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簌与玄英道别后,戴着帷帽匆匆前往城西几家药铺,吩咐青霜先回府。
城西那边的药铺不如城东的这边名气大,后面都有达官贵族做帮衬,但胜在年头久远,药价公道,许多寻常老百姓也能抓得起药。
姜云簌一连打听过好几家药铺后,总算打听到那味药有可能长在什么地方。
老大夫一脸谨慎道,“那药草生于悬崖峭壁间,危险重重,人迹罕至,很是难得,姑娘你可要想好了,为了一味药,搭上自己的命可划不来。”
闻言,帷帽下的褐眸一亮,先去瞧瞧具体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大仇未报,她可舍不得死。
翌日天明时分,天又飘起丝丝细雨,她没敢乘坐府上的马车,命青霜暗中雇了一辆马车等在茶楼门口,让青霜守在倚梅院,一身便装悄悄地从姜府后门离开。
府内的婢女看见后,偷偷禀告给叶氏,叶氏无动于衷道。
“不用管她去哪里,且让她再得意两日,她是翻不出我这手心儿的。”她可是给她寻了一桩很好的姻缘呐。
姜云簌并不知她才坐上马车,就被茶楼上饮茶的陈珏与沈烨看见,两人正聊到沈拾安之事。
陈珏一身黑衣玉冠,满脸不着调,“我说,你对你那养子也是真狠心,让他大老远的跟户部尚书跑去邠州赈灾,那里如今地龙翻身有没有余动尚未可知,你就不怕一个不小心他葬身于此?”
听他如此说,沈烨回想起当日决定让他去邠州的缘由,心下一愣,面色不变,“沈家不养废物。”
陈珏一梗,感觉他在指桑骂槐,沈拾安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虽说比当年的沈烨确实差点,但也是颇为瞩目了。
岂不是说他陈珏一天除了在军营舞刀弄枪啥也不会?
这人就是嘴太毒、要求太严苛,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看着面前这张寡言少语、肃然冷沉的脸,陈珏气不打一处来,转脸望向窗外,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陈珏拍拍桌面,扬头示意,“你看那是谁?”
沈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细雨中女子连伞也未撑,仅着一身便装、头戴帷帽急急忙忙上了一辆马车,而后马车往城外驶去。
饶是她穿着如此朴素,沈烨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姜云簌,那般纤细的身姿,金陵难出其二,只是下雨天她去城外做何?
她去哪儿关她何事?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关注过多,沈烨神情一冷,“你近来的确很闲。”
陈珏一直在留意沈烨看见姜云簌后的表情,沈烨眼中一闪而逝的熟稔他可没错过。
陈珏笑着提议道,“怎么,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我也想知道姜姑娘出城所为何事?”
其实陈珏才不在乎姜云簌出城做什么,他只是想看看沈烨的反应,看看在沈烨心中,姜云簌到底有几斤几两。
哪只沈烨不为所动,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
陈珏灵机一动,瞥瞥沈烨,“这下雨天,城外的路定泥泞不堪不好走,若一个不小心,马车翻了,那姜姑娘……”
陈珏越是如此说,沈烨心中越烦闷,心里不知暗示过自己多少次,她与自己无关,可她仿佛一只惑人的山魅,无孔不入,甚至还一度入了梦,梦中场景甚是荒唐。
沈烨陡地起身,面色沉沉,顾不得身上的冰冷刺痛,对陈珏道,“跟上。”
陈珏一挑眉,哦呦,他还真猜对了,这姜云簌在他心中的分量的确不轻啊,这老古板开了窍了,只是可怜自家阿妹了。
上了马车后,陈珏又想起那晚沈烨马车上的女子,这一猜想,毫无意外猜出那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姜云簌。
这人却一直瞒着不告诉他,害他一个人在那儿抓耳挠腮,陈珏遂出言刺他,“还说对人姑娘没什么想法,人家就简简单单出个城你也要跟上,平日也没见过你对哪家姑娘这般上心。”
沈烨握着书卷,端坐在上方,面不改色唤驾车的人,“玄英……”
陈珏一听他动真格儿的,忙伸手捂住沈烨的嘴,“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沈烨皱眉垂眸看着他的手,眼中寒光难掩,与他唇上的温度相差无几,陈珏冻得一哆嗦,“唰”一下缩回手。
跳开话题,斜眼瞅他,“喂,我说你这病到底有没有得治,虽然你古板又无趣,但我可不想你那么早就死啊。”
沈烨握书卷的手一顿,都说他活不过而立之年,可与姜云簌共处一室时,身子轻松又自在,竟像是大好了。
他知道症结出在姜云簌身上,只是不愿细究罢了。
良久,沈烨才开口,“放心,我自舍不得这条命。”沈家百来口人的性命背负在他身上,他怎能轻易死去。
两人一路追踪姜云簌所乘的马车,陈珏掀开车帘一看,轻啧一声,“这不是通往玉青峰的路么?这玉青峰山高林密的,她来这儿做什么?”
玉青峰?沈烨长眉一缩。
据他所知,这玉青峰是诸峰中最高的山,山势陡峭,终年云缭雾绕,鲜有人至,是座连山匪也不愿盘踞之处。
沈烨神色晦暗不明,沉声叮嘱玄英,“跟紧些,当心别让她发现。”
……
待到达玉青峰后,已是未时末,阴雨连绵下,天色沉抑得厉害。
姜云簌叩响车壁,车帘内伸出一只皎白素手,手心里摊着一串沉甸甸的铜板,“天色已晚,劳烦老伯帮我在附近寻一处落脚地,老伯也寻个住所,待明日还要劳烦老伯送我回去。”
赶车的老伯眉开眼笑地收下铜板,“好说,好说,小老儿这就带姑娘去。”
赶车老伯将她带到玉青峰山脚一处农人住处。
他掀开车帘笑呵呵道,“姑娘,到了,我给姑娘找的这住处,是这村里人口最少的一户,人少,事儿少。”毕竟一姑娘出门在外,名声还是很重要。
说完他又注意到姜云簌身上的衣裳料子,看着朴素,可也不是他能轻易买得起的。
又叹口气道,“只是这再好,恐也比不上姑娘家里,姑娘就将就一晚。”
“没事的老伯,你也快去找个落脚地儿吧。”
说完石青软缎绣花鞋踩在坑坑洼洼的水坑中,裙裾溅起密密麻麻的泥点子,顾不上那么多,姜云簌向那竖满竹篱笆的小院儿跑去。
几间房屋都是小茅屋,厚实的土坯墙,院子不大但胜在干净齐整。
姜云簌奔至门口叩响木门,“有人在吗?”
“吱呀”一声,开门的是个身强力壮的黑面小伙子,见姜云簌戴着帷帽,一身都快被雨淋透了,不敢再看,忙错身让她进来。
“姑娘,有什么话进来说,你身上都快湿透了,可不要染了风寒。”
竟是一名男子,见他面相敦厚老实,心里经过短暂犹豫后,姜云簌点点头,目光往里面瞟瞟,与这男子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侧身走进去。
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木桌,上面齐整地放着陶制素色茶盏,四周几条长杌。
男子忙招呼她,“姑娘你先坐,我去给你倒些热水来。”
她默默地坐在长杌上,说明来意,“小哥,我想借宿一晚,待明日我就会离开,不知能否给个方便?”
这时右侧房里一道老妪的声音响起,边咳边问,“阿茂,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是谁啊?”
阿茂大声道,“阿婆,是名姑娘,外面下着雨,她想在咱家借宿一晚。”
老妪闻言笑说道,“这有什么,自然可以,你快去给这位姑娘收拾一间房出来,别冷着人姑娘了。”
姜云簌朝阿茂道,“我不急,慢慢来,只是得麻烦小哥了。”
这声音又柔又轻,像是夏日里的山泉淌过滚烫的河石,舒适极了。
阿茂脸色一阵黑红,挠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到了夜里,姜云簌与他们一起简单用过一些素粥后,便去屋里休憩。
躺在床上,闻着四周的麦秸香,听着打落在地的水声,姜云簌沉沉睡去。
……
离这小院不远处的另一家小院却是灯火通明。
除了姜云簌所住的那家小院,陈珏一连叩响几家院门,最后才选定这家。
无他,这家的院子看起来是村里最富庶的,虽说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但花银子就能让自己更舒服的事儿,陈珏自然觉得没什么。
不过,这家人口也多,只有一间空出来的屋子,三个成年男子挤在一间屋里,有些莫名的喜感。
到了入睡时分,陈珏拍拍床示意沈烨,“我说你还坐在那儿做什么,快来睡啊,明日就能见着云簌妹妹喽。”
沈烨坐在长杌上,忽视他话里的不着调,神情淡淡,“玄英你与他先歇息。”
陈珏跷着个腿劝他,“我说你就放心吧,方才我亲自去那姜姑娘住的地儿看了一遭,又问了问,附近的村民都对那家赞不绝口,没什么不妥的,我说你还担心些什么呢?”
沈烨轻轻看陈珏一眼,陈珏心里发毛,“哎呀,我明白了,不就是那家有名男子吗?姜姑娘那么大一人了,难道不会知晓事情轻重,你还真当你是他的老父亲不成?”
那么大一人,比他将近小一轮,哪里大。
沈烨纠正她,“她比你的两位妹妹都小,能知什么轻重?”
陈珏一翻白眼,蒙上绵衾,“你就继续瞎操心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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