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人随即就到。”
话刚出口,人已经进了膳厅,沈云簌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朝着门口看了一眼。
今日魏临一身玄青色常服,青色玉簪束起乌发,他大步流星的进入膳厅,与众人行礼问安。
魏老夫人甚是高兴:“好,来了就好。”
待到魏临给长辈行礼后,便是年岁小的问候他了,魏瑶起身道:“四哥好。”
魏临点头示意,眼睛扫视周围几个人后,看向魏惜,魏惜尴尬一笑,学着魏瑶的样子,给行礼魏临问安,魏临朝着她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
只要他不计较之前的事,魏惜倒是不会这般躲着她,可来京都这么些天了,没见他找上门训斥自己,想来已经不会怪她了。
魏老夫人朝着沈云簌招手示意,沈云簌来到老人家旁边。
“这是你四表哥,你们还未正式见面,今日正好是个机会。”魏老夫人又看向魏临:“这是你荣姑母的女儿,我们都叫她阿簌,乖巧懂事,你往后可要照拂她。”
沈云簌朝魏临行礼致意,柔柔喊了一句:“四表哥。”
“嗯。”
魏临神情依旧,没有半分欣喜的样子,这番表现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表姑娘若是想攀附世子,怕是不能如愿了。
魏老夫人瞧了两人,一个无任何情绪反应,另一个低头不语,怕是自己之前的算盘打错了,她明白姻缘不可勉强,世家大族联姻最注重身份、地为、和利益,而魏家人成婚,最看重的是品行,在儿孙们的婚事上,她只看人品,比起其他望族,姻亲的门槛已经足够低了,奈何魏临还是独身一人。
同时也知晓,勉强在一起的两个人痛苦过日子,倒也不如让彼此如了愿,事已至此,魏老夫人也不便说什么,让大家各自落座。
坐在魏老夫人身旁的二房孙媳姜氏要给魏临让座,同时邓氏和曹氏也起身相邀,推辞间,魏临跨步来到席末,在沈云簌对面坐下来。
这席位上只多出一张椅子来,而这张椅子正好在沈云簌的对面。
每逢家宴,他也常因来得迟坐在席末,从不在意主次,这倒也符合魏临的行事风格,大家也无做猜想。
用膳时,沈云簌不敢抬眼看,只默默的夹着盘子里的菜肴。
春罗能觉察到自家姑娘和平日里不同,反观一旁的七姑娘,也是一句话都不说,想来是因为这个不怒而威的世子,于是小心翼翼的帮自家姑娘添菜加汤。
从来没吃过这般尴尬的午膳,席间,魏老夫人评论起一道菜时,她才抬头,将目光投向魏老夫人。
眼睛收回时,余光中瞥了魏临一眼,但见他整个人木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魏临,或许面前的魏临和他遇到的狂徒是两个人呢,从眉眼到薄唇仔细分辨,结果就是连头发丝都一模一样,他的心彻底掉进了冰窟窿里,此时魏临的眼神投过来,眼神相撞,她莫名紧张起来,低头夹菜,掩饰慌张。
“阿簌表姐,你的脸上怎么出汗了,今日也不热呀。”魏惜小声问。
沈云簌拿起春罗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一下额头,小声回:“或是喝了汤缘故,发汗而已。”
终于熬到宴席结束,沈云簌辞别了魏老夫人和各位长辈,出了福安堂,但见魏临和魏源在长廊里谈话,除了长廊还有一条窄小的青石小道可离开,若是她走青石小道,似乎有些太刻意了。
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走至跟前行礼:“二表哥,四表哥。”
魏源回应道:“今早听你嫂嫂说起,说你烹的茶可赛过茶坊里的茶娘,得空可去长安居,多教教你嫂嫂如此。”
前些日子姜氏得了好茶,邀请府里的姑娘去她那品茶,为了感谢款待,她当众露了一手,没想到传到了魏源的耳朵里。
“倒也没嫂嫂说的那般好,是二嫂嫂谬赞了,若嫂嫂有空,随时都可唤我过去,我先回了。”
沈云簌抬脚离开,出了福安堂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若是这般也好,装作之前不认识,没那档子事。
春罗拿出帕子,给沈云簌擦拭额头:“姑娘,怎得又出汗。”
“我无碍,我们赶紧回吧。”
可刚要出长廊时,听一道微凉的声音响起:“阿簌表妹,你我第一次见面,还没说上两句话,何故走的这般着急。”
沈云簌身体僵住,若她没听错,这是魏临的声音,她缓缓转身,眼睛望向身后之人。
廊下的男子负手而立,凉风穿过长廊,吹的他墨发微扬,他身姿挺拔,贵气中透着文雅,若不是这张脸,实在难以想象他是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狂徒。
沈云簌小心翼翼的问:“四表哥……有事吗?”
魏临走至沈云簌面前,声线放缓:“这里说话似乎不太合适,你去北院等我。”
不等她回话去或是不去,魏临抬脚离去了,方才说话的口吻,也是命令式的。
北院是魏临的住处,位置在镇北侯府最北的位置,她上次路过的位置是北院的侧门。
不难猜测,魏临定为船上的事寻她,难道说寻她是因为她看到了船上所发生的一切。
她曾在话本子上看到过,有些人为了隐藏秘密,不惜做出不择手段之事,有了魏老夫人这层关系,想来不会做出为难自己的事。
可她的母亲与魏家毫无血亲,想他这般凶狠之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想到此处,沈云簌又忍不住叹息。
春罗亦步亦趋跟着自家姑娘,看着她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也不知因何事困住了心神,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她不说,也不好多问。
到了北院内,春罗被挡了回去,只让沈云簌一个人过去。
不远处,北院有一颗高大的银杏树,银杏树的叶子已经泛黄,风一吹,金黄的叶子翩然而落。
树下有一八角凉亭,一身短衣打扮的男子引她走至凉亭内,亭内的石桌上有套煮茶的茶具。
沈云簌四处望了一眼,没有看到魏临的身影。
“表姑娘,我叫长易,是世子的近侍,世子说了,您可以先在这里煎茶解闷,等他忙完,立刻就过来。”
她哪里有心情煎茶,可在这里无事可做,于是将陶壶搁置小火炉上烘烤预热,又将茶叶拨入茶壶中继续烘烤。
等一杯茶水煎好,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沈云簌回身望去,见魏临缓步走来,他脚下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许是午后阳光晃了眼睛,只觉得魏临眼下的做派宛如谦谦君子,与那日手执长剑的男子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不能怠慢眼前的人,她忙起身下了三层台阶,走至银杏树下,缓缓行礼道:“世子……”
魏临轻笑一声:“方才还唤我四表哥,这会子变成了世子,才一会的功夫,怎么和表妹你又生分了?”
沈云簌还是觉得叫世子最为合适,见他反驳自己,又改口道:“表哥唤我过来何事?”
魏临星眸在沈云簌脸上流转,小脸泛着红晕,如三月桃花,说话也慢声细语的,这么温吞性子的人,想来那天晚上把她吓得够呛。
“表妹莫不是把我忘了,寻阳江上,河灯璀璨,你落入水中,我奋力救了你,可你却当不认识我,意欲何为?”
沈云簌心口一滞,手指紧握,是救了她没错,可也是他把自己带入河中的,从那么高的船上掉下来,回想一下她的脚都发软,她原本想自己躲起来,且不说这些,那晚衣衫浸湿,被他粗鲁的拖到岸上,回客栈亦是警告她不能离开,每句话都能让她噩梦好几宿,时至今日,想到那些景象她都无法平息心绪,心里的畏惧早就大过了救命之恩,她只想离魏临远一些,越远越好。
可如今她寄人篱下,住在人府上,万万不能得罪了他,沈云簌低头小声说:“阿簌眼拙,之前没能瞧出来那人原来是表哥你,今日在膳桌上,才辨别出来。”
若是在船上印象模糊就罢了,可他亲自把人带到客栈歇息,彼此都看的真切,世上竟有如此迷糊之人,好在,没有把他真的忘了。
见魏临不语,沈云簌接着说道:“希望表哥替我保守秘密,这件事我不想让父亲知道,免得他为我担心,另外……”
沈云簌顿住,抬眼看了一眼魏临,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合适。
“另外什么?”
“还望表哥念及两家交情,顾惜我名节,我一定会感谢表哥的。”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名节对一个女子而言至关重要,即便她不提醒,他也无心告诉任何人,但也不想就这么过去了,那日他舍身救了她,一句话都没有,还消失的彻底,显然是把自己当做了坏人。
早已习以为常被人误解,可偏偏这会心里有一种为自己澄清的冲动,他得让她知道,他不是坏人,是个好人。
“那你怎么感谢我?”
怎么感谢?沈云簌脑子嗡嗡作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还没想好怎么感谢。
这四周没有旁人,魏临毫无顾忌的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她很是局促,好像他故意来刁难似的,至今记得,她面纱掉落后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疼惜,亦如现在。
一阵风吹来,银杏树的叶子纷纷落下,沈云簌转移视线,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安,可魏临还在盯着她看,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沈云簌想到话本子里一些江湖义士的一些话,于是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世,阿簌愿意执鞭坠镫……”
“呵……”魏临笑了一声,忽然又收起笑容:“我最不喜空话,还是实在一些,你回去好好想想。”
沈云簌点了点头,刚想福身退离,却见魏临走近一步说道:“那日抓获之人都是朝廷要犯,表哥只是秉公办事,表妹勿要因上次之事误会了,落水一事,我自然会替你保密。”
若不是他,怎得会落水,沈云簌忍不住问道:“那日,表哥定是事出有因,可不必将我带入河水里,为何非要那样做不可?”
“这些都是公务上的事,知道太多了反而不好,我若留下你,你一个若弱女子搞不好落入牢里,那牢房里的狱卒可都不全是好人,你如此柔弱,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点到为止,魏临也不再多说。
沈云簌全然明白,想要行个谢礼,却被魏临托住了手腕,一片微微泛黄的银杏也恰好落在两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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