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棉裹砂
简静看章伯宁这疯怔样实在害怕, 她犹豫着要不要喊他一句,但于祗说,“还是别了。万一吓着他,他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再给吓傻了。”
她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有一种路过被骂的感觉。”
于祗:“”
没等她们出手,谭斐妮已经从楼上下来, 裹了一件宽大的深色羽绒服, 头发随意绑在脑后, 一看就很久没出过门,随便套上御寒, 下楼来觅食的。
她妈妈每天都在家里大吵,哪怕她爸早早回来, 也逃不过一番搜身,只要嗅到一丁点香水的味道,就免不了一场世纪大战。
谭斐妮宁可搬出来, 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心已经不清净了, 耳根子得清净。
她也站在楼梯口看了章伯宁半天。
后来实在忍不了,谭斐妮喊道:“喂!章伯宁!干什么!”
章伯宁被迫停下了他的表演。
怔忡间, 谭斐妮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在我家楼下装什么精神失常!”
章伯宁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谭斐妮依旧健步如飞, 说话时声音也中气十足,一点不像难过的样子。
“那什么。”
章伯宁摸了下鼻子,顺嘴就胡编上了, “我新报一话剧班, 寻思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一下,明天就演出了。”
然后他又仰头, 指了下后面那栋楼,就像是才知道一样,“噢,原来这是你家啊?”
谭斐妮瞪他,“神经啊!我家你来过多少次了!”
章伯宁还非要把一出装到底,“我来过吗?忘了。”
简静:“”
于祗:“”
章伯宁见谭斐妮里头只穿了件低领的针织衫,他把围巾取下来,要给她系上,“零下十几度呢,你别光顾着好看,一会儿再冻感冒了。”
谭斐妮跳着躲开了,“疯了吧章伯宁,我感不感冒关你什么事啊?你有病就去医院治!”
于祗和简静站在树下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晓得疯的到底是谁。
于祗忍不住小声嘀咕,“他们俩怎么这么不对劲呐!静儿。”
简静紧蹙着眉,她在这方面本来就缺根筋,只好摇头,“咱看不懂,咱也不敢问。”
“”
章伯宁看了一眼谭斐妮光溜溜的脖子,不自然地别过头,“你要出门是吧?去哪儿我送你。”
谭斐妮指了下外面,“用不着你送我,我就到门口超市,随便买点吃的。”
“那怎么能随便吃!走走走,我带你吃好的去。”
章伯宁说着就把她拽上了车。
谭斐妮甩着胳膊说不去,但到底没能拧过章伯宁。
她坐在副驾驶上还在挣扎,“我说了我不”
但一看见树下的简静和于祗,谭斐妮立马理了理头发,咬牙切齿的,“于祗在那儿呢,你给我注意点。别说不该说的,也不要做不该做的,免得被她发现。”
章伯宁奇怪,“你还那么怕于祗呢?她人很好的。”
“我什么时候说她不好了?她就是太精明,不如简静容易蒙混过去。”
谭斐妮说完后,冷不丁想起小时候章伯宁追着于祗跑的样子,高三于祗从上海回北京来上学,明明文理科的教学楼离那么老远,他还不辞风雪的一趟趟过来,送这送那。
她又瞪过去,“不能说你的女神是吧!死出儿。”
章伯宁着急地解释,“嗐!那是什么年月的老黄历了?人都结了婚,我怎么可能还对她有那种意思。”
谭斐妮觉得自己也奇怪,八竿子打不着的状况,干嘛非得这时候提起来?
章伯宁现在还中不中意于祗,和她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哇。她又不是章伯宁什么人。
眼看简静已经过来了,她挥了挥手,“你没有告诉简静吧?要被她知道,她一定笑死。”
章伯宁摇头,“她为什么会笑?你和我上床了,就有那么好笑?”
“我让你别说你还说!”谭斐妮直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简静从车窗里递了盒点心进来,“我在周晋辰他姥爷家吃饭,给你带的。”
“嚯,算你还有点良心。”
谭斐妮摸着那枣花糕还温热,应该是拿保温盒打包过来的。她看一眼简静,心里也热热的。
章伯宁怕他们两个人吃着饭尴尬,不敢招呼于祗,怕谭斐妮疑心他对她余情未了,他只好对简静说,“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正好斐妮还没吃饭。”
简静眉毛都是笑形状,她拱了下于祗,“叫得可真够亲的。”
于祗铁了心要磕这对CP,“我从律所出来,也没吃上口东西呢还,要不就一起?”
“我吃了,吃得特饱。我就不去了。”
简静摸着肚子说。
但于祗直接把她拉上了车,“去嘛。”
她凑到简静耳边,“你不想知道他俩怎么一回事情吗?想就一起去。”
简静撅起嘴,“其实,我的好奇心也没有那么重。”
她说好了送完糕点就回去的,周晋辰还在等着,但架不住三个人非拉她上车。
他们去了章伯宁新开的餐厅,用餐的第一波高峰才过去,刚空出包间来,经理紧着收拾出来,把老板和三位女士迎进去。
谭斐妮拿着菜单随便点了几样就传给于祗。于祗说是说饿了,但一样菜没加,就要了一瓶酒。
简静更是看都不想看,她今天的饭量早超标了。
章伯宁把嘴边的烟拿下来,“就只吃这么点儿啊几位?”
“够了,”谭斐妮说,“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简静看中了于祗点的那瓶Delamain Le Voyage,据说曾被权威杂志评为世界上最好的白兰地。
服务生端上来的时候,简静看了一眼,样式很像一本打开的书,中间放一个水晶醒酒器,倒在她杯子里的时候,简静就闻见了一股杂糅着皮革、烟草和咖啡的味道,也许还有些叫不上来名字的东方香料。
“你怎么想到点这个?”她问于祗。
于祗笑了一下,“江听白出差去了。今晚不在家,我现在喝一点儿,省得失眠呀。”
简静吓一跳,“你离了他,连觉都睡不着啊?这么邪乎。”
于祗没有否认。
可怕。
动心很可怕,谈恋爱很可怕,对另一个人产生依赖很可怕。
今天只是离了他睡不着觉,明天也许吃不下饭,到最后喘气都费力。于祗运道好,碰上一个全身心爱她的江听白,但不代表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
幸存者偏差而已。多的是不被爱、或者短暂爱过一阵子就闹僵的婚姻。
简静懵懂地喝了一口酒,是很辛辣的味道,不如想象中的好喝,配不上这个精美华丽的壳子。
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事物一抓一大把。她忽然想到通身气派都矜贵的周晋辰,从外表到灵魂。
想到他呼吸变急剧的每一瞬间,想到他被她的身体打湿的指尖,想到他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领口。
简静忙又灌了杯酒,心跳也像跟着跑完了五千米,只剩扶着桌喘。
不要混为一谈,也别偷换爱的概念,这不是爱。
别周晋辰还没有任何表示,就先乱了阵脚。
她从小就不是出色的那一类,清醒已经是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甚至可以说是硕果仅存。不要丢了,不可以丢。
简静闭眼,在心里默念。
酒杯见了底。服务生上前来给她续上,也只敢倒半杯。
谭斐妮接了个电话,没说两句就吵起来。
“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爸爸,你在外面养多少女人,生了几个孩子,还要做多少让世人瞧不上的事情,这些我管不着。但妈妈嫁到谭家三十二年,你爱不爱她,给不给她尊重,这个家她都是能说了算的。爷爷在不在都一样。”
说完她就扔了手机。
于祗听得叹声气,谭伯母这人虽说脾气躁了一点,但把儿女教养得很周到。于是问她说,“你妈不同意离婚啊?”
谭斐妮点了点头,“我妈不签字,我爸就总想从我身上突破,让我去劝她。”
其实她也理解她妈妈。
顶着谭夫人的名头招摇了快半辈子,走到哪儿都像一尊菩萨,四处受人供奉,她那人又极好面子,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搬出谭家,搬出那个光是说出地址,就让旁人觉得先她矮三分的地方。
就像她妈自己说的,“我就是死了被抬出去,名字也要刻在你谭家的族谱上。”
这种对名正言顺的执拗,谭斐妮不是很懂,也不赞赏。她只知道,如果她再不站在妈妈身边,那这家里就真没人护着她。
简静听得头昏,脑子也涨,大概与这个充满门阀气、寻死觅活的围城故事无关,还是这两杯白兰地的功劳大。
她念了一句,“咦?既然生死都看得开,还放不下一点名利?”
简静半边身子都伏在桌上,眼神也只是空洞的,盯着墙面上那副水墨画看,单柯碧树,重峦叠嶂,溪潭草桥,看似很突兀的几样意象,放在一起却又那么合适。
她这话谭斐妮没听见,却被于祗听去了,她摸了下简静的头,“你现在就看得这么清,将来几十年,要怎么和周晋辰过呢?”
简静嗤笑了一声,“我和他,或是和别人,都不过是结了一段旅程的伴而已。哪天路不同了,就要各自下车的。谁也不必挽留谁。”
于祗忽然就明白了她哥说过的话。
简静不是不聪明,是太聪明,是大巧若拙,如棉裹砂。
她脑子里有无数绚烂的想法,却最终归于平淡。除非她自己愿意走出那一步,否则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她。
难怪清寡了这些年的周晋辰,会在结婚以后,偏偏对最不对他胃口的简静,产生浓厚的兴趣。
她过去的那些怀疑和猜测都没有落到点子上。但于祗现在看懂了。
不是因为简静有巧思而不自知,不是因为她天真得可爱,也不是她更会逗得人捧腹,是因为她自省而无情。
她身上一切为人称赞的随性,不拘一格的表现,都由无情这两个字滋生出来。
于祗发微信让她哥来接她。
卷了身寒风凛冽进来的于祲,扶上他妹妹时,看了眼撑着下巴,两颊绯热,睫毛每眨动一次,平均需要耗时五秒的简静。
一看就醉得不轻。
于祲拍了下她的背,“简静,你醒醒,还能回去吗?”
章伯宁挥了挥手,“你走吧,一会儿我送她好了。”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于祲发自肺腑地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招周晋辰猜忌。
周晋辰那人深居简出,一般不是大场合请不动,但几次碰上了,章伯宁这个名字就总像是绕不开的一个小水坑。
溅起一身泥点子,每回都能把周公子气够呛。
于祲给周晋辰打电话,“哪儿呢?”
周晋辰看时间太晚,简静迟迟不来,他已和老爷子辞行,边出门边拨电话,还没打出去,就先接到于祲的。
“在大院儿里。”
于祲说,“来接一下你媳妇儿,她喝多了。”
周晋辰脸色一沉,“在哪儿?”
别告诉他是在章伯宁那里。
“章伯宁的餐厅。”
周晋辰把手心里掐软的烟丢出去,“马上到。”
简静平时话很多,喝醉了倒安静,只伏在桌子上,好像对身边的陈设凭空生出了兴趣,一样样看过去,都不便宜。
直到视线里多出了个深沉的周晋辰。从门口到桌边,就这一小段路,也被他走得文雅贵重。
他干燥的手掌伸过来,覆在她的脸颊上,带来沁人的凉意。
周晋辰单手撑桌,抬眸问服务生,“她喝的什么?”
章伯宁说,“这瓶白兰地,其实也没多少,就两杯而已。”
“来,回家。”
周晋辰拿起简静的包,用白貂裹住她,把人打横抱了出去。
上了车,周晋辰又给她褪下外衣,室内外温差很大,在车上穿多了,一会儿下车扑上冷风,难保不着凉。只不过还是抱在身上坐着。
简静把头往后仰,正倒在他宽阔平直的肩上。
周晋辰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嘴边。简静咽了一小口就推开,“不喝,头晕。”
他伸手拨开她的散下的额发,“谁要你喝这么烈的酒?”
简静忽然侧着坐直,眼神却还是钝钝的,“专家让我喝的。”
只穿一件黑色紧身羊绒衫的她,两瓣圆润向内,那一份不属于他的柔和挤压着他。好软,粉嫩嫩,还很香,是他每天要屏住呼吸不去闻的那个部位。
有时还不得不转过身。
周晋辰不由低下头,更靠近了一些,声音沉哑,“谁让你喝?”
“是杂志上写的,说这是世上最好的白兰地。”
简静搂着他的脖子说。
黑色宾利平稳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两旁不断倒退的昏黄路灯,扑朔在周晋辰迎着光的脸上,他的目光越来越幽深,“那好喝吗?”
简静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不好喝,骗人的。”
周晋辰低声,软着音调哄她,“你才喝过多少酒?也许是你不懂呢。”
“哼!就你懂!你又没喝。”
听见他这么说,简静又不高兴上了。
周晋辰凑近了她,唇贴在她的耳根上,“尝尝就知道了。”
“怎、怎么尝?”
“就这么尝。”
他的声音有一种温柔的狠劲。说完就吻了上来。
周晋辰的呼吸又热又重的,连同他柔滑的舌头一起,侵入简静的口中,他密密的湿吻如绸如缎,长长的,又冰冰凉,简静的舌尖被他带着打转,缠绕着,勾绕着,倒像是在认真品一味酒。
品的也不是酒。是他不知足的、无底洞一样的欲望。
简静瘫软在他的腿上,全身都使不出力气,大概全都汇聚在了脚尖上,只有这一处紧绷。
“你说的对。”
“是不怎么好喝。”
周晋辰含吮得够了,徐徐停下来,慢吻她的唇,滚烫的鼻息辗转在她的脸上。
她的嘴唇好软。
怎么会这么软的?软得叫人寻不到落脚点,软得他脖子上的每一根青筋都凸起来,驱动着他脑海中忽闪而过的暴虐,只想咬碎她,咬断那根水淋淋的舌头。
周晋辰忍得连咽喉都发痛、发胀。但还有另一处,比喉咙要更痛、更胀。
简静推开他,“我都说了,你就不信。”
周晋辰抵着她的额头,笑了一声,“怪我多此一举?”
“你故意的。”简静一口咬定。
周晋辰的笑意更深,“嗯,我故意,就是想吻你。”
简静不敢相信这是周晋辰说出来的话。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像正做着一场抓不住的梦。
她指了下自己,“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
第22章 排除法
周晋辰只匀一只手稳稳抱着她, 姿态闲雅,脊背松弛地靠着椅背,深而长久的,用目光做笔刀, 细描着怀里的小姑娘。
不知道压下去多少磅礴的欲望。
简静避开他滚烫的视线, 她不去看他。她不会迎难而上,她的词典里没有迎难而上四个字。她只会劝自己, 人生不需要那么费力。
她看向周晋辰银白的表链, 泛着蓝光的表盘, 折射在他玉白的腕骨上,更显得冷峻。
“你在看什么地方?”
酒酽夜浓里, 蓦然传来一声问。
周晋辰轻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
简静摸上他的手腕, “你的表,很好看。”
他把左手递到右手边,咔哒解开表扣, 周晋辰把表放进她手心, “给你。”
简静揣着他的表,“我要这个干什么?”
周晋辰哑声, “不是说好看,喜欢吗?”
“我喜欢那么多东西, 也不见得样样都要。”
他们结婚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懂事又新鲜的话。
周晋辰来了点兴致, “听起来, 好像你有很多遗憾,跟我说说, 什么想要的没得到?”
简静弹弹指甲,“我想明天早上一睁眼,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我是榜一大哥。”
“这个确实有难度。”
“我想简元让头上能多点头发,顺便提升一下穿衣品味,别老穿那件夹克!这样我和他出去的时候,别人就不会再说他是我司机。”
“”
周晋辰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
他表情痛苦地扶额,“这比上一个,还更难实现。”
难的不是长头发,是改变他岳父质朴淳厚的作风,要简元让高调做人,只怕比逼他不再疼女儿还要难。
简静也无奈,“看吧,我有这么多实现不了的愿望,还坚强地活着。”
她边说边装作抹眼泪,“真的,我哭死。静静太不容易了,而且周一还有两份自查报告等着要交,不行,我这就把微信名改掉。”
“改成什么?”
“金融流水线女工。”
“”
周晋辰的手指伸出去,指腹一遍遍擦过她纤薄的皮肤,替她拨开堆在脖颈间的乌发,沾着烟草气的袖口蹭上简静的鼻尖,淡淡沉香味。
他说,“换一个近一点的讲。你喜欢的。”
简静茫然,“要多近?”
“非常近。离得你很近。”
周晋辰的嗓音不温不淡,带着某种蛊惑。
简静在他的循循善诱里招供,“那就你咯。我最近很喜欢的,反复搞我的心态,弄得我发癫。”
“你说什么?”
周晋辰还当自己听错。这把坦白局来的太快,在意料之外。
他想起那次在挪威出差,五月份的VOSS小镇天气正好,晴朗的午后,他独自走在平静无风的海边,猛地一个浪头打过来,人都站不稳。
但旋即又一笑,他怎么忘了,简静是惯会打直球的。
周晋辰强稳住一段心跳,故作轻松地问,“又是骗人的?和结婚前你哄我的一样。”
话这么说,可他心里知道,不是的。
完全不一样。
简静有时说瞎话,但她说不好,很容易被看出来,因为她怕别人不信,没底气,总是瞪着两只眼珠子聚精会神地看人,观察别人的反应。
反而说真话的时候,眼睛里总流露一点傻气。就像是刚才。
她摇头,眼神有微茫的失焦感,“是真的喜欢,很喜欢,不是骗你的。”
周晋辰的心简直要被她揉得胀烂。
他已经跌倒在海边,起不来,抑或是不愿意起来,由着情潮像海浪来来去去,涨涨跌跌,把他这副身躯泡得发软。
吻如枝头被摇落的积雪,扑簌簌的,在风中抖动着,落在简静的唇角边,额头上,深深掉进她耳后。
周晋辰粗浊着呼吸,情动得厉害,克也克制不住。
他压着她的下颌重重地吻过去,“再说一次你喜欢我。”
简静开不了口。她的唇舌被他狠狠吸吮着,卷起清甜的津液,张不开。
周晋辰含上她小巧的耳垂,“今晚我可能会忍不住,你可以”
“我不可以。”
就像简静说那句我喜欢你一样。这句我不可以,照样让周晋辰反应不过来。
他温柔地问,“什么?”
简静垂下眼眸,“我是喜欢你,周晋辰,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你就算不问,我也打算告诉你了。”
周晋辰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适合这样浓厚氛围的开头。
他停下来,单臂扶着她。隔开了一段距离,打算认真听她说,“继续。”
“喜欢归喜欢,我不会付出任何实际行动的,因为我做不到。”
周晋辰觉得有意思,“什么叫做不到?你做不到什么?”
“我想我皱眉,我后悔,我掉眼泪可以是为任何事,但不能是因为愚蠢的爱。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喜欢而已,不过偶尔泛一泛涟漪,你要我为心里的那些小水圈,去埋怨、猜忌、憎恨,变成无赖,变成精神病,想都不要想!过多少年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明话说了吧,老周。这辈子能不能找到相爱的人,我根本不在意,我的丈夫是不是爱我,没所谓,日子一样过得很好。但我要是为个男人毁了我生活本来的样子,反反复复地质疑自己是不是被爱,陷在小情小爱的泥潭里出不来,别说活着我看不起自己,死了都难闭上眼!”
周晋辰闻言如轰雷掣电,怔忪好一会儿。
简静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并不激昂,连语调都没有起伏,她是很平心静气的,犹推赤心置腹中。
话也像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一般,虽不好听,却是血淋淋,呛得他喉头淤堵着一股腥气,一时都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回。
周晋辰解嘲地笑了笑,“你都还没有参与过程,就先一口咬死了结局?”
“简静,你会不会太武断?太矫枉过正。”
“也许吧。”简静没什么所谓的耸耸肩,“有些事不必亲身经历,见也见得多了。”
更何况,她也不是没交过男朋友。什么情义千斤、海誓山盟、生死两相依,对男人来说,都比不过一具年轻貌美的身体来的有诱惑力。
简静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垂落下来。
今晚她借着酒劲,承认自己的喜欢,又全盘推翻,关于她不信有情、不愿动情的理论说了一车。或许在周晋辰听来全是bullshit,放了一通狗屁,什么都不是。
但简静还是说了,振振有词。
她不是在绝周晋辰的念想,周晋辰想什么她不知道。
简静是在警告自己,单方面的警告没有用,她要周晋辰也明白,不再踩过那根红线,频频惹得她心烦意乱。
简静用力地抬起眼皮。
他的教养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这样也不动气,只向下抿深唇角。
她也因此格外尊重、敬仰和畏惧他。
黑夜一样的深不可测。
周晋辰半边侧脸笼在鸽灰色的月影下,一双清亮的眼睛被遮得昏昧,波诡云谲的迷人。
他淡漠着出声,“你很害怕建立亲密关系,为什么?”
“不为什么。”
既然已经大胆开麦得罪了他,简静索性把话一次说透。
她扬起脸,“因为我是简静,我也许不那么亮眼,和优秀也不沾边。在别人看来,只是个花着家里的钱坐吃等死的废物,但我一定自由。”
“和你结婚,也是为了要自由,不用再被爸妈唠叨,可以光明正大搬出来住,在会所玩到天亮。如果你妨碍到我了,非要不遵守规则,打破讲好的条件,那我只好和你离婚。”
司机把车停稳在大门口,简静大起胆子说完这些,中途呼吸窒了几次,视线不知飘散在哪儿,酒醒了大半。
她穿上衣服,也不去看周晋辰是什么反应,轻巧地从他身上跳下去,下了车。
隔着浓重的夜色,周晋臣看向黝深的院子里,那一捻纤腰细柳的身影,挺立着脊背,踩过挂着白霜的枯树枝,差点被绊一跤时,她用力地跺上几脚,才拍拍手,解气地走开了。
有仇立马就报的性子,像个小朋友。
绝情也似小朋友。
“先生还要去哪里?”
前面司机见周晋辰呆坐了半晌,眼看时间晚了,礼貌地问了他一声。
周晋辰回过神,仍旧温和地笑一下,“不去了。你下班吧。”
他下车,皮鞋踩在结过冰又化开的小径上,青石板硬而滑,不当心很容易摔跤。简静摔过一次,手掌被蹭破皮,流了很多血,从那以后她都小心翼翼地走。
不好怪一个不懂事的小朋友。她只是摔过跤。
周晋辰手臂上挽着黑色羊绒大衣,下车时他没有穿,太热。刚才泛滥出的口干舌燥没能收尾,还涌动在他身体里,他一手拨动打火机,递到唇边点燃烟,深深吸一口,白色的烟雾在他指间袅袅化开,又被寒风吹散。
他在风里皱紧了眉头。
简静是吊着一口气洗完澡的,胡乱擦干净身上的水,换上睡衣,呲溜钻进被子,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她伸个懒腰,连人带被左右滚动一圈,周晋辰不在。
床头柜上留了张便笺——“临时去广州出差,半月归,周。”
简静仰卧着,浓黑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她把字条撕下来拿在手里端详,拿出读研时为了完成论文,彻夜研读、琢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劲头,就这么几个字,仔细盯着来回看了好几遍。
铁画银钩,游云惊龙,下笔如见风雷。
真出差还是假出差,不知道,也不好直接问的。
简静拿起手机,给他发:【知道了,在广州照顾好自己。】
仿佛昨晚的对峙没有发生过。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她想,周晋辰会懂这种若无其事的问候。
简静下楼的时候,阿姨正在收拾沙发,她拆了枕套放进洗衣机,“先生昨晚在这里睡的啊?”
她才看见沙发上的软被,原来搬到了这里,难怪总觉得床上空空的。像少了东西。
简静吸吸鼻子,对阿姨笑,“他昨天看球赛,就在楼下睡了。”
朱阿姨哎唷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就是爱熬夜,还是要注意身体的。”
“是啊,是啊。”
简静心不在焉地应着,一个转身,膝盖磕上去,她绊上茶几险些摔倒。
朱阿姨跑过来,“没事吧太太?”
“不要紧的。”
简静揉了揉说。
不要紧的。你们原本就是这样搭伙的,只不过中途出了点状况,当了回室友,现在危机解除了,应该各归各位的。
这半个月简静过得忙乱又谦卑。
今年证券行业形势严峻,碰上强监管,大大小小的检查,她对付了六场。算下来,平均每天就有一点五个部门来视察,综合处的同事忙着递烟、准备果盘,简静负责捧一堆合规内控材料交上去,供他们挑毛病,指指点点。
周四她刚陪着几个董事送走一批,累得她扶着腰,头磕在电梯的镜面上,只想拿脑袋撞墙。
“岁末忙一点不很正常的事情吗?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汪域看见她这个样子,宽慰几句,“该吃的苦一样都没少,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感谢它的了,这是在帮助你成长。”
简静背贴着墙干笑,“谢谢。没这些苦,我一样成长。痛苦就是痛苦,对人生的意义没多大,您别擅自升华它。不答应。”
“”
汪域在被任命为ZJ证券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之前,就已经和简元让是很好的哥们儿,他能坐上这个位置,没少借简家的东风。因此对简静也格外宽容一些,可以说是拿她当自己女儿看。
“明天要开业务推进会,你把最新的风险管理要求整理成文,在会上做个简单介绍。也不用太长了,稍微讲解一下,控制在十分钟以内。”
二人在下电梯前,汪域交代简静说。
简静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她都这么忙了,这种没人性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汪域停下来问她,头伸过去,“不然就我帮你做?”
简静装作没听出他话里反讽的语气。她点头,“那敢情好,明天我就负责念,辛苦了。加油噢!”
“”
汪域憋了一口气,喊道,“现在立马回去写!”
简静捂上耳朵,“知道了,知道了。”
她走回办公室的时候,亲眼见证了财富管理部一名男员工Peter,在高强度工作压力下的崩溃。
起因是他昨晚加班到凌晨三点,撞上女友生日,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头上,被不偏不倚地扣了顶绿帽子。他女友当场收拾东西走人,说早就受够了他,让Peter以后就拿公司当家好了。
顶着这样的重创来上班,在领导面前做汇报时,又放错了PPT,挨了几句骂,一散会人就撑不住了。
车小小已经在观望的第一排,简静挤到她身边时,Peter已经抓着头发在喊,“事情没做好都是我不对,公司给我开这么高的薪水,我却连个汇报都出错!我真的该死。”
“好家伙!”车小小忍不住低呼出声,“从前只见过恋爱脑,头一回听说有工作脑的。”
和Peter同一组的员工都在劝他,安慰说没关系,又怕他这样的状态再上班会出事,连他们曹总都出面了,让Peter下午回家休息,好好睡一觉。
车小小用羡慕的眼神目送完他离开。她颓丧地看着简静,“我也想回家睡一觉。”
简静大手一挥,“你现在就可以去取车,就说我批准的。老汪敢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嘴炮儿。敢和汪董叫板,你自己早走了。”
车小小可太了解她这张逞能的嘴了。
她脑子里又转过一个念头,“要不我也来一出范进中举?”
说着车小小真就演起来,她踢出一只鞋子去,“我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
说到这里,车小小两只胳膊还甩了甩,像真沾了一手水。
简静寻思了半天,“这儿没水塘和黄泥给你。而且刚才人已经疯过了,你要想超越Peter,就只有跑到老汪办公室,装尿失禁,淋淋漓漓一裤子尿,没准行。看着比这唬人。”
“你俩都没事儿好做了是吧?”
突然闪现的汪域站在简静后边骂道。
简静和车小小吓得一蹦两米远,“汪汪董。”
“干活儿去!”
“好嘞。”
尤其车小小跑起来的时候,那只没穿稳的鞋掉在半路,她又垫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跳回去捡。
简静已成功上岸,回头看见这一幕,站在办公室门口,叉腰笑得直拍门框。
汪域心情沉重地摇头,快三十的姑娘了,跟个孩子一样没心肺。
临近下班的点,简静收到谭斐妮的微信,约她吃晚饭,顺便逛街。
简静回她OK的手势。她觉得,她已经为工作付出太多,应该适当奖励一下自己。
她有强迫症,上班的时候要么长时间不看手机,但要是回完微信,就必须把聊天框所有的红点都消灭。
简静先浏览了一遍工作群,确定今晚不用开会,也没有紧急通知。这很难得。
跳出一条来自周晋辰的新消息。
周教授:【明晚回。】
简静往上翻,上一条还是她让周晋辰照顾好自己,他说了个好以后,这几天他们都没有联系过。
周晋辰这边刚结束一场学术研讨会,来的都是心理学方面的顶尖学者,他虽然是北方学校的代表,但坐在里面,资历还是太轻。
其实这次本来派的不是他,是周晋辰主动请缨,校领导当面夸他要求进步。其实哪里知道,他想离开一段时间,是为了把简静暂时从他的生活里隔绝开。
辨不清一个人在你身边,究竟占什么位置的时候,可以试用排除法。什么地方空出来了,就是那个人的位置。
周晋辰发完这条微信,等她回复的功夫,掐了支烟站在走廊上。看着那个持续了半分钟的“正在输入中”失神。
最后也不过两个字,很简短。
金融流水线女工:【好的。】
她本来是要说什么?为什么又删掉不问。
这半个月她都在忙什么?累不累?怎么一句抱怨也没听见。
为什么一个电话也不给他打?
他更想问的是这些。
简静一定看不懂,明天回这三个字,换句话说,其实是我想你。
周晋辰侧身立着,眼眸安静地垂下,没有分毫的烦乱情绪流露出来,在路人看起来,温润君子的外形不倒。
一群嬉笑着的女学生交头接耳的,从他身边路过,小声议论他优越的长相和气质。说着说着,就捂嘴笑起来,跟周围人后悔说怎么没报P大。
待人走远了。周晋辰才点起烟,一口接一口,深深把烟吸进肺里,吐出浓白的烟团,指间红星闪烁,快要烧到末尾。这只是一根烟的时间。
但他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
这半个月不知道如何过来的。数着日子,又觉得日子太长,一天都很久,过完上午还有晚上,消也消遣不完。不去看日历,又疑心怎么每天都有行程安排?也不让人喘口气。
烟即将烧到根蒂时,周晋辰不妨被烫了一下,神经末梢都扯着痛。
他看着指腹内侧,被烫出的半月牙型的鲜红印子,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有知觉,类似于自己还活着的、鲜明的知觉。
周晋辰在渐渐西沉的暮色里,无声无息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原来空出来的地方,是他的心。
简静回完周晋辰的微信,就收拾东西下了班。
她们去SKP,在光华路和大望路之间的一家居酒屋吃晚饭。
吃到一半魏凯进来了,怀里搂着个小姑娘,和上次那个又不同。而且还是转了好几手的,就简静知道的,起码有三个公子哥儿。
简静瞥一眼他,魏凯也捕捉到了这个目光,他松开小女友,走到这一桌来。
“简小姐,挺长时间不见你了,妮儿也在?”
简静捏着筷子点头,“我们工作还挺忙的,不像你,整天斗鸡走狗惯了。”
“”
魏凯这会儿还觉得没什么,“谁不是这么过呢?刚才进门你瞧我做什么?有话要对我说吗?”
“真要我说吗?”简静问。
魏凯敲了敲桌子,“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妮儿,你说是吧。”
谭斐妮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和这人多说一句话都嫌脏。
简静凝眸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的表情,“为什么你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挺清秀的,怎么口味一天比一天怪?遇上什么坎了?”
她说着又往后探头,对跟过来的,魏凯的小女友说,“小妹妹你也真是,什么脏的臭的你都要啊,不是这么不挑吧?”
魏凯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了。
这简静猴年马月能学会好好跟人交谈!
还他妈说的特无辜,好像真是在为人好。
魏凯一脸憋出内伤的表情走了,连饭都没在这里吃。
简静忽然抬头,看见谭斐妮一直望着窗外,她也看了一眼,“你还看他干嘛?”
谭斐妮撑着下巴,迷惘的眼神不知落在哪里,脸上是风吹山角晦还明的神情。
她说,“我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突然想到我读高三的时候,快要艺考的那个月,我妈每天逼我练舞,还不叫我吃饱。魏凯天天晚上都翻围墙给我送吃的,大冷的天,他躲在大院儿红墙根底下,手都冻红了,从怀里拿出来的烧饼还是温的。”
简静比她更盲目地摇头,“这一类的故事,在我这里,统称为科幻片。”
谭斐妮又问,“静儿,你说这人的变化,怎么会那么大呢?”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早上刚起床的你,和晚上下班的你都有可能完全不同,甚至一些做法不能相互理解,更何况是别人。”
谭斐妮陪简静去爱马仕取了两个包,在试鞋子的时候,简静照着镜子,随口问了一句,“上次你发朋友圈为什么说,以后再也不和陈晼逛街了?”
“还能为什么!就在你站着的这个地方,我每试一件衣服,她就当着一圈人拼命地说好看,丑的也说好看,七百二十度托马斯全旋起哄说好看。最后我被架着买了十八件大衣、七双鞋和五个包!再和她逛街我要破产。”
“”
第23章 颤巍巍
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 简静和谭斐妮各自回家。
简静因为买的东西太多,左右手挎满了购物袋,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把丝带往胳膊上捋一把, 腾出只手来摸钥匙。
盲人摸象似的在包里翻了几个来回, 没找着。
“嗯?”
简静歪头看了下天,难道放在办公室了?
她把购物袋都扔在门口, 取下包, 用手机打着灯, 正准备开始地毯式的搜寻。
“吱啦”一声,对开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周晋辰的视线往下,看见一个蹲在地上翻包的简静。
她仰起头, 对上周晋辰探寻的目光,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早就松了领带, 领口打开两颗扣子, 袖子也折上去,清风朗月地挺立着脊背, 如一块丰年的美玉,站在门口, 眉眼间一股辗转南北的倦怠。
“老周?你比我还先到家?”
简静怀里还捧着包,疑惑地问。
周晋辰两手提过她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他说,“外面不冷吗?你要不要先进来, 再问我问题。”
“哎。”
简静脱下外套挂起来, “不是说明天回来的吗?”
周晋辰把那些或是花绿,或是橙色, 或是黑白印山茶花的纸袋放在地毯上。他走到中岛台,拧开一瓶水,“你不想我回来?”
简静极力否认着,“哪有这种事!你高兴回来就回来,我随便。”
他说,“明天没什么安排,不过学院还有些事等着处理,就提前回了。”
“好。挺好的。”
拜托不要再问她哪儿好了!别把这段尬死人的对话继续下去,她实在编不出来。
简静在心里默念,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他的脸。
周晋辰的脖子下面,靠近喉结的地方有一颗很小的黑痣,嵌在他冷白的肤色上,黛之一忽则嫌黑似的恰到好处。
他仰起脖子喝水的时候,喉结滚动,那颗小痣也滚动。
简静感到她一颗心悬颤着,也跟着滚动一下。
室内熏着暖气,她才看见他的脖子上出了些汗,客厅里花枝状的水晶灯折射上去,泛着光滑的、微冷的湿意。
那湿意蔓延到简静的瞳孔内,她和他对视,眼神也被浸润得湿淋淋的。
这段长远的对望里,谁都没有动。简静想要迈动步子,但最终没有,她知道这一动是把自己推上赌桌,输赢难料。
周晋辰也只是瞧着她,手里捏着水瓶,柔和的目光覆在她脸上。
他看简静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等了半天,又没见她开口。
周晋辰朝她走过去,他唇角那抹玩味而温柔的笑意,离她越来越近。
简静猛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声如洪钟,隆隆作响。
他不会又要过来吻她吧?那她是不是要推开才行?
上次都说了那种话,应该要推开的,好再次表明她为自由,为自我,不可动摇的立场。
她这么想着,心里跳出就有一道声音,微弱地反驳,亲一下又没关系,他那么会接吻,好像也不吃亏吧。而且他是你丈夫欸。
但理智的那个小人立马板起脸:什么叫没关系?今天忍不住和他接吻,明天就会想滚床单,后天为他哐哐撞大墙,直到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怨妇。
周晋辰在离她不足一步的地方停下,俊雅的脸俯低下来,平稳的呼吸洒溢在她的嘴唇上,引来简静一阵震颤。
他又忽然停住,只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很晚了,我先上楼洗个澡。”
简静只剩微张着嘴,拼命喘气的份。
听着脚步声远了,她才拔腿跑到中岛台,双手撑着桌沿,大口大口的呼吸。
简静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海难,她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终于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浮木,苟且偷生着。
她拿出手机给章伯宁发微信。
金融流水线女工:【章儿,我可能要疯,就快得精神病了。】
章伯宁:【你不早确诊了吗?还事事儿的,非得搞个将来时。】
金融流水线女工:【我怀疑周晋辰在钓我,章儿你觉得呢?】
章伯宁:【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发完疯早点睡。】
金融流水线女工:【】
简静回衣帽间取睡衣,看见周晋辰已经擦着头发走出来,浴袍的领口微敞着,系带松松地搭在腰间,隐约可见紧实的小腹。
她低下眼眸,只顾专心看地面,“你洗完了?”
“嗯。”
等简静也洗完爬上床,她才觉得今晚这场硬仗才刚开始。
周晋辰睡得很中间,哪怕简静已经很小心的,只占了边沿一点床位,也离得他很近。
她翻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幅度尽可能轻的,做着深呼吸。
可在周晋辰的手伸过来的一瞬间,简静背上蹿起一股电流,她浑身一麻,本就非常靠近床边,这么一来,眼看就要滚落到地板上。
周晋辰长臂一伸,眼疾手快地揽住她那把腰,将人往怀里带。
简静被铺天盖地的、强烈的荷尔蒙笼罩。快要不能呼吸。
“怎么吓成这样?我不过是要关个灯。”
周晋辰仍旧伸出手,摁灭了床头的台灯。
看不见彼此的黑夜里,简静才慢慢找回自己心跳的节奏。
“嗯,我也是想给你让位置,谁知道这床会这么窄。”
简静闭着眼睛胡编乱造。
她被他裹进怀里以后,才发现自己那么贪恋这种感觉,晕眩也害怕。
像突然被命运光顾。
周晋辰低哑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谑笑,“是窄了点儿。我们旁边也就只够躺四个人的。”
“”
简静却笑不出来,手在发着抖。
车小小真没说错她。就一张嘴厉害,不管有理没理的事情,从她这儿出来,都成了她的理。歪理。
等真刀真枪上了阵,她脖子一缩,比谁都要先投降。又软又怂。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不想和我讲话吗?”
周晋辰不适应这份安静。很讨厌。
在广州的酒店里,他一个人,在宽敞空旷的套房里走动,从书桌前起身,一杯水反复倒上几次,途中站在落地窗前,来回欣赏几番广州塔的美景。可看多了,也就这个味道。
太静了。一切都太静了。
怎么这个世界一下子安静成这样了?
他又坐回来翻书,翻得心浮气躁。让服务生送笔墨上来,起了兴致写几个字。
周晋辰擅书草隶,而晋帖之中,他最推崇庾征西的笔法。他写《故吏帖》,刚写个开头就揉掉,连自己也不愿看,随手丢进垃圾桶。点画不均,字不成字的,都写了些什么鬼画符?
简静嗫嚅着说,“想啊。但你出差之前,我不是”
“你以为我生气了?”
“难道没有吗?”简静的劲头上来几分,快从他怀里挣出来,“你都气到去睡沙发了。”
周晋辰把她的小脑袋压回胸口,手指绕上她的头发。黑暗中简静看不清,他嘴角浮起的,自嘲而难以言喻的笑意,“我怎么舍得?”
听了这句话,简静的小身板又是一抖,指尖颤巍巍。
耳边又传来周晋辰的解释。
他柔缓了语调,“我会去睡沙发,是因为简大小姐喝多以后的睡相,实在让人伺候不起。光上半夜你就踢醒了我五次。”
简静喔了一声。把头埋在他怀里傻笑。
原来不是要和她分床睡。
但是她在高兴什么?应该难过才对!
“那我下次不喝了。本来这一次我也没想要喝的,我都没打算去和他们仨吃饭。于祗说她饿了,拉着我一块儿上车。你不是一直教我,再要好的朋友在一起,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也不能事事依着自己的心意,偶尔也要给别人一点面子。我都是想到你的话才去的。”
“于祗又点那么一瓶白兰地,我本来就不爱读书,毕业以后除了写那些全是行话,中文里夹几个英文单词,净会装逼格的狗屁报告,也没认真看过几个字,好不容易有知道名儿的酒,还是被重磅推荐过的,不得尝一尝?可坏不就坏在这一尝了吗?酒是真不能乱喝。”
简静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
周晋辰听得高兴,“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我也没有全怪你,就占一半责任吧。”
简静说累了,靠在他身上犯困,声音也低下去。
周晋辰一下下摸着她的头,“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倦意涌上来的时候,简静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她撑着眼皮问,“老周?”
“嗯。”
“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简静想起他被打断的话头。
周晋辰点头,“有,但下次说。”
简静觉得奇怪,“为什么是下次?今晚不能说吗?”
“不能。”
周晋辰暗道,跟女孩子表白的话,哪有在床上说的?
既不正式,也不正经。
“以后我们就黑着灯说话吧。”
周晋辰抱着她,快睡着的时候,又听见简静说。
他问,“为什么?”
“黑灯瞎火的,我胆子壮。”
“”
很快她听见周晋辰笑,“壮到什么地步?”
周晋辰是临时起意,赶到机场,搭乘傍晚的航班飞回来的,到家时简静还在外面,他独自收拾了半天行李,整理了一大半会议记录,到这会儿已经倦怠透了。
但是抱着简静,和她说话,让他觉得解乏。说多少句,他都有话往下接,耐心好像用不完。
和在广州时,大力撕着泾县宣纸的,不是一个人了。
“壮到不怎么要脸的地步。”
“”
本来嘛。嘴里说着喜欢人家,左一个提醒右一句警告,让周晋辰不要越界。结果自己赖在他身上睡觉。
得什么脸皮才能干出来这事儿!
简静,你丫就继续这么拧巴又矛盾地活下去,离真发疯也就一步之遥了,真是瞧不上你这口是心非的死德行!
她睡着前,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隔天是周五。简静坐在会议室里,开年前最后一次工作总结会。每年都绕不开的话题,无非节假日期间不要酒驾,各部门安排好春节值班工作。
她滑开手机,就看章伯宁在群里吆喝,让大伙儿晚上到会所吃饭。
他们有提前吃年夜饭的约定。
因为正月里各人难免有各自的安排,想凑齐不是易事。他们就说好,年前一定空出一个晚上,大家吃顿饭。
简静的办公桌上,还放着陈晼从瑞士给她带来的那块男表。
大年初一章伯宁生日,简元让今年心血来潮,张罗着要回老家祭祖,她未必能到。预备提前把礼物送他手里。
一散会简静就开车往会所去。
她到的还算早,坐着和谭斐妮听了一段陈晼的哭诉。
陈总酒刚喝了两口,就不住地抱怨她婆婆,怎么霸道不讲理,统揽家里的一切,别人半句嘴都不能插。
简静想到即将到来的叶襄君。
从前听她说这些,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竟不寒而栗。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
不晓得叶女士会是个什么性子。但应该不是好相与的,简静虽没见过她,听也听得够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叶老爷子的独生女,脾气还能好得了?
谭斐妮还没有这些烦恼。听陈晼说完以后,她突然冒出一句,“你睫毛膏真防水,哭了这么久,妆一点都没有花。”
“”
简静给陈晼递张纸巾,她说,“老周他妈也要回来了。”
“你俩结婚她都没回来,”陈晼擦了擦泪眼,“怎么这时候说要回来?”
谭斐妮的注意力又被她吸引,“你还会怕她啊?”
简静摇头,“我不是怕她。”
“那你在担心什么?”
简静一脸忧愁,“担心她一出手,非要塞给我一张百八十亿的支票,我收还是不收?”
“你怎么不去死!”谭斐妮骂。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道夸张的男声。
“这不是简静儿吗?”
简静往天上翻眼珠子,一听就知道是章伯宁。
章伯宁已经走到她面前,因为简静连日来的忙碌,他们已经个把月没有见过。
他手里扔着个橘子,“我说,你还活着呢?”
简静一脚踢在他膝盖上,“你实在没话好说了,就给我滚远点儿。”
章伯宁仔细打量她好几眼,啧了声,说,“脸瘦得葵花籽儿似的,怎么着?最近穷得都吃不起饭了?”
“”
简静气得站上了茶几,撸起袖口,“今天谁都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把他掐死。”
谭斐妮和陈晼为了方便她动手,甚至空出了场地,双双往后退一步,“掐吧!我们绝不拦着。”
“……”
第24章 风筝线
周晋辰是和江听白一起进来的。
一对穿黑丝绒旗袍的女服务员站在五米高的大门边, 刚一拉开,就看见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简静站在黑色大理石纹的茶几上,狠狠掐着章伯宁的脖子。
两张脸叠幢在一起, 从周晋辰这个角度看过去, 像极了在接吻。
他面上软谈丽语的笑意,在须臾间凝固, 唇角改朝下, 深深地抿进去。
章伯宁在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这么久没见,和你开个玩笑也不行!快把我给掐死了。”
简静放开他。她坐下喝杯水, “再敢跟我开这种鬼玩笑,活活儿埋了你!”
所以他是开了什么玩笑?需要发生这类肢体接触。
周晋辰眼眸微垂, 努力抑制着不停向上涌的气血,他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表象,紧绷到连下颌的线条看起来, 都冷静而克制。
温良恭俭让。温良恭俭让。
他在心里默念上几遍。像不虔诚的弟子, 念佛经也分神。
江听白见他站着不动了,“怎么了?吃饭呐。”
“吃饭。”
周晋辰总算松开了紧抿的唇。
上菜前各人坐定, 简静用服务生递过来的温毛巾擦手,“今天备的什么菜?”
周晋辰认为她在问自己, 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发现她的眼神是看向章伯宁的。
隔了一条黄花梨木刻縠纹长桌, 章伯宁回她, “特地请的甬府的几位大师傅,上回去上海, 你不是说宁波菜没吃尽兴?”
前菜是一道吉品鲍,不用粤式浓汁,只淋上宁波农家的土酱,简静用银刀切下来一块,送进嘴里,一口咸香直达味蕾。
“怎么样?”
对面的章伯宁左右手分别握着刀叉,一直在等着她吃完,要她的奖赏似的。
简静点点头,已经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说很好吃。
章伯宁这才笑了,细长的刀柄点了一下她,“出息!跟小时候一样,见吃的就眼开。”
整个一副迁就又纵容她的姿态。
周晋辰的手始终搭在膝盖上,双目如深谭,把这一幕原原本本看在眼里。一个微表情都没有落下,很刺眼,让他觉得烦闷。
温良恭俭让。
他闭上眼,很快又睁开,在心里默念道。
你们早认识几年,就那么了不得吗?
服务生又陆陆续续,给每个人上了几道菜。直到那道色泽洁白,用东海黄鱼肉揉成的狮子头,盛在腌笃鲜的汤底里端上来,简静才发觉周晋辰的脸色不大对。
他面前的菜几乎没有动,酒倒是喝得猛。
她放下手中的勺子,凑近一点,“老周,你怎么都不吃,不合胃口吗?”
“不舒服。”
是一句听不出任何语气的话。
简静了然地喔一声,周晋辰的胃病在冬天常犯。她轻声,“那酒也少喝点。”
因为离得近,带着食材香气的呼吸就快要贴上他的脖子。
周晋辰咽动一下喉结,又喝了杯酒。
夜深露重。十八道菜品全部上完,时间已近九点。
大家围坐在大厅的长沙发上,闲聊着,说些假期安排,在北海道和瑞士之间挑来挑去,各执一词。
周晋辰站到走廊上抽烟,开着窗,冷风卷进来也不觉得冷,大概是身上热燥。
陈晼从洗手间出来,路过他身边,不停摸一双胳膊,嘴里叫着冻死了。
“哥,我舅妈是不是要回来了?”
周晋辰怔一下,“你听谁说的?”
陈晼伸出手指一下大厅,“喏,简静。”
周晋辰也看过去。
简静从包里拿出一个表盒来,笑着颠来抛去,坐在谭斐妮身边的章伯宁来抢,“快点让我看看,这是给我买的?
周晋辰看清盒子上的标志,眼底有薄薄的戾气涌出来,烟都没拿稳,从指间掉到地板上。积了老长的烟灰扑簌簌地掉。
是他杂志上的那一块,简静特意托人带的那一块,很难买的那一块。
他还以为,这份惊喜是属于他的。哪里想得到哇,她竟然是为章伯宁买的!这么肯为他花心思。
周晋辰的嘴边露出一点解嘲而可怜的笑。他的确,自作多情得过头。
他的眼神冷峻到底。心里一直说着,好极了,好极了。
于祲从后面过来,正碰上浑身都浮动寒气的周晋辰。他意识到不对,“出什么事了?”
周晋辰没有说话。一开这个头,情绪就要藏不住了。
但于祲顺着他锐利的眼神看过去,简静正把一块表拿出来,戴在章伯宁手上,“这可花了我不老少银子,赶明儿我把礼物清单发你。说好了!”
章伯宁乜她一眼,“得你点东西都是有条件的!”
于祲笑了一下,“这没什么吧?章儿生日快到了,简静送份礼而已。”
他还是没有说话。
于祲没有再劝,回了座位,江听白问周晋辰怎么还不回来,酒都没有喝完。
“估计来不了酒,那边灌上醋了。那分量都够就饺子吃的。”
“”
周晋辰提前走了,一反常态的,没有跟任何人告辞。
简静喝到最后,被谭斐妮灌了不少,祝酒词一句接一句的,她推都推不过去。她扶着墙出门时,才想起问周晋辰。
于祲拿下巴点一点窗外,“早走了。”
“就在你给章伯宁戴表的时候。”
简静头很晕,听不出于祲这句特意补充上的话里,是怎么一个意思。
她茫茫然点头,“老周不习惯玩到这么晚。我怎么给忘了?”
于祲:“”
他没话好讲。都说响鼓不用重捶,但简静这面漏气的鼓,怎么捶也没用。
月华影转,天空被一大片乌云笼罩,傍晚零星的雪点下到半夜,将万物熔为碎玉,染成白银。寒风仍未定,吹在脸上宛如刀割。
简静在门口下车时,大半张脸都缩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对眼睛。她在门口摘下手套,摸出冷冰冰的钥匙,哆哆嗦嗦开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
只有沙发上,一点星红的火苗跳跃闪动。
简静伸腿踩开关,落地铜铸台灯圈出一片柔和微弱的光晕。
她混沌地睁眼,一缕白烟缥缈的,打着旋儿,轻佻地漫过周晋辰清俊的脸廓。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不紧不慢地摁灭在烟灰缸里。
简静看过去,里面已经堆满了烟头。她不明白,他提前回了家,就是坐在这儿抽闷烟?
但她知道他一定心情不好。否则以周晋辰的礼貌和教养,不会不先和她打招呼,说你回来了。可现在,他甚至不看她一眼。
简静脱下大衣,拨开烟灰缸,她撑着茶几坐下,和他面对面。
她用膝盖蹭一蹭他的腿,“你怎么样了?胃里还那么不舒服吗?”
有女孩子喝的粉红起泡酒的香甜,花瓣一样轻柔的,扑落在周晋辰的脸上。
他抬眼看她,用了六分力气。深暗的眼眸里隐含了逼视的意味。目光全落在简静娇润的嘴唇上,他在想,一句话都不说就吻上去,会不会吓到她?
“送了什么给章伯宁啊?”
周晋辰缓了一阵子,才淡漠地开口。戛玉敲冰般的冷。
简静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她解释说,“一块几十万的表而已。不值什么,往年我生日,他送我的比这贵重多了。”
这是个要命的答案。
但简静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歪一歪头,认真回想起了章伯宁送的珠宝,咬着唇。
周晋辰最受不了她做个动作。
尤其她脸颊绯红得厉害,在酒精的作用下,有股醉玉颓山的娇憨和软媚。
这对于绝望地将激烈的情绪反压回阈值,正做困兽之斗的周晋辰来说,无疑是一支利箭,他的心脏被翻涌着的、起起伏伏的欲望射中,一阵阵发紧。
简静脑子有些钝的转头,对上一双极沉极暗的眼。
她伸出手,恍惚看见周晋辰脖子上的黑痣在打转,想要摸一下。
猝不及防被周晋辰扣住手腕。简静被一股力道带着,猛地往前一跌,正撞在周晋辰的怀里,仰头就能吻上他的下巴。
周晋辰的呼吸变重,变粗,变热,落在她脸上,简静这才意识到凶险。
他一只手掌住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沉着脸贴她的耳尖,嗓音比任何一次都要哑,“我不准。”
简静酒意退下去大半。她微颤,声音有点抖,“不准什么?”
“不准记得别人送你的东西。”
周晋辰已经含住她的下颌,缓慢的,又轻又热地吻过来。吻到她唇角上时,反复地磨弄,一再逡巡。等到简静被吮吻到无意识的,微微张开嘴,他才将舌尖伸进去,逞凶似的,不留余地的,漫扫过她的舌面。
简静被吻到头仰起来,手被迫扶着他的肩。今晚的周晋辰好像很不一样,样子凶,说话的方式也凶,吻得最凶。
突然落在心口的吻,带起一阵战栗。简静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迅速蔓延过她全身,微痛里有莫名其妙的痛快,体内的浪涌一阵高过一阵。
身体在一刹那失去重心,简静倒向沙发,周晋辰的吻压下来,乱得简直没有章法可言。他吻得越是这样深入,她就跟着,越用力地绷着脚尖,抵在座椅间的空隙里。
“今天顾不了你了。”
“对不起。”
周晋辰高挺的鼻梁抵入她耳后。他呼吸短促,说完又深深浅浅地吻她。
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轻柔地道歉。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浓重的湿气结成长夜扪心的白霜,附在玻璃窗上,连深黑侘寂的夜空也被衬得清明。
周晋辰的耐心是在讲台上锻炼出来的。
每天对着一群已经成年,但心智尚且不能称成熟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不能像对中学生那样简单。
情切地蹚过了急如骤雨的河流,他渐渐缓下性子,夜还长,就这样停在这里,很不甘心,也不够圆满。
他慢下来,平稳而有度的往上施加着压力。
简静昏昏沉沉地抱着他。
她是春风中飞舞的柳絮,是池塘里无根的绿萍,是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打转、找不到渡口的渔船,是悬在空中快断线的风筝。
周晋辰宽阔的肩膀,和深窄的腰线,就是荡起她的春风,让她无凭无据地漂浮着,也是她亟待停靠的湖岸。
简静想要他扯一扯手里的风筝线,将她的身体和灵魂都一并收回来。
这种陌生的,像把坏掉的小伞一样,被人强撑开的感觉令她紧张又新奇。
可欲望一旦做了主,就由不得周晋辰怎么考量。
他的理性荡然无存,这样的周晋辰毫无理性可言,他已不可理喻。那股猛冲到头顶的酸胀感支配着他,周晋辰只想叫她疼,再疼得狠一点,痛得深一点,她才记得住。可真预备这么做起来,又怕弄哭她。
左右为难,周晋辰不得法,只有用吻堵她的唇。
简静纤细的手臂绕上去,他的吻很轻软,那份颠簸却很沉重,她摇摇晃晃的,人也轻飘飘。
时间最终在某一刻凝固。
也许是在那一道,简静从未听过的,周晋辰失控而沉溺的声线里。
又或许是在她脖颈后仰的同时,眼前一片囊萤映雪的白茫茫里,四溅出的焰阳一般的火花中。
周晋辰紧紧抱着简静,昏暗中寻到她的唇,他感受着贴在腿壁上的一张一翕的蠕身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地吻下去。
他抱了她很久,呵护又珍爱的姿势。
久到简静都快要昏睡过去。
周晋辰亲一下她的额头,“我们上楼?”
“腿酸。”
简静艰难地张口。
周晋辰失笑,“我当然会抱你。”
那你就直接抱好了,难道她还有力气拒绝?
假斯文。哼,如果她现在还能动得了,真想把他的面具撕下来。
简静在心里骂道。
她算看明白了周晋辰。他外表洁净,清风霜雪不能比,言行举动更温柔,一江春水也不过如此。
可实际上呢?做起来那么狠,就跟不要命似的,一点余地都不留。
原来一句对不起,只不过是个深意的开头,在为他后半夜的癫狂作序。
她再也不喜欢这个禽兽了。
浴室里暖气熏缭,周晋辰帮简静清理完,先把她放回床上。
简静沾上枕头,一双沉重的眼皮就自动合拢,她也没看见卧室的摆钟,正指向凌晨四点。
周晋辰给她掖好被角,吻了吻她的脸颊,面上深红的情潮还未褪去。
他喉结滚了一下。真想抱着她再来一次。
但那样的话,恐怕要被她在心里骂成筛子。
就今晚这一遭,已经让他的形象坍塌式的倒地了。
周晋辰牵动下唇角,转身回了浴室。
他站在花洒下面淋浴,低头时,瞥见大腿内侧一团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周晋辰伸出手揉了揉,指腹轻轻一捻,很快就被水冲散。他仰起脸,任由热水喷溅上去,再顺着下颌滴落。
简静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才醒。
她翻个身,又酸又痛,浑身上下都是。手臂和大腿是重灾区。
伸懒腰的动作也被生生扼在半空中。
想起昨晚的剧烈程度,简静的火气又蹿上来。以后谁再说周晋辰体贴,她就撕谁的嘴。
罪魁祸首在这时候推开一丝房门。
周晋辰端了杯温水进来,看简静瞪着他,索性装失明,只当不见。
他说,“睡了这么久,口渴吧?先喝杯水。”
简静故意找麻烦,“不喝!躺着要怎么喝啊?”
她咽了咽喉咙。真的好干,连说话声都沙哑。
周晋辰本就事事依她,自觉犯了大错之后,更变本加厉地迁就。
他把水放在床头上,“我去拿调羹,喂给你喝。”
简静又偏过头去,“不要,我是小豁嘴儿,会漏到枕头上。”
“”
第25章 小朋友
周晋辰没法子, 耐心哄她,“我去楼下找吸管,好不好?”
简静还不依,“没力气, 嘬不出来。”
“那就只有我来了。”
周晋辰顿一顿, 低下头去,没有征兆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只是想撬开她的牙关, 好把这杯水一点点喂进去, 可碰上了以后, 又起了私心,流连在她软嫩的唇瓣上, 来回流连,片刻都不舍得分开, 为自己找借口,在心里说她还没有张开嘴,还吻得不够。
还要继续。
简静睫毛颤动, 想要伸手推他, 却连手都抬不起来。终于晕着脑袋松了唇关。
周晋辰端起水杯,自己先喝了一口, 再度低头,对着她的唇喂下去。
甘甜的液体顺着幽狭的喉咙口滑到身体里。熨帖得她胸口都温热起来。
这一口水喂完, 周晋辰又重复一遍,再渡了一口。他的呼吸滚烫地洒落,简静的脸上被热意渲染成一幅浓墨重彩的、工笔细描的花鸟图, 脖颈也铺上极酽厚的粉色云霞。
她那一把纤软的腰肢, 被牢牢圈在周晋辰的手掌下,鹅黄色的棉质睡裙半脱半推, 堆在她的腰侧,像刚打落花苞的迎春,见证一场关于春色的记忆复苏。
那种情动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体里。简静只记得,沾着黏答答乳白水渍的腿侧好不舒服,她忍不住交叠在一起,轻轻地磨,却被一股外来的力道强行分开,生生拆分成两半。周晋辰侧过身体抱她,唇湿吻着她的耳廓,轻声说着不怕,晕染出一片潮热的气息,温柔也强势。
周晋辰吻她,时刻提着神经,他刻意不往下看。
明知道已撑起了一片天。
他深深的呼吸,捱过了这阵步步紧逼的欲望,他停下来,吻她的鼻尖,在上面做长久的停留,彼此交互着鼻息,一下比一下更热。
简静回神,她拿脑袋顶他一下,撞完自己又嘶一声,额头有点痛。
撑在她上方的周晋辰笑,“想打我,用不着这么自损八百的。”
她掀开被子,双腿收拢,很小心地绕过周晋辰,慢慢扶着床沿落到地板上。
知道她是要去洗漱,周晋辰跟着她进浴室,“还是我帮你吧。”
昨晚那种状态下,他已再三遏制住力度,收住了几次差点收不住的力度,但自己折腾起来有多疯,心里还是有数。
尤其那道,如深山茂林间的窄道般幽闭的小岩石缝,初初崩裂的一刹那,山体里层层褶裥如碎磁铁,自动吸附上来,吸得他猛地一个激灵冲到顶部,头皮一阵发麻,满室昏暗里,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个摆子。
他肮脏的欲望,长久以来对着她,生出的病态的冲动,以一种被物化的具象,同时在她的身体里急剧膨胀。
简静那会儿都快哭了,眼尾微微泛红,破碎的样子看着可怜。
但周晋辰喜欢。他想要她在这种时候哭出来,于是送得愈发狠。
他快到浴室门口的时候,简静伸腿拨了下,那一扇厚重的黑胡桃木门,几乎要摔到他的脸上来。
周晋辰悻悻地摸下鼻子。他一只手插进兜里,语调很散漫,“我就在这守着,静静,有需要你叫我。”
从里到外都透着餍足的腔调。
听见这声平和的恭候,“咔哒”一下,简静反锁上了门。
他们从结婚到现在,简静洗澡都没有锁上过这道门,她信他是正直君子,素来人品端方,刀架脖子上,也干不出这些下流事儿来。
现在深入探索过彼此的身体,反倒起了戒心。不要说配称君子,周晋辰做起那档子事来的跋扈劲儿,连人都不能算。
她去洗澡,脱下睡裙来,眼角的余光瞥过明亮的镜面,简静吃惊地张圆了嘴。
这具身体仿佛已不是她的。
她好生疏。从没见识过这样骇目的阵势。
从脖颈到小腿,沿途盛放着一朵朵不规则的,形状各异的、殷红的斑斓小花,胸口那一枝开得最烈最盛。花瓣无限向外延伸,漫过雪白的皮肤,在她心脏的位置打下深刻的烙印。
简静扬手把裙子摔在了洗手台上。
她没敢洗太久,被热气蒸得站不住,扯过浴巾随便擦了擦,裹上奶白色的浴袍,小步走出来。
周晋辰站在窗台边,背对着她在讲电话。肩宽平阔的背影,挺拔的身形如修竹,融在午后大雪新霁的煦光里,简静从他后头路过,隐约闻见了青翠的雾山果木香。
她下楼,坐在餐厅里,舀一盏即食燕窝吃。
周晋辰接完电话,往水汽弥漫的浴室里望一眼,生着气的小姑娘已没了踪迹。
他走到楼梯口一看,架着一只脚吃东西呢,端个手机,拇指不时快速翻动,看得起劲,噗嗤一声笑出来,浓汁溅到桌上,一点规矩影儿都没有。
周晋辰到这步田地才肯信。年纪还小时,人们实在不必用条框,费心列举出有关另一半的特征,身高要多少才相互合衬,体脂率控制在一个什么范围,读的哪一类专业,性格偏文静还是活泼,必须从事什么行业。
是很多余的举动。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在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时刻,也许微风和花香都没有,半点不浪漫的,就爱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走到玄关处,取了件深色毛呢大衣穿上,“我去机场接个人,很快回来,你在家好好休息。”
简静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吃。
周晋辰看了她一会儿,关上门走了。
他要接的人是他妈妈。
叶襄君一身黑白格纹的经典搭配,手上挽个挎包,边走边打电话,身后跟着几个提公文包的秘书,一刻都闲不下来的女强人作派。
“小辰。”
叶襄君挂断电话,已站在他的面前。
周晋辰有些生硬地应一声,“妈。”
叶襄君左右打量他,“我瞧着,好像是瘦了一点儿。”
跟了叶襄君最久的黄秘书笑说,“小公子瘦一点,看着还更精神了。”
周晋辰不想在这种无聊的话题上耽误时间。
叶襄君从来不知道他的体重,但每次见面,仍要拿出一副慈悲心肠,像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哀切的、心疼的说自己孩子瘦了。
他拉开门,“上车吧。”
“简静。”
叶襄君坐在车上,揉着太阳穴回想了半天,才吐出这个静字。
“是叫这个名字吧?简元让的小女儿。”她突然问。
诚然,她对于简元让要更熟悉的多。
周晋辰说是,“您儿媳妇叫简静。”
简单是挺简单,就不怎么爱静。
提起简静,他脸上因为和叶襄君交谈而僵硬着的表情,才稍稍柔和了一些。
叶襄君长在大院儿里,察言观色对她来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功夫,加上这些年又在生意场上混,不难发现儿子细微之处的变化。
他好像很喜欢她。
叶襄君问,“你不带她来给我见见?”
周晋辰抿起唇角,“她不知道您来,今天也不是什么好的时机,下回吧。您去姥爷那儿?”
“你姥爷不喜欢人突然到访。还是住酒店,规矩少。”
叶襄君了解自家老爷子。要想拜访他,得提早和迟伯递帖子,看老爷子是否有安排,再约好时间,准时准点上门。
周晋辰说,“您是家里人,不算在待客之道内。”
“家人久不见面,有时候,比外人还不如。”
叶襄君随意拨两下领口银杏叶形状的钻石别针,小声说着。
车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叶襄君打量一眼周晋辰,他长得很像自己,连身上清淡的质感,看不出神情的冷漠的目光,都何其类似。
她思忖着开过了一个头,“挑个日子,我正式地见一下你岳父。婚礼没到场,已经失礼在先了。”
周晋辰点头,“我岳父一家都是宽厚人,没有挑过您的理。”
听他这么夸简静一家子。叶襄君有点不是滋味,“小辰,你倒像简家的儿子了。”
周晋辰看着她的眼睛说,“大概是因为,他们也真正拿我当家人。”
叶襄君没话好讲,有些话连开头都不能有,撕下一点口子,母子俩连表面功夫都将维持不住。
她在酒店门口下车,握一下周晋辰的手,“你回家吧,妈妈到了。”
“早点休息。”
周晋辰抬起手腕看表,已经七点多,不知道简静饿了没有。
但有另外一件事更重要。
他给郑馆长打电话,寻问展览馆最近的档期。
郑馆长正交际一场酒局,看见是周晋辰的电话,嘘了一下,让身边的人不要做声。他双手捧着手机,诚惶诚恐地说最快也得等到大年初五。
前头都是已经售票的展出,不大容易撤得回来,好在这位周公子脾气温和,能等他安排,也不拿身份压人。
周晋辰说,“那就初五,麻烦您准备一场天文展,我太太很喜欢。”
其实他也不知道简静喜不喜欢,但于祗说她爱看流星雨,读高中的时候也去过山上搭帐篷露营,总归是有两分兴致在的。
“好的,好的。不麻烦。”
那边礼貌地道别,听着嘟嘟传来的挂断声,郑馆长等了几秒才敢挂。
身边已有人问,“谁啊?需要吓成这样?”
郑馆长点了支烟说,“叶家的那个小外孙子,吩咐我说要闭馆一天。他好单独给他太太弄场天文展。”
“公子哥儿还搞这么浪漫。”
郑馆长哼了一声,“他们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浪漫!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想到什么立马就有什么。”
有人反应过来,“他不是娶了简元让那个宝贝独生女吗?”
“那位大小姐还懂天文呢?天上又没有爱马仕好卖!”
简静名声在外,在座的几位,知道她的人都笑起来。
周晋辰赶到家的时候,简静已经走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她最常用的那个行李箱。
他在衣帽间里转了四五圈,试图说服自己,是他眼神不好,没看见。简静不至于离家出走,要么就是她故意藏起来。
活了三十又三年,头一回知道什么叫着急。
周晋辰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不急。
十几岁他爸妈离婚,他不急,像听见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雷阵雨一样,很平淡的反应。读博时导师提出来,按照他所选的研究课题,写出来的论文达不到毕业要求,他也不急,说他可以再花时间,推翻重来,不够好,不过是因为花的心思少。
但现在只是找不到一个箱子。他急了。
周晋辰给简静打电话,那边一直是占线状态。
他忽然意识到,简静有可能把他拉黑了,一发微信,红色的感叹号跳出来,果真。
周晋辰放下手机,扶额静了静,蓦地又笑出来。
真是小朋友。
小朋友简静提着行李箱回了娘家。
简元让在书房里训侄子的话,集团最近好几个项目都施展不开,不是被这个部门卡,就是供应商出问题。
简方明垂手站着,一一解释完,照例挨了一顿骂出来。
他看见简静,还是打起精神笑,“静静,怎么今天回家了?”
“明天不是回太原老家么?”
简静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不想看见周晋辰。
她坐在家里想破了头,也只有这个理由,能把两家人都推搪过去。
简静看他脸色不是太好,“怎么了?老头儿又找你麻烦了?”
简静深知她堂哥的脾性,事事要比人强,打小对自己严苛得很,强顶着一口气想表现给世人看,他就是最适合接管集团的那一个。他甚至没有自己的私生活,京城子弟们那一套,捧女明星,玩小模特,养两三个情人权当消遣,简方明从来不搞。
可是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呀。Jonas集团本来就是简家兄弟两个的。
她大伯过世的早,简方明是简元让一手带大的,和亲儿子没有分别。
早年间,还传过简元让藏私心,要把集团交给自己女儿的风声,可知情人一听,就说这消息太假。
简千金一没这个能力,二没这份野心和担当。远不如叫她爹把股份都移交给她,安心当她的富贵闲人,不比摁在那把交椅上卖命舒坦?
谣言闹得最凶的时候,简静还没多大,刚上高中的样子,简方明难免被影响,整天整天的心神不宁。
简静就拉着他的手说,“哥,你不用怕。这辈子我总不会和你争就是了。”
简方明宽了心,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那以后更百倍地对她好。
他看简静对祭祖的事这么上心,不免疑惑,“什么时候管起这种事来了?再说,大年下的你不用去叶家吗?”
“不去!”
简静挥了挥手。
简方明很了解她,“特地回家献勤儿,别是又缺钱花了?”
简静下意识地就要说不是。但一想这是个敲竹杠的好时机。
“人活着哪有不缺钱的?硬撑罢了,”简静的手在拉杆箱上来回抵擦,低着头,声音也微弱,“前两天我瞧上一项链,不过就是重了点,我就买不起了。”
简方明问,“哪一条,你发我手机上,我给你买。”
“不用了,哥。”
简方明意外于她的懂事,“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
“不是,我想说,你直接转账给我就成,我想买的不止一两样。”
“”
简元让听见楼下的对话声,他赶过来,摘下老花眼镜,“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我的家,我还不能回来了是吧?”简静大声说。
简方明料想他们父女俩有话要说,起身辞行,“二叔,那我就先回去了,还要安排明天的行程。”
简元让到底心疼侄子,“这点小事。用你安排什么?回去休息,让秘书们去忙。”
简静把手里的箱子交给淑姨。她指了下楼上,“把卧室收拾一下,我也睡了。”
“才几点?离睡觉还早呢!你先跟我过来。”
简元让揪着她往客厅里走。
简静一屁股坐上沙发,“干什么?有话就快点讲呀,我真的困了。”
简元让满脸担心,“明天就是除夕,你这时候回娘家,我才要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简静盘着腿开始瞎编,“我想陪你回老家去,尽点心。简家村头冒青烟了,才能出你这么个大人物,多显身扬名一事儿,难道不值得我回去这趟吗?还是你怕我抢了你风头。”
“打住。少来这套。”
简元让懒得听她瞎扯。
他说,“是不是和姑爷闹矛盾了?”
简静很快否认,“没有,好着呢,好到不能再好。”
但简元让显然不信,“我不管你们小年轻怎么吵架,退一步说,他周晋辰”
“爸爸。”
简静忽然叫了他一声,让他没办法再往下说。
简元让停下来,“你有什么高见?”
简静开始发挥胡说八道的功力,一本正经的,“你退少了,这么严重的事儿,怎么能只退一步来说?少说要退一万步。”
“”
“既然选择了要退,你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我建议你下次,直接以光年为单位开始退。现在劝人的话,最少是这个数起步的了,要不然还不如不退。”
“”
简元让就那么愣在那儿,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东西。
简静摊了摊手,“谈话结束了吧?我可以上楼了。”
她起身拍拍她爸的肩膀,“早点睡,你不是小伙子了简主席。”
冯瑜在一边看得着急,“你怎么就让她上去了?”
简元让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真是老了,被她这么一打岔,我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
第26章 老滑头
简静上楼, 很久不回家住,但淑姨每天都带人打扫,一周换一次床品,倒也光洁。
床头放着一本《裴洞篇》, 哲学里经久不衰的命题, 有关生与死的讨论,苏格拉底的学生裴洞, 回忆自己与老师的最后一次对话, 在苏格拉底狱中临刑服毒的前夜。柏拉图以他的口吻记述下来, 内容晦涩又艰深。
简静花费三个晚上,很认真地读完。那时她还没和周晋辰结婚, 每次去吃饭,都要备足功课。
一想到这些努力, 简静摸了下自己心口,“这都是你罪有应得,静静。”
然后她用力一扬手, “啪嗒”一声, 这本古希腊哲学经典掉在了地上。
简静在家睡了个好觉。
她是从不带着心事入眠的,周晋辰弄得她再烦, 上了床,眼罩一戴, 就把他给抛开。
次日早晨,她被楼下的动静吵醒。
淑姨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后也没敢高声, 倒是简静一骨碌坐起来, 带着起床气问,“谁啊!一大早的就不消停。”
“是姑爷来了。”
简静一只手扶上脖子, 转了转,“你说谁?周晋辰?”
大过年的叶家想必客人不少。他不去陪他姥爷,听人吹捧,受那些下属朝拜,跑这儿来干嘛?
“对。正和先生太太吃早餐呢,先生催你下去,”淑姨招手,让候在门外的佣人把衣架推进来,“静静,这些衣服都熨好了。”
“谢谢淑姨。”
简静洗漱好,考虑到是去祭祖,她也没有挑颜色鲜亮的衣服,只拿了套灰色的窄腰格子小西装套裙。她在家没找到高领毛衣,脖子上的痕迹遮不住,只好穿件方领的针织衫。再挑出根黑白相间的小方巾,绕一圈系上。
她下楼时,简元让和简方明都在陪着周晋辰,不断有杯盏的碰撞声,几道爽朗的谈笑声,从熏着暖气的偏厅里传出来。
简静躲在梁柱后,往里瞄一眼。周晋辰背对着侧门,挺直脊背而坐,两腿张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肩平背薄,一副好仪态。
残雪浓霜的院子里,管家文叔领着佣人们,一箱箱的往车上搬东西。
简静只当周晋辰没来,假装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只站在门槛边,捧着杯热茶看文叔忙活。
她问的小声,“干嘛要装这么多酒啊?”
但文叔嗓门洪亮,“你几位叔公都爱喝茅台,一箱哪儿够送的?”
简静很后悔问出这句话。
因为下一秒,耳聪目明的简元让就侧了侧身子,望着门口,“是静静起来了吗?”
文叔替她说是。
简元让高声,“叫她到我这儿来。”
简静耷拉着眼角走进去。
为了避免尴尬,她先发制人,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还不出发吗?在磨蹭什么啊!”
嘴上这么抱怨着,却仍忍不住看周晋辰。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就会知道,哪怕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他的教养也无可挑剔。规矩的坐姿,握茶盏的手势,喝茶时身体的幅度,恰到好处。
他身上的一切都那么入时如分。
周晋辰用拇指和食指圈了一杯茶,正要喝,又抬头看她,见简静也正盯着自己,深邃的眼底泛起粼粼波光。
他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
假斯文。
都是装的。
简静在心里骂。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挪开视线。
周晋辰唇边的笑意更浓。她还在生气。
生气好。生气是在意最别致的表达。
简元让说,“这不都在等你吗?去把早餐吃了,我们一起去机场。”
简静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起?和谁一起?”
简方明笑着说,“和妹夫。你老公有心,说他也应该去。”
“”
简静当场就想表态说,那她不去了,你们去吧,祝好。
但那样也太明显,简元让当面不会说什么,等从太原回来,肯定和她没完没了。
周晋辰顺着往下说,“是啊,每年都在北京过,换个地方也不错。”
你小子当是在观光呢!这是祭祖,希望你认真对待一下。
简静在心里骂。骂完不得不拿出礼貌来,有商有量的态度,“姥爷一个人在北京,你不方便离开的吧?”
“不会不方便,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周晋辰放下手里的瓷杯,他轻轻握住了简静的手,“而且,妈妈回来了,姥爷有人陪。”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啊喂。
简静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没挣开。
简元让瞥一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点下头,“你妈妈回北京了,那好,改天一起吃个饭。”
周晋辰宽大的手掌藏在桌子底下,变着花样儿揉这双没骨头的小手。一会儿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从她手背上揩过去,过会儿又在她掌心里挠痒痒,再不然就发狠般,将她的指骨都捏得快要变形。
惹得简静频频瞪他。
他眉眼淡然地笑,“是。她说正式挑个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坐坐。”
简元让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也多少年没见她了。”
文叔进来催请,“先生,一应的东西都已经先装车走了,可以出发。”
“走吧。”
简元让站起身来往外走。
简静终于趁这个机会甩脱周晋辰。
外面气温低,他接过佣人递上来的外套,深黑色的翻领羊绒大衣。
简静离得他三四步远问,“这太原你非去不可吗?”
“我得去。”
周晋辰往前一些,整理好衣服,又要去拉她的手。
简静压低声音,“你得去什么得去?那是我的老家欸!”
“上一次你陪姥爷回沈阳,我都故意找借口没有去,其实我是去了香港玩儿,作为报复你一定不能去!”
为了阻止周晋辰,简静甚至主动招供罪行,还怕罪名不够重。她以为全世界的人,基本都和她、和谭斐妮一样,都是有仇必报。
“这样啊。”
周晋辰沉吟片刻。
简静眼看胜利在望,又加重了几分语气。她跺跺脚,“对呀!你怎么还能去我家?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小朋友。
周晋辰暗自好笑,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巧了,我这人最会一个以德报怨。”
“不!你不会!”
简静的嘴角立马塌下来。
周晋辰牵着她往外走,“我可以会。”
北京飞太原大概一个半小时,简元让谨慎,又特意嘱咐机组人员,准不准时到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安全。
简静特意避开了周晋辰,她挨着冯瑜坐。
冯瑜转着手上的戒指,“人家小周是花了心思的呀,撇下他家老爷子,非要陪你回这趟老家不可。是他一片好意,像你们这样被凑到一起结婚的,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错了。”
简静撅起嘴,“那他心思花错了地方,我又不需要他陪的了。”
“你怎么好这样讲话的?让你爸爸听见,他又要教训你。”
冯瑜赶紧看了一眼简元让。又继续小声说,“他又不是没事干的小滑头咯,你这么说,好像人家就非得讨好你一样。他不来也完全可以的呀。”
“他当然不能叫小滑头。”简静说。
冯瑜欣慰点头。她女儿在这种事上还是拎得清。
但很快简静又说,“照他这个岁数,应该叫老滑头。”
“”
冯瑜忍不住轻斥道,“你是怎么搞的!对小周怎么意见这么大?昨晚你提着箱子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看你累了才没有审你。你老实讲,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简静杂乱无章地绕着手指,“我不是对他有意见,是对我自己,我好怕我会爱上他。妈你晓得的,在政治联姻这种事情上,感情可不是什么有利因素。”
冯瑜当然知道。
她自己的婚事就是由父母做主。在简元让刚发迹的时候,家里老爷子眼光毒,瞧人准,一再地说他将来会腾达。她就这么嫁了,嫁得并不那么甘心,结婚前也只是看过照片。
这几十年,说有多少真情是假的,更多是羁绊和责任。简元让对她也是一样。他还算仁义,常提携帮衬着冯家人,尤其他的小舅子冯瑾,几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但夫妻间再多的情义也是没有的。
不管简元让在外面如何,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到家里来,只要他没把人公然带到面前,逼她让贤,冯瑜都当听不见。别人提起来,她就装听不懂,笑一下了事。
所以他们能太太平平的过到老。
可如果冯瑜爱他,爱到眼里不揉下一粒沙子,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冯瑜警觉起来,“那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简静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腿向后盘着,不停玩着她美甲上的碎钻。
她望望窗外,“他嘛,好像是有点喜欢我,但我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程度。或许也不是喜欢,是我自己看不懂他,误以为是喜欢,周晋辰那人太深奥。”
简静有时候会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周晋辰。她总觉得,被他藏起来的那个,才是最真实的他。
而那个真实的周晋辰,有点危险,可能会伤害她。
但她不想被伤害。
冯瑜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怕,也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那样活得太累,我的女女不需要那么累。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把这个口子堵住,它只会更汹涌地扑过来,反而拦不住了。”
简静把头磕在舷窗上,“那我就这样吗?”
“你看这天暗沉沉的,大概我们下飞机时,又会有一场大雪。”
过了片刻,冯瑜才悠悠地说。
简静啊了一声,“那我们带伞了吗?”
“带了,所以不用担心会淋雪。”冯瑜顿了一下,伸出手,摸着女儿的脸说,“可是人和人的缘分,不是一场撑伞就能避开的雪。”
“该落在你发梢上的雪,你是躲不掉的,也不必躲。”
简静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冯瑜总是一个人坐在阁楼上,翻一本字帖,偶尔照着写几行字,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她也只是笑。
简静好奇,偷偷翻过那本帖子,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绝版,由一个叫元野的人所写。
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元野是谁,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直到那一年保利春拍,她很意外的在会场见到了深居简出的冯瑜,穿一身绯色苏绣旗袍,雪白的披帛从她臂间泄下来,安静地坐在前排,什么都不必做,便已让人移不开目光。
连李叔叔都愣神,对简静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冯四小姐。
简静问,“我妈还那么出名呢?”
李万年打了个比方,“基本上,就和你爱败家一样出名。”
“那怎么会嫁给我爸的?”
李万年说,“都是你外公慧眼识珠。”
那天冯瑜高价拍下一幅字,就匆匆走了,简静想追上去叫她。到了门口,看见她和写那幅字的书法家说话。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临走前,冯瑜眼里晕着团水汽。
原来他就是元野。
他们在机场下飞机后,一行人分别上了两台车。
周晋辰和简静在后面那辆幻影上。
简静心里烦,没有和他交谈的欲望,把头偏向一边,专注看两旁的风景。
车一路往山里开,简家的老宅在郊区一片绿影深重的密林里,是简元让派了六个风水大师,算了整整三个月,才勘选出的宝地,再花费三年时间,修了一座十八进深,占地十八亩的中式宅院。
简元让十八岁遇贵人,从此青云直上,对于这个数字,他有着不一样的执着。
简静根本没来住过几回。她怕住这样的地方,又是在山里,后头的祠堂就供奉着牌位,半夜还总能听到怪声。
往年虽然也来祭祖,但没在除夕来过,要么过了初七,或是十五那天来。今年搞这样大的阵仗,无非也是集团近期不大顺的缘故,简元让迷信,拜一拜列位祖宗,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车是开不到老宅门口的,还要走上一段五六百米左右的山路,跨上一百九十九层青石阶。
周晋辰先下车,他为简静开门,看了一眼她的鞋子,“能走这么远吗?”
简静避开他关切的目光,“能。”
周晋辰扶她下来,“走不动了要跟我说,我背你上去。你腿还酸,不好这么逞强的。”
简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他提什么腿酸啊!她会腿酸,也是他不管不顾弄出来的。
也不过问一番她是不是第一次,就只管把她大力挤推到沙发边,又深又重地从后面撞过来。
“静静,你也走快一点啊,在后面干什么呢?”
简元让站在台阶上催促道。
简静也喊,“我就愿意在后面,你走你的!”
“”
简元让摇摇头,对冯瑜说,“你女儿这脾气,不得了。女婿怎么受得了她。”
冯瑜也看了一眼小两口,“她心里烦,你就忍住少说她两句吧。”
“她烦什么?”
冯瑜抿一抿唇,“女孩子长大了,总有一两件恼人的事要烦,你就别管了。”
简静为了在周晋辰面前争口气,表示她腿酸也不需要人帮,一步一步的,走得特铿锵,完全是奔着拿竞走冠军去的。
周晋辰看这架势,在心里叹气,保守估计,小朋友今天少说摔一跤。
他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生怕哪里没有注意到。
宅子大半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时,简静只顾看终点,山道上一个猝不及防的拐弯,她一脚踩空,啊的尖叫了一声,一双手跟自由泳似的,不停地划着。
周晋辰早有准备,他扶住她的腰,稳稳地接住她。
简静惊魂未定的,在他怀里拍拍胸口,“吓死静静了。”
“”
周晋辰的双眉习惯性地微蹙,“不许再走了,我抱你上去。”
简静脱口就要说不要。
但周晋辰说,“你拒绝我也行,那我就松手了。”
简静最讨厌别人威胁她。她切的一声,“你松就松,我怕”
她边说边往下面看,在看清楚走上来的这条路,究竟有多陡峭时,她选择闭嘴。
简静搂紧了周晋辰的脖子,“我怕你太累。”
“”
周晋辰很轻松的,把她打横抱起来,“我们静静还是很聪明。”
简静眨着眼看他,“怎么就聪明了?”
“别的就不说。这口改的,谁有你快?”
“”
简静绝望地闭眼,“你不如说点别的呢,这不纯粹埋汰我吗?”
周晋辰老实说,“说别的,可能会更埋汰。”
“放我下来!让我摔死!老娘不受这份嗟来之气!”
简静在心里大喊道。
周晋辰看她一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简静稍微挨了下他胸口,“你心跳好稳,小伙子身体真好,没少锻炼吧?”
“放心,我不会扔你下去。用不着说这些有的没的。”
“”
第27章 吃不消
周晋辰原先担心简静, 走也走不快,抱起她以后心无旁骛,脚程快了不少。几乎和先走一段的简方明他们同时进门。
简元让回头一看女儿,“这又怎么了?还要人抱着。”
周晋辰和怀里的简静对视一眼。
她正以一种极夸张的幅度疯狂眨眼。大概意思就是:你要敢说我是腿酸, 尤其是被do到腿酸, 我就把你杀掉。
他神色如常地抬头,“没事。我手痒了, 就想抱一下她。”
“”
高墙灰瓦的恢弘大院内, 已有两排佣人垂手而立。
简静从周晋辰身上挣下来, 拍一拍裙子,蹭掉手心里因为紧张沁出的薄汗, 故意躲开他两米远。
她跑过去问文叔,“我有点饿了, 什么时候开饭啊?”
文叔说,“都备好了,大概二十分钟, 就摆在后院饭厅里。静静, 你还住你的老房间吧?”
简静头摇得快甩出去。她说,“我要换一个, 那房间住得我怕,像有鬼在吊嗓子。”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大过年的, 不要讲这些。”
简元让听得头大,忍不住开口斥责她。
简静非要让他相信,和他争辩, “是真的!我半夜起来的时候, 真听见咿咿呀呀的怪声儿,就在墙根儿底下, 不信你”
“好了好了!你给她换,立刻换。”
简元让挥挥手,太吵了,只好叫文叔去对付她。
文叔带着人找了一圈,最后才选中了阁楼里最敞亮的一间,既不靠着墙根,又离祠堂远远儿的。
佣人把床上八件套一铺开,倒像古宅主题的五星酒店。
吃饭的时候,简静有意坐在了冯瑜和简元让中间。
惹得简元让问,“你又作什么妖?”
“咦?我不亲近你们吧,你说我没良心,我和你套点近乎,又说我作妖。”
简静说完又悲痛地起了个头,“寒心。真正的心寒不是”
简元让赶紧往她嘴里塞个鸡腿,“吃吧吃吧。你爱怎么坐就怎么坐。”
等到简静吃完饭,跟着文叔去休息。
周晋辰走在她后头,臂上挽着羊绒外套,洒扫的女佣见了,都停下来跟他问好,“小姑爷。”
“你们好。”
周晋辰一一笑着颔首。
等他走远了,又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小姐的先生长得真好。”
“那可是大小姐!她连床单都要用最好的,肯定不会随便嫁。”
简元让和女婿走在一起,带着歉意说,“静静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没规矩,你多担待。”
“不会,她这样就很好,”周晋辰看着已经跑上楼的那道背影,“我小时候,要爸妈也肯惯我就好了。”
简元让问,“你妈妈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还是就常驻北京。”
周晋辰摇摇头,“不知道。集团我虽然持股百分之三十,但很少过问。”
“也该过问了,你妈就你这一个儿子,将来还得你撑起来。”
“到时再说。”
简静吃完饭犯困,室内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她双手交叠在一起,打着哈欠,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
她嘴还没合拢,周晋辰就出现在卧室门口。
他把外套搭在衣架上,又伸手解西装扣,摘下腕表丢在长几上的置物盘里。这套动作被他做得行云流水。
周晋辰解着袖口朝她走来,金属袖扣在稀薄的光线里,泛着银白色泽。随后,袖子被他轻松折起,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臂。
简静双手向后,撑坐在床上看他,有种误入浮华梦错觉。
周晋辰坐到床边,“不是累了吗?还不睡。”
“你要睡吗?你应该不累的吧。”
简静位置没变,手往后撤了撤,上半身离他远了点。
拒绝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周晋辰沉默一阵,“我也不是铁打的。”
他又礼貌地补充道,“但你如果是怕,我可以睡沙发。”
简静立刻点头,“那就麻烦你睡一下沙发。”
“”
周晋辰转过头,背对着她,懊悔又痛苦地皱了皱眉,他竟然忘了,简静是听不出场面话的。她也不懂委婉,只会直来直去。
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
简静看他半天都不动,还好心指了指临窗的那条软塌,“在那边,你可以过去睡了。”
周晋辰起身,在心里连念了几声自作孽,无可奈何地走开。还周到的替她关紧了窗帘。
这座院子是独立的,佣人知道他们在休息,没敢上前打扰,很安静。
简静摘下一直没脱的丝巾,在浴室里换了条睡裙,钻进被窝,很快就睡了过去。
周晋辰躺在长榻上,枕着手臂假寐。
他一直注意着床上的动静,直到听见她的呼吸变得匀称、绵长,甚至小声梦呓了一句,周晋辰才缓慢地坐起来。
他走到床边,把简静伸出被子外的脚脖子放回去,手拨开她缠在颈间的乌发。
那些红紫瘢痕露出来,在只有些微光亮的卧室里看起来,不合时宜的唐突。
周晋辰的喉结生硬地滚动一下。
他去浴室洗干净手,再坐回床边时,从兜里摸出一管药膏来,用指腹摸了,轻轻涂开在她的脖子、手臂和胸口上。
揣了一路,铝制外壳上沾染着他体温。
这顿假公济私的上药,抹得周晋辰心猿意马。
他先是用一只手指,再后来是两根,慢慢变成整个手掌覆上去,虚虚拢住那片丰润的轮廓。忍不住一用力,又掐出五根鲜红的指印来,看得他一阵口干舌燥。
娇啊。真是娇,半点力道都经不住。
难怪会一身的痕迹难消。
简静平躺着,侧着脑袋入睡,一段修长的脖颈裸露在他面前,莹润如珠玉般的光泽感,上面还有他留下的印记。情/药一样刺激着他的感官。
周晋辰忍不住低下头,他闻到一股药香味,不好吻上去。早知道该吻完再上药。
最近做什么好像都欠考虑,被眼前的小朋友弄得降智。
他目光暗沉下来,盯着看了简静好一会儿,睡着也嘟嘴。明明也没有谁给她委屈受。
周晋辰情难自禁地吞咽,最终闭上眼,撞在她的唇角上,浅吻两下后,觉得不够,用舌尖细细地描摹一遍,又转为含吻,试探地抵开她的唇关。睡着的简静很松懈,周晋辰随心所欲地扫荡进去,漫卷着她柔软的舌头,拌起一阵清甜的津液。
宁谧的卧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水声。
周晋辰单手撑着床沿,怕简静被惊醒,很小心地不压碰到她。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身上的束缚。
他专注而漫长地吻着她,把蔽体的衣物消磨得只剩下一件白衬衫,领口敞开一大段。胸口因呼吸剧烈而泛着微红。
从前不知道他身上这衣服的纽扣这么紧。
这边吻着她,轻柔地捧她的脸,不敢用一丝力气。那头又不得不使劲,才能剥得开。
一双手生分成两家人。左右为难着,函矢相攻。
周晋辰侧躺了上去。他放过那双已经红肿的嘴唇,她的睡裙吊带退到肩膀上,大片的诱人风光一览无余。他扭头,沿着她的手臂吮吻过去。
昏暗的光线里,周晋辰微微喘着,他晦暗着一双眼眸看她,一时分不清是她的唇色更艳,还是心口上挺立起来的那一点粉红鸟喙更艳。
冬日里,太阳下山的早,不过五点多的光景,天色就沉了下来。暮影从轻微晃动的百叶帘里投进来,围补着一点烟水茫茫的斜阳残照。
简静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翻了个身。
周晋辰在洗澡。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的,简静只记得,睡到一半,忽然觉得两侧又黏又湿,身后有人紧挨着她。
她装睡。不晓得醒过来要做什么反应,只好装睡。
周晋辰知道她醒了,从她的头歪歪倒倒贴在他的手心里,又因为无处发泄的那股蒙昧,含住他的手指,像初生的小羊一样舔舐他,绕小小的圈,湿濡着一张脸,面色都乱出一点迷离的娇艳时,他就知道,她已经醒了。
但他也装不知道。他溺毙在她的柔软里,两下里都情动得厉害。
周晋辰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后来才开始洗澡,一开始,是在解决未尽的、体内残余的潮涌。
他只要了一次,力度平而缓的一次,反而把自己折磨得只剩大口吁气的份。
他害怕简静吃不消。
到后面,她忍不住溢出娇声,塞着鼻子,听着份外娇憨。
周晋辰的手绕到前面,不由地捂住她的嘴,他不能听见这样的声音,听不得。
会失控,会忍不住想加重力道。
仅仅这一次,都已经是意料之外。他原本没想在这里的,她身上毕竟还没好全。但偏偏没忍住。
如果简静选择醒过来,周晋辰已经想好了怎么道歉。
周晋辰换好衣服,从浴室里走出来,他穿质地偏软的白衬衫,浅色的西裤。
简静偷偷漏开一丝眼缝看他,周晋辰擦着头发走出来,丢开浴巾,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又是一副斯文禁欲的样子,往窗边一站,碧山微云般清明。
明明才刚做完混蛋事儿。
周晋辰将窗帘拉开了一点。
在他转身前,简静匆忙闭上眼。
周晋辰看着她不怎么强的临场反应,忍住笑,坐到床边,打算耐下心来,陪她把这场戏栩栩如生地演完。
“简静,起床了。”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
简静没动。却因为紧张,一对浓密纤长的睫毛,不可避免地颤了颤。
周晋辰又拍她,“不早了,下去吃年夜饭。”
简静这才伸了个懒腰。她嗯一声,“几点了?”
周晋辰配合地看表,“五点半。”
“啊,那是该起来了,我还答应爸爸说,要帮他包饺子。今年我一定要吃上裹了金锭的那个饺子,明年我就会是最有福气的人!你不许和我抢,吃到了也要给我。”
简静说了一溜够。
周晋辰笑。
简静永远意识不到自己这个问题,一旦紧张起来,或是急于掩饰什么,她的话就会一下子特别多。
她心虚地看他,“你在笑谁?”
周晋辰拧了下她的鼻子,“一个刚上大班的小朋友。”
“”
简静坐起来,“我才不是小朋友。让开,我要去洗澡了。”
周晋辰直接把她抱起来。
简静挣了两下腿,“干什么?”
“从某些方面来看,你的确不是小朋友,”周晋辰低下头,鼻尖在她的鼻尖上轻蹭两下,他吻她的唇,“毕竟,谁家小朋友那么多水?”
“”
天呐!这是可以说的吗?她都听见了什么虎狼之词!
这能是从一个大学教授嘴里蹦出来的话?
一直到周晋辰把她放在浴缸里,简静都瞪大了眼睛瞧他,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难道男人一旦开了荤,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周晋辰均匀地往水里撒浴盐,“这位小朋友,你总看什么?”
简静开口就是,“周院长,你好像变了鬼。”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
周晋辰扶着浴缸边坐下来,和热水里泡着的简静对视。
简静别过头,“我不想了解你。”
“是不想还是不敢?”
周晋辰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住她。
他的眼神好厉害,明明什么都没做,又像是下一秒钟,什么都会对你做。
简静只是看了两秒钟就败下阵来。
猝不及防的,她大力往周晋辰身上浇了一捧水。
周晋辰躲闪不及,连镜片都沾上水,刚换好的衣服也被打湿。
他把碍事的眼镜摘下来,白衬衫西裤统统脱掉,大步走进了浴缸里。
简静开始推他,“我在洗澡,你出去呀。”
周晋辰扣住她的手腕,不叫她再乱动,“你不是向我发出邀请了吗?正好,刚才没来够。”
“你这台词不对。”
简静佯装镇定。并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哪儿不对?”
周晋辰果然没有吻上来。
她说,“中年霸总四要素没听过?顶腮、挑眼、插手、邪魅抿嘴。”
“”
简静看他还不懂,“你刚才摘眼镜的时候,就应该说,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周晋辰说,“但你玩的不是水吗?”
“”
简静在心里哀嚎。
救命!这世上最尴尬的事就是给另一个人解释一个笑梗,谁懂啊!
第28章 金锭子
浴室里扑腾起来的水声没停过。
有佣人来收拾床, 按吩咐请这二位去前厅,敲了敲浴室的门。没人应。
简静的上身伏在浴缸边,没脱的睡裙湿透了,听见敲门声, 她披散着头发往后面看去, 想说就到这里吧。
但只是微微张开嘴,就被身后的周晋辰扭过脸来, 用力深吻住, 舌尖却细腻柔滑地打转, 浓密清甜的津液勾连在一起。简静被吻到折颈,真丝睡裙铺叠在水面上, 动荡又跌宕,随她的身体一起, 沉下去一点,又很快浮起来。
周晋辰手里掐着她的腰,一副身子像泡在泉眼里, 山温水软, 心尖都酥麻。
水温逐渐凉下来的浴缸里,他的体表温度却在急剧上升, 呼吸也随之加重。
佣人走远后,木制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是文叔的声音,“静静,什么时候去包饺子?先生在等你。”
周晋辰终于松开她的唇。
简静双手扒在浴缸边, 大口大口的, 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平复得够了,才清了清嗓子,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二十分钟就好。”
和刚才在床上她睡着时,又很不一样的感觉,那样慢慢地磨着,人也软绵,气息紧紧地抿成一道线,不敢出声,因装聋作哑而倍加刺激。
现在是只剩求饶。
周晋辰压抑的喘息声很哑。他贴上她的耳根,缓缓地施压,“二十分钟好不了。”
“”
大约又消遣了半个多钟头。
久到阁楼外暗黑的天色,锯齿一般括出整栋老宅的形状,周晋辰才穿戴整齐的,牵着简静下了楼。
简元让等得发急,后来听回来的文叔支支吾吾地说小两口在浴室里,可能还没那么快。
当着一屋子的佣人,简元让老脸红了一红,“那我们先开始吧。”
在简静进门前,简元让已经系上围裙,和冯瑜一块儿包饺子。
她看爸妈都正忙着,快跑了两步跨过门槛,解下围巾,“怎么不等我啊?”
系着围裙的冯瑜抬眼。她看着耳尖都泛红的女儿,浑圆的眼眶包裹住一点湿润,雾蒙蒙的水泽快沁出来,那一抹唇更是秾艳,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刚才在房间那么久,都做了些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垂眸,“你爸以为你睡熟了,怕你起不来,我们就先包上了。”
简静不咸不淡地喔了一声,没好意思多解释。
在来的路上,她就抱怨,“因为你,让一大家子都等着我们,你太没有礼貌了周晋辰。”
简静说话的语气,仿佛她是天底下第一知书达理的。
周晋辰哪会和她有不同意见,“我受教育程度低,早年间也没父母教养,你再敲打也晚了。”
就算简静对他说,你是个老流氓,周晋辰也会点头,说骂得好。
他已经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简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没话好讲,紧咬着唇看了他一会儿,哼的一声扭过脸。
周晋辰走在她身边,唇角漾起一圈笑容。
简静把外套脱下,她里面穿了件高领的薄毛衣,蓬开的伞裙紧裹住一小段腰。
她洗完手,自动站到简方明身边,捏起一张简元让擀好的皮。
简元让擀的皮非常薄,他一身精湛的厨艺,是在下乡插队那段时间磨练出来的,后来不大弄这些了,但基本功还没丢。
她爸招呼周晋辰坐,说他是客,让他坐着等。
但简静嘴一撇,“他是什么客啊?除夕这顿饺子大家都要动手的,怎么就他坐等?”
“娇客!懂不懂?女婿都是娇客。”
简元让擀着面团剂子,瞪了她一眼。
周晋辰也擦干净手,站到简静的身侧,“没事儿,爸,我不累。”
简静一开始还算正经,学着冯瑜的样式包。
后来逐渐跑偏,变得随心所欲起来。直到第八个鞋拔形状的饺子,被她美滋滋地摆在案板上,还左顾右盼地欣赏时,简元让终于忍无可忍,“静静,去看水烧好没有,这儿用不着你了。”
简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转身去了后厨,还交代说,“不要弄乱了我摆的饺子阵。”
“”
简方明揪起她包的饺子来看。他啧了声,“这一会儿盛她自己碗里,我可不吃。”
周晋辰拿筷子挑馅儿,他笑着说,“我吃吧,还怪别致的。”
简元让看女婿这样,就知道在家没少顺着他女儿,他放下心来。又问起简静的工作,“我最近也没碰上老汪,静静她最近,有按时上下班吧?”
“她工作很认真,这个月几乎天天加班,也没抱怨几句。”
周晋辰顺嘴说完才发觉,他夸简静夸过头了,尤其是在简家人的面前。
简元让当即表示,“你也不用这么护着她。说加班我信,没怨言那不可能,肯定没少编排她领导。保不齐站着骂,坐着骂,躺下来了还要骂。”
“”
这真是亲爹。
有两回躺周晋辰腿上看电影,看得好好的,想到老汪派给她的活儿,简静能站到茶几上去骂。
她是很自我的性子,这股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她都要出掉这口气,让自己舒服了再说。
冯瑜感慨道,“她刚去公司的时候,我还担心过,怕她干不了两天,就受不了那份辛苦辞职。她平时都负责哪一块工作呢?”
周晋辰说,“内控合规,主要是管控流动性风险。平时写报告、做总结比较多,让她头疼。”
冯瑜笑着点头。她是故意问的,就看周晋辰答不答的上来,对自己太太的关心够不够。
十个丈夫里头有九个,都是只知道妻子在哪里上班,再要问的具体就不大清楚了。
“她硕士毕业都是马马虎虎过的,让她写报告不难受,”简元让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我还不如指望这台双开门的冰箱,在我有生之年能进化成人工智能。”
周晋辰也笑,“她写报告就一个原则,为了凑篇幅,能用三四句话说完的,绝不少写一句。我举个例子啊,以下是她常用的几句车轱辘话。”
“合规建设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在这项任务完成之前,我们都要一直坚持做下去,否则就是无疾而终,这不可取。”
“”
“随着合规部各项举措的不断落地,很多措施都得到了有效的落实。”
“”
“如果我们没有解决问题的恒心,那么很多问题都将得不到解决。”
“”
简元让杵着根擀面杖,靠在桌子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鬼啊周晋辰!干嘛念我的报告!”
门口忽然响起一把清凌的女声。
简静气鼓鼓的,三步并两步,走到周晋辰面前。
周晋辰一把揽过她的肩,“好好好,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背后取笑。”
“取笑?!你居然是在取笑我!”
“”
简静顶多想判他一个多嘴多舌。她迟钝的神经还领悟不到这一层。
简静大声冲他喊,“周晋辰你太过分了,我今天都不想再理你。”
冯瑜刚想训她一句,说不过是开个玩笑。
但周晋辰冲她摆了摆手,表示他自己会来哄,又对简静说,“你不理我是对的,我这行为确实不好,给你道歉。”
简静挥开她肩上的猪蹄子,“道歉有什么用!我脆弱的心灵已经受了重创,而且你下次还敢。”
周晋辰赌咒发誓,“我一定不说了,好不好?要不然你罚我。”
简静孩子气地抿唇,“不行,除非你现在就交保证金,否则一切承诺都是忽悠。”
男人的誓,哪里有真金白银管用?
“好,多少?”
“一个亿。”
“”
周晋辰摸出钱包来,把张卡交到她手里,“需不需要我查一遍余额给你看?”
“都是亲夫妻,你那么较真干什么呀?”
简静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黑卡。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简直是抢钱,她怀疑在做梦,还捏了下自己的耳垂,公事公办,“你现在就查。”
“”
周晋辰当着她的面打开手机银行。
简静确认一遍以后,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保证金什么意思吧?”
“就是如果我再犯的话,这张卡由你全权处置。”
周晋辰接上说。
简静点点头,把卡揣进了兜里。
她挤到简元让身边数饺子。冯瑜轻声说,“你也太能借题发挥,这是在家里,跟我们说两句怎么了?小周又没上外边说去,而且是妈妈问起来的。”
简静不以为然,“这也能叫借题发挥?那我在家,不是天天都在发挥?”
“”
简静又说,“我要那么会发挥的话,写报告就不卡壳儿了!”
“”
她见简元让也看着她,“你又有什么问题,直说吧。”
简元让带着些疑惑,“没别的,也就一个问题。你的心灵,什么时候脆弱过了?”
连高考当天找不到准考证,磨蹭晚了差点迟到,急得厚伯接连闯三个红灯。简静都还在后面安慰他,“厚伯你慢点呀!高考错过了还可以复读,人要是死了,那就是真死了。”
简静很平淡地喔一声,“我是今天晚上,突然变脆弱的。”
“”
见简元让目瞪口呆地看她。
简静捏起一个饺子,“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一张嘴的事儿!出门在外,性格都是自己给的。”
“”
“我的嘴长在我身上,我说我脆弱,那我今天就是脆弱。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脆弱。”
“”
饺子还没下锅,就已经有“啪”、“咻”的烟花声传进宅子里,大约是山下的人在放焰火。
冯瑜数了数,“包这么些也够了吧?”
简元让解了围裙,“够了,拿去后厨煮。”
端下去前,简静还特意拈起一个来,“等一下。”
“你要做什么?”
她用力捏成三角的,“做个标记。一会儿我就吃这个。”
简方明问,“这个有什么特别?”
简静想了下,“没什么,也就是吃了能上天。”
“”
简元让看出她这点小心思,招手让文叔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把包了小金锭的饺子盛她碗里。”
文叔笑了下,说知道了。
这是周晋辰头一次在简家过年,规矩比在大院儿里松,也没那么多人情往来,那些左邻右舍,如今身份都不低的爷叔们,都会在吃过饭后,到叶老爷子这里小坐。
迟伯的一小罐子茶叶见底,不再有人来,才好关门闭户。
简静在叶家过了一次年,直跟周晋辰喊累,说脸笑酸了。初一回家,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连话都不想说。嚷着说这是工伤,得赔。
周晋辰陪简元让喝了几杯。他平日里喝红酒居多,白酒比较少,只有推不掉的饭局,陪着校领导,才偶尔沾一两口,点到即止。事实上,也无人敢真强迫他。他喝一点,是叫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简静夹起一筷子东星斑,眼角余光瞥见坐在她身边,已经喝了不少的周晋辰。他白净的脸上染上一层浅淡的红晕,袖口卷到小臂上,像一曲不按前朝格律填调的惊艳词牌。
周晋辰炯炯的眼神,一直和简元让交汇,比平时说话的音量高了三倍。他开始大谈东西方哲学的特点,展开描述王阳明的绝境悟道,说圣人之道,吾心自足,讲心理的神经生理机制,指摘最近一段时间的证券市场,兴起时,甚至大力拍桌。
简静从来都没看过这样的周晋辰。他近来很不同。
直到饺子被端上来,简静先在自己盘里翻了翻,煮完变色以后,她留的记号完全找不到了。
简静接连咬开两个都不是。
她把视线转向周晋辰,在他碟子里拨了两下,有几个挺像的。估摸着是在周晋辰碗里。
简静端过自己的,好声好气,“我拿我的和你换,好不好?”
但周晋辰半阖着眼,眼眸微垂,脸上的神情迷昧恍惚,他撑着头,散漫地转过眼珠子看她,蓦地笑一下。
周晋辰伸出手,缓缓扶上她的后脑勺,忽然用额头抵上她的,“叫声老公来听听,叫一声才和你换。”
他的嗓音里,流动着低低沉沉的哑。
简静甩脱了他的束缚,咬牙切齿的,“你自己吃吧,全都吃光好了,最好吃到金元宝。周贵妃,你的福气在后头。”
“”
她转回来,愤愤又小口的,咬破一点饺子皮,仔细嚼了半天,还是没有吃到金黄的硬疙瘩。
再一看,周晋辰都已经夹起来,要把那个形状怪异的饺子吃下去。
简静当机立断的,捉住了他的手腕,“等一下,你等一下。”
周晋辰转了转筷子,好整以暇地问她,“怎么了?大小姐。”
“你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简静还假装咽了一下口水。
周晋辰睁大眼,故意反问,“喔,是吗?”
“是的。”
简静点头,“所以”
周晋辰说着就要往嘴里送,“我更得尝尝。”
“”
简静张了张嘴,还是决定妥协。她轻轻出声,“老公。”
“怎么蚊子似的,这也听不见呐。”
周晋辰慢悠悠地挑刺。
简静环顾了一圈桌上的人。简方明在看手机,简元让不知和冯瑜小声说什么,没往他们这边看。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好意思。最后凑到他耳边,轻柔地握着他一只手,带一点娇气的,“老公。”
简静的呼吸轻吹在他脸上,周晋辰半边脖子都痒痒的。
像刚经过一整个寒冬的旷野,忽然吹来一阵柔暖的春风,拂过衰败的、枯黄的杂草,连草根都卖力抖动着,振奋着。
他顿了顿,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什么都不必说,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晋辰小腹热起来,很想吻她。想像剥橘子一样,一瓣又一瓣的,把她的身体掰开。忍到空气都令人口干舌燥。
简静看他愣住了,自己就把盘子换了过来,还乐呵呵的,说了声谢谢。
她捧着已快撑坏的胃,怀着期待的心情,细嚼慢咽的,咬破了那个用面子换回来的饺子。
简静来来回回,用舌头抵了个遍,他大爷的!这根本就没有啊!
亏。真是亏了,血亏。
简静气得在桌子底下跺脚。
她骂周晋辰,“你骗人!”
“嗯?我骗你什么了?”周晋辰好笑地看向她,“我也没说这里有啊。”
文叔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撇过脸,背着人偷偷笑一下。
他也不好对简静说,姑爷刚才走到厨房,把一圈饺子都给揉成了她设计的丑样子,还交代说,这几个一定要盛在他碗里。
文叔真怕她撑着,走到简静后头说,“静静,你吃最底下一个。”
简静睁大了眼睛看他,“文叔,你提醒的还真是早哇。”
“”
这顿年夜饭,以简静终于如愿以偿的,强行吃出小金元宝来告终。
简元让接过文叔手里的大红包,“爸爸祝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啊,工作顺心,婚姻”
“拿来吧你!”
简静一把就夺了过去。
“”
简元让和简方明在前厅守岁,简静也要留下来。冯瑜陪了一会儿,她身体一直不好,提早回房休息。
还没到十一点,简静的头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往下掉。
周晋辰第四次托住她的脸时,简静彻底醒不过来了,倒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
前几次她都还逞强,先是说,“怎么开那么足的暖气啊?热得我犯困!”
又是,“一顿年夜饭而已,有必要烧这么多好吃的菜吗?害我吃那么饱,都困了!”
最后一次说,“这谁买的沙发?看看都软成什么样子了,观世音坐上来也困呐。”
简元让一脸受够了的表情,“小周,赶紧把她抱下去睡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再多醒几次,等这屋子里没什么可怪罪的,就要骂到我头上来了。”
周晋辰抱起简静告辞,“那我先送她回去,等会儿再来陪您。”
“还过来干什么?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简元让说。
周晋辰抱着简静走得很稳,快到阁楼时,从山间吹来一股大风,他忙侧了侧身体,搂在她腰上的手一抬,头低下去,把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怀里。
简静像是察觉到什么,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周晋辰加快了脚步。
他把简静平放在床上,脱下她的鞋子,扯过一床薄被盖住她。
她外套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都是些祝福的微信,有同事的,陈晼和谭斐妮的,当然也少不了章伯宁。
周晋辰拿出来,瞥了一小眼,就丢在了一边。
他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简静已经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豪放的睡姿,双手双脚都撒得很开,被子也被她踢在了地毯上。
周晋辰捡起来给她盖好。他担心简静这么睡觉会不舒服,只好蹲下来,把着她的腰找拉链,可身上这条裙子连道缝儿都没有,似乎是松紧的,根本无从下手。
不知该从头上脱,还是直接往下扒。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知识储备,在这方面,周晋辰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买过一件女装,给叶襄君,或是给他妹妹陈晼。
平时对于陈晼的要求,他都是直接给钱了事。
周晋辰犹豫着,要不然就直接拿剪子裁开的时候,扔在床尾凳上的手机响了。
是叶襄君打来的。
他绕到双面苏绣屏风后头去接,小声的,“妈,您还没睡?”
“新年快乐,小辰。”
周晋辰神色平淡,“也祝您身体健康。姥爷睡了吗?”
叶襄君说,“刚睡。在太原还好吗?年初几会回京。”
“大概初二。”
“好,到时来姥爷这里拜个年,是规矩。”
周晋辰点头,“我会带静静一起。”
挂了电话以后,微信跳出龚序秋的群发祝福,周晋辰想到他,觉得他应该有经验。
他直接给龚序秋拨过去。
龚序秋吊儿郎当地问,“怎么着周院长?亲自给我拜年?”
“陈晼呢?”
龚序秋喝口酒,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被我弄睡着了,累得她要命。”
“”
周晋辰努力搜索着合适的措辞。他问的很慢,尽量说的清楚,“你知道,怎么脱女孩子的裙子吗?没有拉链,样式蓬蓬的,又很紧。”
那头的龚序秋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才说,“你在简静面前,连最后的矜持都留不住了,是吧?”
“”
周晋辰心浮气躁的扶一下眼镜。他解释了一遍,“她睡着了,我没办法脱下来,那么睡她很难受。并不为别的。”
“相信我,被你脱掉裙子,接下来,她会更难受的。”
“”
周晋辰挂了这通电话。
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剪开。周晋辰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银剪子,举着走到床边,把她腰上的缎带扯开一些的时候,还没下刀,简静唔了一声,醒了过来。
她捂着自己的腰喊道,“你干嘛剪我啊!嘎腰子也不是这么噶!”
周晋辰叹气,“不是剪你,是剪你的裙子,我脱不下来。”
简静更害怕了,“你要脱我裙子?”
“你这么睡觉舒服?”
“不舒服。所以我醒了。”
“”
周晋辰多喝了两杯,抱她回来,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又闹到这会儿,已经很累了。
他起身放好剪刀,声音疲惫地说,“那自己脱掉,睡吧。”
简静嘟嘟囔囔地起身,“我选丈夫的眼光,哼,真是不怎么样。”
周晋辰打开一丝窗,低头拢火,点上一支烟,饶有兴致地问她,“往下说。”
“我的前男友,就从来不会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他可温柔了。”
简静开始肆无忌惮地胡编乱造。
周晋辰狠吸一口,胸前堵着起伏不平的火气,“他很温柔吗?”
“人家温柔一点很奇怪吗?他的来头可大了,自己年纪轻轻,就有编制了,世袭的喔,他颜值高,还爱健身,在二环有独立的花园洋房,一大堆迷妹追着他,年少成名,阳光又开朗,而且他妈妈和妹妹,都是顶流明星。”
周晋辰听到这里就反应过来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敢问一句,你前男友,是不是人称西直门三太子?”
简静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说大熊猫萌兰?”
他怎么知道?因为陈晼也经常拿这段子忽悠人!
周晋辰冷哼了声,“阳光开朗爱健身?你前男友他体重三百多斤,你是提都不提啊。”
“”
第29章 红票子
周晋辰在窗边抽完这支烟, 将烟头摁在水晶缸里,缓慢转动一下,有火星子扑起来,又很快溅灭在缸中。
他拧开瓶水, 仰头灌了一口, 把加湿器打开。
简静出来的很快,清清爽爽, 一条长袖方领睡裙。
方领的设计穿起来很舒服, 但无遮无拦, 周晋辰盯着她胸口看了数秒,旁逸斜出的紫红印记小树枝一样伸出来, 在她身上开出濯园照水的春色。
简静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一边走出来, 两只手交互着抹开护手霜,哼着歌,把被子一掀, 骨碌躺下去。
她拿起手机回消息。群发的简单回个谢谢, 单给她的祝福,认真的措辞。
小妮妮:【静儿, 新的一年要继续当个头脑清醒的富婆喔!】
简静点开谭斐妮的头像,看朋友圈, 第一条就震惊了她。
她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简静喊周晋辰,“老周,你快点来看呀, 这个是不是章伯宁!”
【我他妈不认识章伯宁!】
周晋辰在心里骂完。挑起眼尾看她。
简静没有察觉到他沉下去的脸色, 还招手叫他,“你快过来啊。”
周晋辰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 谭斐妮和她妈妈倒是上镜,在三亚人潮拥挤的海滩上,跟一对姊妹似的,至于哪个是章伯宁,恕他眼拙。
认不出来。也不想认出来。
“哪个?”
周晋辰冷眉冷眼地问。
简静指着个小角落,“这个呀,就这个,穿黑衣服,戴了帽子站在后面的。他和谭斐妮一起去三亚过年了?”
周晋辰靠在床头翻一页书,皱了下眉,“我上哪儿知道?没准是碰上的。”
还有,能不能别再提章伯宁这个名字了?
简静否决了这个猜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是不是在这张照片里面,这很重要吗?值得你大半夜在这儿研究?”
周晋辰话说的很平静,但简静如果细心一点,就能听出来其中隐忍的怒气。
简静咂了下嘴,只认为自己找错了吃瓜的搭子。
周晋辰怎么可能听得懂其中的玄机?他只会对精神分析和行为主义取向感兴趣,躺在被窝里也要说,哲学的最大的遗憾是,苏格拉底一生授业,却死于最爱的人民之手,柏拉图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国与它的哲人王。
像这种俗里俗气,又充满感性色彩的两性话题,有生之年也别想和周教授聊上。
想到这里更不喜欢他了,扣大分!
简静边翻着通讯录,“不知道陈晼睡了没有?我给她发一个。”
“她睡了。”
“你怎么知道?”
“龚序秋刚说的。”
简静失落地收起手机,“那算了,回北京我再和她约,睡吧。”
“”
周晋辰合上书,偏头看她。
这就完了?讲不成章伯宁,就什么都不讲了?
简静扔下手机躺进来,命令道,“关灯。”
周晋辰摘了眼镜,他把书放到床头,摁了摁鼻梁,“你没什么好跟我说的了?”
“问你什么你都不知道,我还能跟你说什么呀?”
简静觉得无聊。她翻个身,背对着周晋辰说。
周晋辰把灯关掉,挨得她近了,带点无奈又讨好的语气,“我看出来了,那的确是章伯宁,和谭斐妮在一起的那个。”
他实在也是没办法了,才能编出这种话来。
但简静困劲上来,打了个哈欠,“你看晚了,这个话题已经过了。”
“”
合着她的题还有时效性?可这前后才不到三分钟。
周晋辰迟疑了半天,还是把手搭在她的腰上,很快就被简静拿掉。
她说,“别搞这套,和你聊不到一块儿,肯定也睡不到一起。”
“”
她还挺记仇。
周晋辰在黑夜里反省,来回的复盘,也就一句话没顺着她说。
初一早上开祠祭祖,简元让领着一家人拜过之后,挨家挨户地拜访长辈,每一户坐上十分钟就告辞,如果他不肯起身,简静就拼命给他使眼色。
她急着回北京。
最后也叫她如了愿,大年初一的傍晚就到了家。
简静放下行李箱就问陈晼在哪儿。
周晋辰坐在客厅里听她打电话,那个激动劲儿,简静就像是为吃瓜而生的一样。
她和陈约好地点,就蹭蹭蹭地上楼洗澡换衣服,再下来时,见周晋辰也已经准备好出门。
简静疑惑道,“你也要出去吗?”
周晋辰说,“嗯,去和龚序秋他们,简单吃个饭。”
“别告诉我是安定门那家餐厅。”
“没错。”
“”
简静嘿了一声,扭过脸嘀咕,“龚序秋怎么那么娘们儿唧唧的,就爱追着陈晼呐他,好像一晚上不见,就有人把他媳妇儿拐跑了似的,说个话都不尽兴。”
客厅里太安静。
周晋辰把她这话听了个七七七八。
他唇角微扬,简静就算是自言自语,都比一般人的句子要长。哪天真要把她嘴堵上,能憋疯她。
周晋辰拿上车钥匙,“一起走吗?”
“只好一起了,还能怎么样。”
周晋辰听着这话不对。他问,“好像和我一起,你特别不高兴。”
简静还觉得莫名,“你又不是红彤彤、顶呱呱的票子,谁见着你都得高兴啊?我就不喜欢。”
“”
周晋辰长久地凝视她一阵。
他的眼神太复杂,像是责怪、怨怼,又有点失落和不敢信。看得简静头皮发麻,也浑身发热。
简静不看他,拿起包就先他一步出了门,她害怕在这样的对峙里败阵。
她轻快地走着,实则手心都冒汗,又仔细听着周晋辰有没有跟上来。然后她对自己说,做得好,静静,你就继续稳定输出,早晚会不喜欢他的。
周晋辰快步追过来,在车边拦下她,扣住简静的手腕,把人往车门边推。
“你干什么?”
简静抬起头,浑圆娇憨的杏眼瞪着他。
周晋辰长身覆压上去,伸出指背划过她的脸颊,手势柔和,语气却不大好地问,“上次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我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吧,也许那时候喜欢,现在又不喜欢了。怎么了,不行吗?”
简静这次没有躲,迎着他的目光,说得诚恳。
周晋辰莫名感到头疼,他想吻她,试图用这种办法,来把一切不确定的因素,以某种形式固定下来。
但她是简静,是最随心所欲的一个。对别人也许能勉强行得通的办法,对她一定无效。
周晋辰的鼻尖抵入她的耳根,晕出一大片潮息,“你变那么快的?”
他的声音很轻,呓语一般。听着还有点委屈,像小狗乞怜。
简静别过头,强打起精神来应付,在心里默默说:“你是坚定的恋爱脑绝缘体,不可以被美色俘获,短暂的幸福过后,是漫长又痛苦的戒断期,提前透支的快乐,得用无尽的失落来还。”
可是睫毛一打开,又差点忍不住流下心动的口水。她捏着拳头说,“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你修哲学的,不会还要我来教你吧?”
说完简静就推开周晋辰,拉开门上了车。
周晋辰站定几秒,跟着她坐上去。
简静看着手机,边和陈晼聊天,头也不抬地吩咐司机,“开车吧。”
司机回头看一眼周晋辰,都没说去哪儿,这往哪儿开啊?
周晋辰拧着眉心,眼睛看着窗外,“去安定门那边。”
简静一下车就直奔包间,出乎意料的,昨儿还出现在三亚的章伯宁,今天就回来了。
她和陈晼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挤在一起坐。
简静猫腰放下包,为了不让人看出她说的是什么,还绷着唇,“这怎么个事儿?他怎么回来了?”
“谭斐妮也回来了,不过她没来吃饭。”
陈晼同样不动嘴的说。
简静又问,“他们俩到底什么情况?在一起了?”
“谁知道呢?我估计没有,应该是章伯宁单相思。”
见于祲往她们这边伸眼睛,简静心虚地冲他笑了一下。把于祲笑得发毛。
他问周晋辰,“你媳妇儿怎么冲我笑上了?”
周晋辰看了眼简静的表情,东张西望,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有鬼的样子。不时还凑到陈晼耳边来上一句,要么就张不开嘴似的聊大天。
他喝了口热茶,“在说这桌上某个人的闲话,但肯定不是你。”
“万一她说的就是我呢?”于祲问。
周晋辰了如指掌的,“她在说人的时候,因为怕露馅,会特意避开这个人的视线,比如现在的章伯宁。”
于祲差点要鼓掌,“可以嘛,很了解她啊,把人吃的死死的。”
“说反了。”
周晋辰修长的指节把茶杯扣在桌上,在于祲探寻的目光里,盖棺定论地说,“是她把我吃的死死的。”
龚序秋凑过来说,“我想听听细节,来,展开谈谈。”
于祲把他推过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痛快!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我喜欢的女孩子全钟意老周,一个都不搭理我的。你记得咱班那小百合吗?吼哟,长得水灵的嘞,我在她身上花多少心思?让司机送她上学,又接她放学,那大红旗挤进她家胡同里去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来围着看。结果她很不好意思的来一句,对不起,我其实喜欢周晋辰。”
“老周也有今天,这是他的报应!”
这段话龚序秋是咬着后槽牙说完的。
周晋辰没有反驳,他架着腿,手心里掐根烟,“说不好还真是。拒绝的姑娘太多了,给我派来一简静。”
简静还说他在搞她的心态。也不知道是谁,一会儿说喜欢他,一会儿又冷淡得要命。
于祲突然想起来,“谁记得后来,小百合去哪儿了?”
龚序秋靠在檀木椅上说,不无伤感地说,“走路了。生孩子的时候羊水栓塞,在ICU里住了几天,她老公连看都没来看过。”
他那副表情,弄得于祲也挺灰心。
周晋辰眼看离题万里,“说回眼前的事儿成吗?”
龚序秋说,“简静到底把你怎么了?”
“她前阵子,有一次喝多了说喜欢我,是很认真的,这我能看出来。可这段时间,尤其我们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之后,她突然间又不怎么理我了。躲着我就不说了,还回娘家,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北京过年。”
周晋辰的余光瞄着简静,看她和陈晼说的起劲,没有注意这边,才敢大声些说。
于祲扶着椅子,侧过身体转向他,两根手指搓了搓,“周院长,咱们这个进一步的发展,指的是不是那方面?”
周晋辰闭上眼,点点头。
龚序秋切了一声,“那这还用想?体验不好呗。对你的滤镜彻底碎了,幻想破灭,冷一点很正常吧。”
“”
周晋辰往下看了看,带的龚序秋和于祲,都把眼睛往他身下瞄。
于祲笑说,“开什么玩笑,周教授这尺寸,可能吗?”
龚序秋还是不以为然,“人简静就爱个小的呢!”
“”
惹得周晋辰差点要把茶汤往他身上倒。
龚序秋摁住他的肩膀,“那你准备怎么对付她?”
周晋辰看着对面捂嘴偷笑的简静,慢条斯理地说,“先跟她表白,再不行”
说着他喝了口茶,“只好猛追。”
章伯宁坐的离简静不远,一晚上了,尽看见他用左手给旁边的陈晼和于祗夹菜。
那银白色的表链晃得人眼睛疼。
陈晼小声对简静说,“要不你受累,问问他手上的新表多少钱?我的盘儿里都快装不下了。”
简静斜她,“你那嘴是租来的?舍不得用是怎么着,非得我问。”
后来于祗实在受不了,她问了,“章儿,表不错啊,多少钱买的?”
章伯总算是宁喜上眉梢,没再给她们夹菜,又cue简静,“你也看看,觉得它值多少钱?”
简静从他手上摘下来,“我不敢说啊,说少了您要不高兴的。”
“没关系,你随意开口。”
她粗粗看一眼,“这哪儿捡的破烂,我说,顶多十个。”
章伯宁没好气地乜她,“十个!还顶多?你是真怕开价儿啊。我现在给你五十个,你出门给我买一块去。”
简静把那表一丢,“就知道丫跟这儿等我呢。甭管我说多少,他都会这么说。臭毛病!”
章伯宁心满意足地把表重新戴上。
陈晼故意问,“欸,章伯宁,最近没见带女孩子出来啊?”
简静在一边阴阳怪气的,“那还用说吗?肯定是零件儿损耗过度,身体不行了呗。”
章伯宁没有骂她放屁,而是有些灰心地摆手,“咱不聊这个。”
“聊嘛,我们很关心你的,简静也是。”
章伯宁放下筷子,“这么说吧,我感觉我自己,好像爱上一姑娘了。”
简静小声说,“多新鲜,您哪天不看上两三个的。”
“但她不怎么理我,还总是骂我,见了我她就挺烦的,没好脸色给我,送她什么都不要,不然就是摔我脸上。但她越这样,我就越想对她好,一开始只是想给她花钱,买各种各样的东西。到后来更严重,她一难过我就跟着难过,变着花样哄她,现在是隔两天不见她都不行。”
他说话的时候,简静听得入了神,转头看他。
章伯宁拿筷子顶着下颚,用的也是很平淡的叙事语气。好像夏日的夜晚,握着瓶冰啤酒,坐在马路边和老朋友闲聊天的样子。
简静愣了。她知道章伯宁这回动了真心。
他们一起长大,章伯宁总是吊儿郎当不正经,读书是这样,做生意也是这样,连谈恋爱都是。
但是没有哪一次,听他用这副神情提起另一个姑娘。
陈晼听完,低头笑着说,“这不一整个S属性大爆发吗?”
于祗从来不关心这些俗事,她是蒙在鼓里的。她问,“那这小姑娘不错的,对这样的你不是光花钱就够,要让她看见你的诚意呀。”
章伯宁听到这里才笑,“她是很不错的,长得漂亮,性格也大方。她可能是怕了吧,头一个男朋友花头多,把她搞得疑神疑鬼。”
简静和陈晼交换一个笃定的眼神。
章伯宁问她俩,“你们让我说的,给点意见啊倒是,我现在怎么办?”
“好办呐。”
陈晼拿筷子指了指他。
简静接上说,“直接跟谭斐妮表白。”
“”
第30章 孤山月
章伯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简静。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连于祗都不敢信, “章伯宁刚才说的人,就是谭斐妮吗?”
说完她也反应过来了,“是很像啊。”
完了,章伯宁心想, 这下都知道了。谭斐妮能一脚把他踹进八宝山公墓里去。
章伯宁很慌乱地解释说, “没有啊,不是她。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
陈晼撇了撇嘴, 故意探他的虚实, “睡都睡过了, 还什么事儿都没有。”
章伯宁惊诧地大喊,“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什么地下组织你们是!”
此时轮到她俩目瞪口呆, 陈晼和简静,甚至以同一频率, 做着难以置信的吞咽动作。然后齐齐看向章伯宁,异口同声地说,“这回真是猜的。”
“”
简静和陈晼激动地在桌子底下拉着手, 一起震了又震, 忽然就找回了高考前瞒着家里翘课,溜去上海听演唱会, 大半夜背着书包在首都机场顺利会师的窃喜。
这下连装模作样都懒得,简静笑成个缺心眼的傻妞, 嘴角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上。
也不知道跟章伯宁叨咕了些什么。那么高兴。
沉浸在这种气氛里的简静,没有看见对面她的丈夫,已经冷峻着一双眉眼, 心事重重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于祲问他在看什么。
周晋辰夹烟的手点了下章伯宁, “简静跟他怎么就有共同语言?”
龚序秋说,“那你不废话吗?人家一张床上长大的, 几十年的情谊,不比你亲?”
于祲听不下去,“黄谣组打住!话要说清楚,他们是幼儿园在一张床上而已。”
本来是一句玩笑式的实情。
但周晋辰就是激动起来,“现在跟她在一张床上的人,是我!”
一桌人全往这边看。于祲和龚序秋都被吓得闪开。
在大家都看着周晋辰的时候。简静只稍微停留片刻,就把目光移开,陈晼觉得不对劲,“我哥怎么还上脾气了?他以前不这样啊。”
简静自认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她一下就收住了笑,“他就这样!你根本不了解你哥。”
“你们俩戏也那么足啊?”于祗凑一张嘴过来问。
陈晼往下追问,“别打岔,你说我哥什么样?”
“不知道,别说了。”
简静随便拿起面前的小杯子喝口水,才不要在这里说她和周晋辰的是非,给她们寻开心。
陈晼说,“你喝的那是白酒。连水都喝错,还说你们俩没鬼?”
简静表情痛苦地咽了下去。不就半杯茅台吗?陪老汪应酬的时候,又不是没喝过。
她拢了一下头发,“也没什么呀,他肯定很好的咯。比龚序秋斯文,比于祲还好看。”
“德行!你现在还学会欲扬先抑了。”
陈晼骂骂咧咧地转了过去。
“都吃饭。”
周晋辰很从容的,拿下巴点了点餐桌,对齐齐注视着他的众人说。
于祗笑了笑,“你们家平时,这个气氛和节奏像不像在课堂上?我怎么看周晋辰这副样子,说句话都不太敢驳他。”
简静说,“那你错了,就我和他那辩论氛围,比黄执中家的还要浓。”
周晋辰说的那些高深的话题,简静每次都要和他论一论,哪怕她连基本概念都不懂。
有一次周晋辰读加缪的《反抗者》,简静闲着,没事儿好干,靠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只跟着念了两行,就和周晋辰争论起来,加缪究竟是哲学家还是艺术家。
简静说他是艺术家。
但周晋辰认为,“加缪其实是一个反体系的哲学家,他的荒谬哲学事实上是反哲学。他在《反抗者》论述了他为什么不杀别人,又在《西西弗神话》里阐释他为什么不杀自己,但他本身,是很抵触被冠以某种主义者的头衔的。”
简静和他讨论了一小时,西方哲学她不懂,在中式哲学里,她唯一读完过的书是《庄子》,她把“道法自然”这四个字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胡诌,叫周晋辰听得愣神,忽然觉得,简静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悟。
“那么看我干嘛?”
简静说完停下来问。
周晋辰撂开手里的书,“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理论依据吗?”
简静得意的扬唇,“没有依据,但咱就是敢说。”
“”
这顿饭把周晋辰吃得酸气冲天,章伯宁忧心忡忡,高兴的只有陈晼和简静两个,她们已经商量好,要怎么再去套谭斐妮的话。临走前还没说完,裹着大衣站在餐厅门口,一副舍不得分开的样子。
但简静完全是在硬撑,她已经头头昏得不行。
龚序秋站在车边提了句,“静儿,要不今晚上我家住去?就睡我和陈晼中间。你俩讲个够。”
惹得周晋辰拿眼睛斜瞪着他。
简静摇手,“不了不了,您请吧。”
陈晼上车时,狠狠踢了龚序秋一脚,“让你等一下都那么不耐烦!”
简静很佩服陈晼。她对周晋辰,那顶多是动一动嘴,陈晼这人能处,有事她就直接上脚。
周晋辰把简静让进车里,“吃得好吗?”
简静点头,“可好了,你呢?”
“不大好,不适应。”
周晋辰语带惆怅的,隐隐还有几分哀怨在。
他说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简静问他怎么不好,就说,因为你总是和章伯宁说话,看都不看我。
周晋辰话都到了嘴边,就等着她接茬。
简静脑筋不清楚,迟钝地想了两秒,“那你想办法克服一下。”
“”
她翻着包,“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就像我。相信你也可以。”
“”
周晋辰把根烟都掐得软烂。
她还鼓励上他了,这个天一分钟都聊不下去。
怎么她跟章伯宁,就那么多话要说?
他到底什么地方不如章伯宁?!
头痛,越对比就越痛。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被章伯宁给比下去。
周晋辰缓缓闭眼,靠倒在车椅上,忽然吩咐道,“把座椅加热关掉。”
他身上已经够热的。
坤叔忙伸手去关,心道小少爷今天火气真是大,给他开了这么久车,还没怎么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反观简静,倒是气定神闲得很,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不知在看些什么,笑得很开心。
但他不知道,简静会这么安静,全都是因为刚才误喝下去的二两白酒,在她的脑内不断产生化学反应。
她傻笑,也是酒精的作用。
车很快开进九章别墅,简静感到停稳了,把手机从包缝里滑进去,见周晋辰动都不动,她说了句,下车呀。
周晋辰仍闭着眼,没听见似的。
简静甩上车门,什么嘛,还装上大爷了他。
她慢悠悠的,也看不大清路,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等摸到台阶上,拿钥匙出来捅开门,已摇摇欲坠。
简静把包扔在地上,两根手指一捻,解开扣子,斗篷式的毛呢外套掉在地上,她晃着身形,倒在了沙发上。
她揉太阳穴,在心里骂,这是哪一年的茅台啊?入口挺柔的,怎么这么烈!
周晋辰进来时,就看见她趴在沙发上,脸向外侧着,眼眸半垂,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叫了一句,“简静,别在这儿睡。”
周晋辰见她不动,松开外套走近了两步,才发现她的脸很红,方才车上光线暗,他又顾着生气,丝毫没有注意到。
他伸手摸了摸简静的脸颊,有点烫。
周晋辰皱眉,“你跟谁喝的酒?陈晼吗?”
简静摇头,“我不小心喝错了。”
“”
周晋辰把大衣扔在按摩椅上,他卷起衬衫袖口,准备去给她倒杯水,起身时纳罕了句,“打小混这些局的,你连酒也会喝错。”
简静扯了扯嘴角,没防备的,嘟囔了一句,“还不是陈晼,突然问我你的事。”
周晋辰的脚步顿在了原处。
他转过头,“她问我的什么事?”
其实更想问,当着面避我如瘟神,一转眼,怎么又禁不得别人提呢?
周晋辰不敢问,怕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简静说,“她说我们不对劲,有鬼。”
“那我们有吗?”
周晋辰察觉到自己的呼吸热起来。
简静把头摇得更厉害,“不能有,不好有。”
“为什么?”
简静答道,“结婚前讲好的,我不干涉你的生活,你也不管我怎么疯。要是有了,还怎么搞得了啊?会乱套。”
周晋辰深深吸口气,“这你放心,我还是不会管你的。”
不就是三五不时的不见人影吗?有什么难的?他大可以去找她,她到哪儿,他就追过去。
但简静说,“但我不行。我这人好小气的。”
周晋辰好笑道,“怎么小气了?”
简静偏着头瞧他,周晋辰清俊得凶横,天生一副好骨相。
她轻轻笑起来,“甚至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说话。但我不想自己那样,一点台面都上不了。”
一想到有那么多人追过他,背后肖想他,没准还往他身上靠过去,找尽理由和他套近乎,简静就觉得生气!
但关于这些,她一个字都不想说,提也不曾提。
周晋辰手搭在腰上,坠进她一双含情眼里,像要从里头开出一朵半支春欲放的杏花来,他眉弓低垂,指骨挣得发青。
这段一醉一醒的对话,进行到这个地步,那股密密的、酸而胀的燥意从胸口长起来,枝蔓伸展到全身。
周晋辰拿了水回来,他手伸到她背上,轻拍了下,“坐起来,先把水喝了。”
简静单手撑沙发,稍微向上抬起一点身体,另一只手去接杯子,说声谢谢。
周晋辰坐在一边看着她喝完,喉结随着她吞咽的动作,从上到下滑动。
她喝完水,神志仿佛清明了几分,挣扎要起身。
“去哪儿?”周晋辰问。
简静木木地往前走,“去楼上洗澡、睡觉。”
脊背上传来一道温热的力度,她猛地悬空,周晋辰把她抱了起来。
简静眼眸虚阖,“放下,我自己能走。”
周晋辰觉得不解,沉着脸,“你为什么总在跟我逞能?”
简静别开脸,错开他的质问,小声说,“我和不喜欢的人都这样。”
又是这句不中听的不喜欢!
周晋辰因为这句话烦了整夜,此刻也赌气起来,“那我就再让你更不喜欢一点。”
他说完,脚步也走到了卧室门口,他把简静放到床上,没等她反应过来,柔而烈的吻就一串接一串的落下来。周晋辰挑开她的舌关搅进去,蛮不讲理,把她的声音都撞回喉咙里。
简静微张着唇,被周晋辰吮起来的、裹不住的津液从嘴角渗出来,她被一股力道迫得仰起脸,迎合着他吻得更深,四肢也软,推拒倒像是做戏,手腕被向上反折,整个人变成半瘫在他的身上,后背被周晋辰暄和的胸口紧贴着。
周晋辰把她的脸扳过来吻,宽大的手掌绕到前面,摩挲着她的手臂。
他轻咬她的耳垂,那一道急切得想要完全占领她的荒芜感,逼着他想要用力咬破她的血肉,一起咬碎他的欲望。
但周晋辰又怕她疼,并不敢真的用力。
简静收紧了双腿,脚尖绷着,把身下的床单蹭皱,一股难言的瘾头勾着她,叫她无计可施。
周晋辰将她翻了个身,温柔地在她舌面轻轻绕了一圈,像猫尾扫过她心上似的那么痒。
“你看你。”
周晋辰面色平常的,声音也冷清。
他的唇贴上她红如云霞的脸颊,“总是口不应心。”
简静几乎崩溃,她瞳孔因过分刺激而剧烈收缩,只知道睁大了眼睛看着周晋辰,他们的呼吸越来越近。
卧室里的金珐琅榴花座钟滴答响着,指针一点点走过去,直到孤山一片残月都已坠进云端,蹚过霜冬里的清梦,化作一片淋淋漓漓的湿冷雾气,凝滞在浴室被昧欲晕染的墙面上。
后来他亲她的唇,“叫我。”
简静轻轻地说,“老周。”
“不是这个。”
她又说,“周晋辰。”
周晋辰拨开她被汗湿的额发,“还不对。”
“老公。”
简静终于找到合他心意的标准答案。
她端和的音调,自动摒弃了往日的字正腔圆,分不清平仄,像是烈火滚油里,钝刀慢刃中溅出、割断的慈悲声,娇柔,绵软,带着烟火气。
周晋辰听后头顶一麻,浑浑噩噩地去吻她,死死把她往浴室那面宽大的镜子上推,头顶沐着柔和的浴灯,照见他因失控而疯癫的神色。
他也像是跌到了镜子里,跌到另一个没有时间、没有尽头的世界里,手碰到冰冷的镜面,凉得像兜头浇下了一盆冷雪,却把心烧得发颤发烫,手腕都微震。
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简静连怪他的话都没说半句,周晋辰帮她清理完,换上睡衣,她就黑昏得睡过去。
周晋辰难得睡到中午醒。其实掐头去尾,也只睡了七个小时而已。
昨晚他收拾完,天都快要蒙蒙亮。
他习惯性地往身侧伸出手,想把简静捞进怀里,扑了个空。
简静不在。
周晋辰立刻清醒,他摸了摸手机,十一点半,她才睡多久,怎么这么早就不见。
他给简静打电话,冰冷的女音提醒他正在通话中。
周晋辰的手覆上眉骨,绝望地闭上眼,扔了手机。
他还在她的黑名单里没出来!
简静一大早去了银行取钱。
今天中午车小小在瑰丽酒店举行婚礼。她很久没有用过现金,但包给新娘子的红包,又不好转账。本来取钱这个事儿,她都拜托给厚伯,偏偏他又回了老家过春节。
简静只好自己来。
ATM机那边堵着一群人,柜台前也排满了大爷大妈,简静被吓得差点退出来。
不是,大家都不过年了吗?这是大年初二啊,都没有亲戚好走吗?
简静取了个VIP号,这样快一点,VIP窗口的客户总不会有几个。
她站着玩手机的时候,听见大堂经理高声说,“我说几遍了!密码是字母加数字的,快一点,还有很多客户。我又不是只服务你一个人,都像你这样我的工作别做了。”
是一个不大懂的操作手机的老太太在转账,又想不起来手机银行的登录密码。
可能春节期间上班,这位大堂的情绪不好,没注意态度。
简静本来不喜欢管这种事,但那个大堂实在口气不好,总凶着老人家。她走过去,看了一眼男大堂的工号牌,还是个实习生。
那就难怪了,八成还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他多被投诉两次,多给人道几次歉,就会有轻重了。
简静先礼后兵,“能对这位奶奶耐心一点吗?你生下来,就拿捏了万事万物的秩序?”
男大堂看她拿的VIP号,也知道不敢得罪,红了一下脸,忍气吞声,耐下性子来教老人家设密码。
简静看他还算有进步的空间,没多说什么,就走开了。
等VIP窗口叫到她的号时,简静刚要坐下,说取两万块钱。
后面挤上来一穿皮草的小姑娘,拎着一入门级的爱马仕,态度却很嚣张。她对简静说,“能让我先办一下吗?我有急事。”
简静当然不肯,“谁没有点急事?到后面去等。”
她还等着去酒店赴喜宴,本来出门就晚了。
小姑娘见软的不行,开始横起来,“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这银行的行长是他”
简静不耐烦地打断她,她挑了挑眉,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你爸爸是谁,难道你妈没告诉你吗?上这儿找爸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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