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姜云簌早膳都未来得及用,姜辰安便遣人到倚梅院,让她去清荷居一齐用膳。
她不过一介庶女,平日用膳都是在自己院里,父亲从未与她一道用过膳。
姜云簌弯唇冷冷一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罢了。
到了清荷居前厅,屋内姜彩之正伺候姜辰安与叶氏用膳。
见她来,叶氏抬头露出一脸慈母样儿,满含体贴道,“云簌来了,快,快来一齐用膳,你说你这孩子,身子不适也不知遣人回府通禀,我与你父亲都快担心死了。”
姜云簌弯腰略略福身,低低咳过一声后,用手帕蘸蘸眼角,褐眸里闪着水光,“咳,咳咳……”
“是云簌的不是,都怪这不争气的身体,害得父亲母亲担心。”
姜云簌一身荷花白琵琶袖长衫,身量纤瘦,加上大病初愈,恰似风雨中飘摇无依的白荷。
这是姜辰安第一次正眼看姜云簌,自打她生母去世,接她回府后,为了哄叶氏开心,他再也没关注过。
与红光满面的姜彩之相比,有些过分瘦弱,又想起那日打她的那一巴掌。
姜辰安心中破天荒地升起一抹愧疚,抬手虚扶一把,“与彩之一道入座用膳吧,大夫说你得好生将养,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的才是。”
姜云簌依言规矩坐下,服侍的婢女依次给两人摆好碗筷。
长箸刚伸出去一半,姜辰安状似随意开口,“竟不知云簌与沈大人相识,还劳烦沈大人送你回府,你说你这孩子,也不说一声,若是在沈大人面前失了礼数可如何是好?”
姜云簌捏紧长箸,指骨泛白。低垂着头,凝着面前的碗筷,泪珠儿盈于睫。
“是云簌的错,只是昨夜不知怎的又起了高烧,寺里没有大夫,青霜跑出去求助,恰好遇见沈大人,沈大人恐是爱民心切,这才送了云簌一程。”
姜辰安斜看她握箸的手一眼,脸上呈出一抹笑意。
“不说这些了,吃饭,快吃饭。”
叶氏与姜彩之对望一眼,怒火中烧,这小贱蹄子拿腔弄调的,真当她们好糊弄的。
用完早膳后,姜云簌拜别姜辰安与叶氏两人,刚踏出一步。
身后传来叶氏带着冷意的声音。
“等等。”
姜云簌回眸,只见叶氏从方婆子手中接过一张描金大红拜贴。
“镇朔将军府今早一早来下的帖,说明日是个好日子,特在陶珊馆设春日宴,到时金陵许多世家都会前往,你与彩之好生拾掇拾掇,一齐去罢。”
其实不然,帖子上指名道姓要姜云簌前往,半点不在乎姜云簌是嫡是庶。
但这完完全全是在打叶氏与姜彩之的脸,世上万没有庶女越过了嫡女去的道理。
为维护脸面,叶氏才不得不这样说。
姜云簌一愣,将军府的拜贴?叶氏向来巴不得她不要在众人面前露面,让姜彩之出尽风头的才好,这次怎会如此好心叫上她?
心里暗生警惕,姜云簌推诿道,“女儿也很想前去,只是大病初愈,身子实在受不住。”
叶氏气得肝儿疼,这小妮子是越来越不好拿捏,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妖精的真面目?合着这乖顺温婉都是装出来的。
叶氏咬着后牙槽,笑道,“这有什么,到时多穿些,戴好帷帽,捧个暖和的小手炉,与在家没甚区别。”
若姜云簌不去,姜彩之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去春日宴了。
姜彩之也附和道,“是啊,姐姐,到时咱们俩寻个避风的地儿,坐在那里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啊。”
姜云簌暗笑一声,她那一巴掌可不能白挨。
“母亲,上次您送的那件胭脂织金团花纹衣裳好看是好看,可那衣裳是不能穿出去的,都怪云簌不知外面情形就穿出去,害得父亲也险些……”
说完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这小妖精,感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姜辰安饮过一盏茶后,意味不明道,“你说那衣裳是你母亲送给你的?”
姜云簌红着眼小心看看叶氏,慢慢点头,“是,都说长者赐不可辞,云簌这才穿着那件衣裳去礼佛,都是云簌不好,不知晓外头风声正紧,才……”
姜辰安截过她的话,“你知晓就好,切不可心生怨怼,你母亲也是为着你好,想必是你会错了你母亲的意,她并非让你在礼佛那日穿。”
姜云簌垂首应是。
意料之内的结果,永远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这并没什么好失望的。
……
隔日天明时分,姜府门口两架马车候在门外,姜云簌一袭雪灰色弹墨茶花纹交领外裳,鸦鬓用白玉簪高高绾起,身前两侧分出两缕细细的青丝,分别用红绸束起。
清艳中又透出一分小女儿才有的娇俏。
不过,外人是看不见的,青霜偷瞄一眼帷帽下的姜云簌,那么好的样貌,却非要藏着掖着,也不知姑娘怎么想的。
陶珊馆三面临山,一面临水,位置处在城外,原本是皇庄,圣上将其赐给镇朔将军府,以褒其保家卫国之心。
四时之景各不相同,没赏给将军府之前,许多世家都想一览其貌,现下也终于盼来机会。
望着姜云簌素得不能再素的装扮,姜彩之望望自己身上别出心裁的衣裳,轻哼一声,还是阿娘想的周到。
挂有姜字木牌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约摸个把时辰后,马车停下。
待姜云簌下了马车,周围早已停满大大小小的车帘,倘若她们再晚些,车架怕是没了位置,她们也得打道回府。
姜云簌前世也只是从书册中了解过陶珊馆,未曾料到陶珊馆竟位于湖的对面,边侧架起一道瑰丽精美的桥廊,上面刻着无数的奇珍异兽,两侧还有手持长戈的银甲把守。
湖面四周的垂柳吐出幼芽,春光无限好。
姜彩之一身娟纨色长衫,气势十足地走在姜云簌前面。
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姐姐可莫要东张西望,若有人看见,还以为我们姜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别丢了咱姜府的脸面。”
姜云簌只想快些结束这春日宴,最近沈家父子也没什么消息,她有些着急,若最后叶氏一纸将她随随便便嫁出去,可就完了。
她正想的出神,身后传来一道轻灵的声音,“前面可是姜家姐姐?”
姜云簌扭头望去,一胭脂青的女子捏着柄团扇,小跑着向两人奔来。
待人站定后,姜云簌隔着帷帽看过一眼,又在脑中滤过一圈儿,毫无印象,她不认识。
面前的少女脸色绯红,气喘吁吁道,“你就是云簌姐姐吧,果真百闻不如一见,现下见着了,才觉云簌姐姐果真是个好的。”
只是未待她开口,身旁的姜彩之上下打量少女一眼,抢白道,“你是谁?看不见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真是好生没有教养。”
她姜彩之才是姜府嫡女,这女子没有一点眼力见儿,不先招呼她这嫡女,倒是先招呼上一庶女,真是可笑。
姜云簌理理帷帽,款步向前走去,“不知姑娘何处此言?”
那少女没有理睬姜彩之,几步上前与姜云簌并肩而立,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
眨着一双大眼,“云簌姐姐你不知道吗?你去慈恩寺的当晚,沈大人也不知为何连夜赶往慈恩寺,现下金陵都传遍了,说沈大人是为云簌姐姐而去呢。”
姜云簌不动声色地从女子手中抽回手臂,含笑道,“传言而已,不可信。”
姜彩之真真受不了这俩人,这女子是根本未将她放在眼里。
遂出言讽刺道,“据说沈大人快到而立之年,再怎么,也不会寻我姐姐去做了那续弦。”
“再说了,沈家家风严谨,娶妻当娶贤,我姐姐这相貌和“贤”字可是沾不得半点边儿,做什么都畏缩不前,哪有一丝当家主母的风范。”
一旁拉着姜云簌长袖的女子却充耳不闻,只歪头好奇地盯着姜云簌,想隔着帷帽看清她的相貌。
可她也只能隐隐看见姜云簌唇畔间的一点嫣红,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是吗?我是户部侍郎靳海之女靳玉兰,也不知可否有幸一观云簌姑娘的容颜?”
姜云簌轻轻低咳一声,语气娇柔道,“实在抱歉靳姑娘,我这身子不争气,将将好,恐将病气过给你,还是不看的好。”
几人说着说着便到了陶珊馆门口,只见外围一周栽种着茂密名贵的翠竹,宽大的匾额上方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三人甫一进门,就有身穿松绿衣裳的婢女来给三人引路。
“几位姑娘这边请,这边专为女客所设。”
几人跟着婢女而去,一路上群英缤纷,流水漴漴,山石环绕。
无人注意,其中的一名婢女中途故意坠在几人身后,抄小径离去。
姜云簌几人到时,敞阔的园子里东一堆、西一堆挤满了人,因都穿着素雅,三人到时也并不惹人注意。
虽说穿衣打扮皆是个个儿低调,但时下女子身段大多丰腴饱满、珠圆玉润,像姜云簌这般腰似细柳的几乎没有,免不得有好奇之人。
隐晦打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落在姜云簌身上,姜云簌往其中一个人少的凉亭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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