”
是么?
魏召南闻言沉默,缓缓走近她。
他要比她高出许多,往跟前一站,喻姝只觉有气势压在头上。他垂眼盯着她,眼色深沉,仿佛走马越过万种光阴。终于在某一刻,歇下了。许久后竟是轻轻问出:“你心里真的有我?”
喻姝被他盯得快要长毛,终于重重点头。不论对谁,好话向来是会说的。
“有的呀,妾既嫁与殿下,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
说完,她忽然觉得有点渴,走到桌前倒了盏茶。刚送到唇边,想起他也在,又倒了一盏奉上,“殿下请。”
魏召南接过,盯着茶水面,却仍有心思。
是对,也不对,别人送他的美人们,心里也都有他,她跟她们应是一样的。喻姝的话也无甚不妥,可意思上还是差了些......他却指不出哪里差了。
魏召南想得有点不耐烦了,
罢罢罢、知道心里有他,何必又要拘泥这么多?他夫人已经算好的了,不妒又宽和良善,虽说自小离开家门去了扬州,可温婉大气的性情却养得十足十。
他自顾自想了半刻,很是满意,心下也满足。
魏召南见她乌发散在肩上,显然是要睡了,不知怎的今夜却突然去芳菲堂找他。
他想,她一定很困了罢?眼下却担忧得睡不着。
魏召南看着她低头吃茶的脑袋,又想:
本该今夜在芳菲堂的,既然我夫人她怕,且看她有心待我的份上,不若就留在主屋罢?
满屋子的人都遣散了去,他阖门回来。喻姝正坐在铜镜前,用软布细细擦着微湿的乌发。
梨花木的妆台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烛光辉映在她的眉眼,落了一层暗淡隐秘的光晕。
魏召南看了一眼,心下隐隐有种空落的感觉,几相重合——
十几年前那个灰暗的空殿里,他饥饿、狂放狼狈地扒碗吃饭,好像就在这一瞬光影交叠。他晃神,须臾之间竟是十几年过去。
魏召南收回目光,坐到床榻边。弯腰脱靴时,竟然想起那一夜洞房花烛,她就这么逆光站在他跟前,小脸红着,低头把香吻擦在他的唇角边。
当时的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人拉开。而今时今日这一刻,他的手指却无知觉地摸到唇角边,沉默了许久。
这一晚,秋雨来,初寒至,然而春色动,枯木芽。
...
寒食节往后是冷冬的开始。
民间有祭扫祖坟的习惯,扫完坟,便要为寒冬备好炉炭,一大家子围炉宴饮,称作“暖炉会”。
宫中亦是一样。
晌午,喻姝穿好青罗翟衣,采儿把一根根花钗宝钿插入已梳就的小盘髻中。瞧着两弯眉黛间的花钿,采儿不由叹道:“夫人好像天仙下凡......”
她直腰坐在妆台前,却在对镜出神中。
——今日早上魏召南的下属弘泰来过。
本来弘泰以前也见过,但今日再见,喻姝却被吓了一跳。那高壮的背影,竟和几日前雨夜杀人的假婆子重合在一块......
是自己想太多了么?
不对、不对,那一晚也太可疑了。随随便便的贼人如何进得了王府?后来搜查,竟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魏召南他到底想做什么?
“夫人?”
采儿瞧她那凝重的神情,以为遇上什么难事。刚要开口,喻姝已经笑了笑,“没什么,在想点小事罢了,现在也想通透了。”
收拾齐整后,喻姝带着采儿乘车入皇宫,出了宫道,先去福宁殿见过帝后。
开炉家宴,来的都是皇亲贵胄。苑中赏花,较熟的命妇会相围说笑,满苑零零散散,也不少独自看花的人。
皇后仪仗从闲庭校场回来,众命妇们纷纷行礼。
“都平身罢,今日是家宴,一家人不必拘太多。”话落微微偏头,笑问:“琅画的伤风可好些了?本宫去校场瞧几个哥儿,独独没见着老三。你们小两口真是奇怪,他来你便不来,你来他便不来的。”
说罢,命妇们都在笑,只见众人里有一女子稍稍站出。
那女子容颜姣好,娉婷而立,应是荀琅画。
她身着浅杏缠枝纹华锦,发簪碧玉,此刻正被逗得脸颊泛红,声如蚊蚋:“妾是劝过殿下早来的......可他说还有文章须向博士请教,要晚些。”
皇后对大家笑道:“瞧瞧,本宫这儿妇的胆儿也太小,就是说说,莫真以为怪你,吓着了?你呀就该学学老四家的,胆大不怕。”
众命妇们又攥帕子捂嘴笑。
喻姝也跟着大伙一样笑,听见秦汀兰在耳边低低哼笑:“学崔氏,那可不止胆大,要目中无人呢。”
她扭头看汀兰,汀兰摊摊手,仿佛没说过。
皇后说完几句话便回大殿去,众人都散了,开始三三两两闲逛吃茶、赏花谈笑。
喻姝虽拈着点心吃,偶尔应和几句。但从始至终,心思都在崔含雪身上。
她见崔氏本在花枝下挽了荀琅画说话。一会儿后有小丫鬟来耳语几句,琅画脸色微变,急匆匆的离开。崔含雪便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不,机会来了。
喻姝眼眸微眯,先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碎渣。又借口更衣离开,过会回来,正巧经过花枝下,盈盈一礼曰:“四嫂嫂安好。”
“五弟妹亦安。”
崔含雪礼到,本想敷衍几句了事。见这人儿,脑子突然想到一出趣事。
脸色一改,倒是亲切握住喻姝的手。
崔氏挽了挽额间碎发,比着方向笑说,“我不久前从庭中过来,那边好生热闹啊,玩得可有意思,不如五弟妹和我结伴过去?”
喻姝脑瓜子转得飞快......
庭中,几个皇子皆在那块,都是男眷的地方有甚可玩?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但宫宴的机会不多,崔含雪也不是她常能碰到头的......喻姝思量片刻,当即笑靥绽开,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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