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街往东走,便来到了皇城脚下的西街,比起西街,这里更为繁盛昌荣,屋宇雄壮,门面广阔,上京官家贵女都极爱吃的糕点铺子便坐落在此。[1]
经过这家铺子的时候,江聿修停下脚步,望了眼身后的小姑娘,柔声问道,“吃糕点吗?”
沈青枝尚未开口,皓腕便被那人拉在手里,他的掌心大抵因着常年习剑,有些薄茧,但皓腕被他握住,沈青枝却觉得意外地温暖,她脸倏然红起。
那块被他触及的肌肤此刻热辣滚烫。
想挣扎却又不敢。
美人颦眉,红唇微抿,这人是不是忘记她是他外甥的未婚妻了?
心里困惑,但她面上可不敢去质问这位身份尊贵的权臣,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
故此,沈青枝只能细嚼慢咽着他给她买的桂花糕。
“好吃吗?”那人还不忘问及她的感受。
“舅舅买的糕点自是更甜的。”她嘴角带着一丝弧度,衬得那张桃花面容更为娇媚可人。
“如此更好,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便和吾开口。”
“奴家想要什么舅舅都给奴家买吗?”她的双眼干净纯粹,清亮闪耀,像是月光下的宝玉。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影被月光拉长,颀长如玉,温润儒雅,倒是和平常那幅冷若冰霜的样子截然不同,大抵是月色温柔,沈青枝的担子也大了点。
“嗯,自是要满足你的。”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沈青枝脸倏然通红。
面前这人清冷禁欲,满身的出尘气息,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即使不说话,也是含着令人惧怕的威严凌厉,这是常年身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气势。
但这样一个沉稳冷漠之人,却用这样一张禁欲淡漠的脸说出如此轻佻的话,却是诱惑至极。
起码沈青枝觉得她身子骨都酥酥麻麻的。
一块糕点吃完,沈青枝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伸出柔软粉嫩的小舌轻轻舔了舔嘴角,生怕有糕点碎渣子残留。
但就这一小小举动却是极魅惑,眉眼柔美,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属于她的风情,江聿修转过眸子,不去看她,浑身散发的气息愈发冰冷,但那紧握的双拳还是出卖了他那躁动的心。
他清心寡欲多年,如今却是为那人动了凡心。
过了这家糕点铺子,一路沿着西街走,字画、玉器、手工艺品、香糖果子、蜜饯甜羹铺子应有尽有,每走到一家铺子门口,这位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就会停下脚步,亲自替她买上一件,到最后白苏和冬葵那丫头手上都没地方拿了。
最后四人停在一家三层小阁前,只见面前的牌匾上狂舞潇洒地写着“兰时序”三字。
沈青枝美丽的双眸亮了亮,她在海陵听说书的说过这兰时序是上京最大的香料铺子,里面的香料应有尽有,生意兴隆,最重要的是每月都会出一些新鲜货,且种类繁多,香料、香丸、香炉应有尽有,深受许多官家小姐的喜爱,甚至还引着上京外的贵女们前来购置。
一进屋子,淡淡的花香徐徐飘来,沈青枝觉得身子立马精神多了。
在上京,达官贵人们之间流行一种疗法叫做“闻香服气”,大抵是将香药佩戴在身上,便可透过皮肤呼吸达到补养正气的效果,故能驱疾防疫。
而第一个提出这种疗法的便是兰时序背后那人。
这家铺子开了多年,疗法遍布大江南北,但愣是无人知晓那背后之人的身份,甚至有人传出是一位慈眉善目,爱民如子的皇朝贵族。
又或许,压根没有这人,只是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远古疗法。
关于兰时序的来历众说纷坛,真相却无人知晓。
思及此,沈青枝倏然想起自己近来突如其来的头疾,当即莲步轻移来到那人面前,垂着眉眼问道,“舅舅,这铺子可有治头疾的香囊?”
她也不知为何第一反应是向这人求助,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任。
“近来不舒服吗?是不是水土不服?”他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俯身,极柔和的开口。
带有他身上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沈青枝忙红着脸脑袋轻点了下。
柜台前倚着一位穿着墨色长衫的老人,正低头打着瞌睡,乍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连忙抬头,就见那位一向清冷矜贵的男人正低头垂眸,和颜悦色地对着一姑娘说话。
他心中一惊,顿时连瞌睡虫都飞跑了,整个人无比精神地从木椅上“腾”的站了起来,“爷,要看什么?”
“无事,老爷子您忙去吧。”一旁的白苏见自家主子和那位娘子聊得正欢,估摸着也不想有人打扰,忙开口说道。
那老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宽敞的袖子里,带着笑意地靠近白苏,“爷这是好事将近了?”
白苏耸耸肩,叹了口气,“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我都理不清。”
“这是何意?”老人询问。
“快别问了,老人家给我端两杯茶来。”一旁的冬葵眼珠子转了转,一个绝妙的计策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她用手扇了扇风,昂着下巴看着那个芝兰玉树,白白净净的小郎君,深思熟虑之下轻声开口,“那位郎君,我这有个锦囊妙计要不要听?”
白苏俯身将脑袋往她这边靠了靠,耳朵竖起,“快给小爷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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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时序的二楼有一间茶馆,檀木桌上的香炉被点燃,整间屋子里都飘着一股子木兰花的清香,清香醇正,淡雅出尘,混合着檀木的香气,极为馥郁。
香炉的不远处,江聿修和沈青枝两人席地而坐,手上皆拿着一本制香古籍。
沈青枝喜好制香,却也仅仅是个初学徒,今日她偶然发现面前这位高不可攀的首辅大人竟对香料了解颇深。
沈青枝在一旁认真听学,璀璨纯真的眸子满是对知识的渴望,就差拿个册子记下来了。
到底这香料是从上京传出去的,她在扬州,虽府上也有师傅授业,但精通香料的师傅极少,这次来了上京,真正是见识到了这上京官宦的学识渊博。
当即她觉得这上京来对了,即使不嫁为人妇,她也可以在上京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香料铺子,甚至于开一家香药铺子。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得,她却觉得那是男人想要束缚女人的借口,女人做起事业来可并不比男人差。
这样想来,沈青枝顿时斗志昂昂。
看着她这稚嫩乖巧的模样,江聿修忍不住开口,“要是还想了解,可以上这堤柳街寻吾。”
沈青枝点点头,当即就亲自泡了壶茶水,徐徐替那人斟上一杯,纤长的玉手捧着白瓷杯,眼睫微颤,“舅舅,打今儿起您就是奴家师傅,请受徒儿一杯茶。”
声音凄楚可怜,真正是我见犹怜。
男人接过那茶,未抿上一口,只是看着面前娇艳柔美的姑娘叹了口气,“枝枝,姑娘家不比男人差,不必称自己为奴。”
话甫落下,沈青枝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她仰头望向面前俊美沉稳的男人,红唇微张,不可置信地开口,“真得可以吗?”
沈青枝自小养在扬州,扬州瘦马昌行,她曾亲眼看着那些贫民百姓家的姑娘被人买回去调习,这些瘦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至她们长大成人就会被卖予富人做妾,又或者卖入秦楼楚馆,那些贫女多瘦弱,故而称为“瘦马”。[2]
但用马来形容女子,本就是歧视,用女子来买卖,更是畸形暴利。
在秦淮河边,沈青枝看着那些被当作货物一般送进勾栏瓦子的姑娘们,心如刀割,那些姑娘的眼神更是让她终身难忘,不是绝望无助,也不是伤心欲绝,竟是无欲无求。
在扬州,没身份没地位的贫女被卖来卖去,而在面前这人嘴里,女子竟也可以如此有地位。
清香阵阵徐来,那人的双眸泛起淡淡涟漪,他端起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搁在檀木桌上,浅浅淡淡的眼神落在面前女子身上。
“枝枝,女儿家的手可以作画抚琴,亦可以拿起算盘珠算账,甚至可以拔剑上战场;女儿家的眼睛可观世间百态,亦可温柔凝视痛苦,男人家可做的女儿家同样可以,甚至更柔更刚,所以,枝枝不必自称奴,不必被陈规陋习拴住。”
沈青枝从未听人说过女子可活得这般自由辽阔,她的心扑腾扑腾,狂跳个不停,世人皆说女子不如男,宁将女子卖了也不留在家里,就怕多添一双筷子,分了男儿的饭碗。
如今听到这人的话,她竟觉得无比温暖。
心里有些动容,似一股热流涌过,她红着眼点点头,背脊挺得笔直,“枝枝知道了。”
扬州贪官污吏盛行,本想借机将这事告知于眼前这人,却还是始终没有勇气。
沈青枝想,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到扬州砸了那些狗官的牌匾,将那些被卖的小娘子们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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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楼之时,恰巧冬葵端着两杯茶水朝楼道这边走来,大抵是走得太急,竟差点儿撞在沈青枝身上。
沈青枝彼时正红着眼,用帕子擦拭眼角,没注意一旁的冬葵。
眼看着那茶水就快洒在她身上,江聿修一把将郁郁寡欢的沈青枝揽在怀里。
沈青枝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搂住男人的腰,这一下,两人彻彻底底抱在一起。
屋子里的人全都看呆了。
倚着柜台算账的老爷子差点将账本都撕掉了。
沈青枝轻咬唇瓣,水汪汪的眼睛里染上雾气,支支吾吾地开口,“舅舅,奴……”
察觉到男人凌厉的目光,连忙改口,“我不是故意的……”
“嗯。”江聿修用手扶住她,揽住纤腰的手臂微微松开,面色如常,“站稳了吗?”
沈青枝闻言,连忙松开架在他精瘦腰上的玉手,脑袋轻点,“站稳了,谢谢舅舅。”
什么?舅舅?
算账老师傅手中的毛笔倏然落地,”啪嗒“一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他连忙弯腰去捡毛笔,恨不得自己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他竟然听到这么大一个惊天秘事,汗毛竖起,他颤抖着起身,不敢再朝那边看去。
想不到首辅大人,霁月清风,清心寡欲的谪仙模样,竟是对自己外甥女下了手。
这……这传出去不得让天下百姓唾弃死。
思及此,他连忙缩头如乌龟,瑟瑟发抖,头都不敢再抬下,生怕又看见什么让他掉脑袋的事。
他终于明白,白苏大人说的里面弯弯绕绕是何意思了。
松开怀中丫头,江聿修冷冷看了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白苏,白苏连忙收起笑容,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趁着沈青枝被冬葵扶走的时候,江聿修神色淡淡地看向他,“胆子不小了?竟连吾都敢算计。”
白苏垂头丧脑,瑟瑟不敢开口。
看着他白净的后脑勺,江聿修轻轻转动了下手中的扳指,沉声道,“自己去兵部领三十大板。”
白苏耳朵垂了下来,“谢爷宽恕。”
他始终没有供出这主意是冬葵提出来的这事儿。
江聿修似乎想起什么,步伐停下,转身看他,“板子免了,扣除当月俸禄吧!”
白苏抬眸,眼里光芒彻底没了,“爷,你还是打我吧!”
“就扣俸禄吧!”
“爷!!”
“没得商量。”
沈青枝听到这边动静,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眼垂头丧气的白苏,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瞳仁很黑,月色洒在她雪白的脸上,像是从头降下的仙子。
白苏像是得了什么免死金牌似的,甫欲开口,就听那向来清冷孤傲的男人淡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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