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很久之前,江家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在淮山进行。
那时的江聿修少年郎君,意气风发,一袭雪衣,背着弓箭,骑着马行在山林里,肆意张扬。
风卷起他的长衫,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裴安作为江家小少爷,随父亲跟着这位舅舅后面,就见他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比那雄狮还要有气势。
他就像裴安幼年记忆里,不可触摸的部分。
一想起那舅舅,涌上记忆里的,就是他凶残冷酷的一面。
那日,风很大,众人行至到深山里,欲捕些肉食作为今晚战利品,谁捕得多,便是今晚的胜者。
裴琳琅依偎在母亲身边,理所当然地开口,“肯定是我舅舅厉害!你们谁也打不过我的舅舅。”
她年纪最小,声音奶声奶气的,可眼里头却满是骄傲。
“爹爹不厉害吗?”裴安不屑,懊恼地看向她,轻轻拧了一把她纤细的手背,“父亲才是最厉害的!”
裴琳琅将手挣扎出来,紧皱眉头,“爹爹没有舅舅厉害!”
裴安不信,在他认知里,没人比得过他高大的父亲。
起初,他对此信念坚定不移。
直到……
几人行至一处风景秀丽的溪流边,打算接点干净的水喝,裴安不愿去,听闻舅舅射了好些猎物,他想去看看。
小孩子天性健忘,上一秒还觉得人家没父亲厉害,下一秒,恨不得当场过去抱着人大腿。
裴老将军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了笑,让他跟在江聿修身后。
那江家少年生得昳丽俊美不谈,言行举止尽是大家风范,小小年纪便是高雅矜贵,眼神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家安儿与那舅舅多多接触,定也能受他所影响。
裴安跟着舅舅走至一处深山,空谷足音,静谧异常,落叶掉在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声,裴安好玩,一直在那跳着踩树叶。
“救命……救救我……”
远处倏然传来一阵小女娃的奶音,裴安正踩得乐不思蜀,只是抬眸看了眼,见自家舅舅跟上去了,便也没在意。
他那舅舅无所不能,定能救下那小女娃。
深山老林,静谧异常。
层层叠叠的光影透过树缝照了进来,一圈一圈,随风飘动。
年幼的沈青枝随林家人出来游玩,跟着表姐后面,走着走着跟丢了,意外惊醒了正在沉睡的老虎,那老虎猛得起身,朝着她扑来。
她被猛地扑倒在地,那山中之王用厚厚的肉垫踩着她的腿,她疼得瑟瑟发抖,雪白漂亮的小脸满含泪水,只能拼命呼救。
可她叫得越凶,那虎却仍是兴奋,它呲着牙,凶狠地看着她,目光炯炯有神,她身上的味道极香,淡淡的无花果味,老虎嗅了许久,眼睛又亮了,终于凑到她脖子间要咬她。
沈青枝吓得大喊救命,那老虎嘴里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死死抓着它的头,用力捶打,可小孩的力气能有多大,还是这么鲜美可口的食物,老虎恨不得一口吞下。
千钧一发,岌岌可危。
沈青枝闭上眼睛,哭着让它轻点轻点,可那猛虎却仍旧咬住了她的纤细的脖子。
她绝望得哭了。
忽然,压在身上的重量没了,除了脖子上有些刺痛,她没有其他不适。
小小的女娃,忙抬眸看去,便见一雪衣少年站在身边,那哥哥生得极美,雪白的面容,漂亮的五官。
她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哥哥。
“能起来吗?”他温柔的声音响起,宽大的手掌在她面前展开。
很漂亮匀称的手,白皙修长,掌纹根根分明。
“嗯?”低沉悦耳的尾音传来,小小的沈青枝终于回过神来,忙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那里似乎受了伤,修长的手指落在脖子上,问道,“你家人呢?”
树荫的光圈落在头上,整个人像是天上的谪仙,高雅英俊,小丫头看呆了,忙眨眼问道,“哥哥,你是神仙吗?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救我的?”
少年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又找来些药草替她涂了涂伤口。
小女娃看着他用木棍捣烂的汁水,忙开口问道,“哥哥,这些东西能救人吗?”
少年点点头,“是,草药能制药,也能制香,更能救人命。”
“那哥哥,我以后制出一种能治人的香给你好不好?”她看着近在迟尺,温柔着给她上药的少年,柔声问道。
“好。”
“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聿修。”他轻轻答道。
可话到嘴边,被他一箭射倒的猛虎又爬了起来。
本欲放他一马的江聿修没办法,只能用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从老虎身体里不断喷出,那血喷得到处都是。
小女娃看着哥哥华丽雅致的月牙袍被血浸透,又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猛虎,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事,别看。”
他潮湿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那一刻,她幼小的心灵在他的安抚中静了下来。
后来那猛虎被他扔进了狼群,沈青枝也被他平安送到了林家所在的栖息地。
*
沈青枝从梦中醒来,还有些恍然如梦。
她好像做了个很漫长的梦,梦里的他年少轻狂,英俊潇洒,骑着马,载着她策马奔腾。
她捂着跳得火热的心脏,还有些没有走出来。
那梦似真似幻,似乎真得发生过。
她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纱幔,沉睡的记忆猛然被唤醒。
从前,她确实在山里迷了路,确切说,是被表姐丢下。
后来是一个大哥哥送她回到了舅母身边。
莫非那哥哥就是……
沈青枝的心跳得愈发快了起来。
原来,他们曾在很久之前就见过。
她红着眼,低头摸了摸肚子。
他们的孩子。
如今,他们已有了孩子。
一切正好,也真好。
一觉醒来后,沈青枝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床,推开门,便看见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她大吃一惊,对这位不相熟的母亲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萧夫人见到她,忙红了眼,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抽泣着,“枝枝,我的枝枝。”
沈青枝大惊失色,脑子里浮现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那双狐狸眼不似她从前见到的呆滞,竟是有了神色。
她的母亲,恢复记忆了。
林嫣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是我的女儿。”
她从前,想要掐死的女儿。
现下想来,心中一阵后怕,幸好被嫂子及时阻止了,不然她定是会悔恨莫及。
林嫣拉着沈青枝在一旁坐下,与她说了好多好多,沈青枝在她身边一字一句听着,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她盯着被林嫣握住的手,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这温度虽是陌生的,可她却真切感受到了她的关怀。
她看着和她相似的眼,心里酸酸涩涩的。
原来,这就是被母亲疼爱的滋味。
送林嫣出门的时候,她看见了角落里的长风,长风呆愣愣地看着两人,见沈青枝望了过来,忙又躲了起来。
方才他的眼神,分明是带着向往和期待的。
沈青枝心颤了颤,忙抓着林嫣的手,目光炯炯有神地问道,“母亲,想不想见见哥哥?”
*
沈青枝认回了兄长母亲,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沐浴时,躺在温泉池里,笑得眉眼弯弯。
她摸了摸肚子,心里一阵满足。
她有亲人了,她有好多亲人。
自从遇见他,她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只是她的夫君呢……
他还在皇宫吗?她真得很想他。
本来还兴高采烈的姑娘,倏然之间神色黯淡下来,耸拉着脑袋,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近来奢困,沈青枝恍恍惚惚又趴在池子边睡着了。
江聿修进来时,便瞧着美若天仙的妻子安静地趴在池边睡着了。
他忙解开衣袍,入了池,将妻子整个圈在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涌来,他眷恋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
幽香阵阵,他的眼瞬间红了。
怀里的美人身姿莹润,骨架纤细,却是丰盈别致,抱在怀里舒适温暖。
他握住姑娘的手,轻咬着她的锁骨,许久未见,对她的想念蚀骨难忍。
在那皇宫大院,多少次他差点将那奸相杀了,可却是偏生忍了下来。
自打知晓妻子怀孕后,他便打算这一年都不见血腥,于是他携同奸相的心腹,他的义子宋戈,一点点将他的心血掏空。
其实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其中牵扯得事情太多,本欲一点点瓦解那些奸相在朝中的势力。
可谁知,他的夫人竟然帮了他如此大的忙,三言两语就逼得奸相侍卫兵们集体为义而殉。
这场壮举,感染了不少侍卫兵,纷纷举白旗投降,扬言势必要追随首辅到底。
思及此,江聿修再也忍不住,低头朝那张殷红唇瓣深深吻去。
沈青枝朦朦胧胧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占据着她的呼吸,她的唇舌。
她忙睁开眼,便撞入一双乌黑深沉的眸子,很漂亮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纤细的腰肢被男人揽住,她往他身上凑了凑,轻喊了句,“相公。”
声音细腻缠绵。
江聿修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亲了亲她漂亮的眼睫,感受着她心口的跳动。
夜,漫长而静谧。
沈青枝被吻得全身发软,趴在池边,任由男人抱着。
“枝枝,这么久想我没?”他问。
灼热的呼吸萦绕在耳边,那手还在捻着她的腰肢。
沈青枝红着脸,颤了下身,轻点点头,“自是想的。”
“想哪儿?”他又问。
“哪里也想。”她捂着嘴轻吟。
“这儿呢?”他问。
第82章
“无耻!”沈青枝看着被触及之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可她如今已有身孕,虽说趴在池边,但肚子却被男人紧紧用手掌护着,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背,怕她摔着。
大抵是许久未见,两人之间的熊熊烈火开始燃烧,池子掀起一阵浪花,将地上打得一片狼籍。
就在男人手流连到她纤细腰肢时时,漂亮的手掌倏然僵住了。
隽美白皙的脸上大汗淋漓,漂亮的凤眼亦是一片猩红,可他却及时将手自她腰上拿了下来,抱着她大力喘气。
沈青枝看着他弧度流畅的下颚,险些没从方才的漩涡中走出来,她眯着眼,趴在男人肩上,双手无力地搂着她夫君的肩膀,轻声问道,“怎么了?”
“无碍,忍着些,萧何说,前三个月身子不稳。”
男人低沉暗哑的声线撩人,像拿着一把刷子在沈青枝耳边拂过,痒痒的,让她身子骨都有些酥麻了。
她伸手划过他精瘦的胸肌,停留在那处线条优美,触感坚实的人鱼线上,低声道,“相公……我来……”
话未说话,试图继续往下滑的手,被男人捉住。
江聿修是何人,大京最为出色的首辅。
最为擅长忍耐之术,可今日,却是在妻子的身上感受到了自己对她的迷恋,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但他也不会欺负一个怀着身孕的妻子。
方才的意乱情迷,在对她的呵护中渐渐苏醒,他抱着妻子从水池里走出。
一旦出了水,两人之间就真正是肌肤之亲,沈青枝红了脸,虽说两人是夫妻,但还是有些不习惯。
她紧张地缩在男人怀里,不敢面对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可偏偏她还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迎她而来。
他气质强势且冷淡,是种带着猖狂与威严的气势。
这个上次让她休养了好几日的罪魁祸首。
想起来,她双手抓着男人的后背。
吓得动了动。
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也好过在此受这灼热的燃烧,以及心底的颤抖。
“再动就真得忍不住了。”男人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沈青枝忙搂着他的脖颈不再说话。
这人真是。
沈青枝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胸膛。
那手软若无骨,这般拍打,也只是像撒娇,毫无威慑力。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见男人雪白的肌肤上,绯红一片,清晰的抓痕印在上头,她有些不忍心地摸了摸,“疼吗?”
他拍了拍她的蜜桃臀,低头朝她挑挑眉,“这点对你夫君来说,就像是被风轻轻拂过。”
沈青枝趴在他怀里,红了脸,娇嗔道,“谁让你那么欺负我的。”
“我怎么欺负你了?”他将她擦干放在一旁的木榻上,那上头铺着一层绒毯,软绵绵的,雪肤美人,躺在上头,风情万种,令人无法直视。
“你……”沈青枝忙拿过薄毯盖过自己的身子,这话让她怎么说,他怎么这么不知羞。
又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抹了香膏,徐徐朝她走来,漂亮的凤目已然恢复从前的清冷,他又拍了拍她的蜜臀,轻言道,“侧过来,替你涂香膏。”
沈青枝莫名红了脸,她现在都有些不敢直视他的手指了。
她乖乖翻过身,抱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感受到那薄被被掀开,她光滑雪白的手背全然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以至于自个儿有些心跳如雷,感受着那温热的大掌带着她自制的香膏,慢慢落在她身上,又轻轻涂抹开。
动作柔软舒适,全身似是落入云朵之中,这香膏还有安神作用的,沈青枝闻着舒服极了。
他的手掌每到一处,都激起一阵涟漪。
沈青枝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愈发不能控制自己,昏昏欲睡了。
“枝枝,如若困了便睡吧。”
小女人就这样睡在了软塌上,在丈夫温柔的声音中沉沉睡去。
其实她还有许多话未问他,但忍不住了。
*
再次醒来,已是后半夜了,睡着睡着她热得满身是汗,将身上的薄被猛得踢开,纤长的腿架在男人身上,这才舒服点。
但随后,那薄被又回到了她身上。
沈青枝迷迷糊糊中,将那薄被用力蹬掉,整个人翻了个身,缩到角落去了。
但随后又被捞到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
正值夏日,可他身上却是冰冰凉凉,沈青枝被他揽在怀里,他身上冰凉,沈青枝像掉入了一个冰窟,从头到脚都被他的冷气包围。
她舒服得又翻过来,搂着男人精瘦的腰肢,将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随后那薄被又盖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裹住,这一次,她没再反抗。
“睡吧。”男人亲昵熟悉的声音响起,沈青枝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人许久没再一起过夜,这段时间来的不安,通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原来,能消除恐惧的便是爱了。
第二日醒来时,沈青枝方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那男人向来醒得早,估摸着已然练身去了,他向来严谨自律。
可当她转身时,才发现他竟着一身雪衣,躺在床榻上,以手支颐,正灼灼看着她。
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盛满柔情。
沈青枝看愣了神,伸手去描绘他的眉眼,却是整个人被他拖进怀里,沈青枝趴在他身上,看着他精致的眉眼,笑得眉眼弯弯,“相公,你今日终于陪我赖床了。”
他挑挑眉,啄了啄她的红唇,又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爱踢被子的小姑娘,我不在时,是怎么过的。”
沈青枝听闻他这话,心头微微刺痛。
莫名想起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被思念的狂潮吞噬,让她辗转难眠。
将头埋在他怀里,漂亮的双眸泛起一阵雾气,她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下次别离开我了。”
不知不觉,她竟也离不开他了。
她从小便缺爱,从没有人真正对她好,她的姐姐甚至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将她送入虎口,想要她自生自灭。
如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她早已被猛虎啃得渣都不剩了。
思及此,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双手抓住他的双手,两人十指紧扣,“江聿修,我昨日梦到了。”
“梦到什么了?”他摸了摸她的长发,耐心听着她的下文。
“梦到你救我两次。”她轻声开口。
倏然又摇摇头,“是三次。”
她知晓的有三次,不知晓的呢?又有多少次?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成长都是因为他,她的每次蜕变也都是因他。
看着他的眼,她掰着手指,回忆着:“第一次,我幼年被表姐推入虎口,是你从虎口下救了我,并让我知晓,原来路边的草也能救人。”
“第二次,是我看上一件仙女裙,舅母打我骂我,不让我买,是你送给我穿仙女裙的机会,又让我接触到了做生意,打理铺子。”
“第三次,是我被狗官下了药,又是你救了我,并让我……”
她说到这里,红了脸,想起初次翻云覆雨时,他的温柔,他的体贴,都让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并让你什么?”他装作不知晓的样子,精致的五官凑近她,感受她急促的呼吸,以及娇羞的眼神。
“江聿修,你知道的,不要问了!”她不禁恼怒起来,伸出脚蹬了他一下,却被男人抓住纤细的脚,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
“枝枝。”他喊她。
“嗯?”
他望着她的眼,有千言万语欲对她诉说,可最后,他仅仅是抱着她,笑了笑,“你开心就好。”
她的开心是这世间医治他最好的良药。
*
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江聿修陪着沈青枝用完膳,又抱着她睡了会儿。
沈青枝习惯睡午觉,尽管今日睡到日上三竿,可她还是疲倦不堪。
自打江聿修回来后,沈青枝愈发离不开他,他去书房她便也紧紧跟着寸步不离,轮到她要入睡了,又眼泪汪汪地盯着江聿修。
彼时江聿修正在批改奏折,一切尘埃落定,奸相被关进地牢,那小皇帝经过这事儿一阵后怕,愈发不安,竟带着宫妃下襄阳避暑去了。
想到这厮弱不禁风,遇事便逃的狼狈样,沈青枝愈发觉得这人不是个好归宿,倏然想起许久之前的宫宴,裴琳琅眼里的落寞,让她有些难过起来。
她将嘴里的荔枝核吐在桌上,看着男人,蓦然开口,“夫君,能否不将琳琅送入后宫了?虽是后位,可那皇帝配不上她。”
说起裴琳琅,江聿修便想起他的长姐,双手忍不住握紧手中的羊毫,那恶毒的女人,他到现在还没有狠下心来去处理。
但琳琅,却是无辜的。
思及此,他点点头,将羊毫搁在砚台上,抬眸望了眼妖娆妩媚的妻子,“其实本就未想将琳琅嫁入后宫。”
沈青枝松了口气,忙走至男人身边,笑着给他揉肩,可是揉着揉着,就坐到了男人怀里,两条腿缠在他身上,一双眼欲拒还迎。
不知怎的,她想起许久之前,被男人在后背作画的场景。
心底愈发柔软,她红着脸任由男人抱着她,双手在她后背徐徐拂过,带来一阵颤栗。
江聿修揉着妻子酸胀的腰,望了眼窗外晃动的树影。
他那好侄儿,估摸着是到了上京了。
大概不久后,便会来江府找他请安。
微风拂过,窝在男人温热的怀里,沈青枝愈发困倦,两条环绕他胳膊的手臂,也渐渐没了力气,摇摇欲坠。
江聿修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往主院走去。
结果方将姑娘放到床榻上,那姑娘便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于是,一向不喜白日入眠的他,也笑着摇摇头,抱着妻子沉沉睡去。
直到门被敲响,他才从睡梦中醒来,安抚了下皱眉不安的妻子,他开口问道,“谁?”
便听闻那头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舅舅,是安儿。”
第83章
清朗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沈青枝睁开双惺忪睡眼,纤细的长指揪着男人的里衣,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美人长发如墨,雪肤红唇,近来因着身孕,气色红润,身子愈加丰韵,本身长相偏妖娆,这如今更为撩人心扉。
沈青枝素常一人入睡时,便喜欢翻来翻去,江聿修回来后,她的睡姿更为大胆,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因为翻身的时候幅度大了,肩上的衣裳也滑了下来,露出雪白细肩。
尤其加上这刚睡醒的憨媚样,实属美得动人。
江聿修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但不过片刻便恢复神色,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是裴安来请安了。”
“裴安?”沈青枝抓了抓长发,将脸埋在男人胸膛上,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裴安……”
她念叨着这人的名字,片刻后回过神来,“我未婚夫啊……”
话落,男人不高兴起来,将她轻轻压在榻上,单手揽住她的腰,目光灼热,“枝枝再说一遍,吾方才未听清。”
沈青枝吓得忙用手去护住肚子,顷刻间,清醒过来,她方才大抵是昏了头,才当着这男人面喊人家未婚夫。
她忙用另一只手去推攘男人,眉头皱起,“我错了,我错了。”
江聿修也只是吓吓她,见她护着肚子,满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忙起开身来,看着她淡淡道,“夫人,还记得这位未婚夫啊!”
沈青枝忙摆摆手,朝身后退了退,“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舅舅?”门口倏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裴安站在门口等得有些不耐,隐隐约约又听见屋子里有女子娇柔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熟悉,他听着只觉得一阵揪心。
这次从边关回来,其实他也带回一女子。
便是那背叛他,刺伤他的异域美人。
他又找到了她,对这害他的女人,他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怜悯她,她亦是一个可怜人,被人利用,那异邦雇主又要对她赶尽杀绝,他实属不忍心他的第一个女人沦为至此,故而在捉到她时,出手相救。
现如今,那叫阿诗的姑娘对他感激不尽,尽心照顾他。
裴安亦打算,和沈青枝商量着纳她为妾。
可那阿诗姑娘却不愿为妾,她委屈不已,哭着要回故乡。
彼时,裴安身子尚未恢复,躺在榻上,看着瘦了一圈的阿诗,心疼不已。
她是异邦人,和中原女子不同,肤色是沙漠里风情万种的异域风情,裴安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肤色,特别是她那双带着墨蓝色,如海水般清澈的眼眸。
时而清纯,时而惑人,让他难以忘怀。
裴安捂着伤口,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那阿诗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她背叛他时,他恨她,可看着如今她遍体鳞伤,像只无家可归的猫时,他又忍不住想要替她擦去一切苦难。
阿诗红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着一袭破烂的紫色轻纱裙,倒在地上,摇摇头说,“阿诗不愿为妾,低人一头,阿诗虽为舞姬,却也是卖艺不卖身,自打遇依誮见将军,便一见倾心,可阿诗自知身份卑微,也不曾想过与将军有何未来,从未想过。”
裴安本就对这个带着自己进入另外一个,活色生香,丰富多彩的世界的指路人,有着怜悯之心,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心痛如绞,他看不得她流泪,可他也不愿舍弃沈青枝。
那一个令他一眼,便动心,又有着可耻反应的美人。
两厢都难以割舍。
裴安只能先带她回京,想着一切安定后,再娶她为平妻。
一个美艳动人,婉约柔弱的江南美人,一个妖艳迷人,榻上手段高超的异域美人。
独享齐人之福。
想想都觉得幸福,故而裴安今日来找舅舅,其主要还是为了迎娶美人。
不过离京这么久,加上沉迷美色的缘故,他已许久不闻京事,也不知他舅舅竟金屋藏娇。
这美人声音如此娇怜,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不知她和他的未婚妻,谁更谁一筹呢?
想到那许久未见的未婚妻,裴安又忍不住动了火气。
在塞外,虽说美女如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论起这姿色与气质,还得非他的未婚妻莫属。
她的美是种艳丽张狂的味道,可她的柔弱却偏生将那份张狂压住了,整个人美得极有特色,这世间打着灯笼都难找。
裴安在这边想入非非,而他惦记着美人,此刻正任由男人替她穿着衣裳。
沈青枝似乎是太累了,整个人软若无骨,趴在他怀里,看着门口那道踱步不安的男人,颦了颦眉,“夫君,我听闻他将塞外美人带回来了。”
“嗯。”他抬起她的纤细的手臂,将里衣替她穿好,“这小子实在是目无尊长,眼里毫无王法,依照大京律法,实在要想纳妾怎么也得先娶妻再纳妾,可他倒好,直接将那女子接回后院了。”
说完,他又轻轻叹了口气,“他母亲也实在是将这孩子教得没个正形。”
沈青枝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没说,安静得趴在男人怀里,可那一双漂亮眸子却暗淡了几分。
她双手缠绕着男人的衣袖,望着门口的人影,轻声叹了口气。
如若她未嫁给江聿修,恐怕如今也在沈府等着他得胜归来上门娶亲了。
可这还未成亲,便带着塞外美人,正当光明,毫无避讳得带回来了将军府。
何曾将她放在眼里,她的尊严,她的委屈,她的态度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他从未想过,他带着美人回京后,百姓的吐沫星子足够将她淹没。
这些,他从未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曾挂着一个他未婚妻的名头,沈青枝都觉得一阵作呕。
衣裳还未穿好,她便又摇头,含糊着语调,隐隐不安,“我不想见他。”
江聿修没问原因,仅是点点头,应了声“好。”
将妻子安抚好,他转身去开了门。
裴安站在门口,见门被打开,忙走了过来,他朝男人行了礼,喊了声舅舅。
江聿修应了声,随手将门带上。
门刚打开,一股子淡淡的幽香便飘了出来,就连面前这男人身上都带着那股清香。
这味极香,让人心旷神怡,并且还有些熟悉。
透过半开的门,裴安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没看真切,只是那背影窈窕,垂在身侧的皓腕上,戴着玉镯,那皓腕雪白纤细,手指纤长,足以看出是个骨相绝佳的美人。
这背影,让他想起,之前在酒楼撞见的,坐在舅舅怀里的女人。
亦是纤薄的后背,漂亮的蝴蝶骨,被男人大掌笼罩的纤腰。
她坐在男人身上喘着气趴在他肩上,软若无骨的葱段白指搭在男人墨绿官袍上,暧昧到极致。
思及此,裴安眼里闪过一丝黯淡。
那女子,他曾怀疑是他的未婚妻。
思及此,他忙将那些念头从脑海里挥散。
“舅舅,可否借一步说话。”他抬眸,望向面前比他高上许多的男人。
许久未见舅舅,他好像更为沉稳霸气。但偏偏,大抵是因着欢爱,他白皙的脖颈上还有着几道深紫色吻痕。
那深紫色痕迹极为刺眼,裴安心一沉,有些揣揣不安。
江聿修扯了扯嘴角,眸子冰冷阴沉地看着他,“就在此。”
“那屋子里……”不知怎的,裴安有些难以启齿,他不想在那女子面前说些他想娶平妻之类的话。
“她是你舅母,自是我的妻子,有何可怕?”
裴安从未见过舅舅如此温柔宠溺的眼神和语调,当下还有些未反应过来,“舅舅成婚了?”
他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舅舅不沾女色,一心只顾治国,是何时,舅舅竟娶了妻?
“嗯。”他轻点头,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有话快说。”
不知怎的,裴安心里头闪过一丝不安,他又将目光挪向那屋,可打探上一眼,便被一道冰凉的目光,吓得浑身寒蝉。
他压下困惑,终究是将心里头的恳求说了出来。
“舅舅,外甥在边关与一女子情投意合,想纳她为平妻,望舅舅请陛下赐婚。”
话落,只觉得周围更冷了,他觉得舅舅看他的目光沉了沉,并且似乎要将他从院子里扔出去,他吓得垂眸,不敢吱声。
“怎么?你这么怕?”
“望舅舅批准。”他颤着声开口。
“这么怕还敢开口,恐怕是真与那姑娘不可分开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裴安更是不敢抬头。
见他这样,江聿修不免来了火,他用力握住拳头,目光直直落在裴安身上,问道,“你尚未娶妻,便请陛下让你娶平妻,你可曾想过,你的正妻该怎么办?”
裴安哑口无言,抬头带着小心翼翼地看向男人,“她那么善良,定会同意的。”
似乎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又鼓足勇气道,“舅舅,我与诗娘情投意合,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舅舅。”
“哦?情投意合?”男人凝眉,带着讽刺的目光看向他,“那你正妻可真倒霉,要嫁给你这么一个只顾自己,自私自利,满脑子□□,沉迷女色,不顾后果的窝囊废,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江聿修被裴安这番蠢货气得头疼,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没有担当的男人。
如若他未娶了她,恐怕今后她入了那将军府,连个舞姬都要爬到她头上去。
毫无尊严。
他握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打醒他。
那女人生养的孩子,果然是个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的蠢货。
“舅舅……”
裴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满脸震惊,舅舅即使阴鸷凶残,可从不曾如此辱骂过他,这还是头一次,裴安看见男人口吐脏话,和他那矜贵高雅的模样,截然不同。
“别叫我舅舅!我江聿修何时有这般愚蠢的外甥!”
男人气得眉头一皱,下一秒,那握紧双拳的手便要临到他头上。
裴安吓得睁大眼,惊恐万分。
可下一秒,那屋门被推开,男人握紧的拳头被一软若无骨的手抓住,她靠近男人身边,依偎在他怀里,踮起脚,拿起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相公,别气了自己。”
“我不气。”本还暴躁凶狠的男人见了妻子忙温顺下来。
揽住妻子纤细的腰,江聿修目光落在她披在身上,那件属于他的白色外衣,笑了笑,“怎么穿我的衣裳就出来了。”
沈青枝娇嗔地瞪着他,“不行嘛。”
语气娇柔,背影婀娜,令人赏心悦目。
可裴安看着熟悉的身影,也顾不得欣赏。他脚步不稳,差点摔倒,幸亏扶住门口的柱子,才不至于摔倒。
一阵淡淡的幽香传来,他看着那美丽精致的侧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84章
裴安未想到,方才心心念念的未婚妻会出现在舅舅的寝室里。
他的未婚妻紧紧依偎在他舅舅怀里,两人呼吸交融,甚至,她优美的线条还被他舅舅的外衣包裹着。
长发凌乱,肤白貌美,软若无骨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他舅舅的手,娇媚柔弱的小脸染上温柔,裴安快要认不出他的未婚妻了。
可方才他舅舅说内屋是谁?
他的妻子?
他的未婚妻何时成了他舅舅的妻子?
裴安急躁不安,整个人从脖子到脸愈渐泛红,像只煮熟的螃蟹。
沈青枝也察觉到了背后那人灼热的目光,似是眼中带刺,将她整个人要看透刺穿,她心中愈发不悦,明明是这人背叛了她,做出这等羞耻轻狂的举动,如若不是她的夫君,依着她的性子,她早已受不住舆论压力自缢而亡。
何谈还有如此美好家庭,甚至肚子里还有着两人的孩子。
她愈想愈燥,干脆整个人踮起脚尖,凑到她夫君耳畔,轻声道,“夫君,我不喜欢他。”
江聿修揽住她的腰,护着她的身子。妻子吐气如兰,整个人温婉可人,身上还徐徐飘来淡淡清香,他有些被蛊惑,竟情不自禁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沈青枝揪着男人的衣裳紧了紧,长长的眼睫颤了颤,依恋地看着他。
两人耳鬓厮磨,目中无人的样子,直刺得裴安一阵心急,怒火冲上头脑,他昏了头一般,怒吼道,“沈青枝,你是我裴安的未婚妻,如今怎恬不知耻,与我舅舅纠缠不清,你把我裴安,把我裴家放在何处?”
话落,沈青枝忙颤着声,愈加强烈地想要缩进男人的怀里,她娇嗔地瞪了眼江聿修,漂亮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水雾。
那欲说还休的眼眸,让人怜惜不已,江聿修将妻子护在身边,看了眼满脸通红,眼神如火的裴安,训斥道,“没大没小,你母亲就让你这样和长辈说话吗?”
裴安委屈不已,他那美若天仙未婚妻水眸泪光莹莹,此刻躲在舅舅身边,像只寻求庇护的兔子,甚至她看向他的眼神里,还含着厌恶。
裴安火了,什么长辈,这明明就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惦记许久,一见钟情的娘子。
定是他舅舅使了什么手段,对他未婚妻强取豪夺。
倏然间,他响起之前在酒楼看到的那个惹火背影,纤薄的后背趴在男人身上瑟瑟发抖,双手攀着他的后背,整个背影楚楚可怜,无不在诱人心魄。
定是他舅舅强迫了这柔弱动人的小娘子。
愈想,裴安愈发急躁,上前就要去拉未婚妻,“枝枝,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凶和你说话,你原谅我,我是太急了,我是爱你的。”
沈青枝躲到男人身边,被他一把揽过纤细的腰肢,整个人柔若无骨般缩在他的怀里。
“裴安,手不想要了是吧?”
男人眼神阴鸷,浑身清冷,裴安最为害怕面前这个暴戾恣睢的权臣舅舅,他永远忘不了他弑虎的场景,雪白的长衫染上血渍,整个人像从修罗场出来般,连眼睛都是红的。
江聿修,他杀疯了。
裴安吓得缩回手,理智回归,望向男人的眼眸满含委屈,“舅舅,为何这般羞辱安儿的未婚妻?”
江聿修搂紧怀中的妻子,冷冷看向他,“裴安,真当以为吾不知晓你的所作所为吗?”
“舅舅,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裴安害怕了,他那龌龊不堪,沉迷女色,日夜颠倒的过去恐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中,他吓得要去拉男人的衣袖,却被江聿修躲了下。
“闭嘴!”江聿修怒斥道。
他目光如炬,气质威严,那落在女子身侧的手背青筋暴起,裴安惧怕这样的舅舅,忙噤了声。
“裴安,叫舅母知道吗?”
男人话音刚落,一道靓丽纤细的身影自不远处跑来,少女一身紫色无袖上衣,裙子更是四分五裂,暴露出漂亮修长的腿,只不过这肤色和他们中原人不同,是健康的古铜色,她笑靥如花,搂住裴安的胳膊,轻笑道,“裴郎,奴家等了你许久。”
裴安见她来,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他第一反应是去查看沈青枝,希望从她脸上看出她的伤心绝望,可惜,没有,什么也没有,她极冷漠得依偎在男人怀里,未将任何情绪施舍给他。
他怒了,一把揽住阿诗的腰,将她带到怀里,又抬眸看着威严肃穆的男人,沉声道,“阿诗,快喊舅舅。”
阿诗被他揽得腰肢发疼,她蹙眉,但裴安全然不知她的难受。
阿诗忍了下,抬头看去,便瞧见一容貌隽美,颀长如玉的男人,原先她以为裴安是中原最英俊的男子,可眼下,她的目光亮了亮,明显这男子,比裴安更为英俊,且气势威严,是那少年郎比不上的。
她忙将自己从裴安怀里挣脱出来,学着中原女子温温婉婉行了礼,抬眸间,她咬着唇,细声道,“舅舅。”
谁料那人只是不屑得哼了声,目光落在不安的裴安身上,极为淡漠不耻得道,“我可没你这么风流的外甥。”
说完拉着沈青枝便要转身,裴安看着未婚妻被带走,又急着想要去抓人,却是被身边的异域美人抓住手腕,亲昵又委屈得说了声“裴郎,舅舅好像不喜欢我呢!”
那男人确切说是压根没看她一眼,目光沉着冷静,她阿诗容貌艳丽,身姿火辣,一曲热舞引得多少儿郎为之倾倒,裴安就是其中其一。
可方才那男人,却不似先前那些火辣辣的眼光,他甚至未看她一眼。
阿诗作为沙漠长大的女子,热情奔放,自信洋溢,此刻遭了冷艳,却又激起了她心里的斗劲。
思及此,抓着裴安的手又松了松。
裴安看了眼转身离去的背影,复又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腕,皱了皱眉,按耐住那股子冲劲儿,他知此刻追上去也无用,他的亲舅舅夺了他的妻,他却无处说理去。
他终究没去追那女子,而是低头安抚起了身旁的美人。
“阿诗,别气,舅舅性子就这般,他并无恶意。”
“他性子就是这样吗?”阿诗问道。
“嗯,舅舅身居高位,掌握大京命脉,日理万机,估摸着也没时间与我们周旋。”裴安解释道,在阿诗面前,他还是得将舅舅的身份亮出来,以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可他心中,却还是对那舅舅有着深深怨念。
“啊……大京的首辅呢,理所应当日理万机。”阿诗点点头,复又抓住男人的手,装作好奇得问,“那位……”她顿了顿,在脑子里寻找形容词,却是发现一片空白,不知用何词去形容,终究还是说了句,“那位柔弱美人是他的妻子吗?”
裴安沉默片刻,掌心里一片湿汗,他点点头,应了声,“是……”
“这样啊…”她轻声呢喃,“也不过是朵娇花罢了。”
“什么?”裴安问道,他方才走神了,未听见她的话。
阿诗摇摇头,没说话。
她纤细的腰肢被裴安揽住,少年滚烫的手掌依旧火热,她觉着从前的爱意冷淡了,如今她已有了更加想要触及的人。
轻瞄了眼那远去的高大背影,阿诗的眼里闪过一丝火热。
又看了眼他身边的女子,她不禁轻嗤了声,中原大家闺秀,怎及被调教的西域风情女子。
她懂的花样可比一文弱女子多得多。
那女子,不过空有其貌而已。
*
回到屋子里,沈青枝坐在桌前,双手还在颤抖,她不知自个儿眼下是何想法,看见那个差点让自己陷入舆论漩涡的男人,她一阵后怕。
江聿修端来一杯暖茶递到她面前,走至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开心?”
沈青枝摇摇头,双眼朦胧地靠近他,有些委屈,“我只是觉得后怕。”
“怕什么?”他问。
沈青枝哑声道,“如若没有你,我定是受不住百姓议论,说不定已经没有我了。”
“不准胡说!”男人将她抱到怀里,让她双腿架在自己腰上,沈青枝纤细的手臂自然而来揽过他的脖颈,委屈不已,“我从前听闻这事时,恨我父亲,恨裴安,我从不曾答应这桩婚事,可他们却偏生将这我不喜的婚事强加到我身上,我痛苦不已,夜不能寐,我……”
“别说了。”江聿修不忍再听下去,他清楚知晓从前的她多么委屈,多么脆弱,以至于得了郁症,幸好,幸好,不然他定是见不到她了。
郁症如若治不好,便是死路一条。
还是自己选择的死路。
幸好他救了她。
“相公,谢谢你。”沈青枝红着脸,有些忍不住凑到他耳边喃喃低语。
声音纤柔,带着一丝媚意,直让人听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江聿修看着妻子漂亮妖娆的眼睛,一个没忍住,直接低头猛地封住她的嘴。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肩上,让她哆嗦了下身子,轻声“唔”了一句,又忍不住搂紧了他的脖颈。
这吻在屋子里愈发加深,沈青枝顿感浑身乏力,软绵绵得,只想沉浸在男人的怀中,永不离开,她握住男人的手,带到衣裳系带处,直接拉着他的手一扯,那宽大的外袍被她挣脱掉在地上,露出一片雪白莹润的锁骨,再往下,便是被心衣包裹的柔软。
“里衣呢?”江聿修问道,方才他明明替她穿上的。
“你穿得太难看了,脱了。”两人靠在一起,呼吸交融,少女纤细的长臂又迫不及待得伸到他的腰间处,眼见着那长衣要被脱下,露出白皙精湛的肌肤,以及肌理分明的腹肌,可男人忙咬住她的耳垂,轻言道:“夫人可否陪我玩个游戏?”
“何游戏?”沈青枝颤着身子问道。
“你猜对,我便脱一件。”
沈青枝漂亮的眼里满是困惑,抓着男人的手又使了点力,“听上去……还不错。”
第85章
“那如果你输了呢?”
揽在她腰上的力道忍不住大了些,沈青枝往他怀里一倒,柔嫩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衣裳的领口被她拉扯开来。
“大人,不带这样的……”她忙将他的衣领理了理,看着那漂亮的肌理,漂亮的眼睛不知如何安放,喉咙一阵发紧,她有些口干舌燥,那手也忍不住想作乱。
“你输了……”男人弯腰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句,沈青枝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眼看着那领口摇摇欲坠,又露出里头白得晃眼的肌肤,她忙将手松开。
“你无耻!”沈青枝娇嗔道。
这段时间她算是发现了,之前大理寺说他审讯极快极准,他追踪相爷多年,要不是那些人都被暗杀了,他早就问出一些关键问题了。
他这人,脑子灵光不谈,还总是能够看穿人心。
他知晓沈青枝虽是抗拒,但却也乐在其中,她亦喜欢在他身上探索。
两人虽已成婚有些时日,但到底中间分开这么久,小别胜新婚,如今,恨不得将对方拆之入腹。
江聿修这人,在外人面前清冷自持,暴戾恣睢,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却是将仅剩的温柔给了沈青枝。
他肤质白皙,交领衣方才被沈青枝拉了下,此刻微露出里头漂亮的锁骨,上头还有着牙印。
沈青枝又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那人的锁骨,手感极细腻,虽说这人年少时上过战场,除了手上有些薄茧,其余比姑娘家还要滑嫩。
“夫人可满意?”江聿修一本正经说着,神色自若,一双眸子仍旧清冷淡漠,沈青枝脸一红,慌慌张张就想从他身上下去,却被男人牵住皓腕,“现在想反悔可不行了。”
“可在此之前,你可没说要我…”她垂眸,压根说不出那句话来,干脆低头把玩着男人的袖管,噤声不语。
“要你什么?”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沈青枝觉着自己耳根子都红了,全身都酥酥麻麻,软若无骨,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别说推开他来,只能依偎在他怀里,摇头晃脑,“我不愿。”
“不愿?”
男人挑眉,长指挑起她纤细的下巴,逼着她的双眼与他对视,沈青枝羞得慌,满脸通红,连带着身上都红了起来,整个人又羞又恼,“我……那林子时常有人往来,万一被看见,我不活了。”
她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将脸埋在他胸膛,只听见头上传来那人闷闷的笑声,“怕什么,谁敢偷听主子墙角。”
沈青枝抿唇摇头,“我连温泉池都不敢的。”
“你胆子太小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倒也不是想欺负你,而是换个地方体会下?”
沈青枝摇头,“我害怕。”
“那地方怎么可以……这事儿不得关上门,自个儿在屋子里……”
虽说扬州舞姬们也曾教过她许多,可这在林子里,她还真不敢。
男人吻了吻她的长发,柔声道,“你会喜欢的。”
“我……”沈青枝还想说什么,那人却是低头看向她平坦小腹,摇摇头,“暂时不想欺负你,待你生完孩子,再找你讨要。”
沈青枝心里头松了口气,抓着男人袖管的手都忍不住松了下来,点点头,应了声,“好。”
随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不是这人设的陷阱,先制造一个她不可能答应的事情,后来又用一个简单又遥远的事情来遮掩,这样一来,后面那件事儿就不显得多突兀了。
天爷……
这人怎么这么坏呢……
变着花样欺负她。
真不愧是上京第一首辅,位高权重,狡猾阴险,设陷阱让她往下跳。
“不过,夫人,现下我们先解决下手头上的事儿。”
“什么事儿?”沈青枝惊慌失措看着他,又担心他制造什么另外一个陷阱让她跳。
男人在她耳边嘀咕几句,沈青枝皱着眉,点点头,漂亮的水眸里满是柔情,“就一次,我累了。”
“好枝枝。”男人起身一把将她抱起,两个人往床榻上走去。
*
再次从床榻上起来,沈青枝仍觉得十指酸痛,她举起纤细的手指就着微光看了眼,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但看了会儿,沈青枝便忙将手藏了起来,再也未多看一眼。
屋子里点着熏香,清清淡淡的味道让她清醒过来,忽然想起睡梦中男人恍恍惚惚的告诉她,裴安会留下来吃饭,让她晚些到大厅。
沈青枝揉了揉酸胀的脑袋,看着那扇窗叹了口气。
她不爱裴安,也不厌恶他,莫名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还有那个西域舞姬看她夫君的样子。
但作为舅母,她必须要谨守礼仪,给外甥和甥媳一些见面礼。
想了想,沈青枝看了眼外面未暗下来的夜色,决定去四月阁一趟。
匆匆忙忙化完精致的妆容,又找来件妃色襦裙穿上,她本就是沉鱼落雁之姿,近来因着身孕,更显柔弱,妃色却衬得她面色红润,冬葵在一旁赞不绝口。
沈青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双手摸了摸了侧脸,不小心瞄到纤细的手指,她脸一红,忙将手放了下来。
那事儿后劲儿挺大,她还有些没走出来。
沈青枝许久未来四月阁,这铺子因着她们几个的经营,生意兴隆,彼时傅岑正坐在柜台算账,她父亲被扣押,本是谋反之罪,应当诛九族,可却因着沈青枝的缘故,生生将傅岑的家人保了下来,傅甄过意不去,远走他乡,了无音信。
傅岑见到沈青枝还有些坐立难安,她的父亲竟伤害了她一生。她本欲不在此帮忙,可沈青枝却问她,“没有四月阁这笔银子,你该怎么办?”
是啊,她能怎么办?
如今她已不是什么相爷千金,也正因四月阁的存在,她才得以养活一家。
自打父亲被扣押,她便扛下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相府万贯家财尽都充公,府中老老小小,都靠着她一人养着,故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为了家计,她仍旧在此。
沈青枝看着不忍,心疼得握住她的手,娇美的脸上一阵怜惜,“辛苦了。”
傅岑摇摇头,将头靠在她肩上,轻言道,“不辛苦。”
“和那个救你的人现在怎么样了?”沈青枝问道。
傅岑从前与她说过,她喜欢上一个性子极为高冷的少年,可那人却对她视若无睹。
提及那个人,傅岑脸上一片黯淡,她摇摇头,“已许久未见到他了。”
“他如若知晓你过得不好,定会出手相救的。”
沈青枝习惯性地抬起纤长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但傅岑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她曾向那人说过她心悦他,可……
他却说身份有别。
他只是一随从,不该和她有过多牵扯,他逃了。
傅岑却仍旧放不下他,每每夜里仍会看见他冷着张脸,动作温柔地替她披上雪白狐裘的模样。
可距离那日,已过了许久许久。
她神色黯淡得看向窗外,却是看见楼下一黑衣少年郎带着一美丽女子进了屋。
她望着那人徐徐没有回过神来。
是她,她的少年郎,她忙提起裙摆往楼下跑去。
可真当站在他面前,她却哑口无言。
那人神色严峻,尊敬又温柔地看着那徐徐走下楼的女子,柔声道,“夫人,有人找您。”
“你叫什么名字?”傅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说来真傻,她竟到此刻都不知他的名字。
黑衣冷峻少年,白如玉的侧脸上有着火焰伤痕,却仍旧俊美无双,他看了眼傅岑,脸上情绪淡淡,但仅一眼,便迅速挪开视线。
一字也未开口,眼神冷淡,和初见一样。
傅岑红了眼,转身就想走,却被一旁的沈青枝拉住手腕,笑道,“我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哥长风。”
沈青枝自方才就看见傅岑意外却惊喜的眼神,又到此刻失望透顶的眼神,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也看见了她兄长的无奈。
“竟是这样……”傅岑有些明白过来,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如此,她更不敢去看那个少年,也明白他的冷漠是从何而来。
如若他就是沈青枝的兄长,那他们的分散便是她父亲亲手造成的,他恨她,不喜她也是自然。
她将手腕从沈青枝掌心抽出来,失魂落魄地朝外走去。
原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是身份差距,可不曾想,居然她父亲是造成他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
她握紧双手,垂着脑袋,背影落寞又孤寂,傅岑本就瘦弱,这一刻,更显得她纤细柔弱。
沈青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去追,却是被长风冷静的声音喊住了,“夫人,别追了,别给她希望。”
免得让人失望。
沈青枝站在他身旁,感受一股强烈的冷气袭来,他握紧双拳,似在压抑自己。
“长风,你对她也不像是那般无情。”沈青枝笃定得说道。
方才她可亲眼看见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
四月阁大厅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灯光照在长风脸上,他又恢复了清冷淡漠,全然看不出先前怜惜的神情。
“夫人,别问了,长风早已无欲无求。”
身为烈火死士头领,他最应做到无情无义,能找回自己的身世,已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
烈火死士随时都得做好为大京牺牲的准备,他能活到如今已是首辅给他的最大恩典了。
沈青枝没再询问,她抬眸,朝长风身后不远处看去,却是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脸上带着柔光,神采奕奕。
是她。
她的徐香山。
沈青枝忘却方才的插曲,提起裙摆笑着朝她奔去。
香山,她逃出来了。
她自由了。
她一把抱住香山,笑道,“香山,好久不见。”
本以为此生都不再相见,却不料,她又出现在了她生命里。
她喜极而泣,抱着香山哭了起来,“香山,香山。”
她与香山年少相识,她知晓她的苦楚,刚来上京时,她便想着怎么解救那帮女子于水深火热中,而她最担心的香山,扬州城头牌舞姬竟是第一个逃出火海之人。
徐香山着一袭对襟长衫,风尘仆仆,于逆境中涅槃重生,投奔她而来。
她将自个儿攒了多年的盘缠递给她,又揉了揉沈青枝的长发,轻声道,“枝枝,还有位置留给我吗?我懂些制香,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我的银两都用来赎身了,现下仅剩这些盘缠,都给你。”
涅槃重生的香山,将她仅有的都给了她的好友。
沈青枝将盘缠复递给她,摇摇头,“香山,我不要这些身外之物,你聪明伶俐,你的头脑便是最好的投资,有你在,四月阁定能更上一层楼。”
香山眉开眼笑,抱了抱面前许久不见的好友,“枝枝,定不会让你失望。”
*
晚风拂来,海棠花飘香。
安顿好香山,沈青枝带了些自制的香囊回了江府,晚宴开始,江府上下灯火辉煌,自大长公主被禁足,这江府已许久都未如此热闹。
沈青枝到时,众人都已入座,只有江聿修尚未到来,如今因着她首辅夫人,加上四月阁阁主的身份,已无人敢小瞧她,一路走来,众人都是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喊上一句,“夫人安康。”
这场景,比方才大长公主来时还要更为壮观。
阿诗不禁看呆了,她在沙漠,从未见过这么庄严威武的场景。
而对方只是一女流,还是柔弱无骨的女流。
她拽了拽身旁裴安的袖管,问道,“裴郎,这女子位置竟在你之上吗?为何他们都对她低声下气?”
这一问,裴安顿时羞红了脸,如若换作其他女子,从外甥的未婚妻晋升为舅母,定是要被人笑话的,但那人可是当今权倾朝野的首辅,无人敢笑话她,甚至是无人敢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有些好友遇见他,还会说一句,“岐安,你那未婚妻生得美若天仙,又会打理铺子,听说四月阁是她经营的,另外你舅舅旗下多个铺子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贤惠淑德,美丽娇弱,首辅大人对这个妻子宠得很,你啊,没这个福气啊!”
可当初他们并非这样说的,他们说他未婚妻是庶女,带不上台面。
可如今,当初那些鄙夷歧视,都变成了唯唯诺诺,低声下气。
裴安忍不住冷笑声,端起酒杯猛灌了口,嘴里低喃道,“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什么?”阿诗不知他与舅母之间的过往,当即端着酒杯愣了愣。
“没什么,不过是些酒后醉话罢了。”裴安酒气微醺,脸色绯红,一脸醉态,可他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的沈青枝身上。
因着沈青枝是他舅母的身份,阿诗没多想,但那痴迷的眼神却是让她不安起来。
直到当朝首辅走至那女子身旁坐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温润如玉的脸上洋溢出一丝笑意,那女子亦是低头落在了他的大手之上,眼底笑意盈盈。
“那夫人好像有了身孕。”阿诗轻声道。
那一刻,阿诗察觉身旁男子怒得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了。
第86章
裴安未想到,他不过离开半年,他的未婚妻已成为了他的舅母,甚至还怀有身孕。
虽忍着未出声,但那愤怒已然涌上心头,仇恨吞噬他整个灵魂,他只能一杯又一杯饮酒,掩住心头的痛意。
阿诗将他的神情观在眼里,心底顿感难受。
从前在军营,她也曾听说这小将军有一未婚妻,她才那般不屑于这小将军,是他自己没经得住诱惑,没了大好姻缘。
可为何此刻他看那舅母的眼神,也带着强大的占有欲,以及不服输的劲头?
虽说那中原女子神仙之姿,玉骨花柔,可再怎样也是他的舅母。
阿诗不解,只能拿着酒壶不断给他斟酒。
裴安心中大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未婚妻,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他背叛了他们的婚约,可此刻,他看着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不禁心怀恨意。
他恨她。
恨她为什么成为了他的舅母,恨她为何没等他。
裴安再抬眸望向沈青枝时,已然眸中没了委屈,只剩下一片淡漠。
月光如银,照亮了整座江府,今夜江府有喜事,连着那大长公主也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她如今被江聿修禁了足,众多亲信皆离她而去,而她养在身边的李莺画也早已香消玉殒,大长公主一夜之间似老了许多。
她坐在高位,将手肘架在檀木椅上,用手撑着头,目光空洞,从前她爱穿亮丽的衣裙,头戴各种昂贵发钗,来彰显自己的高贵,而今日却只着一件素衣,凤钗也未佩戴,鬓角发白,和从前精致富贵的大长公主天差地别。
自李莺画离开后,她已许久未笑过,再也未过问过这府中事,今日外孙回归,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此。
她怕,她怕她的长子会因着裴安母亲的事儿,迁怒至他。
她已经失去了画儿,如若她的安儿再有何不测,她恐怕承受不住。
又瞄了眼那端坐在长子身旁,笑得花枝乱颤,愈发明艳动人的长媳,她皱了皱眉,心里愈发不悦。
大长公主放下手臂,坐直身子,看了眼外孙身旁那妖娆妩媚的异域女子,又一阵难受。
这女子,皮肤暗黄,五官深邃,瞳孔湛蓝,是美的,可她欣赏不了这样的美人。
异域风情,性子开朗,一颦一笑都带着大漠女子的热情奔放,或许她外孙喜欢这样的女子,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奔放。
瞧瞧,那裙子短得都能看见腿,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如此暴露,可见内心有多火热。
她愈发不悦。
但如若这女子能用来膈应那庶女,她倒是愿意装作喜欢她。
这般想来,大长公主挥了挥衣袖,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安儿,何不介绍下身边的女子。”
这话虽说是对裴安说的,可她的余光却是落在了沈青枝身上。
裴安听闻这话,忙拉着阿诗起身,在众人的瞩目中弯腰曲背行礼,“外祖母,这是安儿在边关遇见的女子,她名叫阿诗,为人善良,在边关那样荒漠的地方,是她陪着安儿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身旁的阿诗听闻这话,忙羞涩地笑了笑,学着中原女子的模样朝着大长公主行了个万福礼,“外祖母安康,阿诗从前便听闻大长公主的名声,如此一见您,果真是高贵典雅,气质威严,真不愧是我大京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喜悦她的称赞,忙让人赏了杯酒递给她,眼眸里的冷意淡了下来,“哦?可不曾想本宫的名声竟传到了大漠。”
阿诗接过那酒,心中一阵喜悦,一口将那酒饮尽,又连连称赞道,“可不是,奴家从小便听闻大长公主知书达理,生出首辅大人这样的权臣,又培养出小将军这样为国效力的武士,实在是对您钦佩不已。”
大长公主顿时对这位异域美人心生好感,又赏了一番,恨不得将那些锦衣绸缎全然送给她。
事情本到这边也就戛然而止了,沈青枝困倦不已,趴在江聿修肩上假寐,就等着宴席散去,她好回屋好生休憩,月份越来越大,她也愈加疲惫,眼皮子都在打架。
江聿修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一手还落在她的腹部,眼神里布满柔意。
大长公主忍不住握紧双拳,目光直落在那虚弱无力的女子身上。
她笑了笑,端着杯茶,看了眼江聿修,“聿儿,安儿的婚事即将定下,你也老大不小了,何不屋子里再添一房,以旺我江家香火,我看这西域美人性子便不错。”
顿时,宴厅一片安静。
沈青枝忙从困意中惊醒,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女人。
她这是何意?她还在此,甚至怀着身孕,她就想着给她夫君添二房了?
美人红了眼,心里头一阵委屈,眼看着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江聿修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枝枝,放心,吾永远只有你一人,且先看看,母亲究竟是何意。”
沈青枝点点头,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大长公主察觉到她的变化,忙扯了扯嘴角,朝阿诗昂了昂下巴,“阿诗,你可有什么姐妹?嫁来中原可与你结伴,你也不至孤单。”
阿诗听闻这话,脸色僵了僵,她红唇微张,想说话,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她抬眸望向不远处英俊高贵的男子,心里痒痒的。
可眼下她又不能自荐,只能开口道,“阿诗孤身一人,并无姐妹。”
“哦,如此。”大长公主失落地点点头,又看向沈青枝,“听闻沈侍郎另有一女儿,名唤青灵,正待嫁闺中,可有此事?”
沈青灵……
沈青枝已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当即愣住了,猛地抓住江聿修的袖子,不知所措。
母亲……她竟想要将沈青灵纳入府中,和她分享她的丈夫。
思及此,她肚子都忍不住疼痛起来。
江聿修拍了拍她的后背,夹了块糕点放进她口中,安慰道,“不气,为夫来。”
沈青枝红着眼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搂住他的腰,安静下来。
其实,她知道的,知道他会替自己争口气,可她还是很难过。
小姑娘的眼眸在暗处转了转,已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计策。
江聿修不知妻子的心思,他薄唇微扬,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饮了口酒,他就知母亲不安分。
前几日,手下便向他汇报,大长公主近日见了沈侍郎的正妻林氏,两人相谈甚欢,离别时,大长公主还赏赐了不少东西给那沈姑娘。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把玩着妻子如玉的手指,挑挑眉,“母亲,我看父亲后院空了许久,母亲也不满我这儿子,不如给父亲添一房,将来生了孩子,照样是江家的。”
话落,所有目光都投向大长公主。
“是啊,这驸马后院空了许久,她又不喜欢首辅,可再让驸马纳一妾回来,生了孩子过继给她不就行了?”
“我看她如此喜欢西域的姑娘,不如让这阿诗姑娘推荐个良妾过来了?”
“是啊,大长公主这般喜欢给儿子纳妾,定也能接受自己郎君纳妾,这后院定是一派祥和。”
唏嘘声,鼓动声,惊呼声,声声入耳。
大长公主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这好大儿竟将这锅丢给了她。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杯盏,眸子里即将燃起熊熊大火,就见那方才还在假寐,柔弱不能自已的沈青枝坐直了身子。
她假惺惺地拿起帕子擦着眼泪,眸子里满是委屈,低头看向肚子,抽泣道,“不知枝枝怎么惹母亲不悦了,这还怀着身子,母亲便让我夫君纳妾,我这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听闻这话,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
她本就生得柔弱娇媚,如今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加显得那大长公主就是个逼迫长媳的恶婆婆。
沈青枝朝着一旁的冬葵眨眨眼,冬葵立马领悟过来,忙拿起帕子给沈青枝擦眼泪,“小姐,我可怜的小姐,先前怀着身子被大长公主拿东西砸就算了,现下她还想着……”
“小姐,小姐,这江府容不下我们,我们带着小主子还是回扬州吧。”
冬葵演技高超,一边哭,一边哽咽,眼睛红通通得像只兔子,主仆二人凄惨不已,那些看客们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这女子也是可怜之人,先是被未婚夫抛弃,现下这恶婆婆又逼着丈夫纳妾,要我看,真如首辅所说,给那驸马纳个妾得了。”
“行啊,那驸马生得玉树临风,后院清净,我愿意将我姑娘许给他,不过要为平妻。”
人群中不知谁带了头,顷刻间,又有几人纷纷举手,愿意将女儿嫁入江府。
江聿修嘴角含笑,冷冰冰地看向坐在高位上的母亲,沉声道,“母亲,要不全纳了?您孤独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享享热闹了。”
说完也不等大长公主说话,忙又看了眼人群,清冷的眸子里满是薄凉,“今替吾父征婚,若有合适者,赏黄金千两,另官职往上升一品,这事儿便交给我母亲身边的大嬷嬷负责吧。”
顿时,台下热闹起来,个个都抢着要去找那嬷嬷。
只有那大长公主黑着脸,眼神含怒。
只可惜,如今她已无实权,压根奈何不了江聿修。
那阿诗看着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忙将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掩盖下去。
那姑娘虽柔弱,但却也是个人精,能让堂堂首辅为之当众得罪自己母亲的,定不是个善茬。
她不禁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还什么也未做。
因着江聿修的几句话,一夜之间,那说亲的快要将江府的门槛都踩破了,大长公主被禁足,不能出屋子,只能听着那驸马爷相中了谁家千金。
她心痒难耐,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憋着。
听说,一夜之间,满头白发。
第87章
大长公主再也未管过府中事务,沈青枝落个自在,除了养胎,便隔三岔五到四月阁转转。
如今四月阁有了香山的加入,生意如日中天,每日客人络绎不绝。
徐香山祖上是制香世家,后来氏族大家被满门抄斩,徐香山的祖父在扬州也未逃过这劫难。
全家上下,只有她那未在族谱上并怀着身子的祖母逃了出来,但也隐姓埋名,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皇城脚下,徐香山总是望着城墙轻叹。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她的祖母是如何饿死的,是如何在天寒地冻里,将仅剩下来的袄子裹在她身上。
想起这一切,她便愁上心头。
沈青枝知晓她的不易,忙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徐家定会在你手上重新发扬光大的。”
徐香山笑笑,“我不追求这些,我只愿现世安稳。”
她过惯了苦日子,如若徐家未被抄家,她亦还是世家大小姐,可现实是她只能靠卖艺度日。
如今这不看人脸色的日子,她已知足了。
沈青枝捂着肚子,看向那戒备森严的皇宫,心里也跟着心酸起来。
“不过枝枝,如今的大京比从前好多了,首辅上任后,已帮我徐家伸冤,我已知足了。”
徐香山揉了揉酸胀的眼,抬起头朝沈青枝微微一笑,“真的,足够了。”
沈青枝没再多言,只是拍拍她的手背,嘴角轻扬。
如此甚好。
“枝枝来了!”裴琳琅提着一堆香料自门外走进,一见沈青枝眼睛亮了亮,放下手中的香料,便凑到她身边闻了闻,“枝枝,你好香啊!”
沈青枝自怀孕后,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这香味沁人心脾,闻着便觉身心舒畅。
如今沈青枝怀有身孕,大家对她护得很,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吓着她,裴琳琅这些日子有些忙,一直在外奔波,这下见到沈青枝,忙拉着她的手到软榻上坐下,又端来两杯花茶。
将茶递给她之后,裴琳琅笑道,“快喝喝看,我和阿岑酿的花茶,酸酸甜甜的,极适合怀有身孕的女子喝。”
沈青枝近来胃口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裴琳琅便和傅岑两人研制了这个花茶,见沈青枝端起茶盏,轻轻抿上一口,精致漂亮的脸上未露出不适,裴琳琅急了,忙凑到她面前,问道,“怎么样?喜欢吗?”
她紧张极了,生怕沈青枝吐出来。
但幸好,沈青枝又端起那花茶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萦绕在嘴边,她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近些日子,她茶饭不思,连茶水都不愿饮一口,吃什么吐什么,但这花茶饮了下去,她竟觉得肚子空空,有些想食辣了。
裴琳琅听闻,忙唤来丫鬟,让厨子烧点辣食过来。
屋子里极为安静,两人许久不见,有许多话想说,铺子里有香山和傅岑打点,裴琳琅便拉着沈青枝说些悄悄话。
两人坐在软榻上,靠在一起,屋子里放了冰块,凉爽舒适,沈青枝身上穿得薄,裴琳琅担心她冻着,忙拿起薄毯给她盖上。
“我舅舅对你可真好,听闻我外祖母已经气得几日不用膳了,整日在府中摔东西,咒骂我舅舅。”
沈青枝用薄毯盖在自个儿肚子上,摇摇头,“你舅舅这人,就是说到做到,近些日子,那嫁进来的姑娘我都数不过来。”
裴琳琅抿了抿唇,揽住沈青枝纤细的手臂,叹了口气,“我外祖母本就占有欲强,这下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沈青枝身子有些累了,裴琳琅忙拿了个软垫放在她身后,“我还是第一次见我舅舅这么对一个姑娘,不!对人!这么好,他向来是冷漠疏离,无情无爱的。”
“还好吧……”沈青枝红了脸,他可不无情无爱,他这人,火热着呢!
裴琳琅没看见她通红的脸,又问道,“那你还回扬州吗?你肚子这么大了,可不能回去了,太危险了。”
“你舅舅说,小孩子百日之后再回去。”
说起扬州,沈青枝的眸子一片黯淡,她和舅母仍处在不闻不问状态。
也不是,其实她托人带过信给她,告知舅母,她成婚了。
可那舅母却说,她是狐媚子,竟然这么爱在大户人家低声下气为妾,那便随她吧。
成婚,一定是为妾吗?
她可是那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与舅母说了,她估摸着也不相信。
在她心里,沈青枝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败坏家风的狐媚子,不配为林家后嗣。
*
与舅母的隔阂一直存在沈青枝心里,但她在江聿修的细心照顾下,肚子也愈来愈大,渐渐也没空去想那些糟心事。
她忙着给孩子做虎头鞋,做小衣,甚至还跟着江聿修到玉石铺,两人一块给孩子雕刻玉佩。
沈青枝手比较笨,雕刻的老虎倒像只猫,倒是江聿修心灵手巧,将老虎打磨得栩栩如生。
“夫君,你可真厉害。”沈青枝忍不住凑到他身边,看着那活灵活现的老虎,又瞄了眼他腰间的虎,“这也是你做的吗?”
江聿修点点头,将雕刻好的虎佩递到她手里,“不管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这孩子都享有佩戴虎佩的权利。”
在大京,虎为祥武之物,这天下,唯有江聿修一人能佩戴这虎佩,就是当今圣上,也曾直言,“朕不自喻百兽之王,唯朕之师江首辅方可配其称。”
而如今,江聿修这话意思竟是在向她作保,无论生男生女,他都一视同仁,甚至享有继承他位置的权利。
首辅之权……
是大京兵权,是掌握天下生死的定决权,更是隐藏在大京深处数不清的角落里,调动烈火死士的权利。
沈青枝有些被震撼到,她没有急着伸手去拿,她看了眼满手的玉石粉末,红了眼,“夫君……”
“哭什么?”江聿修拿起一旁的帕子去给她擦手上的粉末,神色淡然道,“吾不是说过女子双手亦可拿刀剑,亦可拿笔墨指点江山?”
“嗯……”沈青枝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曾说过这话。
“不哭了。”男人将擦完的帕子扔给一旁的白苏,忙将妻子揽在怀里,安慰道,“你不是一直想让冬葵进礼部吗?只要她通过科举考试,吾便允许天下女子皆可和男子一样入官场。”
沈青枝的心热血沸腾,多少女子也想和男儿家一样在朝为官,可大京律法是禁止女子干涉内政的,甚至是太后都没这个权利。
而如今,他说要给女子开放入官权限?
她激动地忙搂住男人的腰,昂起脑袋在他下巴上落下轻轻一吻,“多谢相公为我等女子争得权利。”
他摇摇头,神色自若,“这是应该做的,不必谢。”
应该的……
沈青枝的心又再次被震撼。
她深深望着男人隽美的侧脸,觉得他的思想极为开阔,他并未被这腐朽没落的思想束缚,他理解女子,善待女子,在这民风淳朴,以夫为纲的大京,他竟愿意为女子发声。
这让她愈发觉得心情澎湃。
“相公,你真好。”沈青枝又忍不住笑着贴了贴他的薄唇,心跳如雷,脸色熏红。
大抵是太过幸福,她竟觉着肚子一阵痛袭来,片刻工夫,她背都湿透了,整个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虚汗直冒。
江聿修眉头紧皱,忙将雕刻好的老虎塞到宽袖里,瞪了眼吓得不知所措的白苏道,“愣着干嘛,夫人快生了,还不快去喊大夫!”
白苏应了声,转身往外跑去。
*
原以为生孩子是多么遭罪的事儿,沈青枝却极为顺畅。
怀胎十月,有三个月,江聿修请府中的接生婆婆来教她如何发力,又三个月,亲自为她下厨做可口的美味佳肴,最后几个月时,更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着她散心漫步。
沈青枝的肚子是在丈夫的爱与陪伴下,慢慢鼓起来的。
自然生孩子比平常人顺畅得多。
那孩子刚生下时,皱巴巴的,谁也不像,接生婆将孩子抱给她时,她还不可置信。
“这是我的孩子?”
“是啊,夫人你抱抱大小姐?可乖了。”
沈青枝皱着眉,被冬葵扶着起身,“她还是个闺女?”
“是啊,大小姐可漂亮了。”冬葵眼睛亮晶晶地瞧着那孩子,忍住想去抱的冲动,忙端来水递给自家小姐。
“漂亮?”她皱眉。
这生得跟猴子似的,是漂亮?还是个闺女?
她简直无语凝咽。
沈青枝虽说极为顺畅生下了这孩子,但却也是元气大损,身子无力,连拿起杯子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冬葵喂着她喝。
美人即使生了孩子,也仍然有种虚弱朦胧美,更显柔弱怜人。
她一边喝水,一边打量那襁褓中的婴儿,圆润的肚子一下子缩了回去,她还有些没有适应回来,仍觉得那孩子在她腹中耀武扬威的。
而如今,那孩子竟已从她肚子里出来了。
她恍恍惚惚的看着女儿失了神。
“夫人,可以喊大人进来了吗?”
接生婆出去报喜去了,冬葵忙替沈青枝盖好被子,又拿来梳子替她将凌乱的长发打理好,身上换了套干净的衣裳。
自家小姐一向爱精致,这生完小小姐,自然也要好好梳洗一番。
换了身衣裳,顿觉身上干燥舒服多了,她忙点点头,朝她挥挥手,“去喊吧。”
其实她可以自己走的,但毕竟刚生完千金,该依赖丈夫的时候,自然还是要多装柔弱点。
于是,江聿修抱着女儿进门后,看见的便是自家夫人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长发披肩,仍美得倾国倾城,但脸上却多了为人母的温柔和喜悦。
他的夫人,连眼神都变得温和又平静。
“夫君……”
连声音都柔弱不堪。
顿时男人心里一阵心疼,忙将手上的孩子递给了冬葵,转身朝妻子走去。
第88章
见男子温柔心疼的目光,沈青枝有些庆幸方才将身上那件沾血的白衣换了去。
她紧紧攥着床衾,水汪汪的狐狸眼满是柔情。
那小模样哪像是刚生产完的,倒像是个专门蛊惑人心的妖精。
江聿修走至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夫人辛苦了。”
沈青枝摇头,扑进他的怀里,“不辛苦的。”
“等会儿起来喝点暖汤补补身子,岳母已经准备好了药膳,待至身子舒服些,给你炖药膳鸡,里头放些你喜欢吃的蔬菜。”
男人温润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青枝觉着全身酥酥麻麻的,她本就因生产有些疲惫,此刻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当她听见母亲准备了药膳鸡时,眼睛瞬间亮了亮,“我想吃口蘑,竹荪,平菇,总之各种菌子。”
“还有呢?”他坐到她身边,长臂环着妻子纤细的肩膀,离得近,她身上的幽香更加浓郁了,自打怀了身子,这姑娘身上的香气愈发沁人心脾,引人垂涎。
男人低着头,恰巧看见妻子雪白锁骨下面一点,那处愈发圆润,更为清香,他忙挪开视线,忍着不去看。
她才生了孩子,身子虚弱,他忍着便是,她总不会忘记他们之间的竹林约定。
沈青枝此刻还不知男人的想法,此刻她完全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炉子里,再弄点白菘「1」,豆腐泡,再来点茼蒿,对了,少放些芫荽小米椒。”
“可你不能食辣。”男人握住她的手,漂亮的风眼里满是认真,“吾问过产婆,你暂时不能食辣,一切清淡为好,其实这药膳鸡都嫌油腻,只能等过几日再用。”
他神情认真,让沈青枝不好反驳,但她眉头却微微一皱,有些不悦,纤细的手拍了拍男人的胸口,“可是我就是想吃辣,想吃点合口的,我嘴里很苦的。”
“那我这些日子吃什么?”她生无可恋地望着男人。
男人想起方才产婆说的话,看着妻子的目光不禁带了丝怜惜,“夫人等会儿便知晓了,吾尽量让他们弄点新花样。”
沈青枝心情一下子一落千丈,趴在男人怀里不再开口。
察觉到妻子的落寞,男人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抚道,“左不过几日工夫,夫人先吃些清淡的,后面定安排些大鱼大肉给夫人补补可好?”
沈青枝这才点点头。
其实她也没那么想要吃,只是她一向奢辣,怀这孩子期间,又不能吃太多辣,就担心刺激她,引起肚子绞痛,忍了几月,终于孩子落地了,想不到她还要再忍个几日。
不过都忍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几日,她抿抿唇,想起了男人方才的话,忙拍了拍他的胸膛,问道,“方才你说我母亲来了?”
“嗯。”男人抓住她作乱的手,两人双手交叠,独属于沈青枝身上的那股无花果香在鼻尖萦绕,她头发因为身子转动落了一缕下来,江聿修伸手将那缕长发别到耳根后,轻言道,“岳母就在门口候着。”
“你怎么不早说?”她睨他一眼。
“……”江聿修无辜地看着她,一向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男人此刻眼里满是委屈。
“好了,好了,把母亲喊进来吧。”沈青枝有些不习惯这样冷漠无情的男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委屈,她拍了拍他的手背,作势就要起来,却被男人紧紧握住手。
“指甲都断了?”
因着生产时要发力,沈青枝干净圆润的指甲都断了,此刻江聿修看着妻子断掉的指甲,突然心生怜悯,酸酸胀胀的,颇为难受。
他知晓生产痛苦,可不曾想到妻子的指甲都抓断了。
定是彼时疼痛耐忍,她只能随手抓着东西,用力发泄。
可她偏偏一句也没有叫出来,她生产时,他一直在外面站着,场面血腥,沈青枝不许他进去,林嫣是半个时辰后来的,她和他一样,一直在外等着,和他说女子生育是如何不易,几乎要耗尽半条命。
江聿修靠在墙角处,沉默不语,低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虔诚得朝着那造物主祈祷,守护他妻子平安。
林嫣看着这沉稳冷静的女婿,欣慰极了,虽说这人权倾朝野,是个不折不扣的谋士,这样的人最可怕的是有了感情,有了牵绊他的事。
可这人权利极大,似乎这普天之下都没有他干涉不了的地方。
也就是这样的权臣,竟是爱上了她的女儿。
原来,再冷漠无情的人一旦爱起来,也跟个孩子似的,虔诚得向着那创造万物的天帝许愿。
林嫣红了眼,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子看着静悄悄的屋子,不禁想,她这女儿可真能忍。
想她当初怀孕,还是双胎,最后发动时,肚子疼得恨不得直接撕开将两孩子取出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可惜无人帮她,她那嫂子还在门口骂她,狐媚子,妖精,肚子里的野种终于要出世了,但愿不要和她母亲一样,最后都不知父亲是谁,丢人现眼。
那些话,都是林嫣生产时听见的,她抓着木椅把手,身体走在鬼门关,灵魂却也是堕落万丈深渊。
“咱们等会儿待她生了,将她连着孩子一块送出去,丢人。”
“娘亲,把孩子送给门口的叫花子吧,让他们自生自灭。”
林嫣认得那声音,是她的侄女,小小年轻,本应天真烂漫的年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寒心不已,当时她退缩了,不想再生了,在此地自生自灭罢了,反正她和孩子都是不被人接受的。
特别是她的孩子,尚未出世,便活在了黑暗中。
她怎能不疯?
可就在打算放弃时,她看见两个光溜溜的孩子朝着自己奔跑而来,一个个都亲昵地喊着她娘亲。
那一刻,林嫣清醒过来,她咬牙切齿地将孩子生了下来。
思及此,林嫣泪眼朦胧。
她抓着门框,从薄薄的纸窗看见女儿生产时的身影,心疼不已。
幸好,幸好,她没有放弃她的女儿。
曾经她真得疯狂到想捂死她的孩子,幸好,她没有下得去手。
*
“枝枝,我们不生了。”
林嫣被冬葵带进屋时,听见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不生了。
这句话在大京,是多么的令人震惊,林嫣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当朝首辅,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男人。
普通百姓家,还要生几个继承香火,可他呢?直接说不生了?
这话太过让人震撼,以至于林嫣忘了慰问女儿,而是站在门口愣了神。
沈青枝同样被男人的话震惊到了,不过幸好有了之前,他说女儿同样享受继承他之位的权利,如今沈青枝也不至于太过震撼。
她只是依偎在男人怀里,看着他笑了笑,“夫君,顺其自然吧。”
“嗯。”他点点头。
沈青枝也是在此时看见门口的母亲的,忙用手推了推男人,坐直身子朝着妇人喊了声,“娘亲。”
林嫣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生怕打扰到两人,“你们继续,我就进来看看你。”
“母亲,不必拘礼,请坐吧。”沈青枝朝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忙扶着林嫣到一旁坐下。
自打两人相认之后,沈青枝也对这个命运多舛,可怜的女人心怀怜悯。
想起她舅母口中的母亲,父亲口中的母亲,沈青枝一阵困惑,他们所说的那个妖娆明艳,名动上京的美人真是面前这个朴素胆小的妇人吗?
她不解。
当初上京乱得很,那奸相看上了她母亲,想要强取豪夺,幸亏她母亲找到了文质彬彬的中书侍郎为庇护,虽说沈如令官职不大,但林嫣恰好看上了他的儒雅英俊。
两人也曾有过一段简短的恩爱时光,那时候林嫣是真心想要陪着沈如令,陪他过一辈子的。
但最终她还是食言了,为了不拖累他,硬是拖着大肚子回了扬州。
这些,都是沈青枝从林嫣口中套出来的,她明明先前也是明艳动人,勇敢追爱的美人,可如今,却被奸相害得毁了容貌,性格更是阴郁沉默,堂堂第一美人,竟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想来,那奸相就是下地狱,落入火海,永世不得安宁也不为过。
他害了的,何止一个人。
可是沈青枝始终是对他无辜的家人下不了手。
思及此,对这母亲又忍不住多了怜惜。
“母亲,可想外祖母?”沈青枝柔声问道。
“嗯?”林嫣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母亲可想回扬州看看外祖母?孩子百日之后我们回趟扬州吧。”沈青枝说道。
母亲……
林嫣自是想的,可是一想到那屋子里的其他人,又忍不住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她还是应了下来,“好。”
“夫人,抱抱小小姐吧。”
冬葵笑着将孩子递给她,林嫣接过那孩子,看着皱巴巴的脸,噗嗤一笑,“这孩子和你小时候生得可真像。”
“我小时候有这么丑吗?”沈青枝忙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倒不是丑,女大十八变,变来变去,总会好看的,你小时候,生出来就像个小老头,慢慢养大了,像现在这样多好看。”
说着说着,林嫣红了眼,她摸了摸这毛茸茸,皱巴巴,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却还在张着,不断吸吮的外孙女,忙说道,“枝枝,这孩子大抵是饿了,喂点奶给她喝喝吧。”
沈青枝方觉得胸口有些胀胀的,忙点点头,“好。”
林嫣刚想把孩子递给她,一直在旁边的产婆朝沈青枝走来,盯着沈青枝,又看了眼旁边冷静沉稳的首辅大人,这男人气场太强,她吓得汗都流了出来,接生都未这么难过。
“无碍你说吧。”沈青枝柔声道。
那产婆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第一口奶,小姐恐怕难吸……”
“啊?”沈青枝慌了慌,眼睛直勾勾盯在产婆满是沟壑的脸上,“那怎么办呢?”
“这不就要看大人的了……”那产婆看着江聿修轻轻一笑。
那笑容神秘又暧昧,直让沈青枝红了脸。
第89章
江聿修瞬间领悟了产婆的意思,进入到此刻,他只顾着和妻子说话,也未看襁褓中的婴儿一眼,现下得了工夫,转头看去,就见那婴儿仍闭着眼,但那张小嘴却在做着吸吮的动作。
孩子饿了,就想找吃的,没办法,这开头还得他这做父亲的来,谁让他女儿力气小呢。
“你们先出去吧。”
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男人起身不动声色地挥挥手,冬葵忙抱着孩子跟着产婆一脸坏笑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人,许久不曾亲密的二人,此刻还有些不知所措,沈青枝抓着被衾往身后去了去,她方生完孩子,他不会乱来吧?
江聿修河等聪明,一眼看穿妻子的不安,他将门拴上,走到一旁端来一碗水递给她,“先喝点水。”
沈青枝看了眼那抓着绿瓷碗的手,还有些紧张。
这手不知做过多少让她羞得慌的事,如今两人离得近,她甚至能看见他虎口上的朱砂痣,在那雪白中微红一点,煞是醒目撩人,沈青枝红了脸,不敢再看。
“别怕,吾不会伤害你。”男人抓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将碗递给她,“听闻喝些水,这奶水来得更快,不会遭罪。”
“怎么又要喝水……”沈青枝不悦地嘟嘴,抬眸瞥了他一眼,“生前说喝水对孩子好,生完了又要喝水,说奶水多……”
她喝水都快喝吐了。
江聿修知晓她生完孩子,会有段时间的郁期,这是无法改变的,如若这段时期女子有了郁症,会更加痛苦,林嫣方才和他说过,她生产时郁症加重,差点将孩子掐死,故而,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青枝。
这些江聿修自然是知晓的,他的枝枝,他定会尽力照顾好她。
“枝枝,喝水多好,对女儿家的肤质气色都很有帮助。”男人端着碗又再次递给她,眼里满是柔情,让人舍不得拒绝。
沈青枝心里一软,忙松开手中的被衾,伸手去接那碗水。
产后不宜饮凉水,这水江聿修特意试过温度,正正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冷了。
一杯温水下肚,沈青枝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她依偎在男人怀里,抓着他的衣襟,问道,“相公,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会吗?”
万年老狐狸红了脸,轻咳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涩,“不会,不过吸吮是本能反应,应该可以的。”
沈青枝松开攥着他的衣襟,坐直身子,楚楚可怜地看向他,“那来吧!”
她本就貌美,这刚生产完,脸色苍白,但那处柔软丰韵,只是腰肢及四肢仍为纤细,一点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娘子。
肤若凝脂,双瞳剪水。
愣谁看一眼不迷糊,不沦陷。
江聿修已许久未碰过妻子,如今也忍不住悬崖勒马,他动作轻柔地掀开妻子的衣衫,覆了上去。
沈青枝只觉得眼前被男人高大的身影覆住,她只能无奈地抓住他的头发。
这一刻,沈青枝想到了宽阔无比的草原,牛儿在草地上奔跑,牧牛人跟在后面追,“快下奶,小牛们还在等着喝呢!”
牛儿吓得瑟瑟发抖,眼睛里满是惧怕,又得下奶,又要遭罪了。
刚想跑,就怕牧牛人抓住,那牧牛人手里拿着鞭子,恶狠狠地对牛说,“嘿嘿,让你跑,我来挤奶了!”
说完,便动作麻利地开始挤奶,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
“放松点。”
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沈青枝忙柔声道,“难受。”
声音带着女子的娇柔,听得人身上一阵酥酥麻麻,江聿修抓住她纤细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很快便好。”
没一会儿工夫,沈青枝只觉得一阵轻松。
男人抬起头,沈青枝看着他笑了笑,“你好像是偷奶喝的小孩。”
说完,忙拿起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味道怎么样?”
江聿修神色自若,一副沉稳淡定的模样,他将妻子身上的衫子整理好,这才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清甜可口,不愧是夫人的味道。”
沈青枝拍了他一下,却是手无力,自他胸口滑了下去,落在了不该触碰的地方,沈青枝脸一红,忙用被衾遮住脸,恼怒道,“你出去!”
“嗯?”江聿修不解,“我可是大功臣!”
沈青枝愈发羞得慌,特别是方才不小心碰到的东西,羞得她恨不得将这男人丢出去,“出去,去把女儿抱进来!”
“女儿还没有名字呢?夫人学识渊博,取个名字?”男人赖着不走,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目光灼热地落在她身上,沈青枝羞得满脸通红。
名字?
对啊,她的女儿如今还未有名字。
她思忖片刻,抬头看他,“江凝如何?”
江聿修摸了摸下巴,似在思考,片刻后,他垂眸望向沈青枝,点点头,“甚好,一枝红艳露凝香……”
沈青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只是觉着凝,定也,意指沉稳,庄重,如你一样。”
“吾也很喜欢。”他盯着她红透了耳朵根,淡淡道。
只要是关于她的,他都是喜欢的。
一向冷漠无情的男人,一旦动了情,比任何人的爱都火热。
替妻子盖上薄被,江聿修走至门口将门打开,看着站在门口嗷嗷待哺的崽子,心里有一丝心疼,他朝冬葵招招手,“将孩子带进来吧!”
男人生得高大,站在门口,冬葵只感觉一阵阴影将怀里的孩子笼罩住了,眼见着那孩子皱了皱眉,更像个小老头的,她忙轻拍了拍孩子,不断安抚她。
可怀中的小凝儿大抵是察觉到父亲的靠近,眼皮子动了动。
“小小姐醒了!”冬葵惊呼道,这小家伙刚出生便闭着眼大哭,哭累了一直睡到现在,大家伙儿可都等着她睁眼呢。
安静,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这娃娃睁眼。
特别是江聿修,目光直直落在女儿身上,一向冷淡的眸子都染上了柔意。
沈青枝亦是对这个从肚子里蹦出来的崽子非常好奇,她忙从榻上坐了起来,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期待。
这对刚做父母的夫妻,此刻心里暖洋洋的。
与肚子里那个小崽子相处了十个月,每日都与她叽叽喳喳说着话,这一出生,颇有种会见故友的错觉。
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那小娃娃伸展四肢,睁开一双惺忪睡眼,那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睫毛如鸦羽,乌黑纤长。
她有一头乌黑的短发,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她母亲般漂亮。
小女娃目光接触到威严高挺的男人,忙笑着眨了眨眼。这是江聿修第一次看见女儿睁眼,并对着他笑,他不能具体形容这种感觉感觉,像是糖果儿在他心中化开了,整个人如踩在云朵中,轻飘飘软绵绵的。
江聿修,那个冷面权臣,他的心化了。
“生得像你母亲。”男人的声线清冷,语调里却带着骄傲愉悦。
那小孩见父亲夸她,眉开眼笑,笑起来当真和她母亲一个模子出来的。
沈青枝听见这句话,立马皱眉,瞄了眼那小孩,低声道,“我有这么皱巴巴的吗?”
“小姐,小小姐模子生得俏,越养越好看的。”冬葵笑道。
“是,岳母说,夫人生下来时亦是如此皱巴巴。”江聿修转身看了眼沈青枝,极其淡定地说道。
似乎听到母亲说自己不好看,小女儿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水汪汪的眼眸里含了雾气,当真是楚楚可怜,精致漂亮。
只不过刚出生,浑身皱巴巴的。
“这孩子真机灵。”听见父亲的称赞,那小女娃忙又好奇地看着他。
冬葵看着他对这女儿如此喜爱,将手中的小女娃抱至他面前,“大人不妨抱抱小小姐,小小姐可喜欢大人呢。”
“好。”男人自冬葵手上小心翼翼接过闺女,方才他虽抱过这孩子,小小的,软绵绵的,向来沉稳淡定的男人,却不知所措。
她太小了,他怕摔坏她。
如今再次抱起闺女,江聿修多了丝淡然,仍是小心细致,脚步都慢了下来,生怕磕着碰着孩子。
冬葵见状,忙捂嘴偷笑,“大人不必拘谨,大人抱得没错呢,小小姐不会摔倒的。”
寻常冬葵她们几个婢女,总是对这个冷若冰霜,沉稳霸气的男人心怀敬意,不敢接近,今日也被男人的笨拙感染到了,声音里也少了丝胆怯。
江聿修点点头,抱着孩子往沈青枝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小婴儿起初还在打量父亲,不知怎的,倏然转头朝沈青枝方向看去,见到娘亲,立马笑得更欢了。
江凝这女娃,刚出生便睡得昏天黑地,还未享受过娘亲的温暖,如今见到那温柔漂亮的美人,她忙笑得更欢了。
小孩子方出生没多会儿,只会笑,但那小脸蛋儿立马红润起来,白白嫩嫩的,可爱得紧。
沈青枝觉得心里头化开了。
“凝儿。”
沈青枝不顾虚弱的身子便想着去抱她,她肤如凝脂的脸上露出无比慈爱的笑容。
“凝儿,这是你母亲。”江聿修低头对孩子说道。
那孩子像听懂了似的,又朝着母亲看了看,眼里满是星星。
将孩子递给妻子,又特意拿了块软垫枕在她身后,“你身子虚,别抱太久。”
“我就抱一会儿。“沈青枝爱不释手地看着女儿,低头去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温热的触觉传来,她又不禁红了眼。
这是她拼命生下的孩子,是她的骨肉,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怎能不爱?
“等会儿嬷嬷给你炖些素汤过来,先喝喝,喝了再给孩子喂奶。”
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沈青枝点点头,继续看着怀中的女儿。
对,喂奶,孩子一定饿了。
她抬头看了眼男人,羞涩地柔声道,“相公,你出去,我要喂奶。”
江聿修愣了愣,摩挲着扳指,朝她挑挑眉,“方才都试过了,现下还要避着我?”
沈青枝红了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江聿修,你又无耻了!”
“逗你的,你喂,我出去一下。”
男人说完,又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卿卿辛苦了。”
卿卿……
他又喊她卿卿。
沈青枝脸色又红了红,见妻子实在羞得慌,江聿修忙笑了笑拉下帘子,“有事喊我。”
“好。”
男人出去后,沈青枝忙掀开衣裳,给依誮孩子喂奶。
当初江聿修是提出找乳母,但沈青枝想了想还是要亲自喂孩子,毕竟这样的时光短暂,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去喝另一个人的奶。
“吧唧吧唧”的声音响起,小凝儿喝起了人生第一口奶,那可爱的模样简直融化了沈青枝的心。
她摸了摸孩子的脸,嘴角微扬,“多喝点,早日长大陪娘亲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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