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派人抓的药果真如他所言,一贴药下去药到病除。


    日暮时分,夕照透过菱形雕花窗棂斜射入室,姜云簌晕晕沉沉从梦中醒来。


    这一觉睡得太久,又加上这几日肚里灌的几乎全是药水儿,姜云簌睁开双眼时,头顶的床幔在打着转儿。


    双手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刹那间脑袋天旋地转,她不得不又躺回去。


    坐在桌旁收拾箱笼的青霜听见床幔里的动静,忙起身来到床边打起床幔。


    见姜云簌一双褐眸木愣愣地望着她,难得流露出一丝小孩儿才有的稚气。


    心里不免叹息一声,姑娘不过比二姑娘年长一岁,却比二姑娘懂事太多,二姑娘生病尚有双亲呵护疼惜,可姑娘只能自己一人抗。


    青霜掩住心中酸涩,露出笑意,“姑娘可算是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姜云簌摇摇头,浅声道,“青霜,我有些饿了。”


    青霜服侍她盥洗完用完膳后,姜云簌坐在梨木镌花椅上,凝着桌案上那幅未作完的画,也不知帮她敛骨之人可是金陵人?


    又想起她吐血昏睡过去后,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了沈烨的声音,但她不能直接问青霜来人是不是沈烨。


    于是垂眸问青霜,“今日救我之人可有留下名姓?”


    说起这个,青霜一拍脑门儿,“呀,婢子险些忘了,救姑娘的公子姓沈,竟与拾安公子同姓呢。”


    青霜说完忙从另一张桌案上取来一面铜镜支在画案上,指指镜中。


    “姑娘,你瞧。”


    姜云簌抬眸望向镜中,有些惊奇。


    镜中的她半边脸淤青尽数好全,肤如凝脂,白皙如常。


    姜云簌纤指抚上半边脸,肌肤比从前更加软绵嫩滑。


    颇好奇道,“我记得咱们的药膏没有这等药效。”


    府里得来的好东西都是先送进清荷院与沁芳院,从没她们倚梅院的份儿,像药膏这些都是她让青霜去铺子里买,比不上宫里赏赐下来的。


    青霜从箱笼中取出兰花瓷罐递给姜云簌,“姑娘你看,这是那位沈公子特地留下的,说这药对外伤有奇效,待姑娘脸大好后再还也不迟。”


    青霜又禁不住夸赞,“沈公子可真是热心肠,给姑娘诊脉,开药方子,都是他。”


    诊脉,姜云簌心下一惊,慌忙偏头问青霜,“我会医理这事他也知晓了?”


    青霜摇摇头,想起姜云簌一向尊重叶氏,忐忑开口,“这倒是没有,不过姑娘,您会医理,怎么还是……”


    怎么还是中了叶氏的招儿。


    青霜一直觉得叶氏与姜彩之不是什么善茬,可姜云簌从前温柔纯善,青霜每每提醒她,姜云簌都会为两人说好话。


    姜云簌透过窗牖望向天边夕照,褐色眸子染上一层金色,不似凡间人。


    青霜一时看呆了去,姑娘的眼睛都那么完美无瑕。


    半晌,姜云簌收回目光,声音轻柔中泛着一丝冷,“从前是我错了,我从未想过母亲竟妄图想害我,父亲会如此待我,从今往后,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


    青霜松了一口气,幸好姑娘想通了。“姑娘能明白婢子的心意就好。”


    姜云簌指尖点点手中的兰花瓷罐,“我会医理这事别让第三人知晓。”


    最重要的是别让沈烨知晓。


    青霜重重点头,“姑娘放心就是。”


    世人都说沈烨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公务,他不会对任何事上心。


    也有人说他对前妻情根深种,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未娶续弦。


    比之招摇在外的沈拾安,沈烨其人更显神秘。


    青霜说今日沈烨亲自为她号脉、开药方子,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开始在意她了?


    无论怎样,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


    翌日一早,姜云簌尚在睡梦中,就有人来拍响房门。


    是个小沙弥。


    “施主,沈施主昨日临走前让小僧转交一封信予你。”


    考虑到男女有别,更别提这是在寺院,小沙弥想了想将信从门缝中塞进来。


    青霜开门拣起来信,小沙弥已经走远。


    姜云簌眯着惺忪双眼,素手伸出床幔接过信,光线太暗看不清。


    “青霜,将床幔挂起。”女子刚睡醒,声音还带着一丝软糯。


    姑娘刚醒时和醒来后完全是两个人,这是青霜在照顾姜云簌多年后总结出的经验。


    刚醒来时像未长大的孩子,哼哼唧唧,清醒后又变成一副温柔清冷模样。


    姜云簌身着里衣裹着衾被翻身坐起来,拆开信纸封皮,展开信纸。


    一眼望去,只有几行字,是沈烨这种性子写出来的。


    内容也言简意赅。


    “前几日姜姑娘误入某的住所,是某照顾不周,致姜姑娘大病一场。又闻姜姑娘为父所罚,凝香膏甚好,可除印祛疤,姑娘可收下,如此一来,两相抵消,便是互不相欠。”


    姜云簌看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人哪里是在意她,分明是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连信都是让别人送来。


    姜云簌看完铁青着一张小脸,这个老古板,可真是不解风情。


    不过,有难度才有意思,她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青霜见姜云簌脸色不是很好,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云簌气闷地躺下,把信递给青霜,闷声道,“把信烧了。”


    青霜拿着信正欲转身,姜云簌又扯住她的衣袖。


    “哎,等等。”


    姜云簌瞥了瞥信封上“姜姑娘亲启”几字,其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没个十几、二十年怕是达不到这种效果。


    怪好看的,烧了,有些可惜。


    遂改了口,“算了算了,别烧了,放在那儿吧。”


    今日天气不错,姜云簌用完早膳后,打算去寺院周围走走。


    姜云簌一袭花青色刻丝百叶纹织锦长衫,头上簪着白玉梅花簪,耳上坠着翠秋叶耳坠,脸上未涂脂抹粉,清丽明艳的容颜藏在帷帽下。


    刚踏出门槛,却见远处一小沙弥似乎正领着一人往这边来。


    青霜语带怒意,“那会是谁,这寺庙里的小沙弥也真是,把姑娘你当什么了,怎么什么人也往您身边带?”


    姜云簌一眼便认出那人是沈拾安,想起前世沈拾安那狰狞可怖、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姜云簌很难将现在的他与前世的他当做一个人。


    姜云簌颤抖地攥紧袖中手帕,眸中隐有潮意,极力克制住满腔的恨意后,声音平静道,“无事,走吧,去看看是谁。”


    沈拾安远远就看见一袭天青色衣裳的姜云簌,虽戴着帷帽,那弱柳扶风的身段金陵无人能及。


    沈拾安眼中的惊艳快溢出来。


    金陵大多贵女不说全部见过,也见过一半,却无一人能像姜云簌这般清丽中却还透着明艳。


    沈拾安朝小沙弥露出一抹笑,“多谢小师傅,可就此止步。”


    小沙弥平日是绝不会轻易领着一名男客去见女施主,可沈拾安的父亲是沈烨,小沙弥便没想那么多。


    沈拾安目送着小沙弥离开,摸摸袖中清凉的小药瓶,唇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姜云簌来到前方一株古树下,古树下方置着石桌与石凳。


    姜云簌坐在石凳上,青霜站在她身旁。


    听着沈拾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云簌五指紧紧揪着长衫上的百叶纹。


    下一刻,沈拾安一袭白衣站在她面前,恰到好处的距离,端的是风雅无双。


    隔着帷帽,姜云簌精致秀挺的鼻尖若隐若现,一时间,沈拾安只觉心中酥痒难耐。


    只听他刻意压着语调,声线温柔似水,“姜姑娘,多日不见,身子可大好了。”


    姜云簌闻言心底作呕,但不得不维持表面功夫,声音平静,“多谢沈公子关心,云簌身子已然大好。”


    这声音听在沈拾安耳中就像是姜云簌受了天大的委屈,宁愿自己一人承担责任却坚强的不愿与别人分享这伤痛。


    想了想,沈拾安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瓷瓶递到她面前。


    “姜姑娘,听闻你脸也受了伤,这药于外伤有好处,女子还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脸。”


    姜云簌抬眸看了一眼药瓶,与沈烨送的那罐相比,平平无奇。


    见她不接,沈拾安又往前送了送。


    这下,姜云簌伸手接过。


    白嫩的指尖在眼前一晃,又消失在眼前,沈拾安有些可惜。


    姜云簌声音泠泠,“那就多谢拾安公子了,还请拾安公子在此多候一刻。”


    说完又对身旁的青霜说道,“青霜,去,把凝香膏拿来。”


    待青霜走后,姜云簌解释道,“那凝香膏是沈大人昨日借予云簌,沈大人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归还,烦请公子将其带回。”


    沈拾安一听沈烨的名字,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不过转念一想,沈烨又不在,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不过,听姜云簌说什么沈烨送她凝香膏?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蒸沙成饭?


    片刻,青霜取来凝香膏。


    沈拾安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凝香膏,这,确实是凝香膏。


    那兰花瓷罐就不是能仿做的。


    沈拾安想不通为何不通人情的沈烨会借凝香膏给姜云簌,难道父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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